求求您表揚我

魏霞

辦公室門口探出個小黑腦袋，我抬頭想一看究竟，卻不見了，一只小黑手在門框邊若隱若現。我低頭繼續批改作業。大約有七八秒的時間吧，我用眼睛的余光一瞥，小黑腦袋又在門口出現。

放學了，校園里很安靜，除了我這個支教老師和這個小黑腦袋，偶爾會有一兩片梧桐葉悠然飄落。

小黑腦袋三番五次地探探出出，我有些沉不住氣：這小家伙，跟我躲閃著捉迷藏似乎上了癮，我等著他大大方方地喊聲報告，我也好大大方方地說聲請進。但他偏不。

他再次探頭，眼神被我捉住，怯怯的。我以為他會撒腿就跑，一年級的小孩子通常會這樣。更何況，他的膽子在一群小野馬似的男生里面最小，甚至連女生都不如。前一天上體育課，我讓學生“跳山羊”，小女生們都嘰嘰喳喳地跳了，他拉都拉不到“山羊”跟前……

可他沒跑。小臉斜靠著門框，黑眼珠骨碌骨碌地直打轉，遠遠地打量著我。

他有什么事？這都放學了。我向他招招手，他慢騰騰地現身在門口：藍色的長袖，前胸油漬麻花的，褲子是七分的吧，可也不像，兩條褲腿一條長一條短，腳上的一雙運動鞋臟得看不出本色。我繼續向他招手示意讓他靠近，他卻如釘在了門口，似有萬般的心事。我推開椅子站起身，他卻拔腿跑了。我快步走出辦公室，只看見一個小黑影消失在大門口。

第二天放學，他“故伎重演”，但他跑到大門口時，不得不站住：我在學生都放學后，把學校的大門掛了鎖。因為我留意到我們班的路隊走出大門不久后，他又偷偷地進校園躲到了廁所后面。他氣喘吁吁的，小臉漲得通紅。我走過去，拉他的手，他雙手往后一背，不讓拉。

“天寶。”開學三天了，很多學生的名字我有的沒記住，他的我記住了。他不吭聲。小胸脯一起一伏。“跟老師到辦公室去吧。”我再次去拉他的手，他仍舊不讓，后退兩步，突然沖我大喊：“求求您表揚我！”隨即大顆大顆的淚珠撲簌簌地往下滾。我一怔：這孩子，怎么了？“老師，求求——您——表揚我。”他哭得泣不成聲，小肩膀一聳一聳的。我蹲下，一只手拉著他的小手，一只手給他擦淚，他不再掙脫。

表揚他什么呢？作業？寫得亂七八糟。衛生？小手小臉從沒有干凈過。回答問題？不管會還是不會，總是一言不發……

“告訴老師，怎么了？”

“求求——您——表揚我。”

他抽噎著。答非所問。“好，好。”在一個淚流滿面的孩子面前我決定把原則拋到腦后，“可是，天寶，你要老師表揚你哪一方面呢？”他止住了哭。臉上還掛著淚，眉頭小大人般地皺著，低頭摳手指甲，似乎在思考：是啊，讓老師表揚哪一方面呢。我拉著他到辦公室，用香皂給他洗了手臉。他小聲說：“老師，我明天把手和臉洗干凈來上學。”我一怔，我怎么就沒有想起來這一點呢。我說：“那我明天就表揚你學會了講衛生。”“真的？”他眼睛一亮。“真的！”他眉歡眼笑，飛快地跑了。畢竟是孩子，臉上的淚痕還沒干。

第二天，他果真手臉干凈地來上學了。我在班里表揚了他。隨后的日子，天寶的表現好多了，作業干凈了，上課敢回答問題了……

表揚是最好的教育。我怎么就沒想到從細微之處發現天寶的優點呢？比如，“求求您表揚我。”“您”表尊重、尊敬，課堂上我給他們講過，這個他記住了，我就應該表揚他啊。還讓學生求著表揚，真是不應該。孩子，放心，從此，你不用求老師，老師知道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