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與居民身心健康

摘 要 本文以“主要污染物總量削減目標責任書” 的簽訂作為外生政策沖擊，采用雙重差分方法（ DID） 研究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對居民身心健康的影響。研究結果顯示：（1） 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有利于改善居民身體健康，短期內惡化了居民心理健康，長期內對居民心理健康不存在顯著影響。（ 2） 從作用機制看，短期內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通過引起地區污染密集型產業退出或外移，雖然帶來環境質量優化改善居民身體健康，但也會引起失業增加惡化居民心理健康;長期中，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可以通過倒逼技術革新，促進地區非污染密集型行業產出增加，緩解污染密集型行業退出或外移引起的就業損失，對居民心理健康不再產生惡化作用。（ 3） 環境目標約束對居民身心健康的影響存在地區間溢出效應，惡化鄰近地區居民身體健康，改善鄰近地區居民心理健康。（4） 環境目標約束對居民心理健康的短期惡化作用在男性、中年以及農村人群中更明顯。本文的研究結論為合理制定促進居民身心健康的相關環境政策提供了重要參考。

關鍵詞 環境目標約束;失業;環境污染;心理健康;身體健康

0 引言

健康水平不僅是個人身心狀況的直接體現，也是人力資本的重要構成部分（Grossman，2000），其無論對于增加微觀家庭幸福感、提升微觀企業生產效率，還是降低社會成本、提高社會福利均具有重要意義。尤其是，當前中國勞動年齡人口比重不斷下降，促進居民身心健康改善、提高居民身心健康素質以應對由人口紅利優勢減弱帶來的勞動力成本上漲顯得迫在眉睫。毋庸置疑的是，環境質量對居民身心健康的影響既非常直觀又不容忽視（Grant et al. ，2003;Zhenget al. ，2015），但由于環境本身作為公共品，良好的環境質量離不開政府的調節。2007 年開始環保部分別與各省（自治區、直轄市） 簽訂了主要污染物總量削減目標責任書，地方政府對環境質量提出了明確的目標，那么，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會對居民身心健康產生怎樣的影響，其作用機制如何？ 尤其是，嚴格的環境政策在改善環境質量之外，也可能影響到就業與技術革新等經濟生產活動，進而影響居民身心健康狀況，可見，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對居民身心健康的影響并不簡單等同于環境質量改善的影響，而對此現有文獻并未給予高度關注。因此，探討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對居民身心健康的影響，不僅對于調整環境政策以提升居民健康水平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對于豐富和完善環境政策影響居民身心健康路徑的相關研究也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

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對地區污染排放提出了明確要求（ 余泳澤等，2020），按照“污染避難所假說” 和“ 波特假說” 等經典理論，這意味著地區內達不到減排要求的企業將被迫作出兩種行為選擇：一是從該地區退出;二是改進生產技術以滿足減排要求。無論是何種行為選擇均有助于減少污染排放、提高地區環境質量并改善居民身體健康。但在身體健康之外，居民心理健康的問題也需引起高度關注，世界衛生組織報告顯示，2022 年中國心理疾病患病率已達17. 5%。McTernan et al. （ 2013）、Drake and Wallach （ 2020）、Huang et al.（2020）研究發現，就業與收入問題是引起心理疾病的重要原因。基于此，若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力度的加強引起了地區污染密集型企業退出或外移，會帶來居民就業機會減少或收入降低，進而對居民心理健康帶來不利影響;若在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下污染密集型企業進行技術革新以減少污染排放，并推動非污染密集型行業發展，則可以彌補由污染密集型行業退出或外移帶來的就業損失，緩解對居民心理健康產生的惡化作用。那么，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對居民身心健康的影響效應和作用渠道究竟如何？ 一般來說，由成本上升引起的產業外移效應在較短時間內即可發揮作用，而技術革新引起的產業升級需要一定的時間，這是否會導致的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的身心健康效應在長期和短期內存在調整？ 這是本文所要關注和回答的重要問題。

1 文獻綜述

本文與兩支文獻緊密相關：第一，居民身心健康影響因素的相關研究。現有研究分別從肥胖（ Isaacs and Schroeder，2004）、吸煙與缺乏身體鍛煉（ Ruhm，2000）、貿易自由化（張明昂，2021） 以及環境質量（Grant et al. ，2003; Mead and"Brajer，2005;Zheng et al. ，2015;王玉澤和羅能生，2020） 等角度研究了影響居民身體健康的因素;從工作壓力（ Mcternan et al. ，2013）、社會經濟地位（ Straussand Thomas，2008;Lei et al. ，2014） 、收入水平（Huang et al. ，2020）、收入不平等（Messias et al. ，2011）、醫保統籌（常雪等，2018）、環境質量（Zhang et al. ，2018;Chen et al. ，2018）以及就業（Drake and Wallach，2020） 等多個角度研究了影響居民心理健康的因素。可見，雖然部分文獻關注到了環境質量對居民身心健康的影響，但現有研究較少從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這一環境政策展開分析，而環境政策不僅會直接影響到環境質量，也會通過就業和技術革新等經濟生產活動影響居民身心健康，而這一觀點在現有文獻中還較少涉及。

第二，環境規制的經濟社會效應的相關研究。此類研究存在兩個截然相反的觀點：一是，環境規制會減緩經濟增長，這與“污染避難所假說” 的觀點相似，如徐彥坤和祁毓（2017） 研究發現，環境規制增加了企業生產成本;王弟海等（2008）認為，環境規制會引起產業外移，對地區經濟增長產生不良影響。二是，環境規制促進經濟增長，這與“ 波特假說” 的觀點相似，如張成等（2011）、蔣伏心等（2013）認為環境規制可以推動企業改進生產技術和管理能力，促進產出增加;鐘茂初等（2015）、余泳澤等（2020）的研究發現，環境規制有利于促進產業結構升級。可見，雖然現有部分研究分析了環境規制的經濟生產效應，但仍然存在較大爭議。一個可能的原因是，現有研究較少關注到“ 污染避難所假說” 與“波特假說”在作用發揮所需的時間上可能存在明顯不同，本文將基于此分析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對居民身心健康的影響效應在長期和短期內的調整及其實現機制。

由此可見，本文的邊際貢獻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1）現有部分研究雖然關注到了環境質量對居民身心健康的影響，但關于環境政策對居民身心的健康研究的文獻還較少，而環境政策在對環境質量的影響之外，還會通過就業、技術革新等經濟生產活動間接影響居民身心健康。本文從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出發，不僅立足于環境質量，而且關注就業、技術革新等經濟生產活動的調整，綜合探討其對居民身體健康和心理健康的影響，豐富了關于政府行為影響居民身心健康的相關研究。（2）綜合運用“污染避難所假說” 與“ 波特假說” 分析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對居民身心健康的影響在短期和長期內的調整。具體包括，以污染密集型產業外移、環境質量優化解釋環境目標約束對居民身體健康的改善作用，以失業增加解釋短期內環境目標約束對居民心理健康的惡化作用，以倒逼技術革新、促進非污染密集型產業發展和就業恢復解釋長期內環境目標約束對居民心理健康惡化作用的減弱。（3）考察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對居民身心健康影響的地區間溢出效應，為在其他地區環境政策調整背景下本地區作出政策路徑選擇提供相應的參考。

2 制度背景和理論假說

2.1 制度背景

在以經濟增長為主要目標的“晉升錦標賽”機制下，上級政府通過設立經濟增長目標來傳達其對經濟增長的偏好，激勵下級政府通過努力促進地區經濟增長來贏得晉升錦標賽（Li et al. ，2019）。同時，在當前分權制度下，地方政府對轄區內的事務具有較大的自主權和支配權，并可通過財稅政策和土地使用權轉讓調控轄區內的經濟增長。由此可見，在政府官員經濟績效考核的激勵下，政府官員有動力去完成經濟增長目標，并且在財政分權賦予地方政府較大的財權與事權的體制下，地方政府也擁有足夠的能力和空間來保障經濟目標的順利完成。因此，在資源有限的條件下，地方官員為了獲得晉升，不惜降低環境標準，以犧牲地區生態環境為代價吸引資本等流動性要素流入，謀求經濟短期增長。

面對日益嚴重的環境問題，2005 年12 月，國務院發布了《國務院關于落實科學發展觀加強環境保護的規定》國發〔2005〕39 號，其中明確提出要將干部的污染減排績效作為對其任用選拔以及獎懲的依據。隨后，2007 年環保部與各省（自治區、直轄市）簽訂了“‘十一五’主要污染物總量削減目標責任書”。之后，部分地方政府開始將污染減排目標直接寫入政府工作報告，并以此引導政府和企業行為。當針對環境質量的考核直接影響到各級官員的晉升時，地方政府的行為方式將會發生轉變，制定更高的環境目標、出臺更為嚴格的環境規制政策，以期達到環境目標約束的考核目標。如截至2007 年5 月，山西省已關停87 家環境污染企業，有效削減了二氧化硫和COD 排放量①。2010 年湖南省關停規模最大的民營鋼鐵企業，治理湘江污染②。2015 年海南省責令限期改正或限期治理污染企業217 家，關停取締污染企業79 家③。

2.2 理論假說

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體現了地方政府在對待污染排放上的態度，決定了其對待污染排放所采取的政策措施。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的加強，增加了污染企業的生產成本（徐彥坤和祁毓，2017）。按照“污染避難所假說” 和“波特假說”，在面臨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引起的生產成本的增加時，污染企業通常面臨兩種行為選擇：一是退出當地生產———完全退出生產或外移至其他地區（ 王弟海等，2008）;二是在倒逼作用下，通過技術革新和管理創新，減少污染排放，促進產業升級（蔣伏心等，2013）。無論何種行為選擇，均會帶來地區污染密集型行業產出減少，直接有助于提高地區環境質量，而環境質量提高有助于改善地區居民的身體健康（ Grant et al. ，2003; Messias et al. ，2011; Zheng et al. ，2015），如空氣污染物和工業廢水的排放減少使得呼吸道疾病、心血管疾病和癌癥的患病風險大幅度下降（ Grant et al. ， 2003; Mead and Brajer， 2005; Zhenget al. ，2015）。因此，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力度加大通過減少污染物排放，提高環境質量，降低居民暴露在污染環境中的風險，有效改善了居民身體健康。

但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的影響不僅僅局限于環境質量的改善，其也可能通過就業、技術革新和產業升級等經濟生產活動產生影響。依前所述，面臨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在退出當地生產和進行技術革新的兩種行為選擇中，若污染企業選擇退出當地生產，或即使進行技術革新，但短期內未能完成產業升級，非污染密集型行業未能得到充分發展。此時，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將使得污染密集型行業產出減少，而非污染密集型行業產出未能增加，帶來較嚴重的失業問題。失業往往伴隨著居民收入減少和經濟壓力的增加，加大居民的心理壓力，惡化居民心理健康（ Mcternan et al. ，2013; Drake and Wallach，2020;Huang et al. ，2020）。長期內，污染密集型行業通過技術革新，完成產業升級，獲得發展（鐘茂初等，2015），即波特假說的倒逼效應在較長時期內才可發揮作用。非污染密集型行業的產出和就業增加，使得由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帶來的就業損失得以彌補，對居民心理健康的負面影響減弱。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說1和假說2。

假說1： 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通過引起污染密集型行業外移、環境質量優化，改善了居民身體健康水平。

假說2： 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短期內引起失業增加，惡化地區居民心理健康;長期內倒逼技術革新，非污染密集型行業產出增加，緩解對居民心理健康的惡化作用。

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在影響本地區居民身心健康的同時，也可能對鄰近地區居民身心健康產生溢出效應。當本地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程度加大后，本地的污染密集型行業會向其他地區轉移，其他地區污染密集型行業產出增加、環境質量惡化，但就業機會增加。因此，本地區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程度的加強，可能惡化其他地區居民身體健康水平，但改善其他地區居民的心理健康。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說3。

假說3： 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對居民身心健康的影響存在地區間溢出效應。

3 模型設定、變量說明與數據來源

3.1 模型設定

雖然2007 年環保部與各省（自治區、直轄市）均簽訂了“責任書”，但是不同地區的地方政府在面對“責任書” 時的實際反應卻并不相同。有些地方政府將環境目標約束寫入政府工作報告，明確將環境改善目標列為當年規劃，有些則未將其列入，是否將環境約束目標明確列入政府工作報告反映了地方政府在面對環境問題時的態度，決定了其對環境問題采取的措施，并以此影響企業在制定經營決策時的預期。因此，本文以2007 年“責任書”的簽訂為外生沖擊，采用雙重差分法檢驗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對居民身心健康的影響。需要說明的是，由于居民身心健康為計數變量，直接使用OLS 回歸可能產生偏誤，因此本文主要使用泊松回歸進行分析。具體地，計量模型設定為式（1）：

在式（1） 的基礎上，參考Imbert et al. （2022） 的研究，將檢驗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對居民身心健康的長期影響的回歸方程設定為式（2）：

3.2 變量說明與數據來源

3.2.1 居民身心健康

（1） 身體健康。現有研究多采用受訪者對自身健康的主觀評價衡量身體健康狀況，但這會受到自身感知的影響，嚴重影響到對居民身體健康衡量的準確性（Strauss and Thomas，2008）。為規避這一問題，本文使用“中國健康與營養調查（CHNS）”數據庫中“醫生對疾病的診斷結果”這一問題的回答作為對身體健康的衡量，具有更強的客觀性。在該問題下總共統計了22 種疾病，由于本文主要考慮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的影響效應，為提高研究結果的可靠性，本文排除了如受外傷、酒精中毒、智力缺陷、生殖系統疾病、風濕、新生兒疫病以及中老年綜合征等與環境質量相關度較低的疾病，而采用呼吸道疾病、心臟病等11種疾病的作為居民身體健康狀況的衡量標準。在具體處理過程中，如未患有任何疾病則居民健康狀況最優，記為11，患有其中一種疾病則記為10，以此類推。

（2） 心理健康。本文選取CHNS 數據庫中“評價現在的生活”與“是否和上一年一樣精力充沛”兩項指標衡量心理健康。其中，對“ 評價現在的生活” 指標的打分標準為，回答為“非常好”記5 分，“好”記4 分，“還可以”記3 分，“糟糕”記2 分，“非常糟糕”記1 分。同樣地，對于“是否和上一年一樣精力充沛” 這一問題，回答為“非常同意”記為5 分，“有點同意”記為4 分，“中立的” 記為3 分，“有點不同意”記為2 分，“非常不同意”記為1 分。在單項指標分數確定的基礎上，對兩個指標的分數加總以衡量居民的心理健康狀況。

如前所述， 本文居民身心健康的數據主要來自中國健康與營養調查（CHNS），在樣本選擇上，雖然該數據庫主要覆蓋了中國15 個經濟社會發展水平不同的省（自治區、直轄市），約50 個地級市，但該調查具有較強代表性，采用該數據不會對分析結果帶來較大影響，現有文獻也采用該調查開展了一系列研究。在時間段的選擇上，該調查始于1989 年，并分別在1991 年、1993 年、1997 年、2000 年、2004 年、2006 年、2009 年、2011 年、2015 年進行了多輪調查。依據本文研究需要，本文選取了2000 年、2004 年、2006 年、2009 年、2011 年、2015 年總共6 年的調查數據。

3.2.2 其他變量

本文中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主要通過手動搜集地級市層面的“政府工作報告”獲取; 污染密集型行業和非污染密集型行業的劃分主要參考席鵬輝（2017）的研究，具體以每千元產出為單位衡量，并做取對數處理;就業率采用地區就業人數占勞動年齡人數的比重衡量，失業率為1 減去就業率;環境污染數據主要選取城市工業廢水排放量、工業二氧化硫排放量以及工業煙（粉）塵排放量等三個指標來衡量，分別代表廢水污染、空氣污染與粉塵污染，具體以每千人排放量為單位進行衡量。地區層面環境污染、失業及地區層面相關控制變量的數據主要來源于《中國城市統計年鑒》，個體層面相關控制變量的數據主要來自CHNS 數據庫。

3.3 統計性描述

相關變量的統計性描述如表1 所示。

4 實證檢驗

4.1 基準回歸結果

依據回歸方程式（1），表2 展示了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影響居民身心健康的回歸結果。其中，第（1）列以居民身體健康為被解釋變量，納入核心解釋變量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并添加個體和城市層面控制變量進行回歸，結果顯示，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第（2） 列在第（1） 列回歸結果的基礎上進一步控制了個體固定效應、城市固定效應與時間固定效應，模型的解釋能力顯著增強，回歸結果依然顯著為正，這說明地方政府的環境目標約束改善了居民身體健康水平。第（3）、第（4） 列以居民心理健康為被解釋變量，回歸結果表明，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這說明地方政府的環境目標約束惡化了居民的心理健康水平。總體而言，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有利于改善居民身體健康，但不利于改善居民心理健康。

從經濟顯著性看，依據第（2）、第（4） 列回歸結果可知，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使得居民身體健康的平均水平改善約0. 012，而使得居民心理健康的平均水平惡化約0. 081。這表明，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對居民身心健康具有較為明顯的影響。

4.2 穩健性檢驗

4.2.1 平行趨勢檢驗

使用雙重差分方法進行分析的一個基本前提是在沖擊發生之前，處理組和控制組在居民身心健康上存在相似的變動趨勢，即需要滿足平行趨勢的假設前提。本文觀測值時間離散，只包含2000 年、2004 年、2006 年、2009 年、2011 年和2015 年，此處以沖擊事件前一年2006 年為基期進行平行趨勢檢驗，回歸結果如表3 所示。可見，在沖擊事件發生之前，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的回歸系數均未通過10%水平的顯著性檢驗，而在沖擊事件發生之后，地方政府的環境目標約束有助于改善居民身體健康，但惡化了居民心理健康，上述檢驗表明本文的回歸結果滿足使用雙重差分方法的平行趨勢假設。

4.2.2 更換居民身心健康的測度方法

基準回歸中，對被解釋變量居民身體健康和心理健康的不同程度分別給予了不同記分賦值， 此處采用兩種方式進行穩健性檢驗： （ 1） 借鑒羅長遠等（2023）的研究，對基準回歸中的居民身心健康進行標準化處理，回歸結果如表4 的第（1）、第（2）所示;（2）采用0-1 虛擬變量衡量居民身心健康，當居民健康狀態即無疾病時的被解釋變量表示為1，而存在疾病時被解釋變量表示為0，回歸結果如表4 的第（3）、第（4）列所示。結果顯示，在更換被解釋變量居民身心健康的測度方式后，回歸結果依然穩健，以居民健康的標準化指標為例，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使居民身體健康狀況改善0. 016，而使居民心理健康惡化0. 078。

4.2.3 更換回歸方法

本文的基準回歸中使用了泊松回歸，此處采用普通最小二乘法進行檢驗，回歸結果如表5 的第（1）、第（2）列所示。結果顯示，在采用普通最小二乘法進行回歸后，回歸結果依然穩健。

4.2.4 剔除極端值城市樣本

本部分剔除三個環境質量較好的城市和三個環境質量較差的城市，回歸結果如表5 的第（3）、第（4） 列所示，從回歸結果可知，在剔除部分極端城市樣本后，環境目標約束對居民身體健康影響仍然顯著為正，對居民心理健康影響仍顯著為負，基準回歸結果穩健。

4.2.5 排他性檢驗

本部分主要排除其他潛在因素對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影響居民身心健康回歸結果的干擾，具體來說，主要控制兩方面的因素進行穩健性檢驗：（1） 控制2008 年金融危機的影響。2008 年金融危機席卷全球，中國出口和就業較大幅度減少，進一步可能影響地區居民的心理健康和身體健康。張明昂（2021）的研究也發現對外貿易會影響到居民身體健康。因此本部分加入出口額變動來控制由2008 年金融危機對居民身心健康的影響。回歸結果如表6 的第（1）、第（2）列所示，與基準回歸相比，控制金融危機影響后的回歸結果未發生明顯變化，基準結果穩健。（2）控制地方政府經濟增長目標約束的影響。除地方政府的環境目標約束外，地方政府的經濟增長目標約束也會影響到地區的產業結構，進而影響到地區居民的心理健康和身體健康，因此在基準回歸結果的基礎上，本部分進一步控制地方政府的經濟增長目標約束Egoal，進行穩健性檢驗，回歸結果如表6 的第（3）、第（4）列所示，與基準回歸相比，在考慮地方政府經濟增長目標約束的影響之后，回歸結果依然穩健。

4.3 機制檢驗

結合理論分析，驗證產業調整、失業與環境質量在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影響居民身心健康中的作用。首先，表7 展示了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對地區產業調整、失業率與環境質量影響的實證檢驗結果。第（1） ～（3）列結果顯示，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使得地區污染密集型行業產出約下降了1. 9%，未影響到地區非污染密集型行業產出，最終使地區污染密集型行業的產出占比約下降1.5%，這表明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引起了地區污染密集型行業退出或外移。第（4）列的回歸結果顯示，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使得地區失業率增加了2. 4%。第（5） ～（7）列的回歸結果表明，地方政府的環境目標約束使得地區的每千人人均的空氣污染、廢水污染和粉塵污染分別下降了0. 001、0. 001 和0. 003，優化了地區環境質量。

表8 面板A 以居民身體健康為被解釋變量，面板B 以居民心理健康為被解釋變量。其中，第（1）列加入環境目標約束與污染密集型行業占比的交互項，回歸結果顯示，交互項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結合表7 第（3） 列的回歸結果，這表明環境目標約束通過減少污染密集型行業占比，帶來了地區居民身體健康的改善和心理健康的惡化。第（2） 列加入環境目標約束與失業的交互項，表明環境目標約束通過增加失業惡化了地區居民心理健康，但這一渠道對居民身體健康未產生作用。第（3）、第（4）、第（5） 列分別加入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與空氣污染、廢水污染和工業粉塵等環境質量指標的交互項，回歸結果顯示，環境目標約束通過提高地區的環境質量，改善了居民的身體健康，但這一路徑對心理健康不存在明顯影響。上述回歸結果表明，產業調整、空氣質量改善是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改善身體健康的重要路徑，而產業調整、失業增加是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惡化居民心理健康的重要路徑。

5 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影響居民身心健康的長期效應

前文研究發現，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引起了地區內的污染密集型行業外移，進而提高了地區空氣質量水平，改善了居民的身體健康，但增加了地區失業率，惡化了居民的心理健康。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是，按照波特假說，長期內地方政府的環境目標約束在促進污染密集型行業外移的同時，也可能倒逼地區技術革新和產業升級，增加地區非污染密集型行業的產出，彌補污染密集型行業外移帶來的損失。基于此，本部分關注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影響居民身心健康的長期效應及其實現機制，即對回歸方程式（2） 回歸。關于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影響居民身心健康長期效應的回歸結果如表9 所示。

表9 第（1）、第（2）列的回歸結果顯示，長期內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依然有助于改善居民身體健康，但對心理健康不再存在惡化作用。進一步第（3） ～（7）列探討了形成這一現象的原因，結果顯示，雖然在長期內地方政府的環境目標約束使得地區污染密集型行業產出減少了0. 9%，但同時使非污染密集型行業的產出增加了約1. 2%，這說明長期內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可以倒逼非污染密集型行業發展。也就是說，長期內地方政府的環境目標約束不僅改善了空氣質量，非污染密集型行業的發展也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因污染密集型行業外移導致的失業率上升和居民心理健康狀況惡化。因此，長期內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有助于改善居民身體健康，但未影響到地區居民心理健康。

6 拓展性分析

6.1 空間溢出效應分析

在對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影響本地區居民身心健康效應研究的基礎上，本部分通過使用空間計量回歸方法檢驗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影響居民身心健康的空間溢出效應。表10 第（1）、第（2）列的回歸結果顯示，鄰近地區環境目標約束惡化了本地區居民的身體健康，但改善了本地區居民的心理健康。第（3） ～（5）列進一步展示了環境目標約束影響居民身心健康地區間效應背后的產業轉移機制，結果顯示，鄰近地區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會使得污染密集型行業流向本地區，使本地區污染密集型行業的產出規模增加1%，這驗證了由環境目標約束帶來的產業轉移機制。此外，在考慮地區間效應之后，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對本地居民身心健康的影響效應未發生明顯變化。

6.2 異質性分析

6.2.1 性別異質性

本部分區分男女性別進行實證檢驗，回歸結果如表11 所示，環境目標約束對男女身體健康改善均有顯著的促進作用，但惡化了男性心理健康，對女性心理健康不存在顯著影響，這可能是受到傳統“男主外，女主內”家庭結構的影響，在這種傳統家庭結構下，多數家庭的工作和經濟壓力主要由男性承擔，因此由環境目標約束引起的失業問題更多影響到男性，惡化男性的心理健康。

6.2.2 城鄉戶籍性質的異質性

表12 的回歸結果顯示，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均改善了城市和農村戶籍居民的身體健康，惡化了農村戶籍居民的心理健康，對城市戶籍居民的心理健康不存在顯著影響。這可能是因為，農村勞動力大多從事高污染、高排放的勞動密集型制造業（Tilt and Cerveny，2013）。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使得大量的高污染企業關停，大量農村戶籍勞動力在企業整改和關停中失業，帶來較大生活壓力，并影響到農村戶籍居民心理健康。

6.2.3 年齡異質性

表13 的回歸結果表明，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有助于改善不同年齡階段居民身體健康，對心理健康的影響存在明顯的年齡差異，惡化了青年居民的心理健康，未影響到中老年居民的心理健康。可能的原因是18～45 歲的年齡段人群，大部分都面臨著更大的家庭和經濟壓力，并且尚未積累足夠儲蓄來應對失業風險，因此一旦環境目標約束引起青年居民失業，會對這部分人群的心理健康產生較大影響。

7 結論與政策啟示

本文以2007 年《責任書》的簽訂為外生沖擊，基于CHNS 數據庫，使用雙重差分方法，實證檢驗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對居民身心健康的影響。研究發現：（1）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有利于改善居民身體健康，短期內惡化居民心理健康，長期內對居民心理健康不存在顯著影響。（2） 污染避難所效應和波特假說效應是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影響居民身心健康的理論機理，且在短期內以污染避難所效應為主，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不僅通過引起地區污染密集型產業的外移和空氣質量提高改善居民身體健康，還可能通過增加失業惡化居民心理健康;長期內，波特假說的效應開始發揮作用，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通過倒逼效應，增加技術革新，促進了地區非污染密集型行業產出增加，彌補了就業損失，不再惡化居民的心理健康。（3） 鄰近地區加大環境目標約束的力度將導致污染密集型行業轉入本地，惡化本地居民身體健康，但改善本地居民心理健康。（4）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對居民身心健康的影響存在異質性，其中，對男性、青年以及農村戶籍的居民心理健康影響更大。

上述研究結論具有重要的政策啟示，具體如下：

第一，進一步建立健全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制度，完善與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配套的制度體系。本文研究發現，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有利于改善居民身體健康狀況，因此應進一步在全國范圍內建立健全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制度，明晰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水平，完善與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配套的制度體系，增加環境質量在地方政府官員考核評價體系的權重，引導地方經濟綠色高效發展，改善地區環境質量，提升居民身體健康水平。

第二，積極引導非污染密集型行業發展，實施再就業或創業的幫扶政策。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短期內會通過引起產業外移減少就業，惡化居民的心理健康。因此，在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下，應采取相關財稅政策引導在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下的技術革新和非污染密集型行業發展。同時，實施針對再就業或創業的扶持政策，對不同屬性勞動力群體分類制定幫扶政策，對于男性、青年以及農村居民等失業群體給予更多的幫助，盡可能避免造成大量人員失業，減輕對居民心理健康的惡化效應。

第三，關注并防范其他地區環境目標約束對本地居民健康的外溢影響。由于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下地區污染產業存在外移的可能，地方政府環境目標約束對居民身心健康的影響存在地區間溢出效應。因此，地區在制定改善居民身心健康水平的相關政策時，不應忽視由于產業地區間轉移帶來的空間溢出效應，將鄰近地區環境規制政策作為相關政策制定的重要參照，做到防患于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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