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普雷斯頓
天花是一種季節性病毒——當天氣干燥和涼爽時,它更容易暴發和傳播,而在潮濕、溫暖的天氣里則會減弱。在南亞,天花會在早春激增,因為這是夏季風來臨之前的干燥季。天花根除者們趁著病毒處于低潮時開展了摧枯拉朽的疫苗接種活動。在孟加拉國,每年的9月至11月間,當病毒幾乎在休息時,他們盡可能地加以攻擊——就像殺死睡夢中的吸血鬼。
1975年1月,孟加拉國政府決定清除貧民窟。推土機在達卡推平了幾處,警察命令每個人都回到家鄉。大約10萬人涌出了達卡。孟加拉的任何兩個人都生活在兩周的旅行距離內。那里的生物狀況與幾千年前的埃及或中國沒什么不同。由于天花的潛伏期為十一至十四天,一些從貧民窟出來的人正處于潛伏期而不自知,他們把它帶回了自己的村莊。1975年2月,隨著春天到來,大天花在孟加拉國的1200多個地方肆虐。它似乎不知從何處冒頭,到處都是,從星星點點匯聚成一場天花的頂級大火。
這一事件的突然性令人震驚,并從內心開始讓根除者們動搖。日內瓦的項目負責人把他們所有的一切都投入到這次疫情暴發中。根除者從蘇聯、巴西、捷克斯洛伐克、埃及、英國、法國、瑞典和其他國家蜂擁而至。他們在孟加拉國各地實施環圍疫苗接種,追蹤病例和接觸者,試圖把他們包圍起來,然后夏季風來臨,帶來潮濕的天氣。大自然幫忙冷卻了病毒之火,到1975年季風季結束時,天花又開始衰減。9月15日,孟加拉灣東側的吉大港發現了一名男孩患者,他成了世界上最后一例大天花患者。
他們又等了兩個月,以確定沒有更多的報告病例。終于,在11月14日,日內瓦的項目負責人發布了一份新聞稿,宣布在人類歷史上首次實現全世界大天花清零。
孟加拉國天花根除項目的團隊負責人是一位名叫斯坦利·O.福斯特的美國醫生。上述消息宣布后的第二天他收到了三個電傳,其中之一來自世衛組織:祝賀取得最偉大的成就。另一個來自美國疾病控制中心:祝賀,所有人都很高興。還有第三個電傳:發現一例活躍天花病例,庫拉利亞村……博拉。
斯坦利·福斯特抓起一個短波收音機,把一些東西扔進一個小背包,立即出發前往博拉島。當地的衛生工作者帶著福斯特和他的團隊來到瓦齊烏丁·巴努先生的房子,巴努的房子里很暗。“我走進屋子,”福斯特說,“看不到什么天花病例。然后我看到角落里的麻布袋,有一只腳伸出來。那是一個小孩子,渾身長滿典型的天花痘——中等程度的病例,并不嚴重。”這個三歲的小女孩病患名叫拉希瑪·巴努。她很害怕福斯特,所以當他進門時就把自己塞進了麻袋。
斯坦利·福斯特在拉希瑪·巴努家里時,用一根分叉針輕輕從她的腿上和腳上取了六塊痂,塞進一個紅頂蓋的塑料小瓶。去除小女孩的痂不會造成多大傷害,因為它們正在脫落。拉希瑪的每一塊痂都是一塊褐色硬殼,大小和鉛筆上的橡皮頭差不多。
回到達卡后,福斯特把這些痂皮交給了一位名叫法麗達·哈克的病毒學家,她確認了是天花,然后把它們裝入一個金屬罐,并附上一張識別樣本的紙。罐子被裝進紙板郵寄管,送往日內瓦的總部。一位名叫西莉亞·桑茲的秘書負責處理所有從實地送來的天花樣本——主要是裝在管子里的痂皮罐。她在項目組所在隔間中央工作區的一張桌子上打開包裹,取出裝滿痂皮的容器,并將它們的信息輸入日志。她每年都要接受一次天花的強化免疫注射。在對樣本進行記錄和檢查之后,她把樣本送往兩個天花儲存庫之一:或是美國的疾控中心,或是莫斯科的病毒制劑研究所。這兩個地方被稱為世衛組織合作中心。桑茲輪流將樣本送往其中一個,最終,美國人和蘇聯人會得到大致相同數量的痂皮。拉希瑪的六塊痂皮被送到美國的疾控中心。
天花的弱毒株,也就是小天花或類天花,繼續在非洲之角散布著傳播鏈。根除者把注意力集中到那里。1977年10月27日,索馬里一位在醫院工作的廚師阿里·馬沃·馬林突發世界上最后一例自然天花病例。他們為他周圍的5.7萬人接種了疫苗,最后一環收緊了,病毒的生命周期戛然而止。

(責編:栗月靜)
今天,天花只正式存在于兩個儲存庫中。其中一個在亞特蘭大美國疾控中心的高封閉實驗室。另一個在俄羅斯。當科學家處理天花病毒時,國際規則要求他們穿上完整的太空服,并在一個密封的生物安全四級防護區內進行。世衛組織禁止任何實驗室擁有超過10%的天花病毒DNA,官方不允許任何人用天花DNA做實驗。天花現在對于人類來說是外來物種,具有高度感染性、致命,且難以治愈或不可能治愈。它被普遍認為是對人類最危險的病毒。
疾控中心收集的天花放在一個液氮冷柜里。它是一個不銹鋼圓筒,差不多齊胸高,有一個圓形蓋子和一個數字溫度顯示器。冷柜底部有著約76厘米深的液氮池,能使冷柜內部的空氣穩定保持在零下321華氏度(約零下196攝氏度)。大約450種不同的天花毒株存放其中。這些樣本被凍結在被稱為冷凍瓶的小塑料瓶中,豎直放在紙板或塑料制成的白色小盒子里,用網格插入物隔開,就像那些儲存葡萄酒的紙箱一樣。這些盒子被堆放到金屬架上,懸在液氮池上方,被籠罩在冰冷煙霧中。疾控中心的全部天花加起來,體積大約是一個沙灘球大小。
美國疾控中心的官員沒有透露天花的確切存放地點或外觀。冷柜是帶輪子的,可以移動,它可能會不時換個地方,就像玩一個脫殼游戲。它用巨大的鐵鏈纏繞著,上面掛滿了葡萄柚大小的掛鎖。鐵鏈和地板或墻壁上的螺栓相連,除非打開鎖或切斷鐵鏈,否則無法移動冷柜。有人告訴我,天花冷柜經常被發現放在一個據說類似銀行保險庫的鋼制房間內。這個天花保險庫布滿了警報器,也可能被偽裝了,你可能盯著它都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正停留在這個世界上已知一半天花的藏身之處。可能有不止一個天花保險庫,也可能有一個誘餌庫。如果你打開誘餌庫,會發現一個裝滿標有天花字樣的瓶子的冷柜,里面除了疫苗什么都沒有——這是疾控中心對著一個無能的天花盜賊豎起的中指。天花保險庫可以偽裝成一個看門人的壁櫥,但如果你打開門找拖布,會發現自己正對著一個上鎖的保險庫,警報器尖叫不休。一旦天花警報響起,配有武器的聯邦警察就會迅速現身。
疾控中心儲存庫的天花可能是以鏡像形式保存的:可能有兩個冷柜,稱為A冷柜和B冷柜。這一點尚無法確知,但如果存在的話,A冷柜和B冷柜將分別包含一套相同的小瓶——鏡像天花——因此,如果一個冷柜發生故障,其內容物被毀,鏡像仍將保留。今天沒有人會說起鏡像天花,但二十年前天花是以這種形式保存在疾控中心的。除了少數中心的高層人士和一些安全人員外,沒有人清楚這種形式是不是仍還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