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情成為困擾，大學生如何“破局”

張渝翎 余冰 郭韶明

正在讀大三的劉黎是校園墻和快遞代取群的常客。每當需要取快遞卻沒空時，她寧愿發帖花錢找人代取快遞，也不愿麻煩同學幫忙。德語系的楊峰，從小跟著父母去各種應酬局，接受人情世故的熏陶。他認為還人情復雜而麻煩，“現在的我們和上一輩不同，想從人情世故中脫離出來，活得獨立一點”。成績名列前茅的張深認為這個社會離不開人情世故，“花心思維系關系很正常，這是最直接、快速獲得利益的方式。”

“要懂人情世故”是父母教誨中的必備語錄，但在許多大學生的語境里，“人情世故”一詞逐漸具有了貶義傾向。當大學里的人情世故成為困擾，年輕人該如何破局？

01為什么年輕人越來越不喜歡“人情世故”

“給新室友多帶些家鄉特產。”“記得禮尚往來，不要讓別人吃虧。”“實習的時候對公司領導要謙卑，多問候。”上大學和參加實習的時候，劉黎的父母總是在電話里跟她念叨這些人情世故。劉黎也常常被父母帶去商務飯局，向不認識的叔叔阿姨敬酒。

劉黎總是突然想起沒有給快過生日的同學買禮物，于是急匆匆騎車去禮品店，隨便拿一件等價的禮物。她吐槽道：“送生日禮物必須等價，你送我，我必須送你。但我覺得普通朋友之間生日禮物互送沒什么必要和意義。”

“除了你爸媽，沒人關心你過得有多好，炫富是社交大忌”“少用反問的語氣說話”“送禮物是比請客更好的拉近距離的方法”……劉黎曾搜索過“大學里必須要懂的人情世故”之類的帖子。她嘗試過融入人情世故的圈子里，但發現這樣容易變得浮躁和警惕，于是決定抽離出來，“也許是我太理想主義，我真的難以跟人情世故和解”。

楊峰知道人情世故的普遍存在，但他覺得別人對他好，一定是有所求。“我會跟他聊天，了解他是不是性格天生就這樣。我還會問其他同學他是不是對所有人都這樣。”在楊峰看來，人情世故是目的性很強的社交。“人情世故不應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但現在人們的生活里，人情的來往反而占了很大的一部分，甚至是主旋律。”

為什么年輕人越來越不喜歡“人情世故”這4個字了？北京大學精神衛生學博士汪冰認為，年輕人對人情世故的定義決定了他們的態度。

“年輕人真的不懂、不喜歡人情世故嗎？我覺得不一定。他們排斥的是他們不喜歡的那部分，是無效的社交、無謂的社交、目的性過強的社交。”汪冰認為，在中國傳統的關系社會里，人情世故是一項生存技能，許多父母希望孩子懂得人情世故，從而更好地適應社會、被社會接納。在這時，人情世故就成為一種壓力，社交成了任務，毫無快樂可言。

02“我既是人情的受害者，也是既得利益者”

“我無時無刻不在社交。”張深了解“人脈”的用處，認為工作之后的人情世故比大學更復雜，也就刻意去“經營”。然而這樣的他也深受人情世故的困擾，在評優評獎活動中總是獲得零星票數。班上同學對他評價不高，覺得他的功利心太過明顯。他委屈地說：“正因為人情世故是困擾我的問題，所以我才會選擇通過人情世故來達到目的。”

張深并不覺得麻煩別人幫忙難以啟齒。他將朋友劃分為三等——“從小就接觸，關系親密的好朋友”“積極性強但是關系沒有那么好的好朋友”“認識但不熟悉的普通朋友”。他認為好朋友之間不會受到人情世故的影響，但麻煩普通朋友，一定需要算清楚賬。

“通過人情消費維系人際關系是必要的。”張深認為，如果只通過人情消費去交朋友，所帶來的利益與人情消費額度是對等的，因此利益往來能最快拉近關系。比起“坐以待斃”接受人情世故帶來的傷害，倒不如學會利用人情世故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他表示：“我既是人情的受害者，也是既得利益者。”

汪冰認為，張深在人際關系里總是進入計算模式而不是體驗模式，難以在關系中真正放松。如美國著名社會學家羅伯特·默頓提出的“自我實現預言”，當張深把痛苦變成人際關系利益化的理由，他就只能看到和得到更多的利益交換，從而在關系中越發孤獨，最終變成惡性循環。友情的意義不是利益交換，而是情感支持。“如果大學里有一兩位朋友能夠給予彼此無條件的接納和支持，便能支撐你渡過難關。”

03人與人不是孤島，是交錯的軌道

社會越來越現實了。“年輕人進入某種意義上的早熟，在知道社會的游戲規則后就在為未來打算了。”汪冰回憶自己的學生時代，“我們當時沒有覺得人情世故是很大的困擾。”早熟所帶來的現實感，已經從社會蔓延到校園，讓大學生不得不考慮如何拿到更好的進入社會的門票。社會資源有限，競爭越來越激烈，年輕人被激發出自我保護的本能，在緊張、焦慮的氛圍里，他人變成了假想敵，人情世故也成了競爭手段。

劉黎也覺得，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了。“我想去適應復雜的人情社會，但發現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只能生活在孤島里，獨善其身。”

大學生越來越追求可控性和自主性，開始從自我的角度思考關系，而不是只從取悅別人或者利用別人的角度，這是一種覺醒。汪冰建議，年輕人要學會享受人際關系本身的美好，享受助人的快樂。“助人者有兩種，一種是能照顧好自己，另外一種是過度透支自己去幫助他人。實際上人們透支自己去幫助別人的背后是有所期待的。而在照顧好自己的同時，用余力去幫助他人，沒有太多期待，更多的是善意的自然流露。”

剛進校園，我們的列車到達同一停靠站，大家在站臺互相交流。而快畢業時，大家是即將出發的列車，擁有不同的目的地，駛向自己的未來。在汪冰看來，人生的旅程不只有目的地，旅途本身也是風景。“欣賞并善待與我們擦肩而過的同路人，你的心也會變得愈發寬容和柔軟。沒人會拒絕一個溫暖的擁抱，一個友善的微笑，一句真摯的問候。拋下頭腦中的計算和內心的恐懼，試著用簡單而真誠的態度去面對他人和世界，無論別人如何反應，你都將收獲內心的從容和自在。”

在楊峰看來，人和人不是孤島，而是交錯的軌道。“我們行駛在自己的軌道上，相遇時因為善意流露，互相問好就好。”

之淼//摘自2023年12月12日《中國青年報》，本刊有刪節/

網友這么說

@學：消極完美主義與反芻思維是導致大學生焦慮和抑郁的重要因素。

@子慧：以感情和友誼為重的交往很珍貴。

@劉晶：如今的人情往來其實更像是一個表面儀式，送禮的并不愿意送，收禮的可能也根本不愿意收，但雙方都不得不勉強完成這個“儀式”。

@小馬：所謂人情世故也就是資源互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