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度“不好好說話”：話劇讀解的另一種可能
——以《雷雨》“魯侍萍、周樸園相會”為例

●黃波

一、理論指導

話劇閱讀的門徑理應在其作為主要手段的對話之中。 以“對話”為抓手，以推敲對話為主要內容，是話劇閱讀教學的不二選擇。

然而，如何抓“對話”以及抓何種“對話”的問題似乎一直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以至于在抵達教學目標的過程中多少顯得“隔靴搔癢”。 因此，搞清楚話劇對話的性質就顯得尤為重要。 事實上，“戲劇是最像自然會話的文學形式”[1]，所以話劇對話跟自然對話一樣，都屬于語言運用情境下的言語行為，它以“話題”統攝的話輪轉換（發話者與接話者依次輪流的現象[2]）為基本運行機制。 不過，話劇對話畢竟只是“最像”自然會話，而“沖突是戲劇的永恒法則”[3]，因此作為話劇基本手段的對話就必然常以對自然對話得以暢達的原則的破壞為前提，正所謂“相反，（劇本對話）正是對這些會話規則的破壞才令人感興趣”[4]。 否則，它將“波瀾不興”，甚至“一潭死水”，從而喪失其作為獨立文體的價值。 簡言之，自然對話，力求“好好說話”；而話劇對話，則盡量“不好好說話”。這是話劇最大的秘密，也是我們要抓的“對話”。倘若以此為切口，則前述所及的問題都有望在此“畢其功于一役”：首先，“不好好說話”則往往構成“話劇沖突”；其次，“話劇沖突”又必然推動劇情的發展，故而成為創作者安排情節、塑造人物的主要藝術手段；再次，戲劇語言的動作性、個性化以及潛臺詞也在此得以自然賦予，如是云云，不一而足。

二、目標設計

1.欣賞劇作家如何讓周樸園“不好好說話”來“設計沖突、安排情節、塑造人物”；

2.體會劇作家如何通過周樸園“不好好說話”來賦予戲劇語言動作性和“潛臺詞”；

3.學會通過琢磨話劇人物的“不好好說話”去欣賞劇作（戲劇沖突、語言動作性、潛臺詞等）；

4.學會運用“不好好說話”的方法去塑造人物、設計沖突、安排情節、賦予語言動作性與潛臺詞。

三、課前準備

1.通讀《雷雨》（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7 年12 月1 日版）整本書，畫出劇中八個主要人物的關系圖；

2.重點閱讀第二幕“周樸園、魯侍萍重逢”的劇情，梳理“話題”，探究話題轉換背后的“權力格局”；

3.了解“不好好說話”的常見方法；

4.爬梳并辨正第二幕“魯侍萍、周樸園重逢”中周樸園的各種“不好好說話”現象。

四、教學過程

（一）導入

環節一：讀一讀以下兩個對話段，說說哪一個更像話劇，為什么？ （PPT）

對話1：

羅逍：（躺在被窩里）亦寒，幫我給陽臺上的多肉澆一下水嘛。

凌亦寒：好啊，等我做完這個題就去。

羅逍：謝謝，我再睡一會。

對話2：

羅逍：（躺在被窩里）亦寒，幫我給陽臺上的多肉澆一下水嘛。

凌亦寒：你沒手沒腳嗎？ 沒看見我正忙著嗎！

羅逍：不幫就不幫吧，有什么了不起！

明確：相較于對話1 中凌亦寒“通情達理”與“積極配合”，且整個對話片段“波瀾不興”；對話2 中，凌亦寒則不僅不滿足羅霄的請求且惡語相向， 所以顯得不共情、不禮貌，而正是他這樣的“不好好說話”招致羅霄的強烈不滿——沖突產生，而正所謂“無沖突不戲劇”，所以對話2 更像話劇。

（PPT：“不好好說話”讓對話更像“話劇”）

環節二：出示意大利戲劇符號學家吉爾·伊拉姆有關話劇對話“不好好說話”的論斷：劇本對話正是對會話規則的破壞才令人感興趣！ （PPT）

環節三：出示課題，琢磨“不好好說話”：話劇讀解的另一種可能——以《雷雨》第二幕“魯侍萍、周樸園重逢”之周樸園為中心（PPT）

【設計意圖】環節一通過版本比較，感受話劇對話“不好好說話”的特質。環節二強化話劇對話“不好好說話”的特質，并為確定以“不好好說話”為讀解路徑提供理據。 環節三明確教學內容與目標。

（二）盤點“不好好說話”

環節一：回顧話劇人物“不好好說話”的常見類型。 （PPT）

明確：1.不適量：①讓所說的話少于現時交際目的所要求的詳盡程度；②讓所說的話多于所要求的詳盡程度。

2.不真切：讓所說的話不真實。

3.不連貫：讓接話者所說的話與發話者的話題不一致。

4.不共情：讓接話者所說的話與發話者在立場、情感上產生矛盾。

5.不禮貌：讓所說的話傷及別人的面子。

環節二： 請為以下曾在分類上存在分歧或疑惑的“不好好說話”現象進行歸類。 （PPT）

明確：

【設計意圖】環節一重溫判定標準。 環節二檢查學生對“不好好說話”概念的理解。

（三）揣度“不好好說話”

環節一：出示任務：請從以下三處“不好好說話”（后文三個典型）中任選其一，說說作者為什么不讓周樸園“好好說話”。 （PPT）

環節二：教師讀解示范（PPT）

魯 那是你們老太太看著孩子快死了，才叫我抱走的。 （自語）哦，天哪，我覺得我像在做夢。

樸 我看過去的事不必再提起來吧。

魯 我要提，我要提，我悶了三十年了！ 你結了婚，就搬了家，我以為這一輩子也見不著你了；誰知道我自己的孩子個個命定要跑到周家來，又做我從前在你們家做過的事。

明確：面對魯侍萍的控訴，周樸園理當承認對方言說的合理性，甚至可以鼓勵對方說出來、哭出來。然而周樸園卻不讓對方提。所以周樸園的話顯得“不共情”，而作者則想借此揭示周樸園逃避心理和冷酷無情的性格。 而這恰又激起了魯侍萍的強烈反抗——“我要提，我要提”，可見周樸園的“不共情”制造了戲劇沖突、推動了劇情發展。 （板書：“不好好說話” 人心 文體）

環節三：學生分享讀解成果

典例1

樸 三十年前，在無錫有一件很出名的事情——

魯 哦。

樸 你知道么？

魯 也許記得，不知道老爺說的是哪一件？

樸 哦，很遠的，提起來大家都忘了。

魯 說不定,也許記得的。

明確：在詢問梅侍萍下落時，周樸園理應把梅的信息交代得足夠清楚。 然而他卻以“很出名的事情”“很遠的”這樣一番異常模糊的語詞來描述——顯得“不適量”。 而模糊的話語就會給打聽梅侍萍下落制造障礙， 這恰好說明他既想打聽又不想打聽的矛盾心理。 為何想呢？ 因為他想借“把她的墳墓修一修”來為自己贖罪，這也說明他的良心猶在。為何又不想呢？ 畢竟這是自己的丑事，不宜聲張，當然能意識到這是丑事，也說明他有“廉恥心”。 因此，作者想借上述“不適量”來揭示周樸園的矛盾心理。此外，當魯侍萍明說“也許記得”時，那想打聽梅侍萍下落的周樸園理應趕緊提供詳細信息， 然而他卻道“大家都忘了”，這就再次表明，他不想打聽或回避的心理。 最后， 正是他不清不楚以及想退卻的話使得魯侍萍先詢問“不知道老爺說的是哪一件”，后強調“說不定,也許記得的”，即推動了情節的發展。 （板書：戲劇矛盾、推動情節）

典例2

樸 你——侍萍？ （不覺地望望柜上的相片，又望魯媽）

魯 樸園，你找侍萍么？ 侍萍在這兒。

樸 （忽然嚴厲地）你來干什么？

魯 不是我要來的。

樸 誰指使你來的？

魯 （悲憤）命！ 不公平的命指使我來的。

樸 （冷冷地）三十年的工夫你還是找到這兒來了。

魯 （憤怨）我沒有找你，我沒有找你，我以為你早死了。我今天沒想到到這兒來，這是天要我在這兒又碰見你。

明確：當魯侍萍深情款款地對周樸園說“樸園，你找侍萍么？ 侍萍在這兒”，周樸園理應回道“是的，我終于找到你了”， 然而他卻忽然嚴厲地質問對方“你來干什么”——顯得 “不連貫”“不同情”“不禮貌”，可見其冷酷和恐懼，而其實質都是他對自己利益可能受損的擔心。當魯侍萍說“不是我要來的”時，周樸園應當問“那是誰要你來的”，而周樸園卻道“誰指使你來的”，言下之意是，你幕后有人，你來者不善——顯得不禮貌、不共情，而其防備心理便彰顯無疑。當魯侍萍悲憤地說“不公平的命指使我來的”時，周樸園理應安撫對方，結果他卻道“你還是找到這兒來了”，這是對魯侍萍“不是我要來的”的否定——顯得不共情、 不禮貌， 這也表明他仍然懷疑對方的動機，戒備心理很強。 此外，這三處“不好好說話”直接導致魯侍萍的憤怒回懟， 于是戲劇沖突就制造出來了，而且劇情得到了推進——臺詞的“動作性”也得以彰顯。 （板書：臺詞動作性）

典例3

魯 他的腳趾頭因為你的不小心， 現在還是少一個的。

樸 （冷笑）這么說，我自己的骨肉在礦上鼓動罷工，反對我！

魯 他跟你現在完完全全是兩樣的人。

樸 （沉靜）他還是我的兒子。

魯 你不要以為他還會認你做父親。

樸 （忽然）好！ 痛痛快快地！ 你現在要多少錢吧？

明確： 當魯侍萍提及魯大海的腳指頭因為對方而少了一個時， 周樸園理應在言語上為此而抱愧不已，然而他卻冷笑著說“這么說，我自己的骨肉在礦上鼓動罷工，反對我”——顯得“不連貫”“不共情”，可見他關心的只是自己的利益， 其冷酷自私可見一斑。當然這也就招致魯侍萍“他跟你現在完完全全是兩樣的人”的反擊，所以戲劇沖突制造了出來，且推動了劇情發展。當魯侍萍生氣地以“他跟你現在完完全全是兩樣的人”的說法反擊其“骨肉”說時，他理應自責表示自己不配當個父親，結果他卻稱“他還是我的兒子”，與魯侍萍針鋒相對——顯得“不共情”，于是戲劇沖突再次出現， 結果當然再一次招致魯侍萍的反擊——你不要以為他還會認你做父親， 所以這一處“不好好說話”也推動了劇情的發展。當然，從其表情來看，他的心里也還尚存一絲父子情分。這在后面魯大海被打而周樸園出面阻止也可以得到印證。當魯侍萍第二次強調“你不要以為他還會認你做父親”時，周樸園最好的回答仍應當是自責以平息魯侍萍的怒火，但是他卻忽然說“好！痛痛快快地！你現在要多少錢吧？ ”“好”字獨詞成句，而到底什么好以及是否真好卻并沒有明確交代——顯得“不適量”。 正是因為不適量卻賦予了其豐富的內涵：第一，它是反語，不認他做父親這事不好，可見他還在意這層父子關系；第二，既然你無意，就別怪我無情，有點威脅的意思；第三，既然對方不想扯上這層關系，那對自己來說，恰好是個解脫的機會；第四，既然在認不認父親的話題上沒得談，那還不如趕緊結束它，談別的。以此觀之，一個看似簡單的“好”字蘊含了豐富的隱性臺詞，我們稱作“潛臺詞”。至于“痛痛快快地！你現在要多少錢吧”另起話題，且“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度”——顯得“不連貫”“不禮貌”“不共情”，這就表現出其粗俗和冷酷的一面。 總而言之， 最后一處的不好好說話，既關乎潛臺詞，也揭示了人物的心理。（板書：潛臺詞）

環節四：分角色表演典例3

明確：重點揣摩（冷笑）如何笑，“（沉靜）他還是我的兒子”的重音放何處，“好”的聲調、長短、快慢。

環節五：出示：“琢磨‘不好好說話’，就是感知話劇體式、洞察幽微人心”。 （PPT）

【設計意圖】欣賞劇作家如何通過讓周樸園“不好好說話”來“設計沖突、安排情節、塑造人物”，體會劇作家如何通過讓周樸園“不好好說話”來賦予“戲劇語言動作性”“潛臺詞”，學會通過琢磨話劇人物的“不好好說話”去欣賞劇作（戲劇沖突、語言動作性、潛臺詞等）。 先通過教師示范為學生提供讀解樣板；再學以致用， 模仿研討； 再通過角色表演再次體會“不好好說話”在制造戲劇沖突、塑造人物等方面的作用；最后小結“琢磨‘不好好說話’”。

（四）嘗試“不好好說話”

環節一： 請根據以下舞臺提示完成一個話劇片段的創作。

月考成績剛剛發布的周五晚上， 考試失利的高二年級學生張華與父母正在共進晚餐， 其間媽媽突然說道：“你們班主任今天給我打電話了。”請以此為開頭續寫幾句話。 要求運用“不好好說話”的方法塑造人物形象、制造戲劇沖突、設置潛臺詞。

媽媽：（突然停下手中的筷子） 你們班主任今天給我打電話了！

……

……

參考示例：

媽媽：（突然停下手中的筷子） 你們班主任今天給我打電話了！

張華：就知道多事！

媽媽：你怎么說話的呀！

張華：……（沉默）

爸爸：注意點跟孩子說話的語氣！ 對了，老師說啥了？

媽媽：說啥了，老師說鼓勵鼓勵他！爸爸、張華：不早說！

媽媽：你們沒讓我說完吶！

爸爸、張華：哎！

環節二：出示：“不好好說話”，讓話劇成為話劇！(PPT)

【設計意圖】嘗試運用“不好好說話”的方法去塑造人物、設計沖突、安排情節、賦予語言動作性與潛臺詞，在運用中加深理解。

（五）總結

1.讀解話劇，須讀出“不好好說話”、讀懂“不好好說話”；創作話劇，要會用“不好好說話”、用好“不好好說話”。 (PPT)

2.重溫論斷“劇本對話正是對會話規則的破壞才令人感興趣”。 (P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