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暫停部分LNG出口項目批準的六重影響

陳巧玲

2024年1月26日，拜登總統對美國部分新增LNG出口項目的審批按下了暫停鍵，并開啟審查新增LNG出口項目對經濟、環境和國家安全的影響。根據白宮的聲明，目前正在運營的LNG出口項目和正在建設中的LNG出口項目都不受此政策影響。

白宮的聲明也指出，此舉主要是出于環境保護和氣候變化的考慮。也就是說，拜登總統的這個決定，很可能是出于贏得更多年輕的環保主義者的選票的動機，而不是出于捍衛美國國家利益的考慮。越來越多的環保主義者相信美國新增LNG出口項目使得世界對化石能源的依賴得以延緩，他們擔心美國的新增LNG出口項目阻礙了世界向低碳能源轉型的步伐。隨著11月底美國總統大選的臨近，這一環保擔憂日漸成為影響大選選票的重要因素之一。

一些西方媒體報道還強調了另一個主要因素，即近幾年來美國工業類客戶，尤其是化工行業的用戶，對政府的游說。和電力行業一樣，工業，尤其是化工行業，也是美國天然氣行業下游的用氣大戶。降低LNG出口有助于降低美國國內的天然氣價格，進而有助于降低化工行業的用氣成本。作者本人對此類報道的合理性持懷疑態度。眾所周知，各大化工行業巨頭是對共和黨進行游說。而共和黨最重要的總統候選人特朗普在一月底已經旗幟鮮明地宣布，他認為LNG出口項目有助于美國的就業和經濟發展。特朗普已經明確表態，一旦他成為下一屆總統，將會立即重新開啟LNG出口項目的審批。

使用美國天然氣作為氣源的LNG項目開發商在啟動項目前需要獲得政府批文。一項批文是聯邦能源監管委員會（FERC）的批準，歐洲和大部分亞洲的LNG進口國不是美國的自由貿易合作伙伴。另一項批文是美國能源部（DOE）的批準，它負責對該LNG出口項目進行評估，以確保此出口符合美國的公共利益。也就是說，美國能源部的批文能否獲取，意味著該項目是否可以向歐洲以及大部分亞洲國家出口LNG。此次拜登總統按下暫停鍵的是美國能源部負責審批的對非自貿協議國的LNG出口項目，這意味著新政策對歐洲和大部分亞洲的LNG進口國都將產生影響。

暫停將持續到何時？暫停審批的時間充滿了不確定性。目前我們能看到的是，重啟時間或多或少有賴于2024年年底的總統大選結果。但是，大選結果并非判斷重啟與否的唯一因素，一系列其他因素（例如：地緣政治沖突的演進，美國內外的宏觀經濟形勢的變化，環保主義者的行動，來自歐洲盟友的壓力，等等）也有可能會在決策過程扮演相應的角色。

雖然美國的環保主義者在各種社交媒體上慶賀這一舉措，但我們還是應該反思一下，這一決策真的是解決全球氣候問題的根本性利好方案嗎？可能未必。氣候問題不僅僅是美國的問題，它也是全世界共同面對的問題。作為化石能源的天然氣，比起石油和煤炭更清潔更低碳。展望未來三十年，亞洲是全球石油和煤炭消費增量的主要來源地。亞洲各國正在積極地發展新能源，在他們的新能源能夠強大到獨當一面的那一刻到來之前，增加天然氣的使用，尤其是增加進口的LNG的消費，將有助于這些亞洲國家順利完成從化石能源為主的能源消費結構向綠色低碳能源為主的能源消費結構的轉型。

暫停部分LNG出口項目的審批對全球LNG市場至少有六重涵義。

首先，對海外買家而言，2026年之前，該政策的影響相對較小。受政策影響而暫時中止的LNG項目的預計投產時間大部分集中在2027-2028年之間，據今還有3到4年的時間。因此，歐洲和亞洲的買家目前的LNG供應暫時沒有受到影響，大都處于冷靜觀望的狀態。對中國而言，短期來看，影響不太明顯。這受惠于中國多年來奉行的進口來源地多元化戰略。長期來看，仍有一些不確定性因素存在。

第二，對于全球天然氣供應總量的影響，從2027-2028年這個時間點來看，總體影響較小。假如大選之后項目審批不能很快重啟，美國在2027-2028年這個時期LNG出口增量受負面影響的規模接近8000萬噸。幸運的是，在同一時期，卡塔爾LNG有大量新增產能上線，它將可以抵消本次美國LNG出口審批下降對全球總供應量的負面影響，從而使得原本過剩的全球LNG供應轉為供需相對平衡的新態勢。

第三，對于那些試圖通過與美國的結盟來獲得能源安全的國家來說，拜登政府的這一舉動相當于給他們發送了一個醒目的警告信號：在政治利益和盟國的能源安全發生沖突時，盟國的能源安全有可能不是最優先的決策考量因素。

數據來源：氣庫， FGE

第四，對歐盟而言，在近期，這可能是一個來自供應側的打擊。俄烏沖突爆發以來，俄羅斯對歐盟地區的管道氣出口便開始顯著下降。歐盟本土內的天然氣產量下行，俄羅斯途徑烏克蘭輸氣管道合同瀕臨截止，以及歐盟對于2027年推出俄羅斯天然氣消費的承諾，這三個因素疊加，意味著短期內歐盟地區需要尋求來自俄羅斯之外的LNG供應來填補俄羅斯天然氣退出產生的缺口。這意味著歐盟地區對美國的LNG進口存在迫切的需求。

第五，對于俄羅斯而言，很大程度上來說，這可能是一個利好。在某些黑天鵝場景爆發的情況下，假如美國的新增LNG出口減少導致全球的LNG供應不能滿足需求，很難想象對俄羅斯天然氣的制裁協議還能被各大天然氣用戶國一一嚴格遵守。供需之間的缺口越大，則俄羅斯天然氣的新增市場空間就越大。

第六，對于美國境內的天然氣價格以及天然氣開發過程中產生的伴生氣（例如乙烷）的價格，這次暫停可能是長期均衡價格下行的一個信號。美國LNG出口項目審批的暫停如果不幸成為一個長期性的現象，它將引發美國國內供應量的進一步增長。美國由于史上罕見的高溫天氣，國內天然氣價格已經降到三十年的最低點。在這種背景下，假如國內供應進一步快速增長，很有可能會對天然氣價格形成更大的下行壓力。 與此同時，諸如乙烷這樣的伴生氣的價格走勢十幾年來和美國國內的天然氣的價格走勢類似。天然氣價格中樞下行，預示著伴生氣的價格也下行。

最后，對于美國的低碳轉型而言，國內市場豐裕的天然氣供給將有利于進一步壓低國內市場的天然氣價格，進而有助于一些低碳能源（例如低碳氫和藍氨）產業的加速發展。

（作者為BP中國區首席經濟學家，文中所述為作者本人觀點，與所任職單位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