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魚
二十歲這年,是我警校畢業的前一年。剛剛開春,我們就踏上了前往祖國邊疆的路,到村子里協助駐村工作隊工作。下車的那一刻,塵土飛揚,微微瞇了眼睛,我掏出手機,再打開和父母的位置共享,已經是橫跨中國地圖的一條線,和四千多公里的距離。這是距離目的地最近的縣城。我拖著大包小包下了火車,又擠進一輛小小的面包車,人疊人,顛簸了一個小時,終于看見了鄉政府的大門。我們下車去找接應的村干部,陽光刺眼,干部們都戴著草帽或是遮陽帽,熱情地揮手打招呼,沖我們笑著。從鄉里坐上車,七拐八繞的又是二十里路,就到了我們要工作的村委會。
來到村里的第二個晚上,我剛爬上嘎吱嘎吱響的上鋪,書記便打電話來叫我去開緊急會議。已是深夜,但所有的村干部都來了。他們眼睛通紅,黝黑的手里緊攥著記錄的筆,專注地聽著書記的每一句話。會議結束已經是凌晨一點半,村委會外面的燈早就滅了。我打著手電,顫顫巍巍地走著。剛剛三月,凜冽的寒風好像要撕裂我的腦神經。我跟在書記后面,心里一直犯嘀咕:好像沒什么事是不能睡醒了再說的。書記看出我欲言又止,告訴我這是工作的常態,現在正值初春農忙,一切事都要第一時間傳達。“明天天亮村干部就要給農民們開會,傳達鄉里的要求。他們就要去下地干活了。一刻都不能耽誤。過了這幾天,就過了最好的種植期了。”他囑咐我好好休息,明天睡個好覺。那天晚上我很久沒睡著,在備忘錄里記下:“你要走遍村里的每一條路,看看他們風吹日曬的生活,看看他們布滿老繭裂紋的手,看看深夜還在工作的干部,你不親眼所見,你不親身經歷,永遠不能理解什么才是他們的生活。這世界上只有四個字最容易卻也最難——‘好好活著’。什么是偉大,什么是平凡。”

那段日子洗滌了我的心,二十歲的我,站在“鄉村振興工作站”的牌子下,看著村干部、工作隊一遍遍給農民不厭其煩地講新政策、新要求,烈日下一站就是幾個小時,我知道,那些曾經深深的不解、不屑,已經灰飛煙滅了。
我們去公路旁邊挖樹坑,種胡楊,晚上和媽媽視頻通話,她笑我在家連給花澆水都不做,現在會種樹了;我們去一戶獨居的殘疾老人家里幫她鋤地、扣大棚,覆蓋薄膜,種辣椒苗,我們打算離開的時候,奶奶年齡那么大,卻使出好大的力氣緊緊地攥著我們的手不讓我們走。她用零碎的漢語拼湊出她的意思:“好孩子,好孩子,謝謝你們,喝茶,喝完茶再走。”我從未覺得自己做了多大的好事,但此時此刻奶奶拽著我的手告訴我,我們不過是一上午做的事,對她而言卻困難到努力一周、兩周都完成不了;村里的小孩子都喜歡跟我們玩,說我們和之前來教他們的老師很像,哪怕是我從未見過的小孩,也會在看見我們的時候遠遠地跑過來和我握手,叫我老師。聽說我們背了吉他來,每天放了學都要跑到村委會,求我們唱一首《孤勇者》給他們聽,走的時候還要一步一回頭:“老師,明天我還來找你,好嗎?”落在紙張上的文字,遠遠不能描述我當時的心情。
離開村子的時候我沒有和我的小朋友們告別,我想把我們平時開心的模樣留在彼此的回憶里。也許很快他們不會再記得我,但我相信我們還有一天會相見。
我無比感謝這段時光,讓我有機會把我的二十歲青春,把我清澈的赤誠的愛,寫在祖國的邊疆土地上。我為鄉村振興工作而來,但帶走的勝過千千萬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