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志丹 趙宇軒
長久以來,黃金都被視作財富的象征。我國在商代早期便開始利用黃金制作器物,那時,黃金不僅代表著財富與權勢,還被制成專門的禮器用以供奉神靈。唐代曾把金銀器的使用與社會等級制度掛鉤,并以法律形式加以約束,此后黃金更是被歷代帝王所鐘愛和占有,足見黃金的魅力與地位。
金器,即以黃金為原料制成的器物,作為一種藝術表現形式與文化載體,其發展演變與文化、經濟、工藝水平息息相關,透過其本身可以管窺一個時代的整體面貌。

圖1 上海裘天寶銀樓(上海九大銀樓之一)金戒指,重9.9克,戒指內圈的“辛”字戳記代表了辛丑年(1901年),指的是裘天寶“禮記”的開業年份。
金器按不同用途可分為陳設擺件、配飾、首飾、民俗以及牌章等類別,其價值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首先,是器物本身所具有的貴金屬材料價值;其次,是器物所呈現的人文、藝術、歷史等文化價值,蘊涵著深厚的中國傳統文化底蘊;最后,一件器物需捶揲、焊接、鑄造、鏨刻等多種工藝聯合使用,對工匠的技藝要求極高,因此也體現出器物的制作技藝價值。
款識是表明金器出身及黃金成色的標識,在清中期以前基本不作標示(其成色需進一步判斷,但不排除部分官造器物鏨刻有相對詳細信息的情況)。清晚期至民國早期,隨著經濟的發展以及銀樓業的逐漸興起,生產商為便于區分才開始使用款識,但內容相對簡單,多為店鋪字號及成色,字體以隸書為主,成色戳記常見有“赤金”“足赤”“足金”“*呈(成)金”“來金”“原金”等。其中,“來金”或“原金”代表顧客自帶原料金來店代加工,店鋪不負責黃金的成色。
民國中期開始,時局動蕩,貨幣貶值,黃金充當臨時貨幣參與市面流通。這一時期,金器上的款識起到了重要的辨別與防偽作用,從而得到了商家的重視,款識也更加豐富。比如戳子多為手工雕刻,字體以隸書為主,內容信息變得全面、固定,通常包含有天干、銀樓字號及分號、成色、押腳戳記等,整體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在這些戳記中,“天干”作為干支紀年的一部分具有特定的含義,如刻在上海九大銀樓黃金制品(圖1)上的款識即代表該銀樓牌記的開業年份。
紀年,是人們為記錄時間流逝而采用的一種方式,具有統一時間標準的作用,便于對歷史事件進行排序和研究。我國歷史上有確切紀年的開端是《史記》中所記載的西周共和元年(即公元前8 41年),此后便未曾間斷過記錄。據筆者研究,我國從古至今大約采用了六種紀年方式,雖然在器物上鮮有出現,但卻是斷代的重要參考依據,現以部分清代民國時期黃金器物為主要研究對象,對金器上的紀年進行初步探究。
第一種,帝王即位年次紀年法,以王公在位年數來紀年,如《廉頗藺相如列傳》所記載的“趙惠文王十六年,廉頗為趙將”。該紀年法主要應用于春秋戰國時代,自漢武帝后極少采用,金器上更是難得一見,此后改用年號紀年或干支紀年。
第二種,年號(加繼位年數)紀年法。由漢武帝首創,沿用至清末。古代中國皇帝即位時,為彰顯君權而將當年或次年改稱元年,并選用吉祥詞語作為年號,后來就以皇帝年號來紀年,首個年號是漢武帝的“ 建元”,最后的年號是清代的“ 宣統”(還有一種說法為偽滿時期的“ 康德”)。歷史上的諸多重要事件,如“貞觀之治”“開元盛世”等就是采用這種紀年方式命名。此外,年號并非一成不變,在遇到天降祥瑞或重大災禍時常常更改年號,由此使得一個皇帝可能有兩個或更多的年號。如宋仁宗趙禎用過9個年號,《岳陽樓記》“慶歷四年春”中的“慶歷”就是其中之一,而武則天多達17個年號。這種現象直至明清兩朝才有所改變,除明英宗朱祁鎮使用“正統”“天順”兩個年號外,其他皇帝只用一個年號,如清圣祖愛新覺羅·玄燁在位六十一年,僅使用“康熙”年號。

圖2 清代 “ 上仙圣妃”“慈錫應昭”錢文祈福金花錢一對總重22.76克,單枚直徑約6.4厘米,呈方孔錢樣式,采用鍛造、鏨刻、針刻等工藝制作,為目前所見直徑最大且信息完整豐富的清代祈福金錢。背部有針刻文,其中,“咸豐九年”代表1859年,對應文中所述年號紀年法。
采用此種紀年法標示的金器多見于明清時期的牌章,如福州祈福金花錢(圖2),其上的“咸豐九年”代表1859年;奉天鼠疫研究會紀念金章,其上的“宣統三年”代表1911年。此外,大清周邊的諸多國家亦受其影響而采用此種紀年法,如越南阮朝時期鏨刻“紹治元年 恩賜寧家”字樣的金賞盤(圖3),其“紹治元年”代表紹治帝繼位的1841年。
第三種,干支(天干地支)紀年法,又稱農歷紀年法,為我國特有的傳統紀年法,始于西漢末東漢初。該紀年法的特點是:選取天干和地支各一,組成一個紀年,它們的搭配永遠是單數對單數、雙數對雙數,不會出現奇偶組合的情況。60年一循環,周而復始,故有“六十花甲子回頭”之稱。歷史上的諸多重大事件,如“甲午戰爭”“戊戌變法”“辛丑條約”“辛亥革命”等便是采用此種紀年方式命名。

圖3 大清藩屬國時期越南阮朝紹治帝賞賜近臣的宮廷金盤,重117克,直徑13.8厘米。該金牌采用捶揲、鏨刻等工藝,盤面中心捶揲有太獅與兩只少獅戲繡球場景,間以祥云紋裝飾。盤內以飛白體鏨刻出“紹治元年 恩賜寧家”字樣 ,其中“紹治元年”代表紹治帝繼位的1841年,對應文中所述年號紀年法。

圖4 杭州信源銀樓金雙尖,重12.6克,長8厘米,正面開窗內帶有花卉紋及萬字符,背部帶有諸多戳記,其中,“丙戌”代表1946年,對應文中所述干支紀年法。
采用此種紀年法標示的金器多見于清末民國時期的銀樓金首飾,用以表示制作的年份,但要最終確定其代表的具體年份,還需結合銀樓開業的時間以及金首飾的形制來判斷。如嘉興許祥和銀樓(1875年以后開業)金雙尖上的“丙辰”戳記、杭州信源“晉記”銀樓(民國中晚期開業)金雙尖上的“丙戌”戳記(圖4),分別代表1916年、1946年;杭州乾源銀樓金戒指上的“丁巳”戳記、杭州裘天寶銀樓金戒指上的“乙酉”戳記、衢州天保銀樓金戒指上的“戊子”戳記,分別代表1917年、1945年、194 8年;杭州乾源銀樓(189 0年前后開業)金鎖片上的“丁亥”戳記代表1931年。此外,同一時期銀樓業的保單亦多采用該紀年法進行書寫,并制有專門用于加蓋紀年的牛角印章,如安徽葉同慶銀樓保單上的“丁未”、奉天世興金店發票上的“甲子”、南京同豐永銀樓保單上的“丁卯”戳記,分別代表19 0 7年、19 2 4年、19 2 7年,甚至金首飾的附屬品也采用此紀年法,如用于裝金花錢的“壬申”字樣吉語刺繡袋。
第四種,年號干支紀年法,紀年時皇帝年號置前、干支列后,如《核舟記》“天啟壬戌秋日”中的“天啟”即是明熹宗朱由校的年號,而“壬戌”則代表干支。
采用此種紀年法標示的金器多見于清代的金錢、金首飾。如“同治辛未”錢文金質供養錢,代表同治帝時期的辛未年(即1 8 7 1年);帶有“光緒辛卯”字樣的金鎮紙(圖5),代表光緒帝時期的辛卯年(即1 8 9 1年);帶有“ 維新戊申”字樣的越南金佩,代表越南維新帝時期的戊申年(即1908年)。
第五種,民國紀年法,為19 1 2年1月1日,中華民國在南京成立時所創立的紀年法,其規定1912年為民國元年。
采用此種紀年法標示的金器多見于民國時期銀樓金店所制的金條及金首飾,如天津同義金店五兩金條帶有的“廿六年”戳記、天津華豐金店十兩金條的“三十一年”戳記、廣州益昌金鋪一兩金條的“ 民三十三年夏月作”戳記,分別對應19 3 7年、19 4 2 年與19 4 4 年。同一時期的銀樓保單及賬本也多采用該紀年法進行書寫,如帶有“中華民國貳拾四年”字樣的北平蚨祥金店賬本,以及帶有“民國卅七年”字樣的廣州益昌金鋪保單。此外,個別銀樓金首飾以阿拉伯數字代表民國紀年,如南昌胡源興金號金戒指上的“ 21”戳記,代表民國二十一年(即19 3 2年);南昌久華銀樓金手鐲上的“2 5”戳記(圖6),代表民國二十五年(即1 9 3 6年)。

圖5 清代金鎮紙,重69.8克,長12.3厘米,寬0.8厘米,呈長條形,正面鑄有“壽”“忠信篤敬”,背面鏨刻有“光緒辛卯天祿文”等字樣,一端帶有斜切痕,目前為僅見。其中,“光緒辛卯”代表1891年,對應文中所述年號干支紀年法。

圖6 南昌久華銀樓金手鐲,重31.35克,鐲面鏨刻有花卉圖樣,背部帶有“25”“南昌”“久華”“福”等戳記。其中,“2 5”代表民國二十五年(即1936年),對應文中所述民國紀年法。

圖7 四國國旗“V”字、“1945.9.2.”字樣金戒指,重5. 27克,背部帶有諸多戳記,其中,“1945.9.2.”代表日本在停泊東京灣的“密蘇里”美國戰艦上向包括中國在內的同盟國簽署投降書的日期,即1945年9月2日。對應文中所述公元紀年法。
第六種,公元紀年法,公元即“公歷紀元”的簡稱。該紀年法在民國時期與民國紀年法通用,及至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正式改用此紀年法。采用此種紀年法標示的金器,目前僅見于民國時期個別銀樓所制的金首飾,如帶有“19 4 5 .9. 2 .”的重慶漢口老同豐金號“V”字金戒指(圖7)、帶有“1945”的南昌老正大銀樓“V”字金戒指,均是為紀念抗日戰爭勝利所特制的紀念品。
此外,活躍在清朝晚期的太平天國獨創了“太平天歷”歷法,年名承用干支紀年法,紀年方式為干支加天國創建年數,如太平天國建立的18 51年為辛亥元年,與當時清廷采用的年號紀年法存在明顯的不同。留存至今的、與之相關的黃金實物極其稀少,帶有紀年的更是鳳毛麟角,目前僅見“太平乙榮”錢文金花錢,其“乙榮”代表乙榮五年即1855年。
金器上的紀年是一種重要的標識,代表了該件金器的制作時間或記述了某件事件的發生時間,對于研究器物的斷代、當時的制作工藝甚至是了解當時社會生活與重要歷史事件等方面具有參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