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梁上行走

徐淑云

周末，是這個夏日里難得的一個涼爽天氣。我去了青州的姚家臺。確切地說，是穿過姚家臺村，去了位于他們村東的樟林山。

這座山算不得高，海拔高度僅250米。從山腳下伸出的石階，略隱略現著直通峰頂，山上有涼亭依稀可見。

從立于山腳下的石碑可以看出，這石階和涼亭是村民們集資興建的，石碑記載了他們能流芳百世的捐修功德。由此可見，這座山，山體上的這片青綠，在村民們心中有著怎樣的位置。或許正如劉禹錫在陋室銘中所言：“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想必村民們早已將這樟林山，與他們賴以生存的家園融為一體，深深根植于心底，成為他們“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的后花園，成為他們精神領域里一處有仙的地方。也許他們深信著，在這座山的護佑下，他們的族群才會世代相傳，生生不息。

作為不速之客，突兀地光顧這兒，心中不免生出些許坐收漁翁之利的不安。對于為此付出過辛勞的父老鄉親，充滿了感激。

攀登時，我默數著通往山頂的石階，共248級。石階盡頭，是一段頗為平緩的漫坡，沿漫坡向上行不多遠，便到達了山的頂峰。

峰頂西側是那個從山腳處便可窺見的涼亭。立于亭中，涼風習習，瞬間吹散了周身的悶熱和汗水，送來了蔓荊花和柏樹沁人心脾的縷縷清香。

俯瞰周邊，青綠一片，依稀可見的，是村落和玉帶般千回百轉的環山路徑。

峰頂正中佇立著一棵柏樹。它身形極佳，其高矮胖瘦恰到好處。在其清澈明亮的綠色針葉間，點綴著顆顆略施粉黛的柏果。一陣山風拂過，它隨風搖曳的模樣，像極了舞臺上衣袂飄飛，珠玉閃爍，將唯美盡情表達的舞者。

周邊山坡上，生長著的柏樹，眾星捧月般佇立著，像是護衛峰頂的衛士，也像是隨風起舞的伴舞者。

上周去黑山，也是滿山的柏樹，卻與這樟林山上的截然不同，它們清一水兒的單薄著，像是集體選擇了不生不育的丁克一族，沒有誰的膝下，能見到新發的幼株。那針葉間泛起的綠意，足夠深沉，即使在這最能激發奪目光彩的夏日，依舊我行我素。而樟林山的柏樹，不僅比黑山上的繁茂清麗，而且，在每一棵成年樹的周邊，大多都有繞膝生長的幼株。我在臨近峰頂的一棵柏樹前蹲下身來，見其周圍有著十二棵大小不一的幼株。我依照它們的個頭樣貌，輕松完成了老大、老二、老三……的排序。且在這排序過程中，我驚奇地發現，這十二株柏樹幼子，沒有誰是誰的孿生兄弟。可望著柏樹上繁密的累累碩果，雖不知其具體數目，近萬棵總是有的。如此看來，真正能夠脫胎換骨，在母親眷顧下發芽生長的，可謂鳳毛麟角。看來競爭無處不在，不論你屬于哪一陣營，優勝劣汰是一個永恒的自然法則。

立于樟林峰頂極目東眺，與其相連的山峰，成T形排開。山梁上顯出一條路徑，蜿蜿蜒蜒，高低起伏，時斷時續著，眼眸卻難及盡頭。此刻，襲上心頭的，是南宋？楊萬里“正入萬山圈子里，一山放出一山攔”的詩句。

路遇一位帶孩子登山游玩的中年男子，見我們立于樟林峰頂，望著山梁上那條不及盡頭的道路，遲疑不前。他先是問：“山下的車是你們的吧？”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接著說：“放心吧，這兒民風淳良，不會有事。”我想，他是揣度著我們的心思說這番話的。不管對錯，卻飽含了一片善意。不以善小而不為，不以惡小而為之。我永遠對有著此等自律的人，充滿敬意。

看他帶在身邊的孩童，應該是生育政策放開后出生的。以他的年紀，應該是趕上了生育政策的末班車。一般來說，我們的世界觀，不是一朝一夕間形成，也不是能在一朝一夕間改變的。人們的生育觀也是一樣，在多子多福被少生優生取代了數十載后，他能第一時間響應國家號召，有著這樣的生育熱情，確實令人欣喜。這或許與我們身處孔孟之鄉，深受儒家思想的浸染不無關系。若非如此，又怎么解釋2016年國家全面放開二胎政策后，山東的生育率，一躍成為全國第一的事實。

我們從樟林山峰頂，沿一段緩坡下行，被山間散漫生長著的萬千植被簇擁著，順著起起伏伏的道路，丈量著腳下的山梁，吮吸著正值花期的蔓荊、酸棗及柏樹隨風送來的陣陣清香，觀賞著大山賦予的一派秀麗，獨享著沉浸其中的美好，頓覺心曠神怡。

我們走過長長的一段山梁，來到一座名為草山頂的山前。道路轉向山的一側，并有了人工開鑿的痕跡。我望一眼峰頂，雖然沒多少高度，卻已經令我高攀不起。繞過這里，道路似乎重新回到了山梁之上。尋望前方，依然路漫漫，其修遠兮。我已經很有些體力不支，失去了上下求索的氣力。

在泰安工作多年。閑暇時，也時常深入大山，攀爬至某個峰頂，去感受行走于山梁的愉悅。山與山之間，多半無路可尋，即便有路相連，也不再是山梁，而是上下山的道路。倘若沒有十足的體力，兩山之間那道深深的溝壑，是很難翻越的。細想起來，它們彰顯出的，才是真正的“一山放出一山攔”的意境。

像腳下如此漫長的山梁，在泰山山脈或許存在。然而，親臨丈量，帶給我震撼和身心愉悅的，卻是這里。

泰山的海拔高度是1545米，約有6331級臺階。不管是樟林山還是草山頂都無法與其相比。然而，只要是登山，就不是輕松之旅。

乏了、累了，歇息的意愿便占了上風，便會像期待遠行時那樣，被家誘惑。

或許人類莫不如是，永遠不甘于長久地居于一隅，總喜歡帶著對遠方的期待和好奇，不停地奔走在家與遠方間，歸去來兮。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