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濤
小時候,全家人生活飲用水要到離家一公里外,一個叫作“九井七孤堆”的地方去挑水。
“九井七孤堆”位于家的東北側。據說,九口井分散在七個孤堆周圍,而且很古老,不知何時何人所挖。九口井的井水味道各不相同,最特別的就屬我們村莊上的那口老井。這個井眼流出的水含有多種對人體有益的礦物質,井水清澈,如同泉水,入口甘甜。村里老幼經常生飲井水,也不會壞肚子。全村人吃水全靠這口老井,附近幾個村莊的人也時而到這口老井挑水。
老井呈圓形。井壁由青磚壘砌而成,表面長滿青苔,井口由一塊中間鑿穿的圓形大青石制成,鑲嵌在井沿上。井深20余米,從未干涸。井水無色透明,夏天清涼,冬天溫暖。夏天的時候,我和小伙伴在田野放牛,渴了就用瓶子到井里打水喝。如果被母親知曉了,還會遭到責罵,擔心我掉到井里。后來上學了,每到夏天,我還經常用一個空瓶子裝滿井水,帶到學校喝,現在回味起來,感覺比如今的冰鎮飲料還爽快。印象中,深冬季節,母親洗衣服的時候,常把一家人的衣服拿到老井邊漿洗。母親右肩挑著一擔水桶,左臂挎著籃子,我則拿著盆子跟在她身后。我們母子倆來到井邊,母親從井里打上來的井水,冒著熱氣,倒入盆里溫熱不涼,洗衣服不凍手。
小時候,父親在離家很遠的鎮上教書,每周回家一次,家中里里外外都由母親一肩挑。為減輕母親的負擔,我和三哥經常去井里抬水。由于整個村莊都靠這口井吃水,排隊打水成了常態。長長的隊伍,要耐心地等待,往往輪到我們打水時,井底下只剩混濁的水了,抬回家后還要經過沉淀才可飲用,不過沉淀后的水仍然很甘甜、爽口。
記憶中,在一個寒冷的周日,天上飄著鵝毛大雪,凜冽的寒風呼呼地刮著,吹到臉上刺骨的疼痛,我和三哥深一腳淺一腳走在沿膝深的雪地里去井里抬水。我倆好不容易把水打上來,可井邊太滑,我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一腳踢到水桶上,把水桶撞壞了,水也全潑了。三哥生氣地狠狠打了我幾下,我委屈地哇哇大哭。這時,莊上的四爺正好也來挑水,看見我倆的境況,主動幫我家挑了一缸水。此后,四爺經常幫我家挑水,對其恩情我一直銘記在心。
十二三歲時,我也嘗試著挑水了。那時家里有兩只蠻結實的木制水桶,用三道鐵環打箍,里外刷了幾遍桐油,呈淺黃色,經久耐用。每次去挑水時,我都用木桶盛半桶水。由于力氣小,走路搖搖晃晃,水都從桶里蕩出來,到家時水桶里的水只剩很少了。有一次外婆告訴我,挑水時在水桶里放幾支筷子,水就不會潑出來了。當時年齡小,也不知道什么原理,反正照外婆說的方法做了,果然很有效。后來,我每次去井里挑水時,都會帶幾支筷子,待水打上來后,把筷子放進水桶里,水再也不從桶里蕩出了。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喝這口井水的村民身體都很健壯,很少生病,也很熱情好客。走在路上的行人如果口渴了,碰巧正趕上有人在井邊挑水,都會提供其飲用,好像這是應該似的。
每到梅雨季節,母親都要用老井里的水做黃豆醬。母親先把黃豆煮熟,然后攤放在蒿葉上散開,再用荷葉蓋在黃豆上面。幾天后,黃豆長出一層厚厚的、毛茸茸人霉,母親把它放在太陽底下曬。等到霉豆干了,選擇合適的醬缸,把霉豆倒入缸里,然后用剛挑回來的井水浸泡,再撒上適量的食鹽攪拌,最后在缸上蓋上玻璃蓋,放在太陽下暴曬半個月左右,就可以食用了,那味道簡直美極了。用井水做出來的黃豆醬味道鮮美,易于存放,母親常把它當作土特產送給親朋好友品嘗。
對這口老井,印象最深的,就是每年除夕團圓飯前最后一擔水,和正月初一后第一挑水的隆重儀式。我們兄弟幾人去挑水時,都會在井邊放鞭炮。每當這時,我們都是神情肅穆,很有儀式感。點燃鞭炮和煙花,在我們當地稱之為封井和開井,希望本年平安收尾,寓意來年風調雨順。
至于這口井有什么秘密,已無從考證,留下的皆是滿滿的回憶。如今我在他鄉安家立業,卻總情不自禁地想起家鄉的那口老井,時常魂牽夢繞。每年探親回家,我都會去老井挑水。盡管家里裝上了自來水,但我仍念念不忘那口井水,因為我是吃著老井的水長大的。甘甜爽口的井水,像血液一樣在我血管里流淌,生生不息。
——選自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