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801份刑事判決書的相關性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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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福建 福州 350117)
在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時代背景下,黨和國家針對法治中國建設過程中的現實問題,明確提出完善限制人身自由的司法措施,“少捕、慎押”隨之成為司法改革的重要目標之一。批準逮捕率在最高人民檢察院的歷年工作報告中作為重要工作數據之一,以此體現最高人民檢察院對降低逮捕率的高度重視,最高人民檢察院第一檢察廳廳長苗生明表示目前三年以下輕刑率已近80%,同時因被告人認罪認罰案件已超八成等原因,許多案件的逮捕必要性和緊迫性已經大幅度減弱(1)郭璐璐.最高人民檢察院:減少不必要的逮捕,合理降低逮捕羈押率[EB/OL]. (2021-02-02)[2023-08-30]. https://www.spp.gov.cn/spp/zdgz/202102/t20210202_508278.shtml.。此外,最高人民檢察院發布的《“十四五”時期檢察工作發展規劃》,再次強調了“少捕慎訴慎押”的貫徹落實。近些年,檢察院的批捕率明顯下降,有學者從刑事制度的角度切入,認為近年來逮捕率下降的原因在于逮捕瑕疵案件的考核控制的增強造成偵查和起訴階段輕罪逮捕數量的急劇下降(2)馬靜華.逮捕率變化的影響因素研究——以新《刑事訴訟法》的實施為背景[J].現代法學,2015(3):123-136.。亦有學者在實體法的立場闡釋了國家在劃定犯罪圈與發動刑罰時,應遵循謙抑主義要求的寬容性,針對輕微犯罪應在保障刑事訴訟順利進行的前提下,建立以取保受審、監視居住為原則,逮捕為例外的負面清單刑事規范準則(3)黃辰.論折衷刑法觀:安全與自由的平衡[J].青少年犯罪問題,2021(2):17-26.。不論原因為何,都不可否認檢察機關批準逮捕率下降這一事實。然而在批捕率整體下降的大勢中,我們卻發現,近年來法院決定逮捕的數據卻有逐年走高的趨勢,盡管從數量上看,法院決定逮捕的比例相對較低,但這一趨勢卻不得不引起我們的警惕與思考。
目前學界關于法院決定逮捕的關注極少,相關文獻也僅從檢察機關的制約角度,闡述檢察監督權對于法院逮捕決定權的必要性和重要性。而法院決定逮捕的實際運行情況、影響因素以及背后成因卻無人問津。為此,本文以法院決定逮捕的現狀與影響因素作為研究對象,將刑事訴訟法學理知識與統計學實證分析方法相結合,初步探索法院決定逮捕的決策邏輯。在此基礎上,檢討法院決定逮捕機制的現存問題并提出相關建議。
逮捕措施屬于強制措施,按照《最高人民法院辦公廳關于實施〈法院刑事訴訟文書樣式〉若干問題的解答》,法官在制作判決書時,必須詳細注明,且《刑法》規定了判決執行以前先行羈押的可以折抵刑期,判決書在宣告刑罰的同時注明折抵的情形。基于此,筆者可以通過判決書準確獲知法院決定逮捕的期日及強制措施變更的具體情況。本文的樣本數據皆源于判決書,且現行法律對于文書的內容準確度要求較高,因此本文研究所使用數據的可信度較高。
筆者于2023年1月4日,在中國裁判文書網將檢索條件設置為“案由:刑事案由+案件類型;刑事案件+關鍵詞;本院決定逮捕”,共檢索到 138189 篇文書,其中基層人民法院決定逮捕的文書共計136696份,占樣本總數98.92%,中級法院與高級法院分別為1488份、5份,僅占樣本總數1.08%;刑事一審案件共計136441份,占總數的98.74%。判決書共計134830份,占總數97.57%,裁定書、調解書、決定書與其他文書共計3359份,占總數2.43%。因此,審判階段的逮捕主要體現于基層人民法院在一審程序中的判決書,且判決書是所有刑事裁判文書中信息最為全面也是數量最多的一種。
因2018年《刑事訴訟法》修訂后,被告人是否認罪認罰被納入社會危險性的考察因素之一,較之前更符合當前現狀,故筆者將樣本抽取的年份限定于2019年至2022年;其次,將檢索條件設定為“案由;刑事案件+案件類型;刑事案件+審判程序;一審程序+文書性質;判決書+關鍵詞;本院決定逮捕”,為確保樣本的可信度與準確性,筆者從中國裁判文書網通過隨機抽取并清洗篩查,刪除重復或信息缺失的判決書,最終提取801份判決書;再次,為了對法院決定逮捕的影響因素進行相關性分析與回歸分析,因此將所有數據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審查起訴時處于未被羈押狀態,法院決定并由公安機關執行逮捕的刑事判決,該部分的樣本400個。另一部分,法院維持或變更為取保候審或監視居住的刑事判決,該部分的樣本401個。兩部分處于相對平均的狀態,雖然提取樣本力求客觀,但囿于裁判文書本身固有的局限性,不同地區的判決書也略有差異,本文所提取的樣本難以覆蓋完整,這是文章缺陷所在。
本研究將審判階段法院是否決定逮捕設定為因變量。自變量的選取是基于現行法律的規定加以確定。鑒于案件已起訴至人民法院,故本文將證據要件作為預設前提之一,默認樣本中已經具備,本文的自變量可分為三類,即被告人基本情況、刑罰要件以及危險性要件,同時結合判決書中所涉情節,本研究共提取出三類19個自變量,具體如下:其一,被告人的基本情況,該類別下包括性別、年齡、職業、文化程度、戶籍所在地是否在案發地的地級市、辯護的類型;其二,刑罰要件,該類別下包括罰金與實刑(監禁刑)。其三,危險性要件,該類別下包括自首或坦白、立功、認罪認罰、累犯、前科、曾被給予行政處罰、退贓、退賠、預交罰金、在偵查或審查起訴階段曾被刑拘或逮捕、違反取保候審或監視居住的規定。考慮到身患嚴重疾病、懷孕或哺乳期婦女以及違反取保候審或監視居住規定是變更或撤銷逮捕的法定情節,與是否逮捕具有共線性,故本研究未將其作為相關性分析與回歸分析中的自變量。
此次研究通過SPSS軟件,使用二元 logistic 回歸與雙變量相關性進行分析。由于是否決定逮捕是二元變量,因此使用二元 logistic 回歸型對研究假設進行驗證;由于樣本中自變量較多,如果直接將各自變量進行回歸分析,各自變量之間存在互相干擾的現象,在自變量交互影響后,各自變量僅存有部分信息影響到因變量,導致最終結果的不正確。故在進行二元 logistic 回歸之前需要通過雙變量相關性分析進行單因素的篩查。雙變量相關性分析用于初步研究、篩查數據之間的關系情況,隨后運用二元 logistic 回歸研究影響關系。
為了防止逮捕的過度使用,《憲法》第37條與《刑事訴訟法》第59條規定,逮捕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必須經過人民檢察院批準或者人民法院決定,由公安機關執行,自檢察院提起公訴或自訴人提起訴訟后,犯罪嫌疑人的身份轉變為被告人。據此,逮捕被告人的決定權屬于人民法院。對于公訴案件中未予逮捕的被告人,人民法院認為符合逮捕條件應予逮捕的可以決定逮捕。對于自訴案件中未予逮捕的被告人,人民法院認為需要逮捕被告人時,由辦案人員提交法院院長決定。至于重大、疑難、復雜案件的被告人的逮捕適用,在《關于健全完善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工作機制的意見》中對此提出明確要求,此類情形需提交審判委員會討論決定。
從逮捕的積極要件觀之,依據《刑事訴訟法》與《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下文簡稱為“最高法解釋”),法院決定逮捕可分為轉換型逮捕、一般逮捕以及徑行逮捕。其一,轉換型逮捕是指被取保候審、監視居住的被告人違反取保候審、監視居住規定,情節嚴重的,可以予以逮捕;若取保候審的被告人違反最高法解釋第164條規定、監視居住的被告人違反第165條規定,此時人民法院應當決定逮捕;但對于可能判處徒刑以下刑罰的被告人,違反取保候審、監視居住規定,只有在嚴重影響訴訟活動正常進行的,人民法院才可以決定逮捕。其二,一般逮捕由證據要件、刑罰要件以及危險性要件構成,即對有證據證明有犯罪事實,可能判處徒刑以上刑罰的被告人,采取取保候審尚不足以防止發生特定社會危險性的,應當予以逮捕。其三,徑行逮捕則是省略了對于危險性要件的審查,針對有證據證明有犯罪事實,可能判處十年有期徒刑以上刑罰的,或者有證據證明有犯罪事實,可能判處徒刑以上刑罰,曾經故意犯罪或者身份不明的被告人。
從逮捕的消極要件觀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公安機關認為需要判處有期徒刑緩刑案件是否經檢察院起訴問題和法院直接受理的刑事案件中的逮捕、羈押問題的批復》中明確要求法院直接受理的自訴刑事案件,應當限于一般的輕微刑事案件。這類案件,由于情節輕微,一般不需要經過公開或秘密偵查。因此,對這類案件也無需采用逮捕、羈押措施。如果自訴刑事案件中發現另有重大犯罪情節,需要經過逮捕、羈押,進行各種偵查活動的,則應送請公安機關依法報請檢察院批準,由公安機關執行逮捕、羈押和偵查。就最高人民法院的立場而言,情節輕微的刑事案件中,被告人的人身危險性并不足以觸發逮捕的啟動。
為了防止權力過分擴張而使公民個人權利遭受侵害,必須通過法律明確規定國家權力的行使方式和范圍。因此,正確認識法院決定逮捕的功能是實現逮捕程序控制的基本前提。根據憲法對逮捕批準權和逮捕決定權的配置,由人民檢察院享有逮捕批準權、自偵案件決定權,由人民法院享有審判階段的逮捕決定權。檢察機關作為法律監督機關,其逮捕批準權主要是對公安機關在偵查階段提請批捕的案件進行審查批準,在公安機關申請后,通過審查案卷、聽取辯護律師意見、訊問犯罪嫌疑人來決定是否批準逮捕。防止逮捕權的濫用是逮捕批準權設立的根本所在,在偵查階段提前介入司法權,通過司法審查的制約避免偵查機關以收集證據為由任意限制、剝奪公民的人身自由,在審查批捕形成犯罪嫌疑人與偵查機關相對,檢察機關居中審查的格局,保證犯罪嫌疑人在形式上具有公權力機關平等對話的資格。
與逮捕批準權不同,法院的逮捕決定權,是針對法院受理的自訴案件和未適用逮捕措施的公訴案件的逮捕決定權。當案件進入審判階段時,案件相關證據已收集、固定,并不需要借助逮捕保障偵查的進行,此時的逮捕功能傾向于保證被追訴人到案、保障訴訟程序順利進行。“逮捕必要性集中體現了羈押的目的和原則,它應該是對保障訴訟、保全被告、預防犯罪所必須的綜合考察和判斷的結果。”(4)陳衛東.羈押制度與人權保障[M].北京:中國檢察出版社,2005:140.從應然層面上看,與保障訴訟緊密聯系的僅有被告人的危險性要件,即只有在其具有足夠的社會危險性時,才可能妨礙訴訟的正常進行。簡言之,審判階段逮捕決定之功能所在,不同于檢察機關的逮捕批準權,其核心的考量是為了庭審活動的有序運作、維護審判活動的威嚴,故而需以被告人的社會危險性作為審查的核心要素,法院行使逮捕決定權必須周密而審慎,只有當被告人影響審判活動進行或具有現實危險性,方可作出逮捕決定。逮捕的適用以及捕后的羈押期限應與刑事被追訴人涉嫌犯罪的性質、可能判處的刑罰嚴重程度以及社會危險性的大小相適應。簡言之,只有在其他強制措施不足以防止社會危險性發生之時,才具有適用空間。因此“被動防御性”是逮捕程序性保障功能的本質與核心。倘若突破這一限制,將會偏離逮捕的法律定位,令逮捕失去其正當性基礎(5)楊依.逮捕制度的中國進路:基于制度史的理論考察[J].政法論壇,2019(1):133-144.。
法院決定逮捕是法院依職權主動對被告人采取逮捕措施,具有鮮明的的單向性和行政性。實踐中,基本上都是由法官閱卷后,自行決定是否逮捕,相較于審查逮捕而言,其程序啟動更為主動和程序步驟更為簡化。從權力監督的視角上看,檢察機關的逮捕批準權,是由公安機關移送要求審查批準逮捕的案件,檢察機關經審查后作出相應決定。而法院作出逮捕決定時,并不受其他機關制約,極具目的性、主動性,不同于客觀被動的司法權,法院所行使的逮捕決定權并不具有中立性,應當認定為行政權。
如上所述,人民法院對于被告人是否具有逮捕享有唯一的行政裁量權,而比例原則作為公法教義,在逮捕決定權的裁量中也具有適用空間。具體包括適當性、必要性和相稱性三項具體原則。適當性原則要求,法院只能出于訴訟保障的正當目的適用逮捕,不能超過防止法定社會危險性的范圍;必要性原則要求,只有在不采取逮捕就不能防止被告人實施妨礙或逃避刑事訴訟的行為或者在訴訟存續期間繼續實施犯罪的行為時才能適用;相稱性原則要求,對于逮捕的適用,必須在充分考慮具體被告人妨礙或者逃避訴訟風險大小的基礎上,在保障訴訟順利進行所必要的最小限度內適用,優先適用非羈押性強制措施,并將其期限控制到最短。逮捕固然是防止逃跑的有效措施,但即便對象具有逃跑的現實可能,也必須就沖突利益進行權衡,如被追訴人僅涉嫌危險駕駛,預期刑罰至多不過拘役,逮捕侵害的利益大于目的利益,故仍有違反比例原則之虞。但須注意,比例性原則涉及具體的價值衡量,而刑罰條件僅為一類目的利益的標識,不應被理解為適用逮捕的硬性要求。對于不符合刑罰條件的被追訴人,若其他目的利益的表征十分顯著(如實際著手了危險行為),可能超過逮捕之不利益時,逮捕適用仍得通過比例性審查(6)孫長永.少捕慎訴慎押刑事司法政策與人身強制措施制度的完善[J].中國刑事法雜志,2022(2):108-131.。
如表1與圖1所示,縱向來看,對于逮捕這一強制措施適用的主體,是以檢察機關與公安機關為主,2014年至2020年,檢察機關的平均批捕率達59.93%,而法院決定逮捕在這七年的平均數僅為2.12%。在完整的刑事訴訟鏈條上,逮捕措施的應用主要發生于審判之前。從橫向上看,檢察院的批捕率從2014年的63.23%下降至2020年的48.99%,雖然在2017年較上一年度上升了4.09%,但檢察院整體的批捕率呈下降趨勢,七年間下降了14.24%,至2020年,僅不到一半的犯罪嫌疑人在偵查或審查起訴階段被執行逮捕;法院決定逮捕率雖然整體適用率不高,但與批捕率的逐年降低不同,法院決定逮捕率自2014年至2018年間穩定上漲,與2014年相比,2018年的法院逮捕率上漲了39.3%,2019年與2020年開始降低,但進入2021年之后又有上升趨勢,2021年的法院決定逮捕率較之2014年上升了10.4%,而檢察院的批捕率在八年間卻下降了21.5%。

圖1 檢察院批捕率與法院決定逮捕率變化情況

表1 法院決定逮捕與檢察院批捕概況

表2 法院決定逮捕所涉案由
根據中國裁判文書網的數據顯示,法院決定逮捕所涉及的案由覆蓋了全部的刑事案由大類。危害公共安全罪(54825件)、侵犯財產罪(30821件)、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27092件)、侵犯公民人身權利、民主權利罪(10686件)是法院決定逮捕所涉最多的四種案由,分別占法院決定逮捕總數的41.29%、23.21%、20.4%、8.05%。文書數量最少的四種案由是軍人違反職責罪(1件)、危害國防利益罪(25件)、瀆職罪(311件)、1997年10月以前刑事案由或罪名(509件),分別占法院決定逮捕總數的0%、0.02%、0.23%、0.38%。
按具體罪名所涉案件數量進行排列。如表3所示,前七種罪名適用案件數量共計97696件,占總數的78.95%。其中非暴力犯罪——危險駕駛罪、盜竊罪、毒品類犯罪(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罪)、詐騙罪、交通肇事罪、開設賭場罪,共有95887件,占總案件數的72.21%。其中僅危險駕駛罪就達46391件,占所有法院決定逮捕案件的34.94%。暴力犯罪(故意傷害罪)占總案件數的6.73%。傳統意義上的難辦案件,如詐騙罪5156件,故意殺人罪73件,職務侵占罪435件,瀆職罪311件,貪污賄賂罪1920件,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4件,上述六類案件占法院決定逮捕總數的5.9%。

表3 法院決定逮捕所涉罪名

表4 被告人前科情況(單位:人)

表6 被告人被處刑罰情況

表7 單因素篩查
抽樣的結果顯示,在法院決定逮捕中,15.46%的被告曾受過行政處罰(62人),3.50%的被告有過前科(14人),0.2%的被告具有累犯身份(1人)。首先,曾受行政處罰的主要事由涉及盜竊類、毒品類、賭博類以及交通類,對應人數分別為5人、11人、18人以及17人,上述四類共占行政處罰的82.26%,因毆打、尋釁滋事、擾亂秩序、妨礙公務及搶劫等具有暴力情節的事由共計8人;其次,具有前科記錄的被告人共計61人,占被逮捕人數的15.21%,主要罪名包括盜竊罪(17人)、詐騙罪(6人)、危險駕駛罪(6人)、交通肇事罪(3人)、搶劫罪(10人)、故意傷害罪(12人)、開設賭場罪(7人);具有累犯情節的僅1人,所涉罪名為盜竊罪。雖然被法院決定逮捕的被告人中有部分曾受過行政或刑事處罰,但從其案由觀之,仍以財產類或交通類為主,暴力犯罪占比極小。
抽樣結果顯示,歸案后自首的被告共計61人,占樣本總人數的15.21%;坦白的被告共計147人,占樣本總人數的36.66%,即到案后,如實供述的被告人,占被逮捕人數的51.87%;案發后積極主動退贓或退賠的被告共計90人。認罪認罰并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的被告共計218人,占樣本總數的54.36%。整體上看,大多數被告具有積極主動的認罪、悔罪行為。
從判決生效情況來看,被告人所涉刑罰輕微。抽樣統計的數據顯示,被判處無期徒刑、死刑、免予刑事處罰以及單處罰金的情形,未在此次樣本中體現。法院決定逮捕后,被告人一審被判處刑罰主要集中于緩刑、拘役(實刑)以及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實刑)。其中,被判處拘役(實刑)的人數占比最多,共計207人,占被逮捕數的51.62%;被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實刑)的人數次之,共計125人,占被逮捕數的20.95%;判決執行緩刑(31人)以及被判處三年以上有期徒刑的(38人)人數相對接近,分別占被逮捕人數的7.73%、9.48%。在法院決定逮捕的被告人中,共計370名最終被判處實刑,占被逮捕人數的92.27%。同時,并處罰金的被告(334名)超七成,預交罰金率達19.16%。
在倡導少捕慎押理念的時代背景下,雖然從絕對的數值上看人民法院決定逮捕的數量很少,但在相對的適用率上,卻逆勢向上。越來越多的被公安、檢察院兩機關認為不需要逮捕的嫌疑人犯罪嫌疑人卻在審判階段被人民法院依職權決定逮捕,即使這些被告人被指控的罪行性質較輕、社會危險性低。
整體上,目前法院決定逮捕呈現出以下特點:一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實施后,法院決定逮捕的結果與政策預期結果不符,甚至逮捕決定率存在上升趨勢;二是所涉案由與罪名以非暴力為主,僅從罪名來看,難以認定被告人具有相當的人身危險性;三是逮捕的刑罰要件虛置,“醉駕”型危險駕駛罪的法定最高刑僅為拘役,而逮捕的刑罰要件為有期徒刑,實際操作與法意設置相牴牾。換言之,法院在逮捕的決策上有違法律文本之應然要求,而法院的逮捕決定權在制度上由于缺乏制衡與監督,難以受到約束,逮捕是對于被追訴人限制最大的強制措施,法院在決定逮捕時卻顯得主動與激進,與中立裁判者的身份相沖突。
基于上述的現存問題,僅從數據描述難以窺其全貌,筆者將運用SPSS軟件對真實的數據進行分析,揭示法院決定逮捕背后的決策邏輯與影響因素,并結合學科經驗與法理知識對這一現象進行剖析。
一方面,通過對裁判文書的初步篩查發現,在法院作出逮捕決定的案件中,滿足逮捕決定積極要件的被告人僅為個例,基本不存在規范上的適用情形;另一方面,在具有通過雙變量相關性初步分析,我們發現在文本規范之外的條件中,戶籍地與案發地關系、曾受行政處罰、前科、曾被拘留、認罪認罰、實刑(監禁刑)、自首或坦白這些自變量的顯著性小于 0.05,表明上述自變量對法院最終決定逮捕具有統計學意義。需要說明的是,曾被逮捕(曾經被檢察院批準逮捕、后又取保候審)這項自變量的顯著性大于0.05,就雙變量相關性而言,曾被逮捕與法院決定逮捕之間不具有較強相關性,但在實際中,檢察院在批準逮捕時,已發生過一次嚴格的逮捕審查,檢察院審查批捕的被追訴者一定程度上符合逮捕的必要性。因此,為保證后續二元logistic回歸分析的結果更客觀,筆者將該因素繼續作為自變量之一。
筆者將這801個樣本的基本信息錄入SPSS 24軟件后,將法院決定逮捕設置為因變量,戶籍地與案發地關系、曾受行政處罰、前科、曾被拘留、曾被逮捕、認罪認罰、實刑(監禁刑)、自首或坦白作為自變量,在自變量篩選選擇Forward: LR法(基于最大似然估計的向前逐步回歸法)。最后,在選項部分勾選霍斯默-萊梅肖檢驗用以檢驗本回歸模型的擬合優度,并給出Exp(B)OR置信區間設置為95% 的置信區間,點擊確認進行最終分析,得出以下結果。
1. 模型系數的 Omnibus 檢驗
Omnibus檢驗是模型系數的綜合檢驗。其中Model一行輸出了Logistic回歸模型中所有參數是否均為0的似然比檢驗結果。顯著性(即P值)<0.05表示在本次擬合的模型中,納入的變量里,至少有一個變量的OR值有統計學意義,即模型總體有意義,本次檢驗中Omnibus檢驗的P值無限趨近于0,即表明本次對法院決定逮捕分析的模型總體有意義。
2. 霍斯默-萊梅肖檢驗
霍斯默-萊梅肖檢驗是檢驗模型的擬合優度。當P值不小于檢驗水準時(即P>0.05),認為當前數據中的信息已經被充分提取,擬合優度較高。但本次霍斯默-萊梅肖檢驗中模型擬合優度較差,顯著性小于0.05。結合本次Omnibus檢驗的P值,本次模型雖然擬合優度不夠高,但是自變量顯著,具有統計學意義,且此次模型的使用目的在于分析影響法院逮捕的因素而非預測,故不影響本次研究分析。
3. 結果呈現
筆者將最終回歸分析的表格中具有統計意義的自變量重新篩選并形成新的表格,如下表所示。
如表格7所示,置信區間表示為OR值,顯著性表示為P值,根據這兩項參數可得出如下結果:
首先,在偵查與審查起訴階段曾被逮捕過的被告對于法院是否決定逮捕具有統計學意義。本次樣本中,曾經被檢察院批準逮捕的被告人共計77人,進入審判階段被法院決定逮捕的為32人,占比為41.56%,未被法院決定逮捕的為45人,占比58.44%。曾經被逮捕的置信區間(OR=0.196,95%CI:0.072~0.535)表明,與不曾被逮捕過的被告相比,審判階段被逮捕過的被告人被逮捕的可能性僅為前者的0.196倍。
其次,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被告人反而更有可能被法院逮捕。抽樣結果顯示,樣本中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被告人共計370人,在這一部分中,被法院決定逮捕的被告人數(218人)多于未被法院決定逮捕的被告人數(152人),而在無認罪認罰這一情節的樣本中,未被法院決定逮捕的被告人數(248人)卻多于法院決定逮捕的人數(183人)。就置信區間而言(OR=2.36,95%CI:1.230~4.531),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被告人被逮捕的可能性是無認罪認罰的被告的2.36倍。
再次,戶籍所在地與案發地關系為異地的被告人被法院逮捕的可能性更高。戶籍所在地與案發地關系為同地的被告人共計596人,法院決定逮捕率為49.67%,而戶籍所在地與案發地關系為異地的被告人所對應的法院決定逮捕率為64.83%,戶籍所在地與案發地關系為異地的被告人相較于同地的被告人,被法院決定逮捕的可能性為3.007倍(OR=3.007,95%CI:1.436~6.297)。
最后,宣判為實刑與宣判為緩刑、單處罰金或免予處罰等非實刑的刑罰相比,被逮捕的可能性達418倍(OR=418.205,95%CI: 199.752~875.566)。其中判處實刑的被告人共計387人,法院決定逮捕率為7.48%;判處非實刑的被告人共計414人,法院決定逮捕率為95.61%。
若單純從二元logistic回歸分析的結果來看,認罪認罰與曾被逮捕這兩個自變量的表現與傳統認知相反。首先,根據《刑事訴訟法》與最高法解釋,法院應將認罪認罰作為社會危險性的考慮因素,那么該法條體現于現實,則應是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被告人更不可能被法院決定逮捕;其次,從理論上觀之,曾經被逮捕過的被告人與未曾被逮捕過的被告人相比,應具有更高的社會危害性與人身危險性,但從回歸分析的結果來看,前者被法院逮捕的可能性更低,僅為后者的0.196倍。
結合皮爾遜相關性,是否適用認罪認罰、是否曾經被逮捕以及戶籍地與案發地關系這三個自變量的皮爾遜相關性的絕對值都小于0.3,換言之,即使該自變量具有統計學意義,但與因變量之間的相關性極弱。反觀,是否為實刑這一參數,皮爾遜相關系數值為0.881,屬于極強相關,這意味著被判處實刑與法院是否決定逮捕之間具有非常緊密的正向相關關系,即法院決定逮捕的主導因素是被告人是否會被宣判實刑,而其他因素對于逮捕決定的作出影響極小,因此盡管從法理上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被告人更不應被逮捕,但在實踐中若該被告將被判處實刑,法院仍會依職權進行逮捕。
為驗證上述結論,筆者抽取樣本中危險駕駛罪的判決進行相關性分析與回歸分析。結果如表8所示,皮爾遜相關性系數為1意味著,在危險駕駛罪中,實刑與法院決定逮捕分布在同一條直線上;而在二元logistic回歸分析中則顯示“無法計算參數協方差矩陣,剩余的統計量將被忽略”,這也意味著在危險駕駛罪中,實刑與法院決定逮捕之間是完全共線性,法院在對涉嫌危險駕駛罪的被告人采取強制措施的依據,是該被告是否被宣判實刑。

表8 模型系數的 Omnibus 檢驗

表9 霍斯默-萊梅肖檢驗

表10 二元logistic回歸結果

表11 樣本中檢察院批捕情況

表12 樣本中被告人籍貫情況

表13 危險駕駛罪的雙變量相關性分析
如上文統計結果顯示,戶籍地與案發地關系、曾受行政處罰、前科、曾被拘留、認罪認罰、實刑(監禁刑)、自首或坦白等自變量,與法院是否決定逮捕這一因變量之間,在研究組與對照組之間出現了決策上的差異,但通過進一步分析發現其他因素與逮捕決定的相關性極弱,僅實刑與逮捕決定具有非常緊密的正向相關關系。
為避免瑕疵逮捕,《刑事訴訟法》規定,逮捕的適用應具備三個條件,在偵查中心主義的影響下,絕大部分的證據已在偵查與審查起訴階段完成(7)熊謀林.從證據收集看審前羈押——基于A市的實證研究[J].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6(2):141-155.。那么,進入審判階段的被告人,在證據要件上處于同一標準,并無顯著差異,就《刑事訴訟法》本身而言,法院對于逮捕的審查,主要是圍繞被告人的刑罰條件與危險性條件。抽樣結果顯示,在法院決定逮捕組中,被判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的被告共計1人,占比0.14%,即符合《刑事訴訟法》第81條第3款“可能判處十年有期徒刑以上刑罰的”僅一人。最終實刑為有期徒刑以上的共計187人,占總人數的27.02%。從判決的結果回看逮捕的決定,逾七成的被告人并不符合刑罰條件。令人意外的是,最高刑僅為拘役的危險駕駛罪,占法院決定逮捕的三成,不可能出現在逮捕決定名錄上的危險駕駛罪,卻成為了實踐中法院決定逮捕的主要對象,若參照《人民檢察院審查逮捕質量標準》之規定,符合上述情形(被判處拘役)的屬于辦案質量有缺陷。易言之,法院在進行逮捕審查時,大多數時候是與刑罰要件相違背,有違《刑事訴訟法》規定。
相對于證據條件與刑罰條件的剛性,危險性條件的裁量空間更具有彈性。結合最高法解釋以及《刑事訴訟法》第81條,法院對于社會危險性的審查包括:國家安全、公共安全、社會秩序、人身安全以及涉案性質、情節與認罪認罰等情況(8)具體包括:1.故意或可能實施新的犯罪;2.有危害國家安全、公共安全或者社會秩序的現實危險;3.可能毀滅、偽造證據,干擾證人作證或者串供;4.企圖自殺或者逃跑,毀滅、偽造證據,干擾證人作證或者串供;5.打擊報復、恐嚇滋擾被害人、證人、鑒定人、舉報人、控告人等;6.涉嫌犯罪的性質、情節,認罪認罰等情況。。其中,最高法解釋第350條明確規定,人民法院應當將被告人認罪認罰作為其是否具有社會危險性的重要考慮因素。被告人罪行較輕,采用非羈押性強制措施足以防止發生社會危險性的,應當依法適用非羈押性強制措施。但與檢察院審查批捕或決定逮捕相比,法院在進行社會危險性審查時,更為嚴苛。根據最高法解釋第166條,對可能判處徒刑以下刑罰的被告人,違反取保候審、監視居住規定,嚴重影響訴訟活動正常進行的,可以決定逮捕。但在本次研究的801份樣本中,僅九份樣本出現逃跑、傳喚不到案等違反取保候審、監視居住的法定義務,反觀認罪認罰率,在2020年被法院決定逮捕的被告人中,超過八成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質言之,在極低的脫逃監管率與高認罪認罰率這兩個不爭的現實下,絕大部分被告并不具備危險性要件。
盡管在規范層面,最高法與立法機關設置了種種要件與標準,以期約束辦案法官的逮捕決定,但可以看到的是,在實踐中被告人是否被判處實刑才是逮捕的決策導向。逮捕的必要性條件被隔絕于決定的形成過程,法律規范無法形成有效的約束力,在此影響下,被告人的權利出現了虛化,法院的權力則溢出了法律框架的邊界。在法院決定逮捕的審查中,司法實踐與法律文本存在著落差,證據、刑罰與危險性三個必備要素僅證據要件一項符合現行法律規定。刑罰要件和危險性要件卻與成文法設置的準則背道而馳。事實上,三個要件的并行使用是約束國家力量的規范合力,使逮捕的使用具有了合理性與科學性。從人權的保障上看,可免受牢獄之災的被告,在判決前成為了羈押對象;不具攻擊性的被告,被貼上了危險的標簽。進入審判階段的逮捕審查,更應強調實質的必要性,法院應準確認定被告是否具有實質的社會危險性,防止那些不具逮捕必要性的被告被無端限制人身之自由。
盡管從法理上被告人社會危險性是作出逮捕決定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從分析結果來看,法院在決定是否逮捕時,辦案人員的主要考量因素是被告人最終是否被判處實刑。質言之,當被追訴人進入審判階段,法院決定強制措施的依據不在于法律文本所規定的三要件,而在于被告人最終是否會被判處實刑。這也意味著,法官在閱讀檢察院移送的案卷時,就已經對被告人作出了實體性的裁斷。主要原因如下:首先,我國法院主要承擔的是審判職能,且強制措施的決定主體與案件的審理主體同一,即辦案法官既要審查決定是否逮捕,又要負責審理案件,從職能設置上存在未審先判之嫌,有違程序正當的價值理念;其次,真實的數據反映出,法院關于逮捕的決策依據基于是否宣判實刑,法官在對逮捕決定進行審查時,已經預先通過閱卷對罪名和刑罰做出了實質性的審查,即有證據證明犯罪事實且有高度蓋然性處以監禁刑。
從條文本身理解,逮捕的功能在于查證與到案這兩個程序性功能,但筆者經研究發現,逮捕的程序性功能在實踐中異化為實體性功能。案件進入審判階段時,犯罪事實是不可更改的,但判決的結果是未定之數,從強制措施的決定到庭審的辯護與質證,是為最終的宣判留下斟酌與證明的空間,也給被告在此過程中體現其認罪、悔罪的真誠意愿。隨著程序的推進,法院的回旋余地在不斷限縮,庭審前強制措施具有可變更性、可撤銷性,但庭審的判決卻具有一定程度的既判力,經過程序層層認定的既定事實與法律關系,程序指向的的最終結果也逐漸明朗,控辯審三方都受其約束。換言之,在審判階段逮捕的程序性特征是服務于判決的實體裁量,我國設置逮捕決定權的本意,是信任法院具備理性治理的能力,在強制措施的運用上更為克制與冷靜,在程序推進中逐漸塑造一個正當且中立的裁判。
犯罪本身對于社會的危害是既定的事實,但關于犯罪的定罪量刑卻是未定的結局。從犯罪行為做出到如實供述,再到退贓退賠與認罪認罰,在經歷刑事程序的過程中,被追訴者的人身危險性外化為對于程序義務的遵守以及彌補過錯悔罪態度。被追訴者降低其人身危險性以期換取程序上訟累的減輕,盡管難以真實評估其內心態度,但退贓退賠、認罪認罰等程序化意象卻影響著庭審的對抗與辯論,法院卻在作出逮捕決定——這一程序性措施時,削減了程序性功效轉而演變為實體性的刑罰功能,難免讓人質疑其正當性。“逮捕與刑罰具有物理學意義上的同向同質的特征,同向是指同一個訴訟方向和同一個訴訟目的,同質就是指都帶有懲罰。”(9)孫謙.逮捕論[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1:97-98.如果說偵查、起訴階段的逮捕有構罪即捕之嫌,審判階段的逮捕則變相宣判了被告的刑罰。
我國《刑事訴訟法》第12條規定明確規定,未經人民法院依法判決,對任何人都不得確定有罪。這是自1996年就已確立的一項基本原則。該原則吸收了無罪推定原則的精神,明確規定只有人民法院享有定罪權,人民法院必須按照程序法經過開庭審理查明事實,以法律為準繩作出判決,并正式宣判。在最終定罪量刑前,法院仍應考慮到被告無罪的可能性,強制措施的運用不能以最終可能定罪或判處實刑為依據。換言之,逮捕不能具有懲罰性,這意味著對于被告權利的干預必須是正當合理的,即使最終發現被告可免予刑罰或免受牢獄,每一次訴訟措施的作出都是經得起質疑的。無罪推定的存在限制了強制措施的侵擾上限,這些措施應當是必要的且合比例的(10)[德]托馬斯·魏根特.德國刑事程序法原理[M].江溯,等譯.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21:125.。
無罪推定的光環及其有效性僅僅作為一種修辭手段,掩蓋著法院未審先判這一事實。盡管絕大多數的被追訴者在事實上并非無罪且應受懲罰,但在強大的國家權力面前,被告的社會地位處在脆弱且卑微的地位,國家對被告人進行非難的程度越深,事后定罪量刑的壓力也隨著增加,因為最終的定罪量刑不得不呼應強制措施的嚴厲程度。雖然被告人或許根本不是無辜之人,但是法院依量刑結果作出逮捕決定,構成了對《刑事訴訟法》第12條的背離,將會使無罪推定原則名存實亡。誠然,在當下越來越多案件具有協商性、合意性的訴訟色彩,這些案件大多簡單清晰、一目了然,發現真相的功能也集中于偵查階段,但法院以書面行政式的審理方式,以逮捕決定宣判量刑結果的做法,變相剝奪了被告接受公開審判的權利,庭審的程序儀式也被完全拋棄。
在審判階段,如果逮捕決定的作出是為了防止被告人逃脫審判程序或可能造成的傷害,決定就具有了適用上的正當性。易言之,作為訴訟的消極防御性措施,逮捕的適用應當在于判斷未來傷害發生的可能,而不能僅僅基于被告人涉嫌了犯罪。因為審判階段的逮捕是一種排除被告人對審判活動不當妨礙的程序性保障措施,其審查判斷的范圍應當回歸于程序性事項的風險排查。逮捕的決定作出不應含有任何實體性犯罪評價的色彩。但在審判階段形成了以罪刑預測為內容、以書面審查為手段的審查模式,偏離了逮捕決定的應然方向。正當的逮捕應當符合實質審查的要求,就其本質而言,逮捕正當化的實質是貫穿于制度構建與運行始終的,是在被追訴人人身權利與逮捕目的之間進行的價值衡量,而社會危險性則是其中的核心因素。
而社會危險性只是面向未來可能發生的概率性事件,對于社會危險性的審查判斷不同于證明對象之判斷,就事實認定層面觀之,審判中證明對象的實體法事實以及程序法事實都是已經發生的事實,著眼于過去;而在逮捕中,社會危險性審查是基于有證據證明的事實基礎之上的推測,著眼未來。就法律適用層面觀之,僅靠這些已經得證的事實并不能直接認定被告人在未來可能妨礙訴訟秩序或社會秩序而具有社會危險性。法官在決定對被告人采取逮捕之前,應當充分考慮取保候審以及監視居住能否有效防止程序性風險事項的發生。唯有逮捕不可替代的情況下,才能決定適用逮捕措施(11)史立梅.逮捕必要性條件的法釋義學分析[J].法學雜志,2019(3):67-75.。
實踐中大量雖預期可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但采取取保候審已足或根本不滿足社會危險性情形的人被采取了逮捕措施,這本身就是一種濫捕,屬于“低逮捕質量”或“錯捕”的范疇,但現行制度卻缺乏對此類“應放不放”情形的評價,未將其視為不當(12)董林濤.逮捕社會危險性要件的現實定位與證明機制[J].法學雜志,2018,39(11):115-123.。一方面,逮捕本身具備極強的攻擊性,對于被告本身的權利具有較大的侵害性;另一方面,逮捕的必要性充分展示了逮捕的目的在于保障訴訟推進、避免二次破壞。在實際決策時,這一決定不僅受成文法的明文限制,更包含了決定主體的職業素養與內心判斷。法院不受限地使用逮捕,會導致民眾對程序的信任危機,故提高逮捕必要性的審查門檻,有助于實現少捕慎捕的目標實現,并規范辦案人員的實際操作。社會危險性要素才是衡量是否應當在審判階段采取逮捕的決定性因素。社會危險性高的被告人,在審判期間應當讓渡更多的人身權利,承受較重的預防性強制措施(13)王雷.論逮捕雙層次證明模式[J].東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3):291-298.。
社會危險性具有未然可能性、動態變化性和法定性的特點(14)孫謙.司法改革背景下逮捕的若干問題研究[J].中國法學,2017(3):22-48.。因此,要綜合評估再犯罪可能性轉化為現實危害性的時間長短和再犯罪可能性會造成現實危害性的嚴重程度(15)王貞會.審查逮捕社會危險性評估量化模型的原理與建構[J].政法論壇,2016(2):70-80.。實現逮捕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從行為發生到如實供述,從侵害法益到退贓退賠,從違反刑法到認罪認罰,被告的危險性不在于已然發生的實害,而在于訴訟各階段的態度變化。在司法實踐的總結歸納中,我們發現大部分的被告人是可控的,脫逃率低、認罪率高、悔罪態度好,不管是妨礙訴訟進程或是實施打擊報復,都未在審判階段的逮捕審查中體現。逮捕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的功能在于預測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再犯新罪、逃避審判以及實施干擾刑事訴訟順利進行行為的風險。與審判針對的是已經發生的犯罪事實不同,逮捕社會危險性評估面向的是尚未發生的風險。所以,逮捕社會危險性評估本質上是一種風險預測手段,通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一些特殊表現或特征來預測其發生社會危險性的可能性。結合逮捕的具體目的來說,逮捕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主要是用來預測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再犯新罪、逃避審判以及實施干擾刑事訴訟順利進行手段的風險(16)聶友倫.逮捕的實質化審查與訴訟化改革[J].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23,37(4):80-89.。因此,法院決定逮捕時,需要厘清實害與危險的異同,將被告訴訟階段的認罪、認罰態度與是否遵守義務的行為作為主要的判斷依據。再犯風險高、認罪態度差的被追訴人施以羈押;真誠悔罪、積極賠償的被追訴人給予判決前的正當自由。
檢察院審查批捕的人數逐年減少,審判階段被羈押的被告卻多于審查起訴階段,以追訴為目的之一的偵查與檢察兩機關認定為不需逮捕的被追訴人,卻被肩負裁判職能的審判機關予以逮捕。憲法將逮捕的權力歸于專門的司法機關,并不僅是因為司法機關更高明,而是因為更繁復的程序步驟限制了權力的擴張欲望,在正當程序內作出的決定才可能真正實現不偏不倚。基于此,法院決定逮捕的程序要件需進一步完善:一是將法官訊問提前至逮捕決定之前;二、告知被告人逮捕的理由和所享有的各項權利;三、加強對法院作出逮捕決定合法性的監督。
首先,將法官訊問提前至逮捕決定之前,實現聽證審查。聯合國《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9條第3款規定了“帶見審判官”制度(17)《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9條:三、任何因刑事指控被逮捕或拘禁的人,應被迅速帶見審判官或其他經法律授權行使司法權力的官員,并有權在合理的時間內接受審判或被釋放。等候審判的人受監禁不應作為一般規則,但可規定釋放時應保證在司法程序的任何其他階段出席審判,并在必要時報到聽候執行判決。。這一規定體現了程序正義的基本要求,即剝奪嫌疑人的人身自由,應當聽取其意見。現行《刑事訴訟法》規定,被告在逮捕后的24小時之內接受法官的訊問,法官在訊問后重新審視其逮捕決定。但在實際,法官的訊問不過是二次通知的例行公事,律師的辯護無法介入、被告的主張得不到回應。將訊問提前至決定逮捕之前,可充分實現程序的抑制效應。參照各國普遍的法治實踐及相關國際公約的要求,是否適用逮捕,必須以司法官員為審查主體,采取司法的方式作出判斷。通過比例原則的檢視可以發現,唯有逮捕目的屬于防御性質的“保障訴訟順利進行”時,逮捕適用才具備正當化的可能。如果逮捕的功能是候審羈押,而羈押的后果是剝奪被告人人身自由,對于這種嚴重剝奪權利的行為,如果不采取聽證的方式,甚至不提審聽取犯罪嫌疑人意見,顯然不足以保障其權利。更為重要的是,羈押的功能需要通過羈押事實來查明,而羈押事實的重點在于評估被告人的社會危險性,不會見被告人,聽取被告人的陳述,很難判斷被告人的社會危險性(18)謝小劍.審前未決羈押率下降:基本特點與成因解析[J].中國刑事法雜志,2021(4):81-100.。契合罪刑預測的書面審查模式與社會危險性的查明之間,存在手段與目的不兼容性。為使社會危險性審查落到實處,應當構建訴訟化的審查框架,將審查模式由以書面審查為主變更為以聽證審查為主(19)王貞會.審查逮捕社會危險性評估量化模型的原理與建構[J].政法論壇,2016(2):70-80.。
其次,告知被告人逮捕的理由和所享有的各項權利。被告人及其辯護人享有申請變更強制措施包括逮捕措施的權利,人民法院在各審判階段享有變更逮捕的權力。基于逮捕決定權的完整性原則,逮捕決定權不僅包括決定權,還包括變更權、解除權、再次決定權。法院在決定逮捕后應當對繼續羈押的必要性進行審查以決定是否予以解除或者變更,亦構成其法定職責(20)劉計劃.我國逮捕制度改革檢討[J].中國法學,2019(5):137-157.。法官在行使逮捕決定權的過程中,給予被告方充分的辯護權、對話權,保證被告以合適的身份參與到審判階段的強制措施決定過程,讓法官在決定時充分聽取被告方的利益訴求,使最終的逮捕決定得到充分的論證與推敲,更具合理性、正當性。同時,允許辯護律師在場并聽取律師意見,明確法律援助從庭審階段提前至逮捕的決定階段;在被羈押者獲得律師幫助權方面,提前辯護律師介入時間、擴大刑事法律援助范圍等措施都有助于更好地保障被羈押者的權利,值班律師制度也意在為被羈押者提供更為細致的法律幫助,但在辯護律師權利保障、值班律師定位、法律幫助質量監控等方面仍有諸多困境需要破解(21)羅海敏.比較法視野中的未決羈押撤銷、變更機制探析[J].比較法研究,2021(4):69-82.。
最后,加強對法院作出逮捕決定合法性的監督。法院享有完整的逮捕決定權,因此也就享有在審判程序中解除或者變更逮捕措施的權力而無需通知批準逮捕的人民檢察院。法院將許多取保轉為逮捕,其目的只是監禁刑得以執行,并不考慮社會危險性審查,有的甚至是為了保障拘役得以執行。有研究表明,在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單處附加刑的案件中,為避免刑期短于羈押所帶來的國家賠償問題,法官通常會考慮審前羈押期限的長短而作出“實報實銷”的判決(22)楊依.逮捕制度的中國進路:基于制度史的理論考察[J].政法論壇,2019(1):133-144.。簡言之,對于涉嫌輕微犯罪的被追訴人而言,未決羈押越長越可能導致更嚴厲的刑罰(23)羅海敏.論協商性司法與未決羈押的限制適用[J].法學評論,2022(3):63-74.。然而,逮捕僅是確保訴訟活動順利進行的“消極防御”手段,其目的并不是為了打擊犯罪。我國法律賦予檢察機關羈押必要審查的權力,被告人被逮捕后,人民檢察院仍應當對審判階段的羈押必要性進行審查。對不需要繼續羈押的,應當向法院建議予以釋放或者變更強制措施。法院應當在十日以內將處理情況通知人民檢察院。檢察院應對此加強法律監督,通過捕后羈押必要性審查建議法院改變逮捕決定。
在檢察機關極力改變“構罪即捕”的錯誤觀念時,審判機關“實刑即捕”的做法卻在無形中消解著檢察機關的努力,錯誤的逮捕決定無一不在指向法院對于強制措施的專斷以及審判者對于審理程序的漠視,降低逮捕率絕不是單一機關就能實現的宏遠目標,而是一項體系化、規范化的改革歷程。本文通過勾勒法院決定逮捕的運行現狀,分析決策者的潛藏邏輯,并檢討當下存在的錯誤與偏見,期望重新審視逮捕改革中的設想與規劃,為進一步降低逮捕率提出全新的視角。最后,盡管裁判文書網提供了目前國內有關司法實踐中相對最為最權威的實證資料,本文也盡可能清理并提取樣本中的判決書及其內在要素,但仍發現囿于樣本覆蓋面的不足,本文所采用的二元logistic回歸分析法的科學性還有待更多的實證研究來檢驗。因此,未來研究還需要在樣本的擴充采集、實證研究方法的適配性等方面進一步完善與豐富,以期更好地把握法院決定逮捕的決策邏輯,更好地服務于我國法治現代化的研究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