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悲劇 愛情的贊歌

摘 要 《孔雀東南飛》在中國古代詩歌史上具有其他詩歌無法企及的崇高地位，獲得的贊譽無數。篇幅長、文字多是它成為偉大詩章的一個原因，而該詩取得的藝術成就則是其成為經典的關鍵。經由作者的藝術加工，《孔雀東南飛》的敘事曲折跌宕，人物形象生動飽滿，沖突激烈且矛盾復雜。

關鍵詞 《孔雀東南飛》 敘事 人物 矛盾

《孔雀東南飛》是繼《離騷》之后，中國文學史上出現的又一篇偉大的詩篇，《離騷》是第一抒情長詩，《孔雀東南飛》則是第一敘事長詩。明人王世貞《藝苑卮言》稱其為“長詩之圣”，胡應麟《詩藪》稱贊它“不假雕琢，式極天然，百代而下，當無繼者”，清人沈德潛在《古詩源》中贊其為“古今第一首長詩”。可見，《孔雀東南飛》在中國古代詩歌史上占據著其他詩歌無法企及的崇高地位。

《孔雀東南飛》篇幅長、文字多，全詩三百五十七句，一千七百八十五字，這只是它成為偉大詩章的原因之一，而該詩取得的藝術成就則是其成為經典的關鍵。

一、巧妙的敘事，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

漢樂府上承《詩經》的現實主義傳統，其創作原則是“感于哀樂，緣事而發”，即現實世界中的真實的生活事件引發了人的哀樂之情。《孔雀東南飛》所緣之事在詩歌的序言中有清晰交代，“漢末建安中，廬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劉氏，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聞之，亦自縊于庭樹。時人傷之，為詩云爾”。這告訴我們“緣事而發”的創作緣由。

我們將詩歌所緣之事稱為本事。《孔雀東南飛》的本事相對簡單，然而詩歌中的故事情節要豐富得多。劉蘭芝請求被遣、丈夫向母親求情、劉蘭芝被遣之時與焦母和小姑作別、與丈夫盟誓、縣令與太守先后兩次求婚、劉兄逼迫蘭芝再嫁、蘭芝與丈夫的最后一次相會等，這些情節都是作者進行的藝術加工，通過巧妙的敘事，讓詩歌的故事情節變得跌宕起伏。

《孔雀東南飛》對故事情節的敘述主要通過人物對話與第三人稱敘述兩種方式完成，其中人物對話承擔了主要的敘事功能。比如劉蘭芝向丈夫請求遣歸的一番言辭，就讓我們對劉蘭芝的身份背景——出嫁之前受過良好的教育、她婚后在焦家的不幸處境——“心中常苦悲”、故事發生的原因——“君家婦難為”的婆媳矛盾有了基本了解。再如劉蘭芝投水而死的直接原因是劉兄的逼婚，這個情節也是通過劉兄的語言表現出來的。通過人物對話推動情節發展，既能夠讓讀者詳細了解故事的相關細節，又能夠讓讀者在人物對話中真切感受到人物的遭遇與情緒。從詩歌開篇劉蘭芝對丈夫的傾訴中，我們就能看到她在焦家的辛苦勞作和受到的婆婆的刁難，“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她的委屈與無奈自然也就表露出來。劉蘭芝回娘家后，她的母親再一次陳述了劉蘭芝出嫁前接受的教育，既表露出母親對女兒被遣的吃驚與詫異，同時也進一步強調了劉蘭芝的知書達理、聰慧能干。

《孔雀東南飛》采用的是第三人稱全知視角敘述，敘事靈活是其優勢，如無所不知的敘事、人物心理的描寫等，在這首詩中都有表現。《孔雀東南飛》中的全知視角與眾不同的地方在于客觀的敘述之中飽含情感。劉蘭芝在做完成婚的衣裳之后，“晻晻日欲暝，愁思出門啼”。聽說劉蘭芝改嫁的消息之后，焦仲卿請假前往劉蘭芝家，“未至二三里，摧藏馬悲哀”。一個出門哭泣，一個傷心趕來。本來是兩情相悅的一對愛人，卻都形單影只，傷懷難過。兩幅畫面形成了蒙太奇的表達效果，一對苦命鴛鴦的悲情故事就越發產生了打動人心、催人淚下的效果。

二、生動的人物，鮮明飽滿的人物個性

作者的藝術加工還表現在人物設置與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孔雀東南飛》的本事中只有焦仲卿、劉蘭芝、焦仲卿母親三人，而在《孔雀東南飛》多出了小姑、劉蘭芝母親、劉蘭芝哥哥、媒人、府君等出場人物，還有秦羅敷、縣令等未出場人物，可以明顯看出，其中大部分人物是作者根據藝術需要而創造的，為了敘事需要而設置的。眾多人物讓《孔雀東南飛》成為一幅內容豐富的長卷，讓我們得以窺探兩千年前古人的生活狀態。

正如沈德潛所說：“淋淋漓漓，反反復復，雜述十數人口中語，而各肖其聲音面目，豈非化工之筆？”他指出了《孔雀東南飛》人物眾多并且栩栩如生的特征，刻畫人物的主要手法是“口中語”，即人物的語言。語言使這些人物形象生動，個性飽滿，我們能感受到作者高明的藝術匠心。

焦母是這起悲劇的制造者，她蠻橫專斷、冷酷無情、脾氣暴躁，作為一個封建家長的形象十分鮮明。焦母與劉母的境遇極其相似，丈夫都已去世，都育有一子一女，并且都是兒子年長，但兩人性格卻截然不同。劉母的慈善溫和，我們在焦母的身上看不到一絲半點。劉蘭芝的被遣讓劉母十分吃驚，以至于作出了“大拊掌”的肢體語言，可見情緒十分激動。即便如此，她也不指責女兒，而是要明事情原委。當她聽聞劉蘭芝“兒實無罪過”的回答之后，禁不住“大悲摧”。她對女兒的不幸遭遇十分同情，這是作為一個母親的正常反應，也說明她富有同情心。

劉母對于劉蘭芝的歸家十分驚異，是因為劉蘭芝被遣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認為自己的女兒不會犯錯，不會被遣。她之所以認為劉蘭芝“謂言無誓違”，是因為她在劉蘭芝未嫁時，就從一個母親的角度出發，按照社會對女子確立的規范，對女兒進行過嚴格系統的教育。教育的內容從女子基本的勞動技能女紅到彈箜篌的音樂藝術，一直到詩書禮儀，系統全面，所以劉母自認為女兒完全合格，甚至優異。對于劉蘭芝“兒實無罪過”的回答，劉母不做進一步的追問，這是她對女兒的信任，也能看出她的通情達理、寬厚體貼。

和焦母一樣，劉母同樣是一個家庭的女性家長，但卻不是這個家庭中的實際掌權者。所以縣令和太守派人提親，都是劉母出面應對媒人，并且先后兩次拒絕提親。但當劉蘭芝哥哥逼婚之后，劉母就變成了蘭芝改嫁的支持者。劉母讓我們看到了當時社會環境中母親的另一種形象。

《孔雀東南飛》中，即使是蜻蜓點水式的人物，也能給我們留下深刻印象，比如媒人的能說會道，府君的果斷干練等等，都表現出詩人高明的藝術加工能力。

三、激烈的沖突，錯綜復雜的矛盾

《孔雀東南飛》的本事情節簡單，矛盾單一，只有劉蘭芝與婆婆的矛盾，且看不出沖突的激烈程度。然而經由作者的藝術加工，《孔雀東南飛》中矛盾變得錯綜復雜，沖突變得激烈而不可調和。

《孔雀東南飛》中的不同人物之間充滿了矛盾，如焦母與劉蘭芝之間遣與被遣的矛盾，劉蘭芝與阿兄之間關于是否改嫁的矛盾，焦仲卿與母親之間關于是否休妻的矛盾等等。這些矛盾是造成愛情悲劇的根源，而矛盾的爆發又推動著故事情節的發展，讓故事跌宕起伏。從西方悲劇理論的角度看，沒有沖突與抗爭，就沒有悲劇。這個故事中，代表著美好一方的焦、劉兩人力量弱小，但當苦難降臨在他們頭上的時候，他們沒有選擇逆來順受。他們以死抗爭，顯示的是探尋意義與價值的不屈精神。在激烈的沖突中，在不可調和的矛盾中，彰顯出他們的身上具有的悲劇精神。

《孔雀東南飛》中的矛盾不但錯綜復雜，而且還在動態變化。即使是同一組人物，他們之間的矛盾也會隨著事件的發展而發生變化。比如，焦劉兩人之間最開始的矛盾是劉蘭芝在焦家的去留問題，劉蘭芝要焦仲卿“及時相遣歸”，焦仲卿想通過改變母親的態度使其留下。劉蘭芝被休之后，兩人之間的矛盾變成了劉蘭芝是否能夠回到焦家的問題，焦仲卿表明的態度是“還必相迎取”，發誓要“不久當歸還”。劉蘭芝雖然心懷希望，“不久望君來”，但理智告訴她“何言復來還”，想回而回不去。劉蘭芝被迫改嫁之后，兩人之間的矛盾變成相互理解的問題，焦仲卿由于對劉蘭芝產生誤解，進而譏諷，劉蘭芝針鋒相對，兩人最終因為相約赴死而化解了矛盾。

《孔雀東南飛》不但人物之間有矛盾，同一個人物自身也充滿了矛盾，其中最為典型的是焦仲卿。焦仲卿的身上兼有多重矛盾，其中一重是遵從孝道與堅守愛情的矛盾，讓焦仲卿處在一個兩難境地。另一重是擁有愛卻無力守護愛的矛盾，焦劉兩人是真心相愛，由于自身能力不足，最終沒有守護住這段美好的愛情。作為一個兒子和丈夫，面對婆媳之間的矛盾，焦仲卿手足無措。他空有誓言，卻不為“相迎取”做出任何實際性的努力；他對劉蘭芝一往情深，但不能換位思考，以致誤解妻子，并且出言譏諷傷害妻子。這一重矛盾是焦仲卿的性格造成的，所以他的悲劇，既是社會的悲劇，也是性格的悲劇。

《孔雀東南飛》之所以打動人心，在于它是一出生命凋零的悲劇，一曲美好愛情的贊歌。兩個年輕美好的生命，因為堅守愛情不得，最終選擇了以死抗爭。兩個年輕美好的生命消逝了，兩個家庭的父母失去了孩子，這就足以使“時人傷之”，使今人震撼。一段美好的愛情，因為一個“逼”字，不得不匆匆畫上句號，美好終之以凄苦。愛情的雙方死去后，“兩家求合葬”，焦劉活著的時候不能相守，死了之后化鳥相伴，這是人們寄予的美好想象，也是對美好愛情的歌唱。

[作者通聯：江蘇蘇州市吳中區金山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