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泰山記》中意象群的象征意味

摘 要 概念整合理論提供了一種理解文學作品中意象群的框架，這一理論認為，文學作品中的意象群是由多個概念空間的投射和整合構成的，而這些投射和整合形成了作品特有的象征意味。在山水游記中常見的意象群也是如此，它們通過概念整合的方式構建了豐富的象征意味。《登泰山記》中的意象群通過概念整合的方式構建了豐富的象征意味。這些意象群不僅描繪了自然景觀，更蘊含了人類情感、歷史文化、人生境界等多方面的象征性表達。因此，《登泰山記》中的意象群，以其豐富多彩、意蘊深遠的特點，為讀者呈現了一幅令人思索和感悟的藝術畫卷。

關鍵詞 姚鼐 《登泰山記》 意象群 概念整合

“意象”一詞源自《文心雕龍》中的“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指的是主觀情感與外在物象相融合的形象。《登泰山記》作為一篇經典的山水游記，不僅展現了作者對泰山壯美景色的贊美，還蘊含著豐富的象征意味。通過對其意象群的分析，可以深入探討作者內心情感和對自然、歷史、文化的理解。意象作為文學作品的重要構成部分，經過概念整合的處理，常常具有深刻的象征意味，體現了作者的審美情感和文化思想。因此，本文將從概念整合的角度出發，試析《登泰山記》中意象群的象征意味，以揭示其深層次的文化內涵和藝術價值。

一、概念整合理論

深層次的語義構建和信息的完整性依賴于我們內在的認知系統的激活和運行。這個認知系統不僅僅是簡單地處理表面語言形式，更是通過一系列復雜的認知過程來解釋和理解語言的含義。在認知科學領域，概念整合理論提出了一種認知模型，認為人類思維的核心機制是將不同的概念和知識元素進行整合，形成新的概念或意義。概念整合理論的基礎是心理空間（mental space）的概念。心理空間是一種認知結構，由多個概念和知識元素相互關聯而構成。在心理空間中，不同的概念和知識元素可以相互組合和整合，從而產生新的意義和理解。這種心理空間的概念使我們能夠在日常生活中處理復雜的語言信息，并將其轉化為有意義的理解和行為。

概念整合理論強調心理空間之間的結構投射，這是一種認知過程，通過這個過程，不同的概念和知識元素在心理空間中相互關聯和整合，從而產生新的意義和理解。在這個過程中，概念整合網絡的模型提供了重要的理論框架。這個模型包括兩個輸入空間，它們代表著不同的概念或知識領域。這兩個輸入區域依據其間的類似性和聯系進行跨越領域的映射，共享的部分被轉移至被稱為類屬空間的中介地帶。類屬空間揭示出輸入區域共同的特征、模式及模板，以圓環的形式呈現出來。在綜合域里，除去類別領域之外，還有一個矩形的構造，即“層創結構”或“浮現結構”。該結構涵蓋了輸入區域共有要素在綜合域內的相應部分，也包括各區域特有成分，甚至是諸如背景框架理解與文化理解等各類附加因素。透過不同區域的映射融合以及背景框架理解與文化理解的融入，綜合域內部生成了新穎的構架，由此構建出了全新的理念和含義。

“層創結構”是概念整合理論的核心觀念之一，其主要作用在于對多個輸入領域內的共通要素進行融合、優化、拓展及創新，從而生成全新的含義。當來自兩組不同的輸入領域的共享因素被映射至類別區域后，它們會在“層創結構”里發生交互并構建出明晰的關聯關系。此外，背景架構和文化信息也將被轉移至綜合區，結合各個輸入域獨具特色的成分，完成這一環節。經過完備步驟后，借助模仿和設想，新生含義得以誕生，這一步驟區別于輸入領域初始概念的過程。此過程中產生的新型含義也有可能是基于全新規則或者邏輯的結果，甚至有可能通過持續創建新的整合環境而實現。存在著四個類型的概念整合模式。

1.簡單網絡

一種輸入領域包含了構架，而另一種則是由若干個分項組成，這些都歸屬于這個架構之下。以《登泰山記》為例，其一為總體概念性的輸入域“登山”，這部分相當抽象；另一部分就是具體的情景下對這一構架所賦予的信息，即“泰山”。

2.鏡像網絡

鏡像網絡是指各個空間共享一套組織結構，這些輸入空間在鏡像網絡中被融合，從而形成更為豐富的結構。這種網絡結構能夠將不同輸入空間的信息相互映射、整合，形成更加綜合、全面的認知框架。

3.單域網絡

所謂單域網絡指的是兩種不同類型的輸入領域各有其獨立結構，僅有一部分內容能映射至綜合領域，其余則成為解讀與闡述的核心元素。例如，“自京師乘風雪，歷齊河、長清，穿泰山西北谷，越長城之限，至于泰安”。這句話中，輸入空間1為“去泰山的路徑”，輸入空間2為“旅途”，第一個輸入領域是前往泰山的路線，第二個輸入領域是旅行過程，只把第一種領域的信息映射到了綜合領域，并利用選擇性的第二種領域的信息來解釋整個句子，這樣就能讓讀者明白：他們頂著風雪開始行程，沿途經過了齊河、長清等地，然后穿過了泰山西北面的山谷，越過了長城的界限，終于到了泰安。

4.雙域網絡

雙域網絡指的是兩種不同的輸入領域，它們架構各異且獨立地映射至類別領域內，最終于綜合領域構建出層次化的構造模式。相較于單域網絡，區別在于雙域網絡能把兩者的架構都映射到綜合領域，進而生成全新的構造形式。比如，“他兒子就是個吸血鬼”，其中“他兒子”及“吸血鬼”這兩個領域的架構是獨立的，但是他們共有的概念要素及其特征卻能在綜合領域里創造出新穎的構造方式，由此產生了新的含義——他兒子對父母不夠尊重。

二、山水游記中常用意象群

山水游記中常見的意象群呈現出多種形態，從寒亭到雨，從流水到月，每一個意象都承載著詩人的情感與思想。寒亭象征著文人的精神圣地，是追求高遠境界的象征；霧氣則代表著幽深之感，給人以神秘和不可捉摸之感；杜鵑的凄涼啼聲，流水的延綿不絕，雨的持續陰沉，都表達著孤獨、憂愁、惆悵之情；秋與暮春的殘紅、雨水，引起了遠游人懷人的情思；明月的冷清、浮云的漂泊、猿猴的哀怨叫聲象征著離愁別緒，而暴雪則暗示著困境、挫折。在詩人的筆下，這些意象往往相互交織共同構成意象群，它們被組織成靜態和動態兩種形式，呈現出不同的意義和情感。

三、《登泰山記》中意象群的象征意味建構

1.簡單網絡下意象群的意義建構

“山多石，少土。石蒼黑色，多平方，少圜。少雜樹，多松，生石罅，皆平頂。冰雪，無瀑水，無鳥獸音跡。至日觀數里內無樹，而雪與人膝齊。”《登泰山記》末尾的描述采用了意象疊加的形式，意象呈現出明顯的比喻意義。讀者需要進行概念整合，將抽象的概念“雅潔”與具體的靜態意象相連接，形成新的意義。在這個表述里，“雅潔”這個抽象的概念被定義為輸入空間1，而具體且靜止的形象則由輸入空間2來描述，如“山多石，少土。石蒼黑色，多平方，少圜”等。這種具象的圖像充實并補充了空間1中的抽象概念，回應“雅潔”所具有的特征：“冰雪，無瀑水，無鳥獸音跡。”從類屬空間出發，將其元素映射至綜合空間，實現了對視覺印象的整合。經由邏輯思考和關聯思維，生成了新穎的內容，進而構建出了深藏于疊合影像背后的含義——作者看到泰山山頂的蒼黑的底色，想到了黑白分明、高尚雅潔的氣質，從而勾勒出一幅令人心馳神往的畫面。

2.鏡像網絡下意象群的意義建構

“極天云一線異色，須臾成五采。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紅光動搖承之。”這句話將不同時間與空間的靜態景象巧妙連接，通過隱喻構建了一個連貫的鏡像網絡。這一網絡通過兩個相互關聯的目標領域——即云的變化與日的變化——形成了一種對稱關系，進而激發了讀者心中的組織模式，實現了概念融合。

這兩個隱喻都觸發了相似的認知框架，即“日升”的框架結構。在這個框架下，“日升”經歷了從云的變化到日的變化的固定程序。輸入空間1中的“極天云一線異色”映射到了“日升”框架中的“云變”階段，而輸入空間2中的“正赤如丹，下有紅光”則映射到了“日上”階段。由于兩個輸入空間共享同一類別架構，它們的要素可以一對一匹配，并在跨越空間的過程中被投射進類別空間，最終進入合成空間，實現了“組裝”過程。

這兩個輸入空間分別象征著“日升”的兩個階段，各自向合成空間投射，使得“日升”得以完整展現。讀者基于對“日出”的普遍理解，能夠迅速實現“完備”的效果，并通過邏輯推導，形成新穎的內容解讀。這一解讀揭示了動態形象背后的深層含義：天空邊緣的云彩由一線異色逐漸轉變為五彩斑斕，太陽升起時，其紅色如同朱砂般鮮艷，下方則有紅光閃爍，仿佛支撐著太陽上升。

3.單域網絡下意象群的意義建構

“東谷者，古謂之天門溪水，余所不至也。今所經中嶺及山巔，崖限當道者，世皆謂之天門云。道中迷霧冰滑，磴幾不可登。及既上，蒼山負雪，明燭天南。望晚日照城郭，汶水、徂徠如畫，而半山居霧若帶然。”這段話通過對比古今景象，構建了一個單域網絡下的意象群。在這個網絡中，雖然兩個輸入空間包含了相同的元素（如懸崖、道路、迷霧等），但只有一個空間（即現今的中嶺及山巔景象）對全文含義產生了決定性影響。

第一個輸入空間描述了古代的天門溪水，而第二個輸入空間則描繪了現今的中嶺和山頂景象。由于這兩個空間具有相似的架構，它們在進行跨越空間的映射時，首先映射到了類別空間，然后又映射回合成空間，實現了“組合”過程。在合成空間中，獨特的元素如懸崖、道路、迷霧、冰川、青翠的山峰、白雪、天空、城市等被整合在一起，形成了完整的景象。

讀者在理解這一景象時，結合乾隆三十九年（1774）冬季姚鼐離開政壇的歷史背景，形成“完備”的解讀。通過邏輯推斷，讀者能夠進一步理解作者攀爬高山時的心境變化，從黑暗轉為明亮，象征了他對自己從政經歷的回顧和眷戀，以及對未來生活的期盼。在這一過程中，第一個輸入空間的框架雖然存在，但并未對全文含義產生決定性影響，而是第二個輸入空間的框架定義了這首詩的主題。

4.雙域網絡下意象群的意義建構

“大風揚積雪擊面。亭東自足下皆云漫。稍見云中白若樗蒱數十立者，山也。”這句話通過對比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態——大風揚雪與云漫山現——來描繪作者內心的情感變化。這種表達方式巧妙地融合了動與靜、積極與消極等相互矛盾的狀態，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復合形象體系。

在讀者的理解過程中，這兩個輸入領域各自具有獨立的結構模式，并且它們所選取的信息都會被投影至合成的區域中，從而影響著該詞匯的含義。因此，這句話可以看作是一個具有兩層架構的雙域網絡。在這個網絡中，構建了兩種視角：第一種視角關注的是“觀日出”前的準備工作和期待情緒；第二種視角則是描述太陽升起的過程和作者內心的情感釋放。

第一種視角中的“大風”“積雪”“云漫”等意象激活了作者與友人“期待”的情緒；而第二種視角中的“擊面”“立足”等動作則使詩人內心的憂郁情感得到了釋放。這兩種視角都以風景為核心，因此可以實現跨越視角的映射和整合。在整合過程中，每個視角都有其獨特的元素：第一種視角中的“冷清”與第二種視角中的“向往”及“愉悅”相結合，形成了完整的情感體驗。

最終經過邏輯思考，讀者能夠達成擴展性的理解：作者坐在日觀亭上，面對大風吹散積雪的美景時感受到了寒冷和孤獨；但在太陽升起來后，這種寒冷感逐漸消失，他看到了五彩斑斕的世界，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美好的期望。這種期望不僅是對自然美景的欣賞，更是對人生經歷的深刻反思和對未來的積極展望。

[作者通聯：山東師范大學附屬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