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色風景

八達國的國王有一個信箱,他不時會收到一些國民的來信。
有些信是批評他的,有些信是跟他傾訴煩惱的,還有一些是粉絲來信,里面寫滿了甜蜜的句子,比如:
“陛下,我好喜歡您的雙下巴,揉起來手感一定很好。”
看完信,國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這天,國王收到一封這樣的信:
陛下,您好,我和同行近期準備離開八達國。我代表大家跟您說一聲再見。因為人數有點兒多,我必須多說幾聲:“再見!再見!……”
看著密密麻麻寫滿“再見”的信,國王很吃驚,他為什么即將失去如此多的國民,必須調查清楚。
國王立刻宣勇敢騎士進宮,說明了情況。
“可以讓我的戰馬聞聞信,然后順藤摸瓜……”勇敢騎士說。
“馬兒還能做這種事?”
“因為它是戰馬。戰場環境惡劣,每個戰士都必須身兼數職,馬兒當然也要會點兒獵狗的技能。”
勇敢騎士吹了聲口哨,立刻有一匹馬昂首走進王宮,有模有樣地聞了聞信,揮了揮蹄子。
“這是示意我們跟上。”勇敢騎士解釋道。
戰馬拔腿就跑,國王和勇敢騎士在后面追。
戰馬把他們帶到城門前。一群背著行囊的人正要出城,他們回頭,看到了戰馬、勇敢騎士和幾乎跑斷氣的國王。
“陛下,要移民的就是他們!”勇敢騎士邊說邊丟出一根骨頭,喂沉浸式扮演獵狗的戰馬。
“你們……為……為什么……”國王幾乎是趴在地上詢問的。
一個瘦巴巴的男人上前說:“我就是給您寫信的人。我是個小偷。”
“我們都是小偷!”那群人齊聲說。
國王很驚訝,勇敢騎士則立刻解下褲腰帶,準備把這些人綁回去。
“別抓了,我們都要走了。”瘦男人說。
“你們到底為什么要走?”國王不甘心地問。
“都怪八達國的治安太好了!”小偷嘆氣,“我們在這里沒有施展拳腳的機會。一偷東西就被抓去坐牢,這種日子怎么過?”
“可是這樣一來,八達國不就沒小偷了嗎?”國王惋惜地說。
“那就不關我們的事了。再見啦,陛下!”
“你們別走!我回去想想辦法……”
國王回到宮里,與胡子大臣開了個緊急會議。在經歷了好幾次勇敢騎士的破門抗議后,國王終于作了決定。
國王向全國人民宣布:“從今天起,小偷將正式成為一種被認可的職業,請大家不要再歧視小偷,也請小偷勤勞致富!”
消息傳開,毫無疑問,群情激憤。
國王的信箱收到了數不清的群眾來信,一封比一封言辭激烈,因為太激烈了,信封都被戳破了。打開信后,那些字爭先恐后地躍入國王的眼簾,撞得他眼冒金星。那些信都是在罵他昏庸。國王每看一封信,就像挨了一巴掌。全部看完,他的臉都腫了。
國王索性不回應了,就讓時間來證明一切吧。
因為小偷已經成為正規職業,所以他們工作的時候,是不允許被逮捕的。

八達國原本夜不閉戶,現在一到晚上,“砰砰砰”,久違的關門聲在全國此起彼伏地響起。然而,小偷會怕你鎖門嗎?
僅僅一天,全國便發生了上百起失竊事件。
小偷們太高興了!他們還是第一次過上這種“老鼠過街,不許喊打”的好日子。這一高興,可不得連夜大顯身手!
蒙受損失的國民氣壞了,人潮涌向王宮。
“大家靜一靜,別生氣!”國王站在全國最高的塔樓的陽臺上,拿著擴音器安撫民心,“你們丟了什么,請去‘失竊物招領中心’登記、認領。如果出現損壞,會有相應的處理。”
民眾一聽愣了:還有這種地方!
“那必須有呀。”胡子大臣出來補充,“陛下的每一個荒唐想法,都是經由我把關、完善之后才得以公布的。偷東西是合法了,但前提是偷盜的東西必須上交國家,好讓我們物歸原主。”
這下大家都松了口氣,這就意味著沒有損失嘛。
“可是這樣一來,小偷不等于白偷了?”有人為小偷擔心。
“不會白偷。我們有專人負責鑒定,他們偷的東西價值多少,都會折合成錢發給他們,這也算是給小偷發工資了。正規職業,當然得有工資。小偷憑本事賺錢,也就沒什么不滿的。”
胡子大臣說得頭頭是道,大家也平靜下來。但還是有人嘀咕:“所以,等于是國家出錢來滿足一些人偷雞摸狗的喜好?”
“大家請先回去吧。同時,也請多給小偷一些時間!”國王拍著手說。
接下來的一周,每天都有人來王宮領取失竊的物品。
勇敢騎士非常不爽:“哼!這個餿主意早晚得玩完!就算被偷的東西最終都拿回去了,大家能容忍自己的家被小偷一次次地潛入?”
“你難道沒發現,來領失物的人一天比一天少?”國王提醒道。
勇敢騎士觀察后發現,國王說的是真的。他感到很奇怪,一問才知道,原來,越來越多的人為自己家的大門啊,窗門啊,柜門啊……安上了更為牢固、復雜的鎖,從而擋住了部分小偷。
還有一些市民前來表示肯定:“我們為了不讓小偷進門,特地把屋子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比如,有些小偷會‘縮骨功’,能從我們沒發現的墻洞、地縫里鉆進來。這類房屋質量問題,原本我們都忽略了,這下剛好整修一番,也算因禍得福……”
再看小偷方面,他們當中的確有一部分暫時失業了,但還有一部分業務能力過硬——對,這種就叫“神偷”。多堅固的鎖,他們都能撬得開,也正是他們,維持著八達國每天的保底失竊數目。
嚴防死守下仍舊被偷的民眾生氣了,他們宣布:“我們討厭小偷!下次小偷再來,我們就揍他們!”
國王連忙呼吁:“不行不行,小偷也只是在完成他們的工作。你們想想,如果自己因為辛勤工作挨揍,說得過去嗎?”
“哼!難道不揍他們就無計可施了?”
一批民眾去報了武術班。武術中有一些以柔克剛的技巧,不用暴力,也能輕松優雅地將小偷擊退。
于是,“神偷”登門時,就會碰到在客廳恭候他的主人。
“終于來了。”這是其中一位主人,他很有武德,起身拱手,“想偷東西,就先過我這一關吧。”
“既然如此,那就得罪了。”這是其中一位“神偷”,他看出了對方的決心,遂接受挑戰。
主人和小偷就在客廳里開始切磋,騰挪閃躲,因為不含暴力元素,所以既像運動,又像游戲。當然,還是“神偷”更勝一籌,當他要離開時,思考了片刻,把東西還給了主人。
主人鼓勵道:“你應該拿走!這是你憑實力得到的呀!”
“神偷”不好意思地說:“行,那你明天記得去領。此外,你的功夫還有提升空間。如果信得過我,我明晚再來陪你練。”
“那當然好啊!不過能不能不要晚上,白天來吧。”
“一言為定!”
類似的場景,發生在好多“神偷”與主人之間。眼見著那些主人的身手和身材都越來越好……
來王宮認領失物的民眾又少了一些,倒是有部分“神偷”轉行去開健身房和武術館了。
國王拍著勇敢騎士的肩膀問:“沒想到吧?”

勇敢騎士有點兒服氣,但又不想完全服氣,他想了想,說:“‘神偷’畢竟是少數,大部分小偷連日偷不到東西,領不到工資,那時候可不好辦!”
的確,不久,那批沒有收入的小偷來找國王了。
“陛下,我們上您的當了!”一名小偷高聲叫苦,“您利用我們刺激了一些行業的復蘇,提高了民眾的安全意識,甚至幫助一些人變得更好……可我們呢?我們只是些弱小無助又可憐的小偷,偷不到東西,就要餓死啦!”
國王對此早有準備,他不慌不忙地說:“親愛的小偷朋友,我當然不會讓你們餓死。接下來,我會推出一項獎勵制度。只要有民眾表示喜歡你們,你們就可以拿到獎金!”
“誰會喜歡小偷?”
“開動腦筋想想辦法,加油!”
從這天起,八達國的面貌發生了新一輪的大變樣。
到底該怎么讓民眾喜歡自己,一度令小偷們想破了腦袋——可是,當摸到竅門時,這件事又變得挺簡單的。
一個小偷費盡千辛萬苦,潛入別人家,卻因為對方把值錢的東西藏得過于嚴實而只能空手而歸。他忽然想:如果我把這家來不及倒的垃圾順手帶走,主人會不會就喜歡我了?
他就這么做了。第二天,那家人果然去王宮表揚了那小偷:“昨晚我家進小偷啦,他偷走了一袋垃圾。這是一種自發的服務精神。我覺得你們應該給他發獎金,以示鼓勵!”
很快又有民眾表示:“昨晚進我家的小偷,竟然悄悄把我家的地拖干凈了,相當于偷走了我家的骯臟呢!這難道不值得給點兒獎金?”
這一次,勇敢騎士徹底服氣了。當最后一批小偷發現,不偷比偷賺到的錢更多,還能贏得尊重時,他們實在找不到偷東西的理由了,甚至有個小偷明明有機會盜走財物,卻選擇了提醒主人:“朋友,你忘記把錢藏好啦,被小偷拿走可就不妙了。”——沒說的,這份善意當然也為他贏得了獎金。
這股轟轟烈烈的奉獻潮也席卷了王宮:國王一覺醒來走進辦公室,發現凌亂的文件都被擺放得整整齊齊;胡子大臣猛然發現,自己缺乏打理的胡子竟被人在不知不覺間洗護得十分柔順;就連勇敢騎士都驚奇地察覺,他那心愛的戰馬不知被誰徹底地洗刷過,肌膚充滿光澤,堪稱“寶馬”……
新政策施行一個月后,八達國不再有真正意義上的小偷,反而多了一大批對社會有用的國民。人們談論起這輪以鬧劇開場的改革,不得不對國王豎起大拇指。
“其實,國王陛下才是最厲害的‘神偷’。”小偷們發出這樣的感慨,“他把我們偷雞摸狗的生涯,徹底偷了個精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