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瑞翎

村委會屋頂上的大喇叭又叫了起來——通知領牛。村委會的大院子里已經擠滿了牦牛。突然喇叭發出一陣刺耳的噪聲,于是牛群涌動起來。有的牛帶頭叫喚,別的牛也跟著叫。嚯!原來牦牛的叫聲有點像豬叫。
“我的牛是哪一頭?”阿開問爸爸。他倆在來的路上就說好了:今天領到的牛歸阿開。
“不急,反正我們有名額。”爸爸打量著牛群。
“名額”真是一種神奇的東西!前次爸爸來村委會開會,舉手報名,說:“我家也想養一頭‘扶貧牛’!”于是爸爸的名字就被記在名單上——這就算是有“名額”了,今天就可以來領牛啦。要是什么時候有領自行車的“名額”,那阿開肯定要第一個報名。
“你覺得那頭白額牛怎么樣?”爸爸問道。
阿開也很喜歡那頭牛。那個家伙眼睛大,鼻子濕漉漉的,除了額頭上有一片白毛,全身的毛都又黑又亮。
問題是,怎么把它弄回家去呢?它一生下來就在高高的牧場上亂跑,從沒見過繩子是啥玩意兒。誰敢用繩子去穿它的鼻子?簡直不要命了!頂多只能用繩索套住牛角,客客氣氣地把它拉出來,請回家去。
爸爸走進牛群,手心里托著一撮鹽巴,謹慎地靠近白額牛,伸出巴掌引誘它。白額牛開始舔爸爸手心里的鹽巴了!看來有門兒!
爸爸慢慢地舉起繩子,想去套牛。沒想到白額牛一擺腦袋,不聽話地走開了。只見爸爸跟上去,用繩子去套它的角。它使勁兒一甩腦袋,爸爸被牛角頂得飛起來,重重地摔在地上。爸爸一個鷂子翻身躍起來,穩穩地站住了。“好一條烈性子牛!”爸爸一點兒也不生氣,相反很高興。這下子,阿開松了一口氣。剛才那一幕可把他嚇壞了。
白額牛可能有點兒佩服爸爸,當爸爸再次舉起繩子,它沒有發火,只是瞪著眼睛看爸爸。就這樣,爸爸用繩子套住它的角,把它牽出了村委會。
“好漂亮的牛!”路上有人夸。

“這是我的牛!”阿開驕傲得要命。
家里的牛圈里,還有一頭普通牛。阿開給它取了個名字:“平原阿布”。平原阿布脾氣好,今天它并沒有像從前那樣趴在地上嚼東西,而是不安地在牛圈里踏過來踏過去,弄得四只蹄子上全是牛屎。
“哞——”平原阿布沖著白額牛粗聲粗氣地叫了一聲。那神情,那口氣,好像在說:“這是我的地盤!你這個外來戶,給我識相點!”
新來的白額牛傲聲傲氣地回了一聲,分明在說:“我才看不起那個牛圈呢!別想把我關進去!我可是一頭自由的牛!”
“阿開,你聽,你的牦牛同平原阿布吵架呢!”爸爸正準備把牦牛拴在雞圈上。
“噓——別那樣說!”阿開趕緊示意爸爸。免得平原阿布聽了會有意見:什么?阿開昨天還說:平原阿布是我的牛,今天就變了?你們人類真是喜新厭舊!
平原阿布可能聽見了爸爸的話。它生氣了。沖著白額牛一連叫了好幾聲:你會犁田嗎?瞧你!叫起來像豬叫,腿細身子大,還生了四只馬蹄子,尾巴也同馬一模一樣,你簡直不像一頭牛!難怪爸爸要把你拴在雞圈上!
這下子白額牛發火了。它一偏腦袋,把雞圈掀翻,怒氣沖沖地往外跑。那個倒霉雞圈被拖了一段。白額牛又回過身來踩了一腳。雞圈被踩了個稀巴爛。
阿開趕緊追上去。爸爸也追了上去。這頭怪脾氣牛拖著繩子,跑過村道,跑到田野里去了。
壞了!田野里東一頭西一頭全是牦牛,主人們剛剛把它們拉過村尾,它們就造起反來了。有的牛在田里亂跑,有的跳進江里,被沖走了。這場面真是危險!主人們都只敢遠遠地看著。
阿開可著急了。他的白額牛同別的牛混在一起,在田野里走來走去,一點兒回家的意思也沒有。
“沒事,沒人搶你的牛。”爸爸說,“先讓它待著,辦法總會有的。”
牦牛在田野里自由放蕩了兩天。第三天,村委會的喇叭通知:現在要組成一個“養牛合作社”,每家得派一個人去山里修牛欄。那些牦牛必須統一放養到山上去。嗐!看來只能這樣了,就讓白額牛住到山上去吧,反正它是阿開的牛。
阿開有時會到山上去瞧瞧白額牛,就像普松大伯到城里去瞧他兒子一樣。牛欄在一個山腰臺地上。阿開喜歡爬到更高的地方,俯瞰那些黑色的和栗紅色的脊背,猜一猜哪個脊背是白額牛的。然后他又順著山路跑下去,站在畜欄邊看它們。白額牛在這兒顯得聽話多了。每天早晨,一打開畜欄,它就混在牛群里,悠閑地往坡上走,一邊用薄薄的嘴巴啃灌木,吃落葉,吃草根。
阿開看完白額牛,再回到家,就會想:我得對家里這位“平原阿布”好一點。
是啊,平原阿布多乖啊!阿開給它刷背,它不聲不響地站著,周圍的一切,它連看都不看一眼,一副壓根兒就不想管閑事的樣子。但犁起田來,它一點兒也不含糊——拉著犁,走得穩穩當當、不快不慢。到了田地盡頭,它會自覺轉身,根本不用主人吆喝。只需要把犁扶正,跟著它走就行了。正是有了這樣一頭聽話的好牛,阿開才五年級,就當上了“犁手”,可以代替爸爸犁田了。
后來的一天,阿開忍不住對爸爸說:“從今天起,平原阿布是我的牛。白額牛是合作社的牛。”
“哈哈,沒問題。”爸爸說,“不過,可別讓白額牛知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