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飛歌

李春雷

飛機攀升至萬米高空，進入預定航道，平穩(wěn)前行。

窗外的世界，湛藍如海，無息無影，寂寞安謐，宛若混沌初開。

旅客貼近舷窗，縱目鳥瞰。

一團團蘑菇狀的云朵，摩肩接踵、連綿起伏，白胖胖、肥嘟嘟、圓滾滾，似雪原、若羊群、像夢鄉(xiāng)，更宛如幻境。

這些大地的使者啊，來自江河湖泊的熱烈蒸騰，來自每一寸土地、每一片樹葉、每一條小溪的生命律動，來自每個人、每頭牛、每只貓的呼吸和嘆息……

機艙里的人們，望著這宇宙間無窮無盡、白白胖胖、靜靜謐謐的云朵們，又想起了剛才地上的那一朵“白云”。

那一朵“白云”，正是廣州白云出入境邊防檢查站。

此刻，身著藏青執(zhí)勤服的移民管理警察們，在干什么呢？

是目送一架架出境的航班，還是迎接一架架入境的飛機？

迎來送往，履行檢查，相向而行，并行不悖。

哦，或許他們沒有這個閑暇，他們正在一絲不茍地審驗證照、人證對照、加蓋印章呢。

是的，他們早已習慣了忙忙碌碌，也早已習慣了熟練自如地切換多國語言。

面帶微笑，心細如發(fā)，手執(zhí)印章，守衛(wèi)國門。

2011年7月，廣州邊檢總站，一幢威嚴的建筑樓前，二十二歲的于歌拖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嘴里銜著報到通知書，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俯在門衛(wèi)登記本上，填寫來訪信息。

與其說來訪，不如說報到。

但，此刻她確實是第一次來這里啊。

說實話，她從來沒想過會來這里。

大四前的暑假，各家都在為即將畢業(yè)的孩子尋找出路。可憐天下父母心，她的老爸老媽自然也在其中。

推薦一個工作，沒興趣。

再推薦一個，依然是外甥打燈籠——照舊（舅）。

軍人出身的老爸又氣又急，像一只鼓鼓囊囊的皮球，一說話就要彈射她幾句。

孩子大了，也不能打呀！

某次聚會，聽說同事的孩子在報考公務員。老爸一回家就對她喊：“快，去國家公務員網(wǎng)站上看看，先練練手，國考不行就省考，省考不行就市考，再不行就事業(yè)編……”

老媽也在旁邊添火加柴：“對，女孩子有個鐵飯碗比啥都強！”

她只好打開電腦，點擊崗位招考目錄，一個個地瀏覽著……廣州邊檢總站，嗯，各項條件還算符合。

“這個單位是干啥的？”

三顆腦袋擠在電腦屏幕前，面面相覷。

“不知道，反正也考不上，就當體驗國考了唄。”她噘著嘴，小聲嘟囔。

天下考生都明白，全國最難的三種成人考試：一是國家司法考試，二是注冊會計師考試，三是公務員考試。而國家公務員考試，又是公務員考試中的最難。

從2010年備考，經(jīng)過筆試、面試、心理測試、體能測試等層層關(guān)卡，每層都要刷掉很多人，像裝修房子時的涂料，簌簌而下。

歷時半年多，6000多人僅招錄42個。

沒想到，她竟赫然在列，一擊即中！

1989年3月，一封神秘兮兮的電報飛至華南沿海某野戰(zhàn)部隊屬下的軍區(qū)醫(yī)院。

戰(zhàn)友們屏住呼吸，滿懷期待地盯著軍區(qū)外科醫(yī)生老于那雙顫抖的手。因為，這封電報即將揭開連隊爭執(zhí)了大半年的謎題——嫂子肚子里到底是男娃還是女娃？

電報緩緩展開，內(nèi)容是一串更加神秘的密碼：19893170。

“什么意思，嫂子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大伙七嘴八舌地嚷嚷。

“啪！”老于把電報往桌上一拍，瞪著眼，像驅(qū)趕蒼蠅似的頻頻揮手：“去去去，該干嗎干嗎，別給我添亂！”

人群嬉笑著散去，吵鬧聲被拒之門外。老于煩亂地點上一根早已戒了很久的香煙，不知道該怎么給父母回話。

遠在祖籍東北的雙親，雖然都是老黨員，但重男輕女思想仍然根深蒂固，本打算指望他這個獨生子延續(xù)香火，這下倒好，一陣風全吹滅了。半個月前，老婆預產(chǎn)期。他專門休了陪產(chǎn)假返回長沙家里，結(jié)果愣是把假期熬完，也沒有等到臭小子“發(fā)動”。后來，為了圖省錢，他對老婆說：“生了，你就把‘日期+性別’發(fā)電報給我，末尾代表性別，男孩兒寫個1，女孩兒……就寫0……”

他甚至把男孩兒的名字都取好了：于歌。

報到后，先去南沙培訓大隊，進行為期三個月的入警培訓。

隊形隊列、體能訓練、內(nèi)務衛(wèi)生、紀律意識、保密操守，等等，如新兵連一般，只多不少。

除此之外，還有警務條例和業(yè)務培訓，讓她從一個地方大學生徹底完成到一名警察的蛻變。

培訓結(jié)束，于歌和同事們被統(tǒng)一分配到廣州邊檢總站白云出入境邊防檢查站。

廣州，首批國家歷史文化名城，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被譽為“千年商都”，自古就是中外文化交融之地。舒適的自然環(huán)境和務實開放的商旅氛圍，加之毗鄰港澳的優(yōu)越地理位置，使這座城市有著極高的包容度，世界各地的人們聚集于此淘金、發(fā)展。

白云邊檢站自1964年成立以來，從一個只有22人組成的飛機檢查組發(fā)展至今，始終駐守南粵國門空港，擔負著全國第三大國際航空樞紐白云國際機場、全球物流行業(yè)巨頭聯(lián)邦快遞公司亞太轉(zhuǎn)運中心的出入境邊防檢查任務。作為橋頭堡陣地，可以說這里是全國業(yè)務量最大、口岸形勢最復雜、查獲違法案件類型最多的邊檢站之一。

穿上警服，按照雙人雙鎖的要求，領(lǐng)取驗訖章。

上勤第一步就是在師傅的指導下調(diào)校日期：在試蓋本上試蓋，確認無誤后，在登記表上按流程完成表格，最后由科隊值班領(lǐng)導審核確認，完成驗訖章調(diào)教。然后，正式登上驗證臺開始跟隨師傅學習業(yè)務。

跟師學習，于歌多么不自信啊。

首先，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領(lǐng)域，可以說兩眼一抹黑；再則，身邊的同事都來自名校，看起來個個出口成章、天賦異稟，而她卻是普普通通的地方院校畢業(yè)，聊天時都不好意思作自我介紹。

自卑感、危機感和焦慮感，像三座大山，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兒來。

學習，唯有默默地學習，能夠?qū)惯@種壓力。

面對密密麻麻的人群和數(shù)據(jù)，看面孔、看證件、看形態(tài)，審核、蓋章，一切都是那么復雜，復雜而又單調(diào)。她不能上手，只是在旁邊看著師傅操作。那時，她最大愿望就是能早日擁有一枚自己的驗訖章。

跟學過程中，第一個攔路虎就是“人證對照”。

人與證件對比，乃邊檢工作最基礎(chǔ)也是最根本的業(yè)務素養(yǎng)。雖說她從出生以來已見過成千上萬的面孔，在大腦里對人臉的辨認方式已經(jīng)形成了長達二十年的思維慣性，但邊檢的人證對照工作需要徹底打破慣性，像計算機重裝系統(tǒng)一樣重新搭建一種新的運算方式，從而去辨認一副副陌生的面孔和相片之間的對應關(guān)系。

說白了，這簡直就是一個摧毀重建的過程。

在她從前想當然的認識里，拿照片跟人臉一比對，只要長得像不就行了嘛。

不！

具體到邊檢工作，需要100%地精確。原來一直以為是常識的經(jīng)驗，在真正的專業(yè)面前，根本站不住腳。即便是出生時相似度極高的雙胞胎或多胞胎，隨著日后面部表情、說話方式、咀嚼習慣、呼吸姿勢等行為習慣不同，其骨骼、肌肉的差異就會顯現(xiàn)出來。可是，要在短時間內(nèi)捕捉到這些細微差別，何其難哉。

真是趕鴨子上架！

豈止是趕鴨子上架，簡直是趕鴨子上天！

理論畢竟是理論，短短一分多鐘的時間里，若要化繁為簡、實際操作，不僅要精通，還要靠感覺！為了盡快學成，下班后，于歌把相關(guān)資料和筆記抱回宿舍，擺到書桌上反復研究分析。鐘表滴滴答答，汗水滴滴答答，靈感若有似無，思緒沉沉入夢。

在夢里，還在想著那些難點，如行走在幽深的隧洞，四周黑得像沒有縫隙的固體，路面幾乎看不見，每走一步都仿佛在和什么碰撞，誰知道前面是高山還是萬丈深淵？只能摸索著慢慢地走，丘陵、樹木、石頭，迷離恍惚，似乎一切東西都變成了活物，都在默默醞釀著巨大的陰謀，仿佛可怕的搏斗就在眼前……

忽一日，她聯(lián)想到自己在意大利旅游的一次經(jīng)歷，想起了曾經(jīng)誕生在那里的“文藝三杰”之一達·芬奇。達·芬奇不僅是一個大畫家，還在建筑、數(shù)學、解剖學、雕塑等許多領(lǐng)域造詣匪淺，那每一件鬼斧神工的藝術(shù)作品，其實都蘊含著多個學科的結(jié)晶——繪畫的發(fā)展與醫(yī)學、工業(yè)、科學是同步的，骨骼、肌肉、皮膚紋理和人像之間是融會貫通的，在看似毫無關(guān)聯(lián)學科的促進和推動下，其藝術(shù)功力才能產(chǎn)生如此曠世深遠的影響。

套用一句流行語：不懂生物學的建筑師，不是一名專業(yè)的畫家。

這，與“人證對照”多么相似啊！

如此一來，解剖學、心理學、語言學、世界人文地理等知識的綜合運用，在人身和行李物品檢查中，都顯得必不可少，都需要摸索鉆研……

冥冥之中，似有什么在不斷啟迪著于歌。

就像一片干旱的土地上空，漸漸有了透明的水汽，累積成淡淡的霧，進而形成薄薄的云，進而形成晶瑩的雨。不知苦熬了多久，愁落了幾瓢冷汗，復雜的理論才像一棵大樹的干枝葉果，在于歌腦海里形成整體脈絡圖。

一個原本幽暗的世界，悄悄明朗了。于是，即便是一對雙胞胎來到跟前，她也能迅速而精準地分辨出來。

在新警階段，于歌除了跟臺學習，還要負責臺外崗位。

驗證臺前黑壓壓的人群，在莊嚴的國門面前常常夾雜著各種情緒：有的不明白機場內(nèi)人員的分工，會將誤會與怨氣帶至前臺；有的在經(jīng)歷長途跋涉后，對排隊等待狀況存在不滿。因此，臺外督導崗必須在維持候檢隊伍有序、穩(wěn)定的前提下，及時發(fā)現(xiàn)不和諧苗頭，以防對前臺檢查員的正常工作造成影響。

維護好候檢大廳秩序，于歌便找機會在人群中隨機抽檢，這是她學習護照知識、了解證研業(yè)務的好時機。

她拿著便攜文檢儀游走在隊伍前端，一邊觀察護照，一邊留意黃線外旅客的動向。

隨著時間推移和在臺外派位次數(shù)的增加，她發(fā)現(xiàn)了一個規(guī)律：許多外航飛機抵達后，深膚色的旅客往往會相對集中地排在隊伍中間，而且都站得離派位民警比較遠。

該現(xiàn)象，或許純屬偶然，或許又有某種原因。這，引起了她的注意。是不是深膚色旅客自認為他們是一線檢查員重點關(guān)注的對象，敏感的心理如影隨形？毋庸置疑，在人類社會發(fā)展史上，他們的國家和民族承載了太多本不該有的痛苦遭遇和沉重記憶……

想到此處，于歌的心情莫名難受起來。稍作思考，她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個較為穩(wěn)妥的辦法。面對一本本顏色各異的護照，再巡視時，她走走停停、顧盼左右，讓誰也看不出她要前往的方向。接著，她貌似隨意地來到深膚色旅客所排隊伍的前端，首先對一名白人旅客施行了護照抽檢。有了這一步的鋪墊，當她再走進深膚色旅客中向他們索取護照時，就變得順利多了——他們沒覺得這是一種區(qū)別對待，自然更加配合。

當然，就算是沒有這些過渡，他們也必須按要求交出護照。但，既然是研究過世界人文地理的邊檢警察，在保證嚴把國門的前提下，也需要設身處地為旅客著想。

其實，作為國門衛(wèi)士，不用什么轟轟烈烈的舉動，只要適時恰當?shù)卦诶硇詧?zhí)法中平和交流，展現(xiàn)出禮儀之邦的胸襟與氣度，盡可能地不去觸碰外籍旅客的隱痛及避諱，就能贏得他們的尊重。

這讓她想起一則故事——

泰國某飯店堪稱亞洲飯店之最。泰國在亞洲算不上特別發(fā)達，該飯店為什么能成為亞洲之最呢？究其原因，是因為飯店有明文規(guī)定：所有服務員當天晚上要背熟當日入住的所有客人的姓名。

這樣，無論是誰，第二天就都知道客人的名字，并且給予熱情服務。

更不可思議的是，飯店在數(shù)年之后還留有入住客人的記錄，并且經(jīng)常給曾經(jīng)的顧客寄賀卡。

僅僅這些細小的舉動，就讓客人有了賓至如歸、故地重游的強烈親切感。

因此，飯店也收獲了很多回頭客和慕名前來的新客人，成為泰國文旅呈給世界各地游客的符號和地標。

可見，細節(jié)是魔鬼。

出乎老于意料的是，小家伙跟爺爺奶奶第一次見面，二老就喜歡得合不攏嘴。

尤其是她那一雙大眼睛，骨碌碌轉(zhuǎn)，炯炯有神，用奶奶的話說：“幾乎把整張臉都蓋住了！”

比眼睛更突出的是性格，一天天長大的于歌，從爬高上低到一蹦三跳，一點兒都不像小丫頭的樣子。

呵，就是個假小子。

外公外婆跟她一起住，拿她實在是沒辦法，就給取了個乳名“婧婧”，希望能中和一下這傻丫頭的瘋狂勁兒。

然而，即便每天洗得白白凈凈，待到幼兒園放學時，她的脖子、胳膊彎兒里仍然是黑乎乎的汗?jié)n。清晨出門時梳得利利索索的公主頭，也早已變成了小卷毛。

“上個學，怎么跟去燒窯、賣炭差不多呢？”

老爸聽說后也無奈，苦笑道：“算了，就當兒子養(yǎng)吧！”

有一年，老爸探親回家，給她買了一個卡通美人魚小印章，說：“婧婧，以后在課本、小人書上蓋個美人魚圖案，就可以不用寫名字了。你要向文靜的美人魚學習，小魚等于小于嘛。”

啪嗒，啪嗒！從此，家里的舊書籍、包裝盒、衛(wèi)生紙上……但凡有紙張的地方，都留下了她蓋下的小小美人魚。

又是一團糟！

外公見狀，忍俊不禁，忽然又意味深長地對小外孫女說：“喜歡蓋章是好事也不是好事，章是權(quán)力的象征，一定要謹慎啊。”

她瞇著似懂非懂的眼睛，眨巴眨巴地望著外公，斷然不會想到若干年后這竟然成了她的職業(yè)：小小的驗訖章，大大的責任，陪她在驗證臺上度過了十多年的光輝旅程。

經(jīng)過一個月的跟臺學習，于歌順利通過了前臺查驗考核。

終于有資格“單飛”了！

終于不再是個邊檢“門外漢”了！

終于可以肩負起守護國門的重任了！

坐在特別通道的驗證臺上，此時電腦系統(tǒng)的注冊人已不再是師傅的名字，那一刻，她沒有意識到，桌上的驗訖章號將與她捆綁許多春秋。

由于剛剛獨立上臺，派位員分派給她的檢查對象，大多是中國公民，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外籍旅客。她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保持平靜的心態(tài)，認真細致地比照、核對。

工作的第十一天，在驗放間隙，她看見兩名中東籍男性旅客：其中一人不停地忙前跑后，焦急地與地勤人員進行溝通，似乎在尋求幫助；另一個年紀稍輕，右眼貼著一張大大的紗布，幾乎遮蓋了半個臉頰，唯一擁有光明的左眼流露著茫然與怯懦，環(huán)視著入境現(xiàn)場，遠遠地跟在同伴后面。

在機場員工的帶領(lǐng)下，他們聯(lián)系到了隊領(lǐng)導。幾句簡單的交流之后，隊領(lǐng)導爽快地將他們安排到了于歌的通道門口。

進行人證對照時，于歌發(fā)現(xiàn)他們出奇地相似，一看姓名，再經(jīng)詢問，原來是一對來自沙特阿拉伯的親兄弟。哥哥的手續(xù)辦得很順利，弟弟的右臉龐由于被紗布遮擋，人證對照雖影響不大，但機器卻無法識別人像進行采集。經(jīng)隊領(lǐng)導同意，于歌為他們免去拍照程序，接著操作余下的步驟。

突然，異常情況再次出現(xiàn)，當她翻閱整本護照時，竟發(fā)現(xiàn)簽證頁只貼有一張尚未過期卻蓋有注銷章的中國簽證。異常提交后，弟弟被隊領(lǐng)導帶往咨詢室，需要接受進一步的了解與詢問……

下勤后，隊領(lǐng)導朝她豎起大拇指：“于歌，表現(xiàn)不錯啊，小有收獲！”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隨即打聽了一下那名旅客的情況。原來，弟弟是眼癌患者，剛做完一次小手術(shù)，想到中國求醫(yī)，不料上次辦的只是一紙臨時簽證，用過一次便被注銷了。兄弟倆不了解情況，如今被拒入境，很是無奈。

說罷，隊領(lǐng)導嘆口氣，臉上掠過一絲遺憾。

于歌忍不住走到備勤室門口，朝詢問室方向望去。只見弟弟蜷腿坐在凳子上，雙手緊緊地相互抓握著，眼睛低垂看著地面。當哥哥絞盡腦汁溝通未果，失望地坐到他身邊時，他竟默默地斜倚在哥哥背上，像一根攀附樹干的藤蔓。

她看不見他的眼神，讀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遠遠地揣摩他此時的心境——不知哥哥是否對他隱瞞了真實病情，但不遠萬里來中國求醫(yī)，估計他心里是明白的。滿懷康復的迫切愿望，跟著哥哥坐上了飛往中國的航班，但這始料未及的意外狀況是否讓他更加懷疑自己命運的走向？以后又該何去何從？

于歌在現(xiàn)場來來往往數(shù)次，總在刻意躲避那張迷茫的臉孔。她不怕他記恨，只是心里忍不住為之難過。看他的樣子，估計二十出頭，可能比她還小。然而，同情他身患重病就能準許其入境嗎？國門巍巍，要求她必須秉公執(zhí)法、不徇私情。這情，也包括此刻對他的同情。

思來想去，于歌找到隊領(lǐng)導，急切地詢問：“他被遣返后會進黑名單嗎？還能再來中國嗎？”

隊領(lǐng)導仿佛看懂了她的心思，微笑道：“他不是假冒偽造證件等惡劣情況，只是對我國的法律條款不太熟悉，不會進黑名單，辦妥簽證后依然可以進入中國。”

聽罷，于歌竟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差點兒歡呼雀躍起來。隨后，她馬上與協(xié)助辦遣返手續(xù)的地勤人員說：“你一定要跟他解釋，辦好簽證，手續(xù)齊全還可以再來中國，一定要跟他說！一定要說啊！”

重復了兩句她才離開，嘴里還在喃喃道：“一定要說……”

臨走，她又看了一眼他的神情，那沒被遮住的左眼依然空洞迷茫。但愿地勤人員跟他哥哥解釋清楚后，他的心情能有所好轉(zhuǎn)。

“希望你早日康復！”她的心，在默念。

廣州城里的木棉花又開了，大街小巷，漫山遍野，像一支支碩大的火炬，在春天里燃燒著。燃燒中，于歌也從一個行業(yè)小白成長為行家里手。

一位位旅客快門般從眼前閃過，老外們看起來是那么相似，即便有人去了又來來了又去，也只能報以禮貌性的微笑。

一天，于歌像往常一樣認真嚴謹?shù)仳灧胖旁谒媲暗穆每停劢堑挠喙膺€是瞥見隊伍中一位手持美國護照的金發(fā)女子朝她抿嘴淺笑。直覺告訴她，對方似乎想說些什么。輪到那位旅客時，她接過護照，人證對照中一眼便認出了這名女郎——卷曲的短發(fā)凌亂卻不失美感，標致的五官透露著美國人特有的氣質(zhì)，隨性、灑脫、自由。

再一翻簽證頁，兩天前的過境章清晰地蓋在左上角。

“I?remember?you?coming。”（我記得你來過。）于歌笑著抬起頭。

“Yeah！Its?me！”（沒錯，就是我！）金發(fā)女郎看到她的回應，期許的眼神里充滿了欣喜。

“Back?to?L.A.？”（回洛杉磯嗎？）于歌一邊幫她辦理手續(xù)，一邊看著她的航班號問道。

“Yes！I?am?so?happy?that?you?still?remember?me.By?the?way，?you?are?so?beautiful！”（是的，我很高興你還記得我。對了，你很漂亮！）

“Thank?you！?You?too.Have?a?nice?day！”（謝謝！你也很美麗！祝你心情愉快！）

短短的幾句交流，換來的是滿滿的成就感。不單單因為旅客的贊美，還有美國友人如同打招呼般自然平常的熱情。大千世界，茫茫人海，遇見是偶然，重逢更是偶然中的偶然，沒有共同的文化背景，卻有一樣的真誠質(zhì)樸。那份真誠，那份質(zhì)樸，穿越了文化的隔閡，拋開了政治的偏見，簡簡單單，無需修飾。

有時候，于歌會想，這一重逢能在她的記憶中留下關(guān)于中國的美好印象嗎？

或許，未必。但在她提到中國時，至少會想起有個邊防檢查員，微笑著說她記得我。這就夠了。

于歌正在引導入境旅客快速、便捷通關(guān)

等到于歌上小學時，爸爸媽媽終于帶著她在廣州團聚了。這意味著，夫妻倆再也不用兩地奔波。但于歌的雙腳仍然不肯停歇，猴子一般上躥下跳，比起從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老爸苦苦思索“解決”之道。最后，一拍腦門，跑到商場用三分之一的津貼，買了一雙最柔軟包腳的運動童鞋，開始每天早上天不亮就把她從床上薅起來，出門鍛煉。

于是，每到暑假，部隊訓練場上總有個甩著麻花辮子的小女孩兒在清一色橄欖綠的隊伍里奔跑著。

官兵喊：“一二一。”

她也在旁邊跟著喊：“一二一。”好似復讀機，又像傳聲筒。

跳繩、俯臥撐、高抬腿、仰臥起坐、蛙跳、引體向上……官兵們練什么，她跟著練什么。有時候，偶爾趁著老爸不注意，于歌偷懶多數(shù)幾個數(shù)，便免不了要被斥責和罰跑。

小小女孩兒，炎炎烈日，嗡嗡蟬鳴，一把鼻涕一把淚，卻也無可奈何。

媽媽心疼得很，面對嚴厲的丈夫，只能背過身偷偷抹眼淚。領(lǐng)導看不下去了，罵老于：“真是軍閥作風！難道還要把姑娘培養(yǎng)成奧運冠軍嗎？！”

老于振振有詞地辯解：“我和她娘都是軍人，給不了她錦衣玉食和榮華富貴，只能讓她鍛煉一副好身體，你不是常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

“狡辯！”

“哈哈，自家閨女，我了解她。”

烏泱烏泱的人流，海量信息，復雜而繁瑣。一百多個航班代碼、二百多個國家地區(qū)代碼，必須背會，爛熟于心。最初那幾年，白云邊檢站實行的是三班倒：第一天，朝九晚九；第二天，晚九朝九；第三天，早上九點下班休息，補覺；第四天又開始白班……

忙完十二個小時，很多人都會出現(xiàn)神經(jīng)性偏頭痛。

盡管這里的出入境案件總量較高，每年有幾百例，但當那些數(shù)字被投進一個一千九百萬人次的基數(shù)里，再分散到一千多名檢查員頭上，意味著絕大多數(shù)人可能一年到頭也查獲不到一個有問題的旅客，絕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在成千上萬次地重復著枯燥的驗證流程，熬著最深的夜，等候最早的曙光。

日子黑黑白白，季節(jié)青青黃黃，步履匆匆忙忙，人群來來往往。

沒有“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凄美；沒有“愿為腰下劍，直為斬樓蘭”的壯舉；沒有“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的豪情。只有在華燈初上、萬家燈火之時，逆著人流，走在上勤之路的背影；只有面對著一眼望不到頭的出入境旅客大軍，日復一日地“啪嗒啪嗒”蓋章。

邊檢站不是邊疆，可心中卻有邊疆的孤遠。在這沒有界碑、界樁的地方，心似乎一天天被禁錮起來。入職的新鮮感和興奮感逐漸褪去，職業(yè)的疲勞感和倦怠感悄悄襲來。幾乎所有新人，從最初的渴望查出案件，慢慢變成害怕出現(xiàn)錄入差錯、怕把過期簽證當有效簽證、怕把帶去詢問的旅客漏驗、怕忙著對旅客進行盤查詢問而忘了蓋驗訖章等等瑣碎謬誤。

于歌，也不例外。

她開始思忖，今后幾十年的職業(yè)生涯，難道就只能圍繞著驗證臺上的驗放流程和證件識別，在“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中，保守又安穩(wěn)地度過僅有一次的青春嗎？

當智能科技取代人工查驗的時候，作為一線檢查員，又怎樣為移民管理工作創(chuàng)造獨特的價值呢？

細思極恐！

不能不思！

2012年的某日，備勤室的桌面上擺著一份文件——關(guān)于報考武警學院警務碩士的通知。目之所及，如干柴烈火，心中的熱情瞬間又熊熊燃起。

于歌想，與其在困頓和迷茫中苦苦思索，何不走向校園繼續(xù)深造，在知識的海洋中尋找答案？心動之后，立即行動。行動才有希望！然而，與在校生備考相比，于歌的備考時光更加漫長且辛勞，因為上班和復習哪個都不敢耽誤。

在繁忙的口岸通關(guān)工作環(huán)境下，必須時刻緊繃著“萬無一失、一失萬無”的高壓線。二十四小時通關(guān)環(huán)境和晝夜顛倒的作息，使她經(jīng)常要在勤務間隙、通宵夜班后，犧牲補覺和娛樂的時間，零敲碎打地汲取知識、備戰(zhàn)考研。

這時候，身邊的質(zhì)疑和不解潮水般涌來。

有人說：“你確定要去武裝警察部隊學院嗎？那地方在河北廊坊，太干燥太冷太遠了，又是軍事化管理，跟去新兵連一樣，本來都工作兩年了，何苦再去受罪？”

有人說：“讀研又不能提級漲工資，讀了有什么用？”

有人說：“邊檢就那點兒業(yè)務，有必要花兩年去讀個研究生嗎？回來以后還要當新人重新融入隊伍，多折騰啊！”

……

風言風語，只當耳旁風。

百般勸阻，一笑置之。

然后，在勤務間隙，找個沒人的角落，繼續(xù)復習看書。

暑往寒來，冬去春至。多少個早春的晚上，空氣中飄浮著寒意，也彌漫著芳香——南國春來早，所有的花蕾，已經(jīng)含苞待放了……

長年累月的訓練，讓小于歌的身體素質(zhì)和心理承受能力格外出眾。有時候，在田徑場上，遇到跟女兒年齡相仿的男孩兒，老于就會把人家“忽悠”過來，喊于歌和他較量一番。

那些男孩兒瞥瞥眼前的“黃毛丫頭”，哈哈笑著，滿臉不屑地走上起跑線。但是，往往還沒進入第二個彎道，就會被甩出一大截。當初的不屑，化作滿臉通紅、嘴唇發(fā)白，郁悶地在屁股后面追趕著。

于歌呢，早已在終點處靜候多時了。

剛上中學，于歌就被校田徑隊看中。一比賽，立即就打破了學校保持十年的女子八百米紀錄，舉校嘩然。

除了體育優(yōu)勢，她還有音樂、舞蹈特長，從此，成了文體老師眼中的香餑餑。學期結(jié)束，獎杯獎牌，瓶瓶罐罐，在家里堆了一地。

念初二時，正趕上學校申報省級重點中學，校長提議：“廣東不是射擊強省嘛，咱們何不組建一支校射擊隊呢？”

校長敢想，體育老師敢干，不久便把奧運“五朝元老”、五十米男子氣手槍項目冠軍王義夫請到學校提指導意見。

“省射擊隊教練來選人了！還能摸到真槍！”消息傳來，幾座教學樓都沸騰了，一時間校園大榕樹下的廣場上摩肩接踵地擠滿了六百多人！于歌踮著腳尖、伸長脖子，也加入了浩浩蕩蕩的“好奇大軍”。

據(jù)說，隊員選拔數(shù)目不超過十個。不一會兒，數(shù)據(jù)又被更正：哪里是十個？只要兩個！

大家按要求參與競爭，然后唏噓著，笑著，誰都覺得自己沒戲。

于歌正要走，一下被體育老師攔住了：“你，被選中了！”

確定？

確定以及肯定！

從此，射擊場上就多了一個颯爽英姿的身影。

“有意瞄準，無意擊發(fā)！”

“鎖定目標，制心一處！”

“凝神靜氣，動作一致！”

進入射擊隊已整整兩個月了，口訣背得爛熟于胸，訓練做得有模有樣，可每天竟然還是用啞鈴模擬持槍。

啞鈴，重約兩公斤，持久訓練，枯燥乏味，右手單舉，又酸又痛。

放學時分，操場旁圍滿了來來往往的“落選者”，他們從羨慕嫉妒恨漸漸轉(zhuǎn)變?yōu)殒倚Α⒊爸S：“射擊隊是唬人的吧？都兩個月了隊員還沒摸到真槍，拿著那么個傻乎乎的鐵玩意兒……”

于歌和隊友聽到后，肺都氣炸了，“咚”的一聲，差點兒把平舉了半小時的啞鈴給砸過去。

教練走過來，狠狠地瞪了一眼：“這點兒干擾就沉不住氣了？繼續(xù)瞄靶，做好本職，別分心！”

披星戴月，苦盡甘來。

2013年，于歌順利考取了武裝警察部隊學院的警務碩士。

踏入校園，她如一棵向陽花般，開始拼命吸收養(yǎng)分，生根發(fā)芽，抽枝散葉。

讀書期間，她是班里年紀最小的學員。同學們呢，全都是來自五湖四海各類口岸的邊檢工作者。一次聊天時，于歌無意中說道：“在白云邊檢站，我一年的旅客驗放量可達六萬至七萬人次。”

此言一出，語驚四座。

同學們紛紛回應道：“全國許多口岸全年過關(guān)的旅客量都沒有你單警一年驗放的人數(shù)多！”

于歌這才意識到，原來那些日復一日不斷重復的工作內(nèi)容，在別人看來其實是個奇跡，如果能加以梳理，很有可能會變成值得挖掘和提煉的業(yè)務寶庫！

怎么梳理？“梳子”在哪？

梳子在書本和課堂上，唯有用心學習、努力尋找。

老師說：“不同學科相互交叉的領(lǐng)域，最容易出創(chuàng)新成果。”這個點撥，給于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是的，唯有突破思維的局限，打破常規(guī)，才能有質(zhì)的飛躍，探尋出新的方向。

在一位位名師的指引下，于歌系統(tǒng)學習了邊防法學、非法出入境與難民問題研究、警務合作、跨境犯罪、警察學、證件研究等專業(yè)課程，廣泛收集、分析、比照古今中外優(yōu)秀的實踐理論成果，緊密聯(lián)系業(yè)務發(fā)展走勢，開始融入自己的靈感與思考。

嚴肅緊湊的課程之外，是開放包容的校園文化。讀研期間，她還多次擔任學校大型活動的主持人，并利用自己的運動特長，積極參加體育比賽，獲得了研究生部女子羽毛球冠軍和校運會女子蛙泳銅牌。

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馬！

風雨雷電，云蒸霞蔚，潮落潮漲，花謝花開，一切都在成長，一切都在爭鳴，一切皆有可能……

春雨潤青，夏日潑墨，秋草搖黃，冬雪飛白。

不知不覺間，于歌長大了，到了高考填報志愿的人生路口。她出生于軍人世家，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還有外公，都是軍人。按照常理，她會循著祖輩的足跡讀軍校、回原籍、提干部。

關(guān)鍵時刻，一直以帶兵方式養(yǎng)女兒的老爸突然心軟了：“于歌啊，你畢竟不是男孩子，以后還是找個安穩(wěn)輕松的工作，相夫教子，好好生活吧。”

于是，只好順從父意，填報志愿時，放棄了部隊子女降分錄取的優(yōu)待條件，轉(zhuǎn)而選擇了地方院校。她本來想學新聞或法律專業(yè)，以后做記者、律師之類的工作。誰知老爸又從就業(yè)角度分析，讓她報考了財經(jīng)會計。

高考這一年，爺爺突發(fā)白血病去世。

她趴在窗戶邊，哭得很傷心，肩膀一抖一抖的，似乎搖得大樓直晃。

奶奶在旁邊安慰她：“你爺爺八十多歲才患病，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不幸中的萬幸？”

“是啊，早年你爺爺作為放射科的醫(yī)生隨部隊參加過抗美援朝，那時一批批傷員從戰(zhàn)場上抬下來，排隊等著進手術(shù)室。為了從死神手里搶人，他沒日沒夜地在片子上圈畫彈片位置，哪有什么像樣的防護裝備呀……”

“噢，奶奶，當時您在什么部門？”

“我在傳染科。”

“您不害怕染病嗎？”

“害怕，明天會發(fā)生什么誰也說不定，但咱們軍人服從命令是天職。”

……

爺爺去世后，奶奶就認準了大兒子家，誰家也不愿意去，她年紀也大了，腿腳不好，頭腦時而清醒時而糊涂，但對年輕時的事兒卻記得相當清楚。

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每當假期從學校回來，于歌都會替父母分擔家務，給奶奶做飯、洗澡、洗衣服。老人家望著孫女忙前忙后，總會忍不住喃喃自語：“這要是個男孩兒該有多好！”

于歌抿嘴一笑，把重男輕女的抱怨當成心疼來聽，回答道：“真要是個男孩兒，哪好意思給您洗澡搓背啊。”

奶奶笑了，全家也跟著笑起來。

人生的歡愉，如此短暫，見一次少一次，越來越少，越來越少，直至化為烏有，空空如也。

一張優(yōu)秀學位論文證書，結(jié)束了于歌的讀研之旅。攻讀完全日制碩士學位后，有人問她：“畢業(yè)了，是不是就不想再上驗證臺當檢查員了？”

于歌笑答：“離開是為了更好地相遇。”

2015年，本來可以到機關(guān)上班的她，又主動請纓，回到了熟悉的工作崗位。面對昔日職責，經(jīng)過兩年學習的于歌，有了全新的認識和思考。她不再照本宣科地日日重復，而是千方百計地從紛繁的工序中抽離出來，跳出邊檢看邊檢。

驗放流程，看似簡單，一線檢查員拿起護照，核對一下，在鍵盤上敲幾下，最后蓋下驗訖章，一般情況下，這個過程耗時不超過四十五秒。

于歌學成歸來后，經(jīng)過認真摸索，敢于在“螺螄殼里做道場”，拓寬思路，巧妙運用跨界思維，將解剖學、心理學、語言學、訊問學等學科知識引入其中，獨創(chuàng)出了一套更快捷有效的工作方法：一米距離判人員，三秒容量定信息，五個步驟提時效。

簡言之，通過旅客從黃線外到驗證臺間不到一米的距離初步判斷人員類型，利用拍照的三秒時間宏觀把握證件情況，再將驗真?zhèn)巍⑺⒆C件、細詢問、錄信息、加蓋章五個步驟不斷精化、提高效率。

這就是后來聞名業(yè)界的“1·3·5邊檢查驗工作法”。在這種方法的加持下，于歌在前臺多次憑借一些非證件因素，查到偷渡人員，大大提高了查驗效率和準確率。

一次在前臺查驗期間，于歌發(fā)現(xiàn)一名穿著穆斯林傳統(tǒng)服飾的非洲裔旅客，頻繁地變換通道，不停地張望觀察著各個驗證臺上檢查員的工作狀況。其五官和膚色呈現(xiàn)出典型的尼日利亞人特征，舉手投足間顯現(xiàn)的張揚個性卻跟傳統(tǒng)穆斯林作風格格不入。

直覺告訴她，這個人有問題。于歌不動聲色，一邊查驗著其他旅客，一邊用余光悄悄地觀察著。那人也在觀察于歌，當看到她身上的“一杠一”肩章時，笑了，大概猜出她肯定是個剛?cè)肼毑痪玫哪贻p警察，經(jīng)驗應該不太豐富。

再三思慮，他來到了于歌的臺前。掀開白色的大袍子，掏出了一本尼日爾的護照遞過來。護照真實有效，看起來沒有任何問題。于歌翻著護照，鎮(zhèn)定地詢問著，同時用耳朵聆聽他的“字斟句酌”、辨析著他的語音語調(diào)，用眼睛觀察著他的“眉飛色舞”以及交流過程中那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的“生理變化”。幾個回合下來，這名旅客的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像早晨窗戶上的露水。他的眼神也從一開始的漫不經(jīng)心變成回避躲閃，聲音越來越?jīng)]有底氣。

盡管證件真實有效，于歌還是堅持把疑慮告訴了值班領(lǐng)導，表示需要做進一步處理。果然，在此人的行李物品檢查中，一沓深深隱藏的尼日利亞貨幣被發(fā)現(xiàn)了。持尼日爾護照的旅客來中國怎么會帶尼日利亞貨幣？

趕緊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線索！

經(jīng)過對其行李內(nèi)相關(guān)物件深入調(diào)查，又加上照片比對，終于發(fā)現(xiàn)他存在另一套尼日利亞身份。而這套隱瞞的身份，正是不準入境人員。

還有一次，一名非洲籍旅客說自己系首次來華，入境目的是商貿(mào)活動。觀其證件，真實有效，且對方聲稱，在境內(nèi)有接待人員等候。這似乎具備所有經(jīng)商人員應符合的基本要素。詢問之間，于歌明顯感受到這名旅客的回答屬于有備而來。

大家都知道，正常回答，有一說一，脫口而出。而此人呢，神情緊張，吞吞吐吐，仿佛刻意在為問題準備答案，前后比對，漏洞百出。她果斷決定，不能簡單放行。

后來，在該名旅客的隨身行李物品中，于歌發(fā)現(xiàn)了一張與這名旅客所持證件姓名不一致的信用卡。

誰知旅客兩手一攤：“信用卡，是我借朋友的。”

于歌并沒有輕易相信，繼續(xù)對種種疑點窮追不舍。她將信用卡持卡人姓名進行模糊檢索，一條旅客出入境記錄出現(xiàn)了——持卡人現(xiàn)場照片和該名旅客樣貌高度相似。

鐵證如山。該旅客再無言辯解，終于承認了喬裝下的真實身份——邊控不準入境人員！

有成績，也有遺憾啊。

一次她在查驗一個亞洲接壤國的航班時，發(fā)現(xiàn)該航班有一個共同規(guī)律：年輕女性居多，而且受教育程度不高，語言不通，都是拿著短期簽證來中國“旅游”，但是追問更多的細節(jié)時，她們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應對，跟平時見到的絕大多數(shù)國際游客差別較大。

一本本未曾使用過的嶄新護照和剛簽發(fā)的簽證，盡管真實有效，但細問之下，疑點重重。于歌請示隊領(lǐng)導，誰知還沒等她把要點匯報完畢，隊領(lǐng)導一邊走下驗證臺臺階，一邊頭也不回地說：“證件是真的就放。”

那時候，相關(guān)法律依據(jù)還不完備，事已至此，只能如此辦理。雖然一肚子困惑和無奈，但沒有原則性問題，于歌只能遵照執(zhí)行。可是，這些人每天源源不斷地進來，慢慢會形成“相親”產(chǎn)業(yè)鏈，騙婚、重婚現(xiàn)象層出不窮，長此以往造成的社會問題怎么解決？

早些年，在廣州，這種案例時常發(fā)現(xiàn)。有些國家證件簽發(fā)審核管理極不規(guī)范，甚至像小孩子的作業(yè)本，還有手寫和涂抹的現(xiàn)象。有時候，于歌和同事們剛攔阻的偷渡人員，過幾天拿著一本新護照又來了，讓人哭笑不得。

較真的于歌，心中常常充滿了不甘。在現(xiàn)實面前，她唯有不斷改進工作方法，將跨界思維融入人身和行李物品檢查中。

不久，在白云邊檢站的統(tǒng)籌支持下，于歌牽頭拍攝了前臺驗放流程示范教學片，成為總站新警入職培訓和大練兵的必修教材，并在全站推廣運用。這不僅實現(xiàn)了中國公民出入境通關(guān)排隊不超過三十分鐘，也確保了外籍旅客快捷順暢通關(guān)，還能推廣她的工作經(jīng)驗，讓更多前臺檢查員及時發(fā)現(xiàn)不法人員。憑著這套工作方法，于歌的旅客驗放量長期居廣州邊檢總站前列，旅客滿意率近100%。

除此之外，她還充分利用所學專業(yè)知識，梳理出六十多個重點國家證件偽假點，總結(jié)出一套貼近實戰(zhàn)的前臺查驗“制敵寶典”，并參與制作了廣州邊檢總站《旅客自助通關(guān)使用指南》《邊檢法律知識宣傳冊》，先后四次代表國家移民管理局與友鄰單位、境外移民管理部門開展交流活動。

高考成績，其實并不理想；所念的大學，自然也很普通；專業(yè)呢，是會計學，亦非內(nèi)心熱愛。剛進入大學校園時，活潑好動的她，突然沉默了，一顆心郁郁寡歡，沒有表情的臉，如木材，似石頭。于是，只有讀書，只有行走，只有思索。

一有空就去學校所在的那座城市閑逛，漫步街頭、駐足橋上、穿行巷中，腳步叩擊著這一片片土地，如同叩開了一扇扇塵封的門扉，如同踩響了一架架歷史的琴鍵。過去的歲月如煙似霧，撲面而來，于歌的心靈不由自主地產(chǎn)生了一陣陣感應。那些睡眠在書頁間和大地上的人們似乎又歡活了起來，她自己也漸漸變得歡活起來。臉上的表情豐富了，木材長出了茸茸木耳，石頭披上了青青苔衣，心里也長出了新的血肉。時光流逝，若有所悟，她漸漸改變了，打開了，走出了。花朵綻放，泉水叮咚，大好青春，怎么能因一次挫折就選擇躺平呢？

生命在于運動，生命在于折騰！

很快，她又主動參加各種運動會，報名各種社團，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不久，不僅拿到了名次，還擔任了校團委委員、社會實踐部部長和校藝術(shù)團司儀隊隊長。生龍活虎，向上向善。

一個個獎杯，一枚枚獎牌，一張張獎狀，就是最好的證明：廣東省大學生校園文化藝術(shù)節(jié)主持人大賽（深圳賽區(qū)）二等獎；廣東省大學生科技文化節(jié)“挑戰(zhàn)杯”創(chuàng)業(yè)大賽優(yōu)秀獎；院科技文化藝術(shù)節(jié)口語表達大賽最佳辯手；“環(huán)保杯”大學生辯論賽第二名；年度校園廣播站優(yōu)秀播音員……

2017年，表現(xiàn)優(yōu)異的于歌，隨總站研修團赴香港入境事務處交流。

其間，她和另一個深圳的同事，在帶隊領(lǐng)導的指導下，完成了《赴港研修報告》。在報告中，于歌將廣州與香港出入境管理狀況進行了對比，以事實為依據(jù)，以法律為準繩，不僅總結(jié)了經(jīng)驗，還指出了問題，并就現(xiàn)有制度下導致的業(yè)務困惑、疑點難點給出了合理化建議。譬如，當時港珠澳大橋、蓮塘香園圍、廣深港高鐵三個口岸即將陸續(xù)開通，面對日益增加的任務量，警力上要盡可能做到“向外化緣”和“向內(nèi)挖潛”；對于海港管理的低風險事項要實施信用管理；機構(gòu)內(nèi)部根據(jù)一定時期任務目標的完成情況，要對特定部門、專班進行改組撤并；進一步增強民警職業(yè)歸屬感，為從警達到一定年限、表現(xiàn)優(yōu)秀的人員頒發(fā)紀念獎章，等等。

詳實的數(shù)據(jù)，清晰的結(jié)構(gòu)，有力的論證，報告一出，便引起業(yè)界關(guān)注和共鳴。很快，這份報告就得到當時公安部出入境管理局領(lǐng)導的批示肯定。

社會在發(fā)展，時代在進步，改革在進行。

隨著中國綜合國力進一步提升，來華工作生活的外國人不斷增加，對做好移民管理服務提出了新要求。為加強對移民及出入境管理的統(tǒng)籌協(xié)調(diào)，更好形成移民管理工作合力，國務院機構(gòu)改革方案提出，將公安部的出入境管理、邊防檢查職責整合，建立健全簽證管理協(xié)調(diào)機制，組建國家移民管理局。

2018年3月13日，十三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表決通過了關(guān)于國務院機構(gòu)改革方案的決定，組建國家移民管理局。

2018年4月2日，國家移民管理局正式掛牌成立。

于歌知道，一個新的國家治理理念誕生了，一個屬于邊檢警察的新時代開啟了。

這，是所有邊檢人共同努力的結(jié)果，也是大家心心念念的期盼。

大學畢業(yè)前一年，于歌參加了國家公務員考試，如本文開篇所描述那樣，她本來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沒想到金榜題名。

2011年5月，廣州邊檢總站派民警到學校政審，一位前輩說：“入警后相當一段時間內(nèi)可能沒機會因私出國了，如果有條件的話，最好趁這段空隙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吧。”

平時大大咧咧的于歌，恍然明白，國門似鐵，紀律如鋼。于是，就央求老爸給她報了個歐洲十國旅行團，整裝待發(fā)，揮別校園。

第一次出國，也是第一次接觸邊檢，竟然就在白云邊檢站。進站時，看著民警坐在高高的檢查臺上，嚴謹而專注地檢查人員和證件，一種莫名的感受在心中蕩漾開來。

輪到自己，面對民警，她多想說句：“你好，過幾個月我們就是同事了。”

但，終于沒有說，千言萬語化作一個微笑。

航班落地，異域飄來：德國的嚴謹極致、法國的浪漫風情、瑞士的湖光山色、意大利的文藝氣息……二十天，十個國家，讓于歌大開眼界，學到了很多，也思考了很多。她想，再美再好都不如中國，因為中國人民正在開創(chuàng)更加美好的未來。

歸途上，她向外國友人揮手：“歡迎你們也來我的祖國看看呀——”

是的，下次大家來時，她將在邊檢站“迎接”。

“你是誰？”

“你從哪里來？”

“你到哪里去？”

這是哲學典故中著名的“看門大叔三問”。

具體到邊檢工作，如出一轍。2019年，國家移民管理局提出，邊檢前臺查驗要符合分級分類的查驗要求，對于重點國家、重點地區(qū)來華人員，前臺檢查員必須進行“五必問”：來華目的、來華行程、在華聯(lián)系人、有沒有同行人、返程情況，等等。

這，標志著我國邊檢工作整體思路，從合法性檢查逐步向?qū)嵸|(zhì)性審查進行轉(zhuǎn)變。

作為一線檢查員，于歌覺得非常有必要。但是，“五必問”只是為了解決一線民警開口驗證的基礎(chǔ)教程。如何在該提法上，對邊檢內(nèi)涵和外延賦予新的時代意義，同時彰顯移民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xiàn)代化呢？

為此，于歌和同事們做了很多思考和調(diào)研。

之后，她借助被抽調(diào)進“前臺詢問盤查技戰(zhàn)法”教學片制作專班擔任編劇的機會，主筆編寫了相關(guān)教學片的講義內(nèi)容，對前臺常見的六種違法違規(guī)案情進行了詳細的復盤講解。

行成于思，棋高一著。很快，這部教學片得到了移民局的肯定，在全國各邊檢站進行了推廣普及。

如果說合法性檢查是表，那么實質(zhì)性審查就是里，隨著移民管理系統(tǒng)的國際化、規(guī)范化、科學化，邊檢工作必將做到表里如一。

不知不覺，工作已將滿十年。

“當你工作滿十年，可能會有很大的變化。”某次勤務間隙，隊領(lǐng)導跟于歌說。

“什么變化？”

“那時，或許你就不會再這么較真、執(zhí)著了。”

變化，一個模棱兩可的詞，可褒可貶。為了避免朝著消極的方向下滑，于歌時常有意識地把自己置身于一些比較復雜的環(huán)境里。

2019年秋，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七十周年大慶安保前夕，于歌的手機上收到一則十分簡短的“關(guān)于選派干部前往新疆輪勤輪訓”的通知。只知道時間長達三個月，不清楚具體任務，不明晰派駐單位，不了解具體形勢，甚至不知道即將面臨的是漫天風沙還是皚皚白雪……她本來可以像很多人一樣選擇不去，但那兩天，耳邊總響起一個召喚的聲音：應該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貢獻力量，為新中國七十華誕獻禮。

據(jù)常年駐疆的校友透露，新疆的自然環(huán)境艱苦，工作也存在一定的危險性。言外之意，在那邊，怎么謹慎都不為過。隊長聽說她想報名，擔心地問：“你是獨生子女，到那邊如果有個三長兩短，我怎么跟你的父母交代？”

去，還是留？

去！

于歌的倔勁兒一上來，誰都攔不住，她在手機上寫道：“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旋即，她堅定地回復隊長：“請您放心，家里我會溝通好的，長輩們都是講政治有覺悟的老兵，絕對不給組織添亂。”

然后，她才“先斬后奏”。

電話開著免提，她對老爸滔滔不絕地說了二十分鐘，內(nèi)容刻意刪減了隊長跟她交代的一系列“注意事項”。另一頭，半晌無語。

“想去嗎？”

“想！”

老爸長長地嘆了口氣：“想去就去吧，你長大了，有自己的主見，家里就別擔心了……”

女子本弱，為警則剛。

風卷戰(zhàn)旗，星夜開拔！

請為我唱一首出塞曲

用那遺忘了的古老言語

請用美麗的顫音輕輕呼喚

我心中的大好河山

來不及和親朋好友一一告別，于歌就哼著《出塞曲》，搭上西進的航班，飛向那未知的遠方。

五小時的航程自南向西，斜跨了整個祖國的版圖，腳下的風景由蔥郁的丘陵變成蒼茫的荒漠。踏下舷梯的一瞬，泥土中蘊藏的通商馬隊氣息，風沙中印嵌的駝鈴輪轂韻律，從歷史悠遠的古絲綢之路上撲面而來——這里是全球距離海洋最遠的地區(qū)，卻絲毫不影響其兵家必爭之地的重要性……

一入新疆，于歌快速切換思維、及時轉(zhuǎn)變適應，短期內(nèi)就承擔起了所在執(zhí)勤隊的多項任務。于歌利用自己常年在廣東工作的語言、經(jīng)驗優(yōu)勢，和烏魯木齊站的同事一起，很快就發(fā)現(xiàn)一名與違法違規(guī)案件有關(guān)聯(lián)的香港旅客。

花城女將，首戰(zhàn)告捷！

幾天后，于歌再取一城：一名屢次往返土耳其的女性旅客在回答問題的過程中前后存在差異，境外很多情況無法進行自證。按照程序，于歌把她帶到詢問室進行行李物品檢查。在隨身攜帶的錢包夾層內(nèi)，于歌發(fā)現(xiàn)了一張年代久遠、制作簡陋的結(jié)婚證。

正是通過這個線索，核查人員運用技術(shù)手段，成功鎖定了其重點關(guān)注人員的身份！

輪勤輪訓結(jié)束，圓滿完成任務。于歌揣著警察證、身份證，和當?shù)赝乱坏溃北紙F結(jié)路的新疆國際大巴扎步行街。大巴扎人滿為患，周圍擦肩而過的全是濃眉大眼高鼻梁的少數(shù)民族同胞，他們穿著民族盛裝，臉上洋溢著幸福喜慶的笑容。琳瑯滿目的西域茶具金燦燦、明晃晃，各式掛毯顏色濃烈瑰麗，隨著制作工藝的提升愈加逼真?zhèn)魃瘛Ｐ∝渹儚棑苤焕拇蛑蚱す模瑥椬喑鲆皇资仔陆枨堑么蠹音骠嫫鹞琛o論是本地人還是外來游客，都以舞會友，眉眼傳神、肢體抒情間，一派祥和熱鬧的人間煙火。

新冠疫情期間，于歌抵近口岸隔離區(qū)進行驗放工作

回首過往，在與邪惡勢力斗爭的日日夜夜中，多少離愁別緒、驚心動魄，都化作《出塞曲》蕩氣回腸：

那只有長城外才有的景象

誰說出塞曲的調(diào)子太悲涼

如果你不愛聽

那是因為

歌中沒有你的渴望

而我們總是要一唱再唱

像那草原千里閃著金光

像那風沙呼嘯過大漠

像那黃河岸陰山旁

英雄騎馬壯

騎馬榮歸故鄉(xiāng)

從新疆歸來不到半年，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席卷中華大地，影響之廣、危害之深，史上罕見。一夜之間，全國各地的城市鄉(xiāng)村，朋友之間、親人之間、同學之間、同事之間都在相互叮囑著，小心啊小心，保重啊保重。所有人，似乎都聽到了病魔急急的拍門聲和粗粗的喘息聲……

2020年2月下旬，于歌再次請纓，加入黨員突擊隊，主動承擔查驗來往疫區(qū)所有重點航班的工作任務。她，也是廣州總站第一個身著防護服進入口岸高危區(qū)的女民警。在突擊隊，于歌經(jīng)歷了人生中的許多第一次。

第一次長時間穿著防護服執(zhí)勤！

第一次走進負壓艙驗放確診和急救旅客！

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脅！

……

災難如萬花筒般，在國門前折射出生命的脆弱。

由于驗放時間的拉長，防護服一旦穿上便是好幾個小時，長期戴口罩導致臉上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小疙瘩，紅紅的，硬硬的，奇癢無比，久久不褪，對著鏡子一照，天啊，幾乎毀容！

某天，隊長突然打來電話：“于歌，你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

她回答：“還能挺住。”

隊長繼續(xù)“指引”：“譬如發(fā)燒發(fā)熱、身體乏力……”

這，瞬間讓她驚惶失措。

原來，月初的某一天，一個外國人吃了退燒藥登機，入境后核酸檢測顯示是陽性，從監(jiān)控攝像頭回放來看，于歌正是當天的驗放民警。

“從現(xiàn)在開始，你要一天三次測量體溫，遇到異常情況要隨時報告。”隊長再三囑咐。

就這樣，她被隔離了。危險解除后，于歌從單位回家取東西，車上多了一些打包好的隔離物資。老爸看出了端倪，于歌知道瞞不住這個老軍人，就像小時候假裝多數(shù)幾個俯臥撐就會被看穿一樣，只好跟他坦白了實情。老爸聽后，二話沒說，從家用醫(yī)藥箱里翻出了所有的口罩、手套：“帶回去跟突擊隊的同志們一起用，你奶奶生前也沒少跟你念叨過傳染科是怎么做疾病防護的，勇敢去吧，我們是你的后盾。”

末了，老爸突然貼近她的腦門，深深親了自己的丫頭一口：“記得，你是軍人的孩子！”

四目相對，秋水盈盈。

新世紀以來，一種新的違法犯罪活動突然在國內(nèi)滋生并逐年猖獗起來，由于具有較高的專業(yè)性、隱蔽性，而且是“隔空”實施，加之法律法規(guī)的不完善，所以處罰也較輕。有些違法人員短時間就聚集了極大的非法所得。哪怕一著不慎身陷囹圄，沒隔多久便又重出江湖危害社會——它就是臭名昭著的電信詐騙犯罪。

在公安機關(guān)常態(tài)化高壓打擊之下，這些團伙便向東南亞等地轉(zhuǎn)移。惡名遠揚的緬北KK園區(qū)、柬埔寨西港，大多是轉(zhuǎn)移出去的電詐團伙，在當?shù)乇Ｗo傘的支持下迅速發(fā)展壯大。這些轉(zhuǎn)移到境外的團伙，由于服務器、網(wǎng)站、手機、銀行卡、實施地均歸屬境外，大幅提升了公安機關(guān)打擊、破案的難度，更讓國內(nèi)無數(shù)受害家庭苦不堪言。

在2020年，白云機場口岸的出入境人員總量較上年銳減超過七成，白云邊檢站查獲的口岸違法違規(guī)案件數(shù)量卻逆向上升超過五成。

那年春天，站里來了一個十八九歲的小伙，想從廣州出境飛往一個東南亞國家“工作”。說是做廚師，但關(guān)于菜譜之類的知識一問三不知，明顯就是準備過去干電信詐騙的。

于歌勸他：“你沒有高學歷，在家找不到好工作，卻想著去國外賺大錢，小心有去無回啊。”

一開始，小伙根本聽不進去，盡管于歌把是非要害都講了，他仍然一意孤行。

理論上，一意孤行是個人自由，于歌只能反復對他說：“如果你堅持非去不可，我感到非常惋惜和遺憾，所有證件手續(xù)也都已經(jīng)辦好，但真的勸你還是再考慮一下。”

就在她近乎放棄的時候，小伙子從登機口方向逆著人群跑向于歌：“我不去了！我要回家！”緊接著，他又流著淚對于歌表示，“姐姐，我不出國了，我這就回家找個工作，不讓爸媽擔心！”

小伙子哭了，于歌笑了。

“我們都年輕過，都有過想去外面闖蕩的念頭，能幫助年輕人懸崖勒馬，真的很開心。”事后，于歌欣慰地說。

2021年，全國公安機關(guān)打擊跨境違法犯罪專項行動正式拉開帷幕。為了從源頭打擊境外電詐網(wǎng)賭集團在境內(nèi)招攬人員出境，廣州邊檢總站在國家移民管理局的具體要求指示下，進行集中打擊治理，確定了打團伙、斷鏈條、摧網(wǎng)絡、打幕后的戰(zhàn)略部署。

當時，于歌已被任命為執(zhí)勤一隊副隊長，肩負白云邊檢站后臺核查職責。值得一提的是，白云邊檢站執(zhí)勤一隊，也是全國移民管理機構(gòu)中首個后臺核查專業(yè)隊伍。

這支隊伍就像一個繁忙的情報信息處理中樞，需要對各個方面的信息進行集中梳理，并且通過日常數(shù)據(jù)和出入境信息的滾動，持續(xù)累積形成一個龐大的數(shù)據(jù)庫。

縱橫交錯的海量信息，如蛛網(wǎng)，似蜂巢，在祖國南大門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碰撞比對、篩選過濾。而于歌和隊員們呢，需要以此為基礎(chǔ)，自主開發(fā)軟件，進行建模、篩選、研判、核查、移交、優(yōu)化等一系列工作，將枯燥乏味的數(shù)據(jù)抽絲剝繭，循跡追蹤，揪出不法分子，捍衛(wèi)國門安全。因此，后臺核查民警必須具備扎實的業(yè)務基礎(chǔ)、強大的鑒別力和洞察力，以及豐富的疑難案件處置經(jīng)驗。

面對浩瀚無邊的數(shù)據(jù)滄海，其艱苦、孤獨可想而知。

然而，于歌不怕！

于歌正在開展信息篩查工作

但凡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高度可疑人員或有價值的線索情報，她便不知疲倦地向廣州市公安局、機場公安分局等單位推送，常常二十四小時值班后，還跟著交接單位一起繼續(xù)做筆錄、找證據(jù)、追案源。

十年一線檢查員積累的三十多萬人次驗放經(jīng)驗和一百二十余宗非法出入境案件查獲量，就像一個厚積薄發(fā)的業(yè)務寶庫，給了她不斷深耕數(shù)據(jù)的根基和亮劍國門的底氣。

困難似彈簧，你弱它就強。

勇氣如用箭，用箭當用長。

法理學界有個說法：法律一經(jīng)制定便已滯后。眾所周知，法律的產(chǎn)生一般需要經(jīng)歷從習慣到習慣法、再到制定法的發(fā)展過程。但是，社會的發(fā)展一直在行進——由于法律長期沒有更新，難免會出現(xiàn)不適應當下現(xiàn)實的情況。

彼時，《反電信網(wǎng)絡詐騙法》和《關(guān)于依法懲治妨害國（邊）境管理違法犯罪的意見》都還未出臺，剛開始，每次移交的人員、推送的線索均不能成功立案。于歌氣不過，把所有自己參與處置過的跨境違法犯罪人員資料全部收集整理起來，跑到領(lǐng)導辦公室匯報：“如今我們的前臺能攔得住，是否也可以嘗試管得好呢？”

多少無奈，多少不甘。

唯有萬事俱備，方能等來東風。

2021年7月，一行八人從內(nèi)地飛往廣州，短暫停留后準備經(jīng)東南亞前往東歐某國。

經(jīng)調(diào)查，這八人年均二十五歲，都曾長期在涉賭詐重點地區(qū)停留。基于前期移交工作積累下來的信任和認可，機場公安分局立即發(fā)函給白云站，商請于歌一同跟進參與偵辦工作。

不知跟辦案民警去了多少次看守所，進行了多少輪次的提審訊問，依然一無所獲。

某天，刑偵大隊長讓于歌跟帶頭的女嫌疑人單獨聊聊。屏幕前，穿著黃馬甲的女嫌疑人目光游離，雖然已沒有了當初在出境現(xiàn)場時的囂張，但心理防線仍舊堅實。

于歌找了個輕松的切入口率先打破沉默：“頭發(fā)剪短了，還染回了黑色，但是黑眼圈有點兒重，這些天沒休息好吧？”

女嫌疑人抿著嘴，點了點頭。

“你和你老公結(jié)婚多久了？”

“不到一年。”

“老家是一個地方的？”

“嗯。”

“家里都是他管錢？”

“是的。”

于歌繼續(xù)問：“你對他信任嗎？”

女嫌疑人愣了一下，停頓，遲疑，不說話了。

于歌見狀，抓住她的軟肋，趕緊深入詢問：“你知道你進看守所這么多天，無論是微信還是電話，他都沒聯(lián)系過你嗎？”

女嫌疑人明顯激動起來，試圖爭辯：“因為他感覺到了，他害怕被你們發(fā)現(xiàn)……”

于歌拿起一沓紙，揚了揚：“我們查看了你的銀行卡流水，這些天他的生活質(zhì)量可一點兒沒受影響。他的家人我們也見過，一問及你就把界限劃得很清，為了這樣一家人，你來扛下所有，值得嗎？”

女嫌疑人攥緊的雙手慢慢松開了，就像她的防御機制一樣，一點點坍塌。女嫌疑人開始斷斷續(xù)續(xù)地拼湊回憶。訊問桌上的一次性茶杯里，煙頭起起伏伏，一個、兩個、三個……煙霧環(huán)繞著嫌疑人，如同此刻拉扯糾結(jié)的心情。

終于，煙頭沉沒了，供詞漂浮上來。

原來，這是一個專營殺豬盤的犯罪團伙，他們的目標群體是內(nèi)地和東南亞的中老年男性。通過假扮妙齡女性擦邊聊天的方式，對上鉤的“豬仔”進行推送引流，目的是利用提前架設好的虛擬賭博網(wǎng)站進行圈錢詐騙。

前臺幕后一頓操作之后，“豬仔”的賭徒心理被徹底激活，從最開始的穩(wěn)賺不賠到后來的有賺有賠，再到最后滿盤皆輸。但，由于引流方式上不了臺面，被害者即便醒悟過來，往往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經(jīng)過一年多實地走訪、證據(jù)收集和并案審理，相關(guān)部門總算厘清了該團伙的犯罪事實：累計詐騙金額達四百三十萬元人民幣！

2022年9月2日，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三十六次會議表決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反電信網(wǎng)絡詐騙法》，自2022年12月1日起施行。

法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

于是，追繳違法所得，六名主要成員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至四年。該案是白云邊檢站聯(lián)合地方公安機關(guān)偵辦的首例跨境詐騙案，也是攔查勸阻專項工作開展以來推動成功的第一例刑事案件。國家移民管理局領(lǐng)導專門批示表揚，經(jīng)組織研究決定，于歌所在隊一名民警榮立個人二等功。

一炮打響，彈無虛發(fā)。

2021年以來，白云邊檢站先后對51萬余名出入境重點旅客進行全方位核查研判，發(fā)布人員重要提示信息47744條，建立涉賭涉詐模型5個，處置涉賭詐案事件20余起，攔阻涉嫌出境從事違法犯罪活動的中國公民1.9萬余名……

跨境犯罪分子的囂張氣焰，被震懾打擊。百姓生命財產(chǎn)安全，得到有力維護。法律威嚴，得以忠誠捍衛(wèi)。

國門如家，出入平安。

北京冬殘奧會及全國“兩會”安保期間，“獴獵”行動也恰逢開局。

這天，于歌作為帶班領(lǐng)導，接到了后核隊民警的通報：在對一架廣州飛往香港的航班實施出境檢查時，發(fā)現(xiàn)了一些異常。原來，一名旅客的護照上，有五次出境驗訖章注銷記錄。隨即，于歌帶領(lǐng)值班民警對這一行人展開突擊審查。經(jīng)過詢問，發(fā)現(xiàn)該旅客雖然擁有合法身份、能提供合規(guī)手續(xù)、具備合理的行程，但領(lǐng)頭人背包內(nèi)竟然還帶有一份二十七人的出境名單！

一步步研判分析，一步步抽絲剝繭。可以確定，這是一個偽造政府公文及企業(yè)函件、與涉賭涉詐集團有勾連、組織引帶他人非法出境入境的關(guān)鍵人物。

白云邊檢站迅速啟動重大案件會商機制，整合多警種力量進行偵辦。連續(xù)奮戰(zhàn)十幾個小時，終于查獲11名涉嫌擬中轉(zhuǎn)泰國從事跨境違法犯罪活動的內(nèi)地居民，查獲一處協(xié)助辦理出境材料的窩點，查繳796本出入境證件、3枚柬埔寨簽證簽發(fā)印章。

結(jié)案上報后，執(zhí)勤一隊兩名同志分別榮立個人一等功和三等功。

2022年秋，隊里民警在寫航班研判小結(jié)時，一名已經(jīng)被審查過并未發(fā)現(xiàn)任何疑點的外國人，引起了于歌的注意。結(jié)合該航班的旅客國籍構(gòu)成和飛行軌跡信息，于歌判斷，這個人跟常規(guī)旅客存在不同。

稍作沉思，隊里馬上準備上傳的報告被于歌按了下來。手指迅速敲擊鍵盤，一張頗有歷史感的證件出現(xiàn)在電腦屏幕上。

“等一下，有點兒不太對勁，再仔細查一查。”

再過兩三個小時，航班就要落地了，僅憑一張幾十年前的證件照和有限的簽證信息，就推斷這個人有問題，是不是太武斷了？要知道，這些疑點平時也偶爾能見到，但如果找不到有力證據(jù)，核查往往無功而返；如果一切都只是巧合，那這種質(zhì)疑就是對警力資源和時間成本的虛耗，到頭來白忙一場。

望著大家狐疑的表情，于歌的濃眉擰成一條線，額頭上現(xiàn)出了一個深深的“川”字。既不能證實，也不能證偽，此時便需要第六感和智慧了。這么多年前臺察言觀色的經(jīng)驗和直覺告訴她，這個人不簡單，選擇這樣的時間點來中國，一定揣著非常明確又強烈的目的。

于是，立即組織當班所有民警，一同對其進行有針對性的集中研判。

經(jīng)過不懈努力，一條有價值的線索終于浮出水面：在某起重大案件中，該人曾是一名非常活躍的分子。

于歌的推斷和猜想，如拼圖一樣，被一片片的線索拼湊起來，最終成塊、成型。

沒有任何技術(shù)和業(yè)務模型，沒有任何可供參考的先例，太難了！執(zhí)勤民警得知結(jié)果后，紛紛跳起來擊掌贊嘆：“太給力了，還是于隊的敏銳性高！”

該人員的成功查獲得到了公安部領(lǐng)導的批示表揚。

從前臺到后臺，出入境旅客從一個個活生生的個體變成了一串串抽象枯燥的標簽符號，于歌的直覺呢，也在日積月累的沉淀和實戰(zhàn)中，不斷得到校準完善。

一邊是龐大的客流量和復雜嚴峻的口岸安全形勢，一邊是蓬勃發(fā)展的地方經(jīng)濟對高效通關(guān)的迫切需求，既要保證國門安全，又要不斷提高驗放效率，無異于在刀尖上跳舞。拿剛剛過去的春季廣交會來說，短短一個月內(nèi)，白云機場口岸出入境旅客總量突破44萬人次，查獲各類違法違規(guī)案件230起。

230起，看似不少，但若放在44萬人次的基數(shù)里，再分解到每一位檢查員身上，平均一名檢查員查獲一名違法違規(guī)人員的概率是多少呢？

千萬分之五！

這意味著，絕大多數(shù)檢查員終日都在成千上萬次重復著枯燥單一的前臺驗證流程。

然而，威脅國門安全的隱患，很可能專挑你生理時鐘最疲憊的時間走過前臺，他有可能經(jīng)過長時間的培訓、制定過周密的出入境計劃，在一個你想要麻痹松懈的時候，企圖在短短幾十秒內(nèi)從通道潛入潛出。因此，旅客臉上一閃而過的表情，紫光燈下一點兒細微的差別，簽證頁上一處異常的翹起，都有可能是及時挫敗某一次跨境違法犯罪的有力證據(jù)……

只有在成千上萬次的重復和日復一日的堅守中，時刻保持高度的責任感和使命感，盯緊盯牢國門口岸出入國（邊）境的每一位旅客、每一本證件、每一條數(shù)據(jù)，才能捕捉到隱藏在細節(jié)里的蛛絲馬跡，讓潛藏在國門一線的危險與罪惡無處遁形。

采訪中，筆者問于歌：“你們守著國門邊檢一線，是不是經(jīng)常有遇到明星的機會？”

沒錯，我很好奇，這位出生于1989年的“新新人類”，如果碰見自己喜歡的偶像，究竟會有什么反應。

于歌抿嘴一笑：“當然，也許在其他場合我會激動不已，但在工作中，即便看到再風光的名人，對方也是我的檢查對象，該怎么辦就怎么辦。”

豈止有遇到明星的機會，還有面對利益的便利。

一次，當事人在得知自己無法入境后，逮住機會悄悄跟于歌低語：“我在廣州還有些物業(yè)，你給我留個聯(lián)系方式，只要放我入境，條件你來提。”一邊說著，一邊抬手要把脖子上的翡翠佛像摘下來送給她。

于歌馬上制止，義正詞嚴道：“請抓緊時間返程，一路平安。”

一人之形象，國家之風貌。

于歌獲評國家移民管理局第二屆“十大國門衛(wèi)士”榮譽稱號

于歌深深明白，作為移民管理警察，清正廉潔是基本準則，不僅關(guān)系到個人形象，還關(guān)系到國家聲譽。

穿上制服，一言一行代表國家；扎根邊檢，只為守護人民安全。

因成績突出，白云邊檢后臺核查隊先后榮立集體一等功、“全國五一巾幗標兵崗”和廣東省先進女職工集體等榮譽。于歌本人呢，更是相繼獲得廣東省“五一勞動獎章”“全國巾幗建功標兵”“廣東省三八紅旗手”“全國青年崗位能手”等稱號。

2022年12月7日，白云邊檢站開始組建于歌勞模創(chuàng)新工作室。經(jīng)過積極籌備，于2023年3月2日正式掛牌成立。工作室力主打造“三個品牌”：幗門暖歌、幗門警歌和幗門戰(zhàn)歌。

幗門暖歌，包含支援服務、暖警愛警、工會活動；幗門警歌，包含業(yè)務課程開發(fā)、技戰(zhàn)法提煉、典型案件整理、交流培訓、黨課編寫、黨建宣傳；幗門戰(zhàn)歌，包含警務實戰(zhàn)、警體戰(zhàn)訓等。

這，是廣州總站迄今為止首個以個人命名的工作室。剛一成立，不少新警便紛紛申請加入進來。

于歌告訴大家：“工作室不是展示我個人形象的平臺，而是給白云邊檢站的民警們提供一個學習、探討、交流、創(chuàng)新的園地，讓想干事、能干事的民警感受到良好的人才成長氛圍。”

身為先進典型，早在工作室成立之前，于歌已連續(xù)五年堅持為入職新警講授業(yè)務基礎(chǔ)課程，參加“典型面對面”活動，宣講分享個人工作經(jīng)驗和從警心得。為幫助轉(zhuǎn)改新警學習掌握工作技能，她經(jīng)常利用休息時間跟他們談心交流，答疑釋惑。在她的引領(lǐng)帶動下，許多轉(zhuǎn)改新警自發(fā)報名到艱苦邊遠、祖國需要的地方磨礪意志、強健筋骨，逐步成長為隊伍中的骨干力量。如今有了工作室，她將和伙伴們一起再接再厲、再創(chuàng)輝煌。

2023年4月2日，全國移民管理機構(gòu)第二屆“十大國門衛(wèi)士”評選結(jié)果揭曉，于歌等十名來自邊防檢查和邊境管理一線的移民管理警察，名字閃耀榜單。

貨真價實，實至名歸。

她是怎么做到的？有什么捷徑和竅門嗎？一天，白云邊檢站督察民警龐松宇，在查看法定節(jié)假日補休登記表時，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表格像記賬本一樣寫滿了這些年所有民警調(diào)休的具體日期，密密麻麻，厚厚實實。

但，唯獨有一列是空白的。

那一列，屬于于歌。

“一個女孩子能做到這一點，這么多年，太不容易了！”回想起過往點滴，龐松宇感慨連連。

光環(huán)背后，全是汗水和堅持。

卸下榮耀，于歌和白云邊檢站的同志們又開始了一天的工作。經(jīng)濟發(fā)展與國門安全，像鳥之雙翼，像車之兩輪，缺一不可。

驗訖章小，責任重大。

立足寸土，心系祖國。

木棉花在春天的嶺南綻放，正如警徽在青春的肩上閃光。

珠江嘩嘩地流淌著，奔騰著……

歲月無聲地流逝著，前進著……

天空高遠，土地厚重。

大山大河大平原，在陽光中坦坦蕩蕩、靜默無語。仿佛一壇上等的美酒，在靜默中醞釀、飄香。又宛若一枚青春的蘋果，在歲月中成長、成熟。

是的，如果說宇宙是一棵碩大的蘋果樹，那么地球就是一個枝杈，而地球上的每一個國家和民族呢，就是這個枝杈上的一枚枚大大小小的青蘋果。靜靜地端坐高空，端詳著我們的家園，閱讀著我們的青蘋果：青青黃黃、圓圓潤潤、山水祥和、四方安泰。情動于中，誰不祈愿人類無恙、文明恒昌呢？

飛機下降了，歸依大地。地面的一切，都變得生動起來。

公路上遍布汽車，紅色的、白色的、黑色的。田野里還有風車。風車的扇葉，悠悠轉(zhuǎn)動，像舞動著一條柔柔的紗。那深深淺淺的投影，在地面上晃動。每一條街道、每一座樓房、每一扇小窗，都清晰了。

是的，每一條街道里，都有歷史、政治、經(jīng)濟、文化和信心；每一扇小窗后，都有父母、親情、美食、笑聲和夢想……

昂首舉目，白云悠悠，仿佛歌聲飛揚。

喔，飛歌一樣的白云，白云一樣的飛歌！

（文中圖片由白云邊檢站提供）

選題策劃/楊桂峰

責任編輯/張璟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