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貴鋒
生活徹底攤開在床上
冬日的陽光照進來
也只是表達和完成著自己
恍惚不分晨昏
門口的火苗是幻覺在現(xiàn)實中
搖曳得太久的形狀
這忽然跌進時間不過幾個月
就接近衰老的現(xiàn)場
有種門窗幽閉 黑暗之肉的味道
那些移栽的不知名植物
作為花草能否活下來她不再理會
澆水像在喂一勺勺湯
手上有光在晃動
她不再說諸如水命一類的話
以愛的名義
她接受了倫理固有的一種秩序
或像一個母親
她捕捉著一雙眼睛里單純的渴望
有時去滿足
有時認真哄騙
像對待只有數(shù)秒記憶的魚
至于那個無力感更強的人
是否會成為現(xiàn)場里生銹的鐵絲
在某處偶爾呻吟一聲
已無關(guān)緊要
沉默早將命運的臉緊緊占據(jù)
來自別處的聲音像一串號碼在爬藤
在探底:怎樣描述懸崖下的現(xiàn)場
語言動用了幾個不能完成的動作
以及缺乏變化的語氣。以沉默躲避
另一個現(xiàn)場,已經(jīng)太久了。
原本一個整體,仿佛
由此被砍掉了一塊。
我們僅僅能夠在崖底的冰面上
跌跌撞撞地,無聲地滑行。貌似
我們還能夠承受愛的重量。
將自己借此轉(zhuǎn)移到一個俯瞰的角度
抓在一塊理性的巖石上
有多大的可能性——即便是只飛鳥
也還得回到人間的巢里:對每個人
幻化從來都是短暫的自由,都面臨
溫度被一個所愛的人抽空的恐懼
滲透進日常物象并打亂生活節(jié)奏的
事實。這結(jié)實的、搖晃的事實
在離開具體的情景后依然離不開
成型的語境。早晨沖到近午
那些樓房即便有天欲雪的遮掩
依然莫名地高聳,莫名地尖銳
如同那個長期身臨其境者
躺在床上也忘記了怎樣將冰雪
從身體里取出來,表示一下對
另一種生活、另一種語法的熱愛。
連嘗試的念頭也沒有,雖然身體
本能地陷入一種不適和難受。
不,我也在這兒。不能代替
但在這兒。我們的語法我們
推不給別人。我們的生活
也難以從我們的生命中抽離
陽光有時會裂開來,呈現(xiàn)出亮度和溫度
像一個人有隱秘的兩張臉,主體與客體
我理解一顆期盼溫暖忽略明亮的心
像理解困在地下室,一把燃燒的琴
它用憤怒去燒毀黑暗
就像為了砸碎鏡子的正面去砸它的反面
我也打制了一把閃亮的刀子
往往用忽略顫抖為寒光做無罪辯護
不,年過半百我依舊沒有到達圓月的峰頂
俯瞰深寒之地:那兒,炭火是更好的禮物
仿佛天空與大地一直隱身在陽光里
將人類左右,讓一個個生命左右搖擺
模仿著鐘舌一寸一寸丈量時間的
深度和廣度:誰能夠精準地說出悲喜
并不管不顧地遷徙自己的影子
哪怕影子會被遇到的任何一種事物囚禁
也無所謂。往往,不約而同
我們堅信自己比陽光更早地掌握了
無關(guān)痛癢的控制術(shù):不疼
也不狂喜;不互相透射,也從不提別離
突然就興奮起來,像服了
空氣研制的藥丸。突然就
渾身清爽,石頭脫下臃腫
突然像是海拔降低,嘴唇
不再那么干燥。不,
對于這樣的自我暗示
如果有一絲埋怨
就是不道德的。可能不會
有什么結(jié)果,但嘗試
克服外力,必須用花朵
贊美,哪怕虛擬或借用。
一下子到達了現(xiàn)場,春天
會有點不好意思。那些臉
那些聲音,都知道自己是
美的道具,都是在被動地
反應(yīng),但與主動沒有
明顯的區(qū)別。觀察者知道
自己也有一片沒有拔掉的
陰影,根須伸得很長。
每年會發(fā)芽,每年
根也扎得更深。甚至,
疼痛都干透了,也不會
徹底死去。像另一種提醒
在泥土里,在巖石的縫隙
濕潤突然出現(xiàn),花根沉默
而新鮮,水根冰涼而明亮
不是一張臉的滄桑,而是平和
震撼了我。不是滿懷激憤的拒絕
而是深深的依戀讓我忍不住悲傷
過去,現(xiàn)在,夢境與現(xiàn)實
她一個人就是一個完整的世界。
我們每個人都從虛實間
偷窺偶然與必然留出的一道縫隙。
光的黑或黑的光掠過她——
也掠過我們。把她留在她的世界
頻繁的更替讓我們來到街上
燈、車廂或道路這些外在的事物
在更替中減重,在轉(zhuǎn)移中更替。
百年鐵橋,就算是百年燈火
也有處在黑暗中的時候,也有
在燈火中被無視和放棄的時候
路重復(fù)著路,路里面分出新的路
——命運一邊理性地概括,一邊
用深度隱喻的河水來安慰:剛剛
我們經(jīng)過它在黑暗中斑斕的模樣
——不是冷漠而是無力震撼了我。
不是依戀而是熱愛,像一路燈火
陷入深深的悲傷。不,
是生活與生命互相錯動的聲響
被子夜爆竹所掩蓋,無言所放大
“樹結(jié)出了顏色不同的燈”
這話明知是假的,但你愛聽
設(shè)若沒有黑暗的襯托
則取消了你主觀的賦意。
學(xué)會了告別,白天到來的
依然是你熟悉的現(xiàn)場——
陽光下的陰影
和陰影中的陽光。以及
其他各種事物自行剔除自性
進入結(jié)構(gòu),自動成為
意義的零件。學(xué)會了愛
我們成為彼此的一部分
在彼此中隱身。然后呢?
白天繼續(xù)到來,習(xí)慣于
消耗著夜晚養(yǎng)分,披著風(fēng)
在街上晃來晃去。學(xué)會了
類比和接受,一種
通用的方式,一種
普遍的結(jié)果。學(xué)會
互相安慰時,也安慰人世
——有時能做到,有時不能
珍視天真。但厭倦過度利用。
就像骨頭長了腐肉,他把這事
讓眾人皆知,又強調(diào)
他一直堅持
讓骨頭帶著腐肉在舞蹈
而不是去醫(yī)院,刮肉療骨。
我厭倦這種對痛感的利用。
這種深謀遠慮的天真與爛漫。
我深知,我的厭倦
還構(gòu)不成一種反對,因為這樣
我就是在反對自己
就像在用小時候的理想
反對中老年的現(xiàn)實。其實
我厭倦的就是疑惑與努力
帶來的沮喪,一種不斷消失
又不斷出現(xiàn)的
影子在風(fēng)中的搖晃——
控制著自己,又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又控制著自己。
大面積從冬日午后的窗子
撲進來,要調(diào)和矛盾
在令箭上的明暗,陽光確實
有失客觀與公允
像時間不知不覺降低了高度
是怎樣的力氣和底氣
吹響一把沉埋已久的銅號
星空饋贈一條受傷的喉嚨
同時立下激濁揚清的律令
才華的鈍刀
練習(xí)吹毛斷發(fā)的技藝也很久了
把沉積的泥沙射成飛翔的金粒
仿佛命運還在尋找
貼切的出口與堅硬的風(fēng)骨
就在這現(xiàn)場
在黑暗中光明的縫隙
幻覺落地 白鶴低鳴
不似他往日聲腔
不似長河落日
是銅號埋在長河里震動波光粼粼
喜悅恰也成典
微風(fēng)一頁頁輕翻又不傷及彼此滄桑的嫩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