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蜞緣

包麗芳

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那年，妮子家分到一頭小水牛。父親在外地工作，母親不會耙田，于是找沒分到牛的強叔商量，兩家合伙干活，妮子家出牛，強叔負責耙田。割禾蒔秧兩家輪流進行。

那時候，人多田少，村里人都開荒，好地段早就被人家瞄上了。妮子媽把那塊湖洋地壘起田壟，整成田。

本來那天輪到妮子家割禾，強嬸說：“妮子媽，這塊湖洋田，你們娘幾個搞掂吧，我家里還有要緊事。中午阿強會過來幫忙擔谷，我就忙自己的咯。”妮子媽求她男人耙田，這湖洋田是開荒的，也不好說啥。

妮子娘幾個要將那塊湖洋田一天收割完，得早出晚歸，不然割不完。為節省時間，妮子媽說：“我擔谷回家曬，你姐倆在這繼續割禾，午飯我帶給你們。”

“這湖洋田好多胡蜞的，我怕。”

“胡蜞又不會吃人。”

“它吸血，太恐怖了。”

“那等下強叔牽牛過來，你倆放牛，割牛草。”

“這可以。”姐妹倆趕緊答應。

強叔耙完田，解下牛脖子上的繩索，交代妮子：“讓牛吃飽，餓了沒力耙田。”說完挑起一擔谷走了。

太陽像火一樣烤炙著大地。小水牛躺在沼澤地里，無限貪戀那汪清涼。妮子去牽它起來吃草，小水牛甩了甩身上的泥水，尾巴打在妮子臉上，妮子沒站穩，一個趔趄倒在沼澤里，她掙扎著爬起來，哪知腳下剛好是個湖洋坑，她用力拔腿，越用力就越陷越深，眼看陷到大腿到屁股到腰部了，七歲的妹妹嚇得直喊救命。

幽靜的山坳里，姐妹倆的哭聲傳得老遠。可是，這會兒有誰在山上呢？姐倆哭得撕心裂肺，卻毫無辦法。妮子只能待在那不敢動。正當她們絕望之時，從山坳那邊跑來一位少年：“怎么啦？”妹妹指著只露出半截身子的姐姐，說不出話來。

“別動，千萬別掙扎，你等著，我去掰樹枝來救你。”少年飛也似的上山，掰了一條樹枝，小心翼翼地踩著沼澤地，把枝條伸給妮子。可惜不夠長，妮子夠不著，少年又試著往前幾步，終于讓妮子抓住枝條，他才慢慢地把妮子往外拉。

好不容易，倆人走出那塊沼澤地，坐在田邊喘氣，妮子問：“你是誰啊？在山坳里干嗎？”“我是隔壁村的，叫柱子，幫你家耙田的是我舅舅，他看中那條山坑，叫我幫忙開荒。”

妮子道過謝，正要去牽牛，突然發現自己的腿上、手上扎滿了胡蜞。這種書上叫水蛭的吸血鬼，正在她身上玩命地吸著血。妮子嚇得哇哇大哭，她不敢碰這東西，拿樹枝刮，刮不下，站起來猛跳，跳不下，拿石塊捶，自己痛得嗷嗷叫，胡蜞卻沒被捶下，妮子急得要瘋了。

柱子伸手去扯妮子腿上的胡蜞，扯掉一頭，另一頭還穩穩地吸附在皮膚里，拔出這頭，那頭又扎進皮膚里，胡蜞的身子黏糊糊的又滑又濕，不好扯。柱子沒辦法，說：“用口水，往胡蜞身上吐口水，它就會脫落。”妮子的口水不夠用，對柱子說：“你也吐，對準胡蜞吐。”倆人往妮子腿上、手上的胡蜞吐口水，果然有效。

妮子去牽牛吃草，發現牛身上也扎滿了胡蜞，有的已吸得圓滾滾胖乎乎的，有拇指般大。他們把口水吐干了，才把牛身上的胡蜞全弄下來。

妮子覺得屁股癢，伸手一摸：“媽呀，我身上還有。”柱子問：“在哪？我看看。”妮子不好意思說，自己又吐不了口水，急得她直跺腳掉淚。柱子看她那窘樣，又氣又好笑，說：“大概位置在哪？把衣服脫了，我不看你的身子，閉著眼吐口水。”妮子憋紅著臉，摸到胡蜞附著的地方，褪下一點褲頭：“你閉著眼吐哦。”“好，閉著眼。”柱子低下頭，對著妮子的屁股連吐幾下。妮子一摸，胡蜞還在，哭得更厲害了。“你也閉上眼，我再吐幾下。”他偷偷瞇著眼看準了胡蜞，說時遲那時快，伸手狠狠捏住胡蜞，用力一扯，那該死的家伙早已吃飽喝足，剛剛那唾沫星子也沾到一點點，這次很容易就被扯下來了。

“可惡的胡蜞，我要讓它斷子絕孫。”妮子咬牙切齒。

“好好讀書，不用耕田，就不怕它了。”柱子笑了。

歲月如歌，一晃幾十年。

這年春節，在廣州當醫生的妮子接到家鄉的邀請函，請她參加鄉賢座談會。幾十年沒回老家了，正想回去看看呢。

座談會還沒開始，幾個男人在侃侃而談現代農業。

“你之前的企業做得好好的，啥時又搞起農業來了？”

“咱的父輩耕田一輩子，僅夠養活一家人，我就想著怎么用現代科技把糧食產量搞上去。”

妮子覺得他面熟：“你是……？”

“我叫柱子。”

“柱子？捉胡蜞的柱子……”

“你是妮子？好久不見！現在耕田不用怕胡蜞了。”柱子憨憨地笑。

“不，我現在需要胡蜞。”妮子說。

大家正疑惑。鎮長來了：“抱歉，讓大家久等，剛跟村民談土地流轉給合作社的事。早就想請大家聚聚了，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心血管專家鐘妮教授，這位是種糧大戶梁二柱。”

“你當醫生了？真好。”柱子說。

“我正在研究用胡蜞提煉水蛭素治療心血管病，效果不錯，小時候怕胡蜞，沒想到這輩子跟它結緣了。這次回來，我想請大家幫忙找野生水蛭，越多越好。”

“這好辦，我把荒廢的湖洋田都承包下來，養野生水蛭，給你研究做藥。”

“太好了，咱可以合作治病救人。”

掌聲經久不息。

（選自《河源鄉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