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 提高農民收入是推進鄉村全面振興、實現共同富裕的本質要求。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為農業經濟增長賦能,對于實現經濟高質量發展、構建雙循環新發展格局具有重要作用。該研究將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納入影響農戶收入的理論分析框架,基于中國家庭追蹤調查數據庫的微觀數據和中國碳核算數據庫等的宏觀數據,構建“時間-農戶-省域”多層線性模型,實證檢驗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對農戶收入的影響機制,并從市場開放、技術水平和要素配置3個維度進一步探討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對農戶收入的調節作用。研究結果表明:①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參與度的加深不利于農戶收入的提高。②參與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弱化了技術水平、要素配置和市場開放的增收效應,且弱化程度依次增大,分別為0. 053、0. 215和0. 547。③技術進步與農戶不配適、資本對農戶價值的“擠出效應”、農戶自身抗風險能力和生產管理能力較弱等原因引致了增收弱化。基于以上結論,該研究提出政府統籌推進、創新協作模式、協同加快農村人力資本投資、加快構建國內統一大市場等方面的政策建議,以扭轉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對農戶增收的不利影響。
關鍵詞 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農戶收入;多層線性模型
中圖分類號 F323. 8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1002-2104(2024)12-0141-12 DOI:10. 12062/cpre. 20240516
平衡經濟增長和收入分配兩者的關系是全球共同面臨的世界性難題。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持續增長,人民收入顯著提升,但城鄉收入差距不斷擴大的問題依然較為突出。2020年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顯示,中國大陸總人口數為14. 118億人,其中鄉村人口為5. 098億人,相當于同期美國總人口數的1. 37倍、歐洲總人口的67%。中國農村人口基數大,收入水平卻普遍較低。2023年《中國統計年鑒》數據表明,2022年中國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20 133元,僅占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40%。農民收入水平偏低,不僅制約了農村地區消費市場的拓展,削弱了經濟增長的后續動力,還致使農民陷入路徑依賴所致的貧困循環之中,加劇了城鄉二元結構的固化[1]。因此,提高農民收入成為學術界和社會各界關注的熱點問題和現實重大問題。
農業經濟增長是興農之基、富民之本。隨著信息技術和交通物流的快速發展,農產品生產的不同環節已實現國際國內的精細分工,通過供應、生產、加工和消費連接為特色的農業價值鏈分工,為農業經濟增長注入強勁動力[2],推動了不同區域財富收益再分配,促進了農業技術水平的提升、資源配置效率的優化以及產業結構的升級[3]。因此,探討農業價值鏈分工對收入差距和財富分化格局的影響成為學術界研究的新視角。現有關于價值鏈分工影響收入的研究,或關注農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層面[4-7],或聚焦宏觀收益分析領域[8-10],少有涉及國內價值鏈分工對微觀主體農戶收入影響的分析。那么,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對農戶的收入是否產生影響?效應如何?除直接影響外,是否有其他因素對農戶收入產生間接影響?影響機制是什么?是否存在異質性?上述問題的解答,不僅有助于在理論上厘清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與農民收入之間的聯系,也在實踐層面為協調農業國內價值鏈構建與提升農民收入目標提供直接的經驗證據。
1 文獻評述
近年來,有關“價值鏈分工”“收入”的主題受到學術界高度關注,與本研究相關的文獻主要集中在3個方面。
第一,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方面。價值鏈分工最早被應用在工業領域,20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跨國公司的發展和經濟全球化的推進,有關價值鏈分工的大量成果集中在全球價值鏈分工[4-7]。相對于工業品易分割、多工序且便于開展全球價值鏈分工以實現全球資源配置的特點,農產品深加工在發展中國家的發展水平相對較低[9],因而農業全球價值鏈分工仍滯后于工業[11]。雖然科技進步與農業生產鏈的延伸對此情況起到了改善作用[4-7],但逆全球化趨勢的抬頭卻阻礙了全球價值鏈分工的進一步發展。與此同時,中國深刻認識到農業作為戰略性產業對于國家發展的重要性[12],從全球價值鏈分工中轉向,致力于推動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的發展[13-14]。按照Fally[15]、Bo等[16]、Beverelli等[17]的觀點,國內價值鏈分工指的是國境內垂直生產專業化。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是國內價值鏈分工在農業領域的應用,指的是農業活動被劃分為農業最初投入、中間品跨域生產和最終消費等多個環節,各個環節在國內不同區域接力完成,增加值在區域間流動兩次及以上的國內垂直生產專業化。例如:某區域以供應者身份參與農業價值鏈分工,為其他區域提供上游農產品和服務的為前向參與,如參與種子培育、農業機械設備生產等環節;某區域以生產者身份參與價值鏈分工,使用其他區域產品助力本區域農業發展的為后向參與,如參與農產品加工等環節[2]。如果參與全球價值鏈分工相當于以整個中國為主體與世界各國進行外循環分工,那么參與國內價值鏈分工相當于以各個省份為主體與其他省份之間進行內循環分工。
第二,農戶收入方面。小農經營是中國長期以來的農業經營方式,農戶是參與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的基本單位,農戶收入受到資本配置[18-19]、土地流轉[20-21]、技術進步[22]、市場開放[23-24]等因素的影響。然而,農戶參與國內價值鏈分工能否直接或間接對農戶收益帶來積極影響,目前仍缺少現實案例與數據支撐。
第三,價值鏈分工與收入的關系方面。關于價值鏈分工和收入關系的研究結論存在較大分歧。部分學者認為參與全球價值鏈分工對勞動力收入有正向影響作用[25-27],如Van Den Broeck等[26]提出,園藝出口部門在全球價值鏈中的擴張速度加快,顯著提升了該部門的就業機會數量,尤其有利于低收入群體收入增加。另一些學者持相反觀點,認為參與價值鏈分工會對勞動力收入帶來負面沖擊[28-29],如劉陽[28]指出深度參與全球價值鏈分工壓縮了勞動者的收入份額,使勞動收入分配更加失衡。還有學者認為參與價值鏈分工對收入的影響具有不確定性[30-31],如蔡曉月等[31]研究認為全球價值鏈參與度對勞動者收入水平的影響隨其技能水平的不同而有所差異,參與全球價值鏈分工會擴大中國行業內高、低技術勞動者之間的收入差距,其中資本密集型行業的收入差距基本要高于勞動密集型行業。
綜合來看,既有關于農戶收入影響因素的研究多從單一視角展開;關于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的研究或停留在對東、中、西部地區國內價值鏈分工參與程度差異的測度[2,32],或止步于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參與的宏觀收益分析[33],缺乏對于微觀收益的研究,且收益的方向也具有不確定性。基于此,本研究主要從以下方面做出探索:一是研究視角上,關注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對微觀農戶收入的直接和間接影響;二是研究方法上,將宏觀的省級價值鏈數據與微觀的個體農戶數據結合,使用多層線性模型(multilayer linear model,MLM)構建“時間-農戶-省域”三層嵌套結構,研究宏觀變量如何調節微觀變量。
2 理論分析
2. 1 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對農戶收入的直接影響
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主要通過組織合作和產業集聚直接影響農戶家庭收入。具體如下:①組織合作。農戶通過使用肥料或獲得培訓指導等具體方式與企業或合作社等組織達成合作,以此來參與價值鏈分工。這種加入價值鏈組織的合作模式可能幫助農戶有效降低生產成本、提升生產績效[34],帶動收入增加,但培訓意愿不高或培訓適應性不強的農戶增收效應則不明顯[35]。②產業集聚。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通過優化資源配置,提升資源利用效率,增強了農業產業集聚的經濟增長效應,從而通過“涓滴效應”提升農戶收入,但過度的產業集聚則會制約資源配置效率,使交易成本上升、交易環境惡化[2]。
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參與程度越深,意味著第一產業生產越活躍,對第一產業的經濟效益拉動作用更大,但農戶作為主體之一能否分享到價值鏈所產生的鏈條福利、提升收入水平,還有待進一步探討。
2. 2 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對農戶收入的間接影響
2. 2. 1 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市場開放與農戶家庭收入
在實際生產中,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涉及種植、加工、分銷、營銷、消費、反饋和創新等多個環節,每一個環節都與市場開放密不可分,而高速鐵路的運輸情況直接體現了市場開放程度。高速鐵路等交通基礎設施通過影響要素流動而影響資源再配置效率[36],既能有效縮短農產品“從田地到餐桌”的距離,加速農產品運輸,還可以有效消除勞動力流動的自然地理障礙。這種時空壓縮效應有效擴大了市場范圍,促使農戶更加活躍地參與市場經濟活動,有助于提高收入水平;同時也意味著更激烈的市場競爭,部分農戶可能會在競爭中被淘汰。因此,農業價值鏈的市場開放帶來的時空壓縮效應對農戶收入的影響存在異質性。
2. 2. 2 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技術水平與農戶家庭收入
農業技術對勞動生產率和土地產出率有正向影響,有助于提高農業生產效率,但這種效應能否促進農戶收入增加仍值得討論。農業技術一方面體現為農戶家庭所持有的機械設備,農機設備的使用能夠克服勞動力老弱化對農業生產的不利影響[37];另一方面體現為農業科技投入,加大農業科研的投資強度是農戶實現增收的物質保障[38]。但也有學者指出農業科技投入對農戶增收的影響相對較小[39],甚至還有學者表示農業科技投入的最大受益者是非農居民,而不是農戶[40]。因此,從技術水平的角度來看,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通過技術進步影響農戶收入的作用也可能具有異質性。
2. 2. 3 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要素投入與農戶家庭收入
農產品價值的形成和增值依托于要素資源稟賦及其結構,不同農戶會根據自我稟賦特征采取適宜自身實際情況的農業價值鏈分工活動。具體而言,影響農戶參與農業價值鏈分工活動的要素類型有:勞動力要素、資本要素和土地要素[41]。
就勞動力要素而言,智力水平較高和身體素質較好的勞動力參與農業生產具備更高的生產效率,能夠獲得較高水平的收入回報。這是因為:一是智力水平較高的勞動者對新型農業技術的采納意愿和學習使用效率更高,對新技術消化吸收的機會成本低,掌握新技術后可以很快產生經濟效益,促使收入提高[42]。二是身體素質及健康狀況更好的勞動者在農業生產中同樣占據優勢,農業產出水平更高[43]。因此,在農戶參與農業價值鏈分工時,勞動力要素自身素質的異質性會影響其生產效率,從而影響農戶家庭收入。
就資本要素而言,農業價值鏈分工通過資本獲取及運用來影響農戶家庭收入。這是因為:一是從農業資本獲取來看,政府補貼是農戶獲取資本的重要來源,使農戶在滿足溫飽的條件下有富余資金進行農業生產或自我提升,進而提高收入[19]。但有限的補貼也可能給農戶帶來收益增加的“假象”,加大農資投入后,投入品的不合理增長會導致資源配置效率低下,降低生產效率[44]。二是從農業資本運用來看,農戶使用農業資本對種子等生產資料投入的多少,決定了農業產出的數量和質量。Ren等[45]也指出,化肥、農藥等農業投入的減少會使單位面積農業產出和勞動生產率分別下降4%和9%。而農業產出和勞動生產率的下降直接影響了農戶在價值鏈中可獲得的務農收入。
就土地要素而言,土地是農村家庭經濟資源中具有能動性的要素之一,對農戶收入有關鍵作用,農戶具有根據土地價值對土地資源進行理性配置的傾向。土地價值是農戶綜合判斷自身資源稟賦及生計策略后對土地評估的價值,包括農產品的經濟價值和土地流轉的租金價值。對于參與農業價值鏈分工,比如從事農業生產的農戶來說,高價值土地的產出效率高,農戶的農業收入會增加;對于未參與農業價值鏈分工,比如外出務工的農戶來說,他們可能會將閑置土地用于流轉。彭代彥等[46]認為,在經濟不發達地區,轉出農地的農戶在農業生產方面不具備絕對優勢,在非農就業方面可能也不具備比較優勢,非農收入的增加并沒有彌補農業收入的減少。
在競爭性的市場環境下,小農行為的目標就是在資源配置效率最優下實現利益最大化,要素資源稟賦及其結構是農戶做決策時的總預算,農戶對農業價值鏈分工參與的選擇偏向因不同的要素配置而有所差異,加入農業價值鏈對農戶家庭收入的影響也因要素配置能力的異質性而有所不同。
如圖1所示,參與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對農戶收入的影響有直接和間接之分,也存在正向激勵和負向抑制的可能;參與農業國內價值鏈分工對技術水平、市場開放、要素配置三維因素影響農戶收入的調節作用尚不明確,有待進一步的數據驗證。
3 研究設計
3. 1 變量選擇
被解釋變量:農戶家庭人均純收入(AHI)。與家庭總收入相比,人均純收入消除了家庭規模的影響,更能反映農戶家庭的實際收入情況。
省級層面解釋變量1:農業科技投入(T)。借鑒李強等[47]的測算方法估算農業研究與試驗發展(Ramp;D)投入存量,用各省農業Ramp;D投入存量(R)反映各省級層面的技術水平。估算公式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