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中國鄉土文學日譯路徑探析：基于莫言與賈平凹作品的考察

內容摘要：本文聚焦莫言與賈平凹作品在日本的譯介與傳播活動，通過系統縷析二者作品日譯傳播歷程及成效制因，探尋當代中國鄉土文學日譯路徑。研究發現：莫言作品在日本漢學界和出版界的聯袂之下日益走向繁盛，得以有效推介，而賈平凹作品則受世界文學特質、譯者群體、譯傳模式等因素影響，尚未取得良好傳播實績。二者作品在日本迥然相異的生存境遇在某種程度上也代表著中國鄉土文學在他者語境下的縮影，亦啟示著未來需從加大海內外譯者群體培植、開拓自主譯介傳播新局面，積極構建“創—譯—介—評”聯合驅動的譯介傳播新范式等維度創新中國鄉土文學在日本的譯介與傳播機制，以響應新時代背景下我國文化對外譯介的現實需要，服務中國國際傳播能力建設。

關鍵詞：中國當代文學；日譯；莫言；賈平凹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3年度陜西高校青年創新團隊建設項目“中國地域文化譯介與國際傳播創新團隊”、西安市社會科學規劃基金項目“西安當代作家長篇小說日譯中的西京形象建構研究”（項目編號：24LW184）、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項目（項目編號：300102134601、300102134607）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李國玲，博士，長安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國文學日譯、漢日對比語言學。馮正斌，博士，長安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國文學外譯、外宣翻譯。

Title： An Exploration of the Translation Pathways of Chinese Contemporary Folk Literature into Japanese： A Study Based on the Works of Mo Yan and Jia Pingwa

Abstract： This paper focuses on the translation and dissemination of works by Mo Yan and Jia Pingwa in Japan. Through a systematic analysis of the translation and dissemination process， as well as the factors influencing their effectiveness， it explores pathways for translating contemporary Chinese folk literature into Japanese. The study finds that Mo Yan’s works， with the joint efforts of Japanese Sinology and the publishing industry， have gained increasing popularity in Japan， enabling effective promotion. In contrast， Jia Pingwa’s works， influenced by their world literature characteristics， the composition of translator groups， and translation models， have yet to achieve notable dissemination success. The distinct reception of the two authors’ works in Japan represents， to some extent， a microcosm of the varied circumstances faced by Chinese folk literature in foreign contexts. This observation also suggests the need to cultivate a larger pool of translators domestically and internationally， to develop independent translation and dissemination channels， and to actively construct a new “Creation-Translation-Promotion-Evaluation” integrated framework. Such innovations in the translation and dissemination mechanisms of Chinese folk literature in Japan would address the current needs of China’s cultural outreach in the new era and contribute to the building of China’s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capacity.

Key words： Chinese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Japanese translation ; Mo Yan; Jia Pingwa

Authors： Li Guoling， Ph. D.， is associate professor at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Chang’an University （Xi’an 710018， China）. Her research interest is translation study of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ontrastive linguistics between Chinese and Japanese. E-mail： rikokurei@chd.edu.cn. Feng Zhengbin， Ph. D.， is professor at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Chang’an University （Xi’an 710018， China）. His research interest is translation study of Chinese literature and foreign publicity. E-mail： zbfeng@chd.edu.cn

隨著中國文化“走出去”戰略的持續推進，中國文學作品域外譯介傳播愈漸成為翻譯學界的熱門話題，相關研究成果層見疊出，呈現出“從譯介端到出版發行與傳播接受端、從考量單一模式（如譯者模式、翻譯策略模式）到構建綜合模式的發展趨勢”（汪寶榮、李偉榮 124），有力推動了中國文化國際傳播事業的建設步伐。作為中國文壇重要一隅，當代鄉土文學關注人民生活風貌、觀照社會時代流變，繪制了一幅幅鄉土中國的世俗圖景，其國際出版傳播是彰顯我國民族文化底蘊、提振我國文化感召力與親和力的重要推手。代表作家莫言與賈平凹“創作體量相當，所獲榮譽相近，國內影響力難分伯仲”（馮正斌、汪學冰 50），然賈平凹作品在日本的關注與認可度卻遠不及莫言。從目前的日譯情況來看，二者作品譯介出版雖起點相近，但莫言作品在譯介數量及傳播效果兩維度上遠勝于賈平凹。有鑒于此，本文以莫言與賈平凹作品為例，從兩位作家作品日譯傳播歷程中縷析差異、洞察不足，以期為中國鄉土文學日譯出版與傳播實踐提供合理性建議。

一、 莫言與賈平凹作品在日本的譯介與傳播概況

同為茅盾文學獎獲得者，莫言和賈平凹年齡相仿、出身相近，他們的辭藻姿態同樣根植家鄉土埌，文學創作皆立意“尋根鄉土”。四十余載寫作生涯中，莫言創作了《紅高粱家族》《豐乳肥臀》《蛙》等11部長篇小說以及《透明的紅蘿卜》《枯河》《晚熟的人》等多部中短篇小說集，賈平凹創作了《商州》《廢都》《秦腔》等18部長篇小說以及《天狗》《雞窩洼的人家》《紅狐》等多部中短篇小說集。上世紀八十年代后期，莫言與賈平凹作品先后開啟日譯出版歷程，然就譯介數量及傳播效果而言二者相去甚遠。下文將通過梳理日譯出版數量、銷量排行與圖書館藏數據縷析二者作品日譯傳播差異。

1.1 日譯出版數量之別

日本中央大學井口晃教授執筆翻譯的《紅高粱家族》是莫言首部被日譯出版的作品，分『赤い高粱』『赤い高粱·続』2冊，分別作為《現代中國文學選集》①系列叢書的第六冊和第十二冊相繼于1989年4月和1990年10月由日本德間書店出版發行。與之相近，賈平凹首部被日譯的作品中短篇小說集《雞窩洼的人家》同樣由井口晃執筆，譯本收錄于《現代中國文學選集》系列叢書的第四冊，1987年10月由日本德間書店出版發行。兩位作家作品的日譯之路由此啟程，譯本出版概況如表1 所示。

綜觀表1，雖然莫言與賈平凹首部作品由同一譯者擔綱翻譯、同一出版社出版、同一選集收錄，且出版時間相近，但之后三十余年間兩位作家在日語世界卻逐漸走向異軌殊途。截至目前，莫言除《紅高粱家族》《酒國》《豐乳肥臀》等10部中長篇小說譯介出版之外（長篇小說目前僅剩《十三步》《食草家族》未日譯出版），尚有《來自中國農村》《懷抱鮮花的女人》《師傅越來越幽默》等9部中短篇小說合集以及《莫言的思想和文學》《莫言的文學及其精神》2部演講集的日譯本問世，時間跨度逾30年，其作品日譯出版數量可觀且譯介連續性較好。其中，《紅高粱家族》《豐乳肥臀》《檀香刑》首譯本問世后分獲再版，映射出這些譯本在日本大眾讀者群體中得到了持續關注。反觀賈平凹，其作品目前僅《廢都》《土門》《老生》3部長篇小說及《雞窩洼的人家》1部中短篇小說集日譯出版，譯介數量與之國內文學造詣嚴重不符。1996年出版發行的《廢都》日譯本雖創造了日本中國文學作品出版史上首印量即為4萬套，短短41天時間出版社就進行了第四次印刷，總印數超過了6萬套②的佳績，但遺憾的是，轟動一時的《廢都》日譯本在日后并未迎來再版機遇，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淡出了日本讀者視野。此后除《土門》日譯本面世之外，賈平凹作品日譯活動一度陷入近二十年的空窗期，直到2016年《老生》日譯本問世才打破這一僵局，至今再無新作出版。從日譯本數量、出版時間跨度及再版次數來看，賈平凹作品在日本的譯介出版熱度遠不及莫言作品。

1.2 日譯傳播效果之差異

圖書銷量排行、海外館藏量、讀者反饋是評判一部作品海外傳播影響力的重要維度，也是評判一部作品傳播效果最直觀的數據。據此，為呈現莫言與賈平凹作品日譯傳播效果，特選取日本最大的圖書網絡銷售平臺亞馬遜（Amazon.co.jp）統計二者日譯本海外銷量排行及讀者評價，并通過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NDL Search）和日本綜合學術信息數據庫（CiNii Research）統計二者作品日譯本在日本公共圖書館和大學圖書館館藏量數據如表2所示③。

據表2數據，莫言小說日譯本的海外銷售和圖書館收藏量均普遍高于賈平凹小說日譯本，側面印證了莫言小說譯傳效果優于賈平凹。從銷量排行來看，莫言長篇代表作中除《天堂蒜薹之歌》外，其余作品日譯本銷量排行均挺近前70萬名。其中1999年出版的《豐乳肥臀》銷量排行挺進前10萬名，2023年再版的《紅高粱家族》和2010年再版的《檀香刑》銷量排行挺進前18萬名。相比而言，賈平凹作品中銷量最好的《廢都》也僅排在93萬名開外，《土門》和《老生》的銷量排行更是在159萬和124萬名開外。從評級和評論數據來看，評論熱度最高的是莫言的《紅高粱家族》，2003年再版后吸引了44位讀者參與評論。其次是《檀香刑》《豐乳肥臀》《蛙》皆有10余人次評論，而賈平凹作品評論人數寥寥無幾。從圖書館藏數據來看，無論是公共圖書館還是大學圖書館，莫言作品的館藏量均普遍高于賈平凹作品。莫言《紅高粱家族》的館藏量累計高達338所，除《天堂蒜薹之歌》外，其余作品的大學圖書館藏量也均逾100所，表明其作品在精英讀者群體中傳播接受度較高。賈平凹長篇代表作中只有《廢都》的大學圖書館藏量逾100所，《土門》與《老生》日譯本館藏量均未突破50所，旁證其作品在精英讀者間的傳播效果仍待提升。

由是觀之，莫言作品日譯本銷量排行不俗，網絡評論熱度較高，公共圖書館與大學圖書館的館藏量相對可觀，佐證其作品日譯傳播整體效果良好。與之相對，賈平凹作品日譯本銷量排行喜憂參半，網絡評論熱度偏低，部分作品大學圖書館藏量不盡人意，其作品日譯傳播效果尚存較大提升空間。二者作品在日本文學市場迥然相異的生存境遇在某種程度上也代表著中國鄉土文學在他者語境下的縮影，為此有必要對二者日譯效果差異制因做進一步探析，進而為未來加快推進中國鄉土文學日譯傳播提供鏡鑒。

二、莫言與賈平凹作品日譯效果差異制因探析

文學作品的譯介與傳播是一個“依靠網絡運作的系統工程”（汪寶榮 1），一位作家、一部作品在異域空間的生命持久力與文學影響力不僅與其本身在目標國文學場域乃至世界文學場域的恰適性相關聯，更與譯者資本、翻譯策劃、評論推介、營銷流通等多重因素綜合建構的譯介傳播模式密不可分。從目前莫言與賈平凹作品日譯傳播的整體情況來看，莫言作品日譯傳播的效果遠勝于賈平凹，個中緣由或與二者作品的世界文學特質、譯者群體、譯傳模式相關。

2.1 世界文學特質

同為鄉土文學創作者，莫言與賈平凹文學的創作內容均根植于中國鄉土，但在敘事風格方面莫言更具世界文學特質，在藝術性與社會性方面較早地引發了日本文化界的共鳴。日本著名文學評論家藤井省三早在1989年就發表了題為《中國的加西亞·馬爾克斯——莫言》④的評論，指出莫言在文學敘事風格方面與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拉美作家馬爾克斯的魔幻現實主義有著趨同之勢，“這一評價為此后莫言在日本更為廣泛的傳播與接受奠定了基礎”（林敏潔 101）。莫言本人也在多種場合表示自己的文學創作受到世界文學的滋養，“從福克納筆下的‘郵票般大小’的‘約克納帕塔法縣’得到靈感，開始述說自己‘高密東北鄉’的故事”（邵璐、于亞晶 138）。在敘事視角、敘事時間和敘事技巧上，莫言的文學創作對福克納和馬爾克斯多有借鑒，具有較強的世界文學共生性。此外，莫言在與藤井省三的訪談中亦曾提到在解放軍藝術學院上學時，閱讀了大量外國文學，日本文學譬如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等均有接觸，具體寫作時受了多大影響雖不清楚，但自己的文學創作確實受到了外國文學的影響，尤其在小說的創作手法和思維方式方面深受啟發（藤井省三 190-191）。可見，莫言的文學創作，既有扎根中國鄉土的民族特色，又有與世界文學創作手法趨同的全球化特質，因而在日本文化語境場域下也就具備了更為深厚的傳播潛力。

相較莫言文學的世界性，賈平凹文學創作更注重文學中的現實關懷和中國式創作。在與彭青龍的學術訪談中，賈平凹曾指出“自己的作品比起故事性，更多地關注中國社會大轉型下農民、知識分子、女性以及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民的生活境遇，不僅書寫社會矛盾催生下的城市欲望，也書寫社會變革之下鄉村和鄉村人進城后的生存狀態和精神狀態，關注現代與傳統的沖突”（彭青龍、賈平凹 1）。吉田富夫亦提到，尋根文學是賈平凹創作的主線，從早期的商州系列到后來《白夜》《廢都》《土門》《高老莊》《懷念狼》均具有改革開放初期新時期文學的特質（吉田富夫 26-27）。可見，在日本文學場域，漢學家們普遍認為賈平凹的文學創作手法更具尋根鄉土、關照社會現實的中國地域特色，與同時代的世界文學思潮略有偏頗，讀者受眾僅局限于對中國世情感興趣的部分民眾，傳播基礎遜于莫言作品。此外，賈平凹作品的語言具有濃郁的西北鄉土特色和濃重的鄉音，其中運用的方言土語時常讓海外譯者望而卻步，這也為賈平凹作品在日語世界的傳播造成了一定的阻礙。

2.2 譯者群體

縱覽莫言與賈平凹作品三十余年的日譯歷程，莫言作品走向規模化譯介繁盛的背后有著相較豐盈穩定的精英譯者群體鼎力相助。賈平凹作品譯者相對單一，譯者群體后備力量明顯不足。從前文表1中呈現的數據可以看出，莫言作品日譯本大部分出自在日本漢學界和翻譯界享有豐富場域資本的大家吉田富夫和藤井省三之手，除此之外還涌現出長堀祐造、菱沼彬晁、立松昇一等一眾精通漢學的日本譯者群體。這些精英譯者既是莫言文學的翻譯者，也是莫言文學的研究者，在從事翻譯工作的同時，也發表了大量關于莫言文學的專業評論文章，為莫言文學的日譯傳播奠定了良好的讀者基礎。在強勁有力的精英譯者群體分布和多元出版機構的雙重加持下，莫言作品日譯展現出譯介數量可觀、譯介連續性好、譯本再版發行率高、專業評論豐富、出版機構多元等譯介欣欣向榮之象。

相比之下，賈平凹作品日譯尚未形成穩定的譯者群體。縱覽其三十余年的日譯歷程，僅有吉田富夫和井口晃兩位譯者參與其中。井口晃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翻譯完《雞窩洼的人家》后基本淡出了翻譯圈，而吉田富夫在1997年翻譯完《土門》后，則轉為集中批量譯介莫言作品（1999年-2013年間翻譯了8部莫言的中長篇小說）。規模化譯者群體缺位致使賈平凹作品日譯實踐一時失語，陷入長達近二十年的譯介空白期。直到2016年吉田富夫翻譯的《老生》日譯本問世才打破這一僵局，至今再無新作出版，也無新的譯者后備力量加入賈平凹作品的日譯活動。由此可見，相較豐盈穩定的譯者群體是中國鄉土文學走進日語世界不可或缺的必備要素，規模化譯者群體缺位致使賈平凹作品日譯呈現出譯介數量與創作體量嚴重不符、譯介跌宕起伏不具備持續性等譯介日暮途窮之態。

2.3 譯傳模式

步入新世紀后莫言作品日譯傳播的社會網絡運作力度明顯強于賈平凹作品，兩位作家在日本的知名度和影響力也自此拉開差距。隨著莫言作品在英語、法語、德語世界的廣泛傳播，歐美出版界紛紛押寶莫言將摘得諾獎桂冠，積極翻譯出版其小說譯本。種種輿論蔓延至日本出版界，各大出版商敏銳捕捉到莫言作品的銷售潛力，主動將譯介焦點集注到莫言本人及其創作。1999年至2012年獲頒諾獎前，莫言有8部作品日譯本（5部長篇小說、3部中短篇小說集）問世、1部作品再版發行，新作首次發行量均在三千部以上，各大書店也將莫言作品放在較為顯眼的地方售賣。問鼎諾獎后，日本各大出版商迅速對已出版莫言作品日譯本大幅增印：《檀香刑》日譯本總印量達三萬部、《紅高粱家族》日譯本總印量達兩萬六千部、《豐乳肥臀》《四十一炮》《蛙》《筑路》等日譯本的總印量均超過了一萬部⑤。很快又有3部長篇小說和2部中短篇小說集日譯本問世、1部作品日譯本再版發行。莫言作品在日批量出版發行期間，譯者吉田富夫在旅日華人毛丹青以及中央公論新社的幫助下，多次邀請莫言在東京、京都、神戶等地開展讀者見面會等出版推廣和演講宣傳活動，“并與大江健三郎等文化界人士進行交流，日本媒體對此頻繁報道”（林敏潔 98）。與此同時，日本知名文學評論家藤井省三在日本大報《讀賣新聞》《每日新聞》以及《日本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會報》等刊物發表多篇莫言作品述評，建立起“創—譯—介—評”（馮正斌、汪學冰 76）聯合驅動的譯介與傳播行動者網絡，成功將莫言及其作品帶入日本大眾閱讀視野，并迅速在日本圖書市場贏得一番天地，進入系統化譯介繁盛期。

與莫言作品日譯的盛況相反，步入新世紀后，賈平凹作品日譯同其在英語世界和法語世界的譯介歷程相似（馮正斌、汪學冰 72；靳風華 48），陷入長達近二十年的譯介沉寂期。期間僅有鹽旗伸一郎、加藤三由紀、布施直子等從事中國文學研究的學者在日本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的會刊上發表零星評介文章。直至2016年，吉田富夫再度出山翻譯了賈平凹的新作《老生》，依舊由《讀賣新聞》旗下的中央公論新社出版發行。遺憾的是，賈平凹作品日譯并未像英語和法語世界一樣迎來復蘇繁榮之象，《老生》之后賈平凹作品日譯再度陷入沉寂。曾經轟動一時的熱銷作家在市場化譯介與傳播行動者網絡運作的浪潮中最終高開低走，墜入了時代塵囂、波瀾不興。

三、啟悟與反思

作為中國當代鄉土文壇“雙子星”，莫言與賈平凹是中國當代文學海外譯介傳播過程中繞不開的兩位人物。二者作品日譯均肇始于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期，莫言作品在日本漢學界與出版界的聯袂之下日益走向繁盛，取得良好傳播實績，而賈平凹作品卻高開低走，在九十年代后期短暫熱度后逐漸淡出讀者視野，陷入沉寂。二者作品在日本文學市場迥然相異的生存境遇在某種程度上也代表著中國鄉土文學在他者語境下的縮影，因而對當代鄉土文學譯介出版和國際傳播具有啟示價值。

3.1 尋根中國鄉土魅力，加大海內外譯者群體培植

“鄉土文學是一個世界性文學主題”（任東升、閆莉平 49），作為鄉土文化的重要載體，其譯介傳播不僅僅是語際層面的單純轉換，更是中國鄉土文化于世界范圍的譯介傳播。譯者作為翻譯活動中知識的接受者、重構者和傳播者，在中國鄉土文學海外譯介傳播過程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縱覽莫言與賈平凹作品日譯活動的譯者群體分布，可以看出莫言作品日譯走向繁榮的背后，有著吉田富夫、藤井省三、井口晃、長堀祐造、菱沼彬晁、立松昇一等一眾精通漢學的日本譯者群體，還有旅日華人毛丹青、林敏潔作為譯介中間聯絡人的鼎力相助。而賈平凹作品日譯尚未形成豐盈穩定的譯者群體，譯者單一且后繼乏力，難以支撐其作品長期系統化、規模化譯介是其作品日譯活動高開低走的重要制因。未來我們需尋根中國鄉土魅力，借助“中國文化著作翻譯出版工程”“中國圖書對外推廣計劃”“經典中國國際出版工程”“國家社科基金中華學術外譯項目”“中國文學海外傳播工程”等國家出版工程以及國家外國專家局海外高層次人才引進項目等高水平項目的牽動，利用中國政府扮演贊助人角色帶來的雄厚經濟資本、社會資本、象征資本吸引更多本土優秀譯者和海外精英譯者加入中國鄉土文學日本譯介與傳播的隊伍，組建中日合作翻譯團隊。在確保譯文政治方向正確、價值取向積極，服務我國文化外譯所需的同時，利用日本精英譯者“自己人”身份的優勢，提升日本受眾對中國鄉土文學譯作的包容度與信任度，切實推進中國鄉土文學在日本的譯介與傳播。

3.2 打破他者言說桎梏，開拓自主譯介傳播新局面

回顧三十年日譯譜系，近乎莫言與賈平凹所有作品日譯本均由日本漢學家及日本出版社聯袂推出，中國本土譯者、學術群體及出版機構始終處于“失語”狀態。莫言作品之所以能夠在日本文學市場維持相對強勁的生命力，與日本文化界將莫言定位于“運用魔幻現實主義手法，在藝術性與社會性方面均為優秀作家代表”（林敏潔 107）的積極評價有著很大關聯。賈平凹作品日譯高開低走、墜入沉寂的背后，折射出自主譯介傳播缺失對一位優秀作家在海外文學市場是否能夠維持強勁生命力造成的致命性打擊。近年，隨著中國文化“走出去”戰略的不斷深入推進，在中國政府的國家戰略支持、海外民間翻譯力量的蓬勃發展及作者、出版社和譯者積累的社會場域資本共同促使下，賈平凹作品英譯和法譯相繼走出沉寂，走向復興（邵璐、于金權 89；靳風華 48）。鑒此，我們應堅定文化自信，打破中國鄉土文學日譯長期受制于日本文學場域“他者言說”的舊格局，依靠政府力量、民間翻譯力量以及作者、出版社積累的社會場域力量，積極開拓中國鄉土文學海外自主譯介傳播的新局面，通過培植“精通翻譯和跨文化交流的管理者”（黃忠廉 68）介入中譯外事業，全力推進中國鄉土文學在日語世界的譯介與傳播。

3.3“創—譯—介—評”聯動，構建域外譯介傳播新范式

文學譯介不僅是一場語言維的博弈，亦是民族文化在異域文明中的力量投射與形象再生。其傳播范式至關重要，不僅需要翻譯過程的國際合作，亦需“譯介傳播網絡中的所有行動者協作配合、戮力同心”（馮正斌、吳康明 106）。莫言作品走向規模化譯介繁盛的背后，既有翻譯生產場域具有豐富譯者符號資本及堅實讀者基礎的譯者名家鼎力相助，亦有譯本流通場域旅日華人在原作者和譯者和日本讀者間搭建的面對面交流橋梁，以及日本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大江健三郎及出版策劃者雄厚的市場運作資本帶來的專業評論熱度，這一傳播范式值得未來我們加快推進中國鄉土文學日本譯介傳播借鑒學習。在出版發行方面，海外出版機構具備更強的渠道操控能力和輿論引導能力，我方可積極聯絡日本主流出版社，打通面向海外的優質內容生產銷售環節，謀求長期合作關系，建立中日聯合出版機制。在確保我方主導地位之余，兼顧日本圖書市場運行規則，實現譯本傳播效果最佳化。此外，我們要在日本政界、學界、傳媒界的公眾人物和漢學家中，聚集更多能講、會講中國故事的知華友華人士，利用重要國際會議論壇、國際書展、外國主流媒體等平臺和渠道發聲，以國際視野和境外視角展現中國鄉土文學里蘊藏的地域文化魅力。多輪驅動暢通各類渠道，積極構建“創—譯—介—評”聯合驅動的譯介傳播新范式，是未來全力推動中國鄉土文學在日語世界譯介與傳播的有效路徑。

結語

當代鄉土文學關注人民生活風貌、觀照社會時代流變，其國際出版傳播是彰顯我國文化底蘊、提振文化感召力與親和力的重要推手。本文聚焦莫言與賈平凹作品在日本的譯介與傳播活動，通過系統靶梳二者作品在日本譯介傳播歷程及接受現狀，探賾二者作品日譯成效差異制因。研究發現：二者作品日譯均肇始于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期，莫言作品在日本漢學界和出版界的聯袂之下，日益走向繁盛，取得良好傳播實績。而賈平凹作品則受世界文學特質、譯者群體、譯傳模式等因素制約，日譯活動高開低走，逐漸被海外譯介市場規則過濾在外淡出讀者視野。兩位作家作品的迥異遭遇亦啟示著未來中國鄉土文學日本譯介活動依然任重道遠，未來需從加大海內外譯者群體培植、開拓自主譯介傳播新局面、構建“創—譯—介—評”聯合驅動的譯介傳播新范式等維度創新中國鄉土文學在日本的譯介與傳播機制，促進中國鄉土文化在異域文化空間的生命力、競爭力與持久力，以響應新時代背景下我國文化對外譯介的現實需要，服務中國國際傳播能力建設。

注釋【Notes】

①《現代中國文學選集》是1985年時任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黨組書記張光年率中國作家代表團訪日期間與日本戰后派文學代表作家野間宏的會談中促成的中日友好交流合作項目，是迄今為止日本最大規模的新時期文學譯介項目。由野間宏牽頭成立編委會，1987年至1990年間日本關東地區中國現代文學研究會同仁擔綱翻譯，選譯了王蒙、古華、史鐵生、賈平凹、張辛欣、莫言、王安憶、阿城、陸文夫、劉心武、茹志娟、遇羅錦等12位中國作家的作品，選集每一冊聚焦一位作家，共計出版了13冊。

②詳見韓向東，賈平凹與吉田富夫，《小說評論》6（2020）：12-18。

③圖書銷售排行和館藏數據的檢索日期為2024年7月11日。

④詳見藤井省三，中國のガルシア·マルケス——莫言，『ユリイカ』3（1989）：248-249。

⑤莫言作品日譯本出版發行數據詳見朱芬，《莫言作品在日本——文本旅行與文化越界》（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21）：272-2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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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ng， Qinglong and Jia Pingwa. “Realistic Concerns in Literature and Chinese-style Literary Creation： an Interview with Jia Pingwa， Winner of the Mao Dun Literature Prize.” JOURNAL OF SITU （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s） 8 （2023）： 1-6.]

任東升、閆莉平：中國當代鄉土文學中鄉土語言模因的傳譯——以三部長篇小說沙博理譯本為例。《外國語文研究》4（2018）：49-58。

[Ren， Dongsheng and Yan Liping. “Translation of Folk Language Memes in Chinese Modern Folk Literature： A Case Study of Sidney Shapiro’s English Versions of Three Novels.” Foreign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Research 4 （2018）： 49-58.]

邵璐、于金權：走出沉寂的賈平凹作品英譯——社會學視域下的翻譯行為者角色。《當代外語研究》6（2021）：89-97。

[Shao， Lu and Yu Jinquan. “Translating Jia Pingwa’s Works Out of Obscurity： The Role of Translators from a Sociological Perspective.” Contemporary Foreign Language Studies 6 （2021）： 89-97.]

邵璐、于亞晶：世界文學視角下莫言作品文學性的傳遞。《東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4（2023）：137-143。

[Shao， Lu and Yu Yajing. “The Transmission of Literary Quality in Mo Yan’s Works from a World Literature Perspective.” Journal of Northeast University （Social Sciences Edition） 4 （2023）： 137-143.]

汪寶榮：《中國文學譯介與傳播模式研究——以英譯現當代小說為中心》。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22。

[Wang， Baorong. A Study of the Translation and Dissemination Models of Chinese Literature： Focus on English Translations of Contemporary Novels. Hangzhou： Zhejiang UP， 2022.]

——、李偉榮：同一譯介傳播模式下的譯作傳播影響力差異社會學分析——以《紅高粱家族》《酒國》為例。《外國語文》5（2019）：124-129。

[--- and Li Weirong. “A Sociological Analysis of Different Dissemination Impact of Translation Projects Under the Same Mode： The Case of Red Sorghum and The Republic of Wine.” Foreign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5 （2019）： 124-129.]

吉田富夫：莫言や賈平凹の文學の可能性。《現代中國》78（2004）：19-28。

[Yoshida， Tomio. “The Possibilities of the Literature of Mo Yan and Jia Pingwa.” Modern China 78 （2004）： 19-28.]

責任編輯：丁如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