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申

一陣嘈雜聲把我從睡夢中驚醒。窗外,天色微亮,辨別不出具體時間,摸出手機一看,5:35分。起床還早,繼續睡已絕無可能,便坐起身來。本想刷一會兒手機聊以慰藉,可又怕吵醒妻兒,索性黑燈瞎火地穿上衣服,去戶外走走。
七夕前后的隴西大地,已是涼風習習,讓人絲毫聯想不出前幾天在西安時的炙熱。由著性子,沿著空無一人的公路漫無目的地踱著碎步,向關山方向走去……
作為古絲綢之路上的重要驛站和漢關邊陲,這里充滿了戍邊遺風。不必說男人們那高大的身材,也不必說鄉民們那剛烈的性情,單就說那村村都有的“馬社火”,就不由得讓人浮現出昔日騎馬打仗的情景來,內心一陣澎湃。哐—嘡,哐—嘡……一陣急促的聲響從身后傳來,不用回頭,直覺告訴我,過來了兩輛鏈條老化的自行車。應該是滑輪磨損嚴重,騎車人用力一蹬,使得鏈條和輪齒打滑才湊出來這樣的“樂曲”。這響聲,三十年前我就再熟悉不過了。隨著兩個稚嫩的背影伴著愉快的節奏從眼前一掠而過,我連頭也沒抬一下,繼續想象鑼鼓喧天,戰馬嘶鳴,殺聲震天的那個年代。
不知不覺走到村大隊院門口。突然,又一陣更大的嘈雜聲傳來,好奇心讓我放慢了腳步—那聲音竟然如此稚嫩。
“我五點就起來了。”
“我媽都沒喊我……”
“調好的鬧鐘竟然沒響,差點兒……”
能聽出孩童的愉悅。緊接著,公路邊的一條巷子里,足足有十幾個只有八九歲模樣的男孩和女孩出現,有的推著自行車,有的拿著遮陽草帽,有的提著小塑料桶,還有的拿著小帆布口袋……潮水一般從窄窄的巷子里涌了出來。上了公路以后,又自行分成三三兩兩的,瞬間擠滿了整個公路。他們并沒有走遠,而是在大隊門口一個供老年人下棋的寬闊地帶停了下來,繼續說著什么,也似乎在等什么人?!斑@大清早的……”我的內心更詫異了,很想上前去問個究竟,但幾次三番,最終沒能開口。身隨步行,繼續向前移動,可心還停在原處,仿佛生了個“癤子”,隱隱地頂在了心頭,很是不舒服。
又走了三百多米,心里越發“堵”得慌,這時恰巧有一條通往玉米地的幽靜小路,便拐了進去。
道路兩旁的玉米郁郁蔥蔥,一尺長的玉米棒子上,胡須已經由先前的嫩黃變成了黃黑色。也許是玉米棒子太飽滿,玉米粒都撐破了碧綠的衣裳,裸露在外面,這一切都昭示著豐收的到來。作為農民的兒子,看著心情便好轉了許多。
原本筆直的道路突然一拐,峰回路轉。在大片的玉米地中間,殘留著幾畦空地,土地好像剛被翻過,新鮮的泥土在晨光中熠熠生輝。就在其中的一畦上,有七八個小朋友,排成整齊的一列,或半蹲,或貓著腰,或弓著背,手不停地在籃子和土地上來回往復,速度之快,連大人也望塵莫及。每人一小段,做完的就早早站起來,瞄瞄身邊手慢的人,就相互打著趣。說些什么并沒聽清楚,但是整個田間上的笑聲是那么明朗。
“這是干什么呀?”
好奇的我自動開啟大腦搜索程序,三秒過后,根據時令和這種動作,“栽大蒜”與之高度匹配。一種久違的感覺瞬間又涌上了心頭。
自從上高中以后,我就很少再參與這種農活兒了,不只是常年住校,主要還在于父母不舍得占用我的學習時間。今天的相逢,恍惚有一種偶遇了一位久違的故人,倍感親切。腳下三步并作兩步,幾乎是“飛”一般地趕了過去。事實自然和搜索的結果毫無懸念,唯一不同的是,我們用扳鋤一下一下開挖栽蒜的壕溝,而他們似乎更為先進。只見那位身強力壯的中年男人,古銅色的雙手緊握著一個帶有長柄、類似犁滑一樣的工具,先將它插進土里,然后身體向后呈六十度角,伸直雙臂,雙腳不斷后退。犁滑走過之處,平整的土地頓時被撕裂,形成兩股土浪,分別倒向兩邊,一邊栽好的大蒜正好被土覆蓋,另一邊卻形成一道土棱,又成為下個壕溝的土壩,高效省時。我不禁為當地農民的智慧所折服。
這時候,一個騎自行車的小男孩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還不到栽蒜的地方,就一個緊急剎車,未等車停穩,就將自行車往地上一丟,側身拿起車頭上掛著的小桶,直奔栽蒜的隊伍,身后的車輪還在飛轉,久久不停。顯然,他遲到了,或是迷了路,或是因為貪睡耽誤了些許時間。帶班的中年男人似乎并沒看見,沒有責怪,而小男孩一副憨態,胖胖的臉頰,紅撲撲的,不停地喘著粗氣,可一旦加入栽蒜的大軍,那手腳的利落勁兒,不在其他人之下……
靠近路邊栽蒜的是一個不足一米二的小姑娘。瘦瘦的,頭發有些蓬亂,消瘦的臉蛋,隱隱透出一抹“甘肅紅”,標識著她們所處的緯度。一行做完,她率先站起身休息。閑暇時,我和她攀談了幾句,才知道她們大多九歲左右,也有上五年級的,正好趕上暑期的“栽蒜季”,就自發組織勤工儉學,一天可以賺40元?;蛘邽榱速I一本心儀的筆記本,或者想擁有一個漂亮的發卡,也有人是為了奧特曼……我終于打開了心里擰成的那個結,眼眶也不知何時竟濕潤了。
同齡的城里娃兒此時可能還蜷縮在空調房的被窩里,鄉村娃兒卻早早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擔。太陽可以讓他們變得黝黑,卻也給了他們別樣的體驗。身為祖國的花朵,大山里的花兒開得似乎更為嬌艷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