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數人的狂歡

改編／鄭銘茵

碧藍色的天幕上飄浮著幾朵薄薄的白云，像是被和煦的陽光曬化了一般，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清新而澄凈。鳥雀蟬鳴，一派祥和中摻雜著刀叉碰撞碗壁與吞咽食物的聲音……

在一棵參天大樹下，擺放著白色的長條餐桌，桌上堆滿了各類野味佳肴：燉鱷魚肉、禾花雀（黃胸鹀）湯、穿山甲煲……餐桌旁的座椅上坐著一群衣冠楚楚的男人，身著不同職業的正裝，個個眼神銳利，大腹便便，正狼吞虎咽地享受著桌上的食物。但男人們個個動作機械僵硬，吞咽方式也十分異樣：大塊大塊地吞下食物，沒有咀嚼的動作。

他們并不是真正的人類，只是有著人類外貌的機器人。他們沒有心臟，沒有血液，也沒有感情。正午的烈陽透過葉縫漏下來，灑在男人們的身上，反射在被他們吃干舔盡的漆白盤子上，亮得刺眼。可男人們沒有絲毫感覺，像永遠吃不飽似的，只是不停地往各自的盤子里、嘴里放食物。

不遠處傳來砍樹聲，是一只穿著黑色燕尾服的狐貍，正腳踩升降機，手握鋸刀，將參天大樹的枝丫一點點砍下來，而后再一股腦兒塞進一個大型機器里。按下啟動鍵，隨著機器冒出的濃濃黑煙和轟隆震天的運作聲，方才投進去的枝葉全都搖身一變，成了各式各樣的美味佳肴。

狐貍取下食物，留下自己的那部分，將其余的一一擺放在餐桌上，嘴角帶著諂媚與厭惡的笑。

很快，食物又被洗劫一空。

餐桌下，散落著幾十只無毛貓，瘦骨嶙峋的，身上還有未痊愈的抓痕，在男人們的腳下徘徊著，等待主人的投食。偶爾從餐桌上掉下一點兒肉末，小貓們瞬間蜂擁而至，瘋狂搶奪，兇狠的嘶吼聲交雜一處時，竟有幾分像老虎的叫聲。

一頓飽食狂歡后，男人們癱坐在座椅上，懶洋洋地打起了盹兒。

狐貍開始收拾餐桌，將沒吃完的食物倒在地上給小貓們吃，還故意抓著一塊肉逗弄它們，看著一只只不斷向上跳躍爭搶，卻還是得不到食物的貓們，狐貍滿臉嘲諷地嗤笑著，而后像是施舍般把肉扔給可憐的他們。

工作暫告一段落，狐貍摸著鼓鼓的肚皮，躺在陽光下享受著日光浴，也酣睡了過去。

很快夜幕降臨，狐貍又開始忙碌了起來，參天大樹被一根根砍倒、粉碎；色香味俱全的食物被一一端上餐桌，睡飽了的男人們又開始了他們的饕餮大餐，他們雖互稱兄朋，卻鮮有交流，大多時候只是專注于自己的食物上；腳下的小貓們仍舊在桌下四處游蕩著，等待食物……

有幾只小貓實在餓得不行，趴在男人的腳邊不斷呻吟喊叫著，還冒著會被丟下來摔死的風險，試圖跳上餐桌爭搶食物。桌邊的一個男人被纏得不耐煩了，隨意丟下幾塊魚肉給貓們，掀起了貓們的一陣混亂。其中一塊肉在搶奪過程中被踢向了桌底，一只黑貓跟了進去……

掀開白色的桌布，黑貓驚訝地發現，桌底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銀色鎖鏈，每個男人的腳都被自己的鎖鏈纏著，又與旁邊的男人的鎖鏈交叉纏繞，錯綜復雜得像是一個大型迷宮，腳上的鎖鏈還在不停地緩慢游動，發出窸窸窣窣的金屬碰撞聲。

黑貓有些害怕，想轉身出去，卻不料被一條鎖鏈絆倒，不由自主地喊出了聲。頓時，整個桌底的鎖鏈都像是有意識般地開始朝聲源活動了起來，將桌底邊緣瑟瑟發抖著的黑貓一點點纏繞起來，拖進桌底深處，并慢慢收緊鎖鏈。

黑貓的尖叫呼救聲消散在桌外刺耳的砍樹聲、機器的工作聲與吞咽食物的聲音之中。不斷縮小的鎖鏈包圍著黑貓，勒得他漸漸喘不過氣來。在斷氣的最后一刻，模糊中，他看見了桌底深處的地上堆滿的森森白骨……

縱使察覺到腳下的鎖鏈正在躁動，餐桌上的男人們也沒有半分驚訝，依舊面不改色地專心享用著晚餐，甚至還舉起酒杯與旁邊的人相碰并一飲而盡。其他小貓們仍在為了幾塊魚肉拼得你死我活，并沒有察覺到黑貓的消失，或者說，他們巴不得黑貓離開，這樣他們就可以少一個競爭對手。

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吃吃睡睡，男人們和狐貍的肚子變得更大了，而小貓們也有了發福的跡象。參天的大樹被砍得逐漸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墩。餐食越來越少，味道也不如從前。餐桌上的男人們雖心生不滿，并克扣了狐貍和貓們的食物，自己卻依舊大吃大嚼，每次都眼疾手快地搶奪新端上來的食物。

狐貍也依然辛勤地工作著，只是在發現所剩的樹木不多時，對于小貓們的態度悄然變好了。

最后，大樹被全部砍光，連樹根都被挖出來，吃了個干凈，曾經生長著碩大樹木的位置只留下了一個大窟窿，空洞洞地昭示著食物的匱乏。頭頂的天空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澄澈清藍，而是變得灰暗一片，了無生機。周圍的空氣混濁、悶熱。吃剩的骨頭殘渣被堆在一邊，散發著惡臭。

饑餓的男人們再也沒辦法保持紳士面貌，互相不再以朋友相稱，露出兇殘的真面目，開始紅著臉瘋狂地搶奪之前剩下的殘羹剩飯。

桌下的小貓們因為長時間沒有等到食物，餓得饑腸轆轆，聽見餐桌上的躁動，也紛紛不顧一切地跳上餐桌加入這場爭奪戰。

發現小貓躍上了餐桌的男人們開始粗魯地謾罵并攻擊他們，試圖將他們趕下餐桌。饑餓不堪的小貓們被徹底激怒，接二連三地躍上桌面，搖身一變，成了一只壯碩的老虎。餐桌邊的男人們平日好吃懶做，肥頭大耳的，毫無反擊之力。老虎大口一張，將餐桌上的男人們全部吃干抹凈。

第二天，狐貍開車送小貓們來到了另一棵參天大樹下，樹下也有一張白色的長餐桌，上面也整齊地擺好了餐具。與之前有所不同的是，這次的大樹沒有之前那棵那么高，那么壯。天空雖然還算蔚藍，卻飄著幾朵烏云。

被狐貍用魔術帽裝著的小貓們迫不及待地跳出帽子，奔向餐桌，而后搖身一變，竟變出了與昨天那些男人一模一樣的外貌。他們坐到了餐桌旁邊，取出屬于他們的餐具，在吩咐完狐貍后，便滿意地坐在座位上等待著屬于他們的饕餮大餐。

餐桌下逐漸又聚集起了一群小貓，大樹下又響起了機器運作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