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溪與陳墓

沈惠勤

有人說，蘇州十大古鎮大同小異，所謂大同，是這些古鎮都有“小橋流水人家”的元素，但它們的小異才是真特色。

仔細回味，單就水的因素而言，也是不盡相同的。在十座古鎮中，有四座從字面上看都是水滴淋漓的，木瀆之“瀆”、震澤之“澤”、錦溪之“溪”，還有甪直，自創了一個“甪”字，直接描摹了橫平豎直、縱橫交錯的河。水網地帶，水隨意自流，便呈現了港河湖泊、池潭浜溇。在平原上，它們呈現出的是剪紙一般的鏤面。

錦溪，以溪為名。溪，在江南水中應該是有著細小歡悅的、不同凡響的。錦溪不大，卻在精致中特立獨行出燦爛的珠光。如果說蘇州是一襲綢衣，那么十座古鎮便是點綴其上的珠寶。錦溪雖小，卻是最閃亮的那顆，環佩叮當，溪水般彈出江南紫竹調里獨特的清音，那是泠然于優雅之上的揚琴的小歡快。

春風駘蕩，有幸直面錦溪古鎮的芳容。一座悠長的文昌橋像一條舒展的長臂，把人引向古鎮一邊的豐富水源—五保湖，古鎮小溪便是經由這里生發的細小血脈。潤澤于這片豐富的水，一邊逐水而居的江南土中便長成了兩千多年歷史的古鎮—錦溪。

穿越鎮頭“梅園春曉”，進入“水鄉佛國”，一幕幕水景漸次鋪陳于眼前。欲入古鎮，先自見識鎮頭一幕幕的水景吧！

第一幕，是“菱蕩灣”，半月形，水面如鏡，小船悠歇。民居粉墻黛瓦，圍水而立，一處安然淡泊的漁家憩息泊船地。

第二幕，古蓮池，與菱蕩灣毗連，岸上楊柳依依，池水中小蓮葉僅巴掌般大小，正等待夏日的生命勃發。蓮池與四周的古蓮橋、文昌閣、長堤回廊、桃園，構成了古蓮景區。

古蓮橋修長清麗，廊橋身段如長虹吸水，又似蛟龍臥波，中間大孔之上拱起的廊檐翹角平添幾分亭臺風韻，盡顯江南特色。

這里最恢宏的建筑當數蓮池禪院，它依水而建，寧靜肅然。歲月滄桑，建筑建而又修，修而又毀，毀而又建，建而又擴，起起落落。只是，原本一座普通的水鄉古鎮，竟然植入了宋孝宗一個帝王和陳妃的故事。

文昌閣臨水而起，黃墻朱檐，始建于元代，清乾隆年間因風傾圮，隔數年募捐重建，移址于五保湖畔，為小鎮平添崇文風氣。門前，風鈴叮當，掛架上盡是人們虔誠祈求保佑考生榜上有名的小牌。塔內底層供奉—文曲星。拾級上閣，可見明代名流高啟、沈周、文徵明和祝枝山當年在此運思酬唱、切磋文藝，而為錦溪所作的詩篇。

越過古蓮橋，放眼看到第三幕—寬闊的水景，便是五保湖了，遠處隱見漁舟，它應該是一個保民生息的湖，然而南宋妃子的出現，改變了它的名，易而為陳墓蕩。不遠處所見一處獨圩墩，正是陳妃水冢，妃子之墓沒有追加在帝王陵墓，是有歷史原因的。南宋之初經歷兵燹，時局動蕩，隆興二年（1164），陳妃為保護趙昚中箭病歿。緣于陳妃對錦溪的鐘愛，煙雨湖泊便有了水冢，周遭蘆草萋萋，不管水位多高，總是露于湖面，宛若伊人，在水一方。當年，文徵明在此寫下“錦溪八景”，其中一首便是為陳妃而作：“誰見金鳧水底墳，空懷香玉閑佳人。君王恩愛隨流盡，贏得寒溪尚姓陳。”一個帝王妃子落葬于此，將“寒溪”易而為“陳”終是有負眾望的。如今，人們更愿還歸它五保湖的名稱。

湖是民眾的湖，溪是民眾的溪，古來民眾逐水而居，遂成集市。鎮是民眾的鎮，1992年10月，陳墓鎮復名錦溪鎮。錦溪之名是有據可依的，早在北宋大觀元年（1107）就得名，乃因“一溪穿鎮而過，夾岸桃李紛披，晨霞夕輝，盡灑江面，滿溪躍金，燦若錦帶，故曰錦溪”。

越過槃亭橋，走進錦溪古鎮，相依相偎的河街有看不完的景。小溪悠悠綿長，籠著春日煙雨，透著寧靜祥和的素面，像一條光滑瑩潔的綢帶，更像美女拖曳著飄揚的柔婉水袖。

街上店肆鱗次櫛比，飄蕩著特有的氣息，筍干、霉干菜、魚干、蝦干蒸騰出最為本質的水鄉之味，引誘得人垂涎欲滴。也有人文薈萃的多處博物館，張省美術館、古董館之內豐富的收藏，足見人文氣息的濃厚。“中國民間博物館之鄉”不是錦溪枉得的虛名。

錦溪古鎮處處流動著溪水血脈，許多橋梁穿針引線，把剪紙一樣的地盤連接起來，人們借此互通往來。傳說中的三十六座錦溪橋，成了古鎮豐富的勝景。

佇立于普慶橋全環形石拱橋的橋背之上，俯瞰橋墩一側街市邊的兩棵香樟，它們向河面遒曲著蒼老的枝干，另一面屋瓦鱗鱗，楊柳依依，感念著這座古橋普天同慶的真意，思接那些不同時代里走出的古橋。天水橋、太平橋、十眼橋、錦溪中和雙橋、眾安橋、溥濟橋、普慶橋、里和橋，哪一個名稱不飽含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祈愿呢？

因陳妃的故事引起的建筑風潮終究只是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真正的日子是靠這片澤浸環鎮的水滋養的，是靠那些脊梁一樣的橋梁承載的，更是在逐水而居的民宅里生發的。扎根于民間水土的日子，才是長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