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詩瑤


新西蘭文學家凱瑟琳·曼斯菲爾德被譽為現代主義短篇小說大師,其新穎的現代主義敘述技巧極具研究價值,不斷吸引著學者的研究與探討。一方面,曼斯菲爾德運用現代主義技巧,還原與再現了人際交往中的矛盾和婚姻問題,闡明其自身立場;另一方面,特定的社會文化語境塑造出曼斯菲爾德獨到的寫作風格,在其寫作生涯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因此,對其作品進行梳理、歸納研究是深挖其作品內涵的必由之路。
一、國外相關研究的學術史梳理及研究動態
國外研究始自20世紀30年代。專著方面,馬汶·馬格納在其著作《曼斯菲爾德的小說藝術》中梳理了曼斯菲爾德以往作品,并對其文體形式進行了分析,提出曼斯菲爾德是在以“一個睜大兩眼的天真孩子的純凈眼光”敘事,這種看待事物的方式使得“陳舊的小說方式慢慢被淘汰了”;凱特·弗伯富克是第一個用女性主義批評理論來審視曼斯菲爾德作品的,在其著作《凱瑟琳·曼斯菲爾德》中致力于研讀曼斯菲爾德筆下的女性主義思想,并將其定位為“最重要的女性作家之一”;J·F考伯勒在其作品《凱瑟琳·曼斯菲爾德:短篇小說研究》中探索了曼斯菲爾德創作個性與特殊性,歸納出其作品中的浪漫主義特征,并稱“曼斯菲爾德是一個天生的浪漫主義作家”。期刊論文方面,喬治最早分析了凱瑟琳·曼斯菲爾德和她筆下的人物形象,并指出她是以“孩子的視角”進行創作,她筆下的孩童形象“凱西婭”承載了“她身上所有的靈感和天才基因”;后來有越來越多的研究者聚焦到敘事技巧這一方面,如凱利著重分析了曼斯菲爾德筆下的不可靠敘事,并結合其作品《一杯茶》《幸?!贰秵⑹尽逢U述其筆下的敘事策略,指出“曼斯菲爾德對不可靠第三人稱敘述視角的運用是她對于短篇小說文體的獨特貢獻”。
迄今,國外研究日趨多元化,曼斯菲爾德的小說、書信、自傳都有涉及;研究方法方面,跨學科研究、平行比較、影響研究等各顯神通;從內容上看,小說的文體和作品中蘊含的女性主義思想成為考察的重點:文體方面主要考究她在短篇小說形式上進行的創新,女性主義批評方面主要關注她小說中的主要三種人物,流露出的反男權思想和反叛意識。國外的研究模式多是將曼斯菲爾德的作品文本(表層文本)作為具體例證,少數研究雙重文本的也極少挖掘到女性主義思想層面。另外,敘事學作為剖析文體的理論,也極少有研究將這兩個方面相結合。但文體的創新與敘事的技巧密不可分,而作者的女性主義思想正是通過這些技巧得以潛藏。
二、國內對于曼斯菲爾德的研究
國內對于曼斯菲爾德的研究大致可分為兩個階段:1927年至1990年,1990年至今。早在1927年,曼斯菲爾德的短篇小說作品由著名詩人徐志摩譯至我國,由北新書局出版,名為《曼殊菲兒小說集》,其中收錄了曼斯菲爾德的作品《巴克媽媽的一生》《花園茶會》《毒藥》等。侯維瑞在其主編的《現代英國小說史》中認為曼斯菲爾德繼承并發展了契訶夫的創作風格,指出“她的作品難得有完整的情節、連貫的敘述或傳統的開端、高潮、結尾的格式”(轉引自徐晗《英國短篇小說研究:凱瑟琳·曼斯菲爾德》),這一表述與克里斯蒂娃提到的“女性時間”概念恰好吻合,為“女性主義敘事學”的構建和研究打下了堅實基礎,也為從潛文本的角度出發研究曼斯菲爾德作品中潛藏的女性主義思想提供了可能。隨著曼斯菲爾德的作品漸漸進入我國,對于其研究也逐漸系統化、深入化。專著方面,除許多譯介作品逐漸進入我國以外,1991年,《曼斯菲爾德書信日記選》的譯者陳家寧在《曼斯菲爾德與小說創作》中寫道:“曼斯菲爾德創出了自己的獨特風格,打破了短篇小說的結構和模式,擴大了短篇小說的疆界,寫出了散文式的,富有詩情的短篇小說。”(轉引自徐晗《英國短篇小說研究:凱瑟琳·曼斯菲爾德》)這就從文體方面點出了曼斯菲爾德的獨創性和特殊性,為從敘事學角度進行文本研究提供了可能。此外,學者徐晗的《英國短篇小說研究:凱瑟琳·曼斯菲爾德》比較全面地梳理總結了既往研究,并從心理、詩意、象征、女性意識這四個方面將曼斯菲爾德的小說重新分類,予以評述。期刊方面,主要還是集中在文體和思想內涵的發掘這兩個方面。其中,結合敘事學進行研究的較為矚目,如張金鳳從敘事結構、敘事視角轉換,以及敘事技巧等方面,探討了以《序曲》為代表的曼斯菲爾德作品中呈現出的新文體;毛靚燕則從敘事結構、敘事時間、敘事技巧等方面詳細探討了曼斯菲爾德作品的獨特價值;申丹更是先后發表了九篇文章,分別結合《啟示》《蒼蠅》《唱歌課》《蒔蘿泡菜》等具體作品進行闡述,深入探究了曼斯菲爾德作品中的雙重敘事進程,也揭露出藏在潛文本中的女性主義思想。遺憾的是,自她以后,國內鮮有學者就這個方向來研究曼斯菲爾德作品,但潛文本敘事結合了曼斯菲爾德作品中非常值得研究的兩個方面(文體和女性主義思想),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此前的研究大多集中于敘事學,且集中于《序曲》《蒔蘿泡菜》等名篇,甚至標題重復者不在少數,可見這一階段的研究方向具有單一化的趨勢,未能就曼斯菲爾德的獨創性特征進行深入挖掘,使得這一重要作家在女性主義批評的熱潮中反而銷聲匿跡。
三、可發展的研究重點
目前,國內外學術界關注的重點依然是凱瑟琳·曼斯菲爾德作品中的敘事技巧及女性主義思想,并未注意到這兩者互相交織、互相滲透的關系。根據申丹對“潛文本”的解釋:倘若從敘事學兩種限知模式的交互作用這一角度切入,深入考察曼斯菲爾德的作品,可以看到表層文本之下的潛藏文本所暗含的雙重反諷對象,一為故事女主人公的負面形象,另一為父權制社會不合理的規約或歧視,后者構成前者的深層原因。可以看出,潛藏文本有三個維度:首先,作為表層文本之下的潛藏文本,它具有更深層的隱蔽性。學者申丹在《敘事的雙重動力:不同互動關系以及被忽略的原因》中指出:“她在情節層面對女主人公在與男主人公交往時表現出的性格弱點進行反諷。如果能看到隱性進程,就能看到這些缺陷在很大程度上源于父權制社會對英國中上層婦女的扭曲。她們無法外出工作,只能充當男人的玩偶,在百無聊賴中產生種種缺陷,作品反諷的矛頭真正指向的是父權制社會對這些婦女的限制和壓迫?!庇纱丝梢?,盡管受到19世紀末興起的新女性運動的影響,20世紀初的英國還是相當因循守舊的。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中,若想靠寫作掙錢,就無法公開抨擊男權壓迫,而只能通過潛藏文本來暗暗表達。從這一角度出發,探究這一時期的社會思潮對潛藏文本形成的影響就十分有必要了。其次,潛藏文本表達的是男權社會對女性的扭曲和異化,所以才有了曼斯菲爾德筆下各種“神經質”的女性人物形象。不管是《啟示》中的莫妮卡,還是《序曲》中的琳達,抑或《蒔蘿泡菜》中的薇拉,她們在表層文本的解讀中都是負面的形象。要從潛藏文本的角度切入,就要探究這一負面形象形成的根源,而作者的女性主義思想也正是以此得以體現。最后,正是由于潛藏文本的隱蔽性,才讓此前的批評存在各種各樣的誤讀,如西爾維亞·伯克曼曾言《啟示》塑造了一個“自私、貪婪、易躁易怒、神經過敏”的女人形象,莫羅批評《唱歌課》中的梅多思小姐“心胸狹窄、眼光短淺、多愁善感”,科博勒認為《巴克媽媽的一生》中的女主人公“可能過于悲慘了”。但事實上,這些負面的女性人物形象的塑造,正是曼斯菲爾德對男權統治下女性異化狀態的無情揭露,她高超的敘事技巧也正是由此得以體現。因此,研究潛藏文本的意義,就在于揭示它對表層文本的顛覆,糾正此前研究中的誤讀。目前,國內也有眾多學者對此進行了深入的研究,成果頗豐,不僅豐富了凱瑟琳·曼斯菲爾德小說研究,也促進了我國文學界敘事學的研究和發展。
四、今后可展望的研究方向及舉例
在今后的研究中,曼斯菲爾德作品中雙重文本的構建與解構可作為著重研究方向,值得廣大學者研究與探討。在曼斯菲爾德早期的短篇小說《蒔蘿泡菜》《序曲》等名篇中,雙重敘事軌道是其敘事的一大特色。《啟示》中潛藏文本對表層文本的顛覆更是深刻揭示了男權制社會對女性的異化和扭曲。以其小說為藍本,深入探究雙重文本的構建和其背后的敘事雙重動力具有重大學術研究意義和價值。
首先,探究曼斯菲爾德作品潛藏文本構建的原因。從最早的《蒔蘿泡菜》中對男女主人公自我中心的雙重反諷,到《啟示》中潛藏文本對表層文本的顛覆,反諷父權制社會對婦女的限制和壓迫,再到《巴克媽媽的一生》中苦難煎熬背后男女角色的轉換,不同的雙重文本構建有一個共同原因:作品真正想表達的主題意義難以被當時的社會道德所接受,只能通過敘事暗流來隱秘地達到敘事目的。那么,在此基礎上對當時的社會道德加以探析和研究就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了。
其次,探究曼斯菲爾德作品潛藏文本的作用。對潛藏文本意義的探究既有助于我們全面理解作品含義,也有助于我們發現作者高超的敘事技巧,看到作品中蘊含的更加復雜深刻的世界。有時,潛藏文本對表層文本的解讀甚至是顛覆性的,在這種情況下,對潛藏文本進行準確的解讀就顯得尤為必要。曼斯菲爾德作品中“潛文本”的構建不僅是對敘事學的豐富和發展,更是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以隱秘的方式對男權制度進行了抨擊。在此基礎上展開的研究和探討有利于構建一系列涵蓋雙重敘事運動的研究范式:雙重倫理模式、雙重敘事視角模式、雙重情節模式等,有利于更好地發展敘事學。
目前,國內學者申丹是雙重文本研究的引領者與探索者。2005年,她以一篇《選擇性全知、人物有限視角與潛藏文本—重讀曼斯菲爾德的〈唱歌課〉》率先開始了對凱瑟琳·曼斯菲爾德小說雙線敘事研究;2009年,《敘事、文體與潛文本—重讀英美經典短篇小說》一書的出版,更是為雙線敘事研究指明了方向;2019年,《明暗相映的雙重敘事進程—〈蒔蘿泡菜〉單軌反諷背后的雙軌諷刺》為雙軌敘事研究提供了良好的范例,并取得了重大成果,不僅極大程度地豐富了我國的敘事學研究,更是打破了傳統文學批評的束縛,挖掘了作品中更有深度的意義和審美價值。事實上,由于曼斯菲爾德所處的社會環境不容許公開地抨擊男權壓迫,她便借助“雙線敘事”這一障眼法,將為女性發出的真實自由的呼喊藏匿于潛文本之中。而對此進行研究正是挖掘作者真實意圖和發現潛藏文本最好的方式。
五、余論
由于結構的松散和敘事的跳躍,長期以來,評論界出現了很多對曼斯菲爾德的作品解讀不透徹甚至是誤讀的現象。的確,如果僅僅停留在表層文本分析,有可能曲解作者的本意。例如,西爾維亞·伯克曼在《凱瑟琳·曼斯菲爾德》的《靈魂絕望的選擇》一章中,將《啟示》界定為“對神經質的婦女嚴厲無情的研究”,揭露出一個“貪婪、自私、急躁易怒、神經過敏”的女人形象。但通過分析潛藏文本,截然不同的結論便呈現眼前。閱讀曼斯菲爾德的小說作品,會發現它們與“玩偶”型婦女的社會生存悲劇有一定的互文性,具有深刻的思想內涵。聯系曼斯菲爾德漂泊不定、起伏動蕩的短暫一生,再聚焦這一類作品,此時已不能再僅僅將它們歸納到揭露女性細膩微妙心理的意識流作品之流;若僅欣賞作品中的寫作技巧,也不能算是真正理解了作者所隱含的真正意圖。這一切都為對其作品中的雙線敘事進行研究打下了良好的基礎,提供了豐富的參考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