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康成作品中美學色彩意識的四重維度研究

陳粲 龔觀

【摘要】本文從美學視域的研究視角，探究了日本作家川端康成作品的美學色彩。基于日本的美學本位追求與個人性格、藝術天賦，從外部和內部兩個角度分析了川端康成美學色彩藝術形成的致因。研究認為川端康成的作品普遍具有“墨”“赤”“綠”“白”四重美學色彩意識。文章分別從人物死亡與情感消失之墨、愛的渴望與生命力量之赤、自然之美與茶道文化之綠、極致素雅與幽玄之美之白四重維度探究了川端康成作品中的美學色彩意識。

【關鍵詞】川端康成；色彩意識；美學色彩

【中圖分類號】I313?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07-004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7.014

川端康成作為首位榮膺諾貝爾文學獎殊榮的日本文學家，其作品宛如一幅融合了豐富色彩的畫卷。他能嫻熟地運用色彩捕捉微妙之美，借此表達纖巧的情感，可以說他的文學作品亦如一幅色彩斑斕的油彩畫[1]。在川端康成的作品中，色彩的描繪占據了重要地位，這種描繪不僅順應日本長久以來對于傳統美學延續的思想，同時也是川端康成自身對于美學色彩藝術的意識性表達。雖然這些描繪似乎只是單純的顏色，卻都蘊含著獨特的象征意義與代表性。通過對川端康成個人成長經歷的分析，我們可以探究出他這種美學色彩意識形成的成因。同時，透過對色彩的深入研究與挖掘，我們能夠更加深入地了解川端康成的人生歷程如何影響了他的創作觀，進一步理解他小說中的深層內涵以及蘊含的禪宗追求。這種深入的研究方法不僅有助于解讀作品，還能夠為我們提供更廣闊的視角，從而更好地理解他作品中所傳達的情感與思想。

一、川端康成美學色彩藝術形成的致因分析

（一）外部因素：日本的美學本位追求

歷史長河中，向往美好、崇尚美麗一直是他們在文學方面的文化傳統，從文化歷史視角上看，對于美學藝術和色彩表達的行為模式向來體現在日本很多文化作品當中，體現出了色彩與自然交織的表現形式，并且這種表現形式一直以來都深植于其文學藝術創作之中[2]。從此角度看，色彩不僅僅是一種表象，更是一種情感和文化的承載體。通過色彩，人們能夠在情感層面體驗到與自然和環境的聯系，這種聯系深刻地影響了古代日本人的美學觀念。從生活的各個方面，如服飾、建筑、裝飾等，到文學與藝術作品，色彩在古代日本的文化中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傳達了深厚的情感和美學理念，這為川端康成美學色彩藝術的形成提供了外部環境條件。

此外，川端康成在經歷了新感覺派文藝思潮的興起與衰落后，他本人對待人生的態度和心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這也為后期川端康城對傳統價值觀的追求以及頻繁通過色彩來表述人物內心情感奠定了基礎。事實上，川端康成的作品是矛盾的，一方面有極盡現實，甚至接近變態的死亡描寫；另一方面也有絕對浪漫和對感情的濃烈渴望。造成他這種風格的原因既可能是其內心深處的矛盾體現，也與他所處的社會環境有很大的關系。而這種色彩意識的形成包含多個日本傳統的價值觀，例如“物哀”美學、幽玄的美學理念以及自然美的表現形式方面。加之，日本文化一直將色彩意識作為傳統藝術形態的一種重要表現形式，因此很多作家都嘗試使用色彩來作為表現美的一種手法，并在其作品中多次使用，但像川端康成這樣將色彩藝術作為一種美學藝術的作家卻極其罕見[3]。川端康成提道：“四季更迭的美包含了山川草木、宇宙萬物以及大自然的其他元素，還有人類情感的美。這些美是承載著傳統價值觀的。”作為美的象征，色彩不僅影響感知，還在很大程度上構成了川端康成作品的核心。他在創作實踐中采取獨特的立場，融合了日本傳統價值觀，吸收了西方現代文學的表現手法和創作方式，從而在東西方文化的交流與碰撞中找到了一種平衡點。由于日本長久以來的色彩美學氛圍，加之川端康成的人生經歷，共同鑄就了他在美學色彩藝術形成方面的基礎。

（二）內部因素：個人性格與藝術天賦

川端康成形成色彩意識的因素不局限于當時的日本社會環境，還源自他個人內在的多重原因。獨特的童年經歷賦予他與眾不同的人生體驗，使他能夠以獨特的視角看待世界和社會。此外，對繪畫的熱愛和藝術天賦也促使他對色彩的捕捉與運用更加敏銳。他的文學作品本身也如同一幅絢爛多彩的畫卷，呈現出一個充滿曼妙色彩的世界。

川端康成的個人性格與平常相比是有其不同之處的，這或與其童年時的經歷密不可分。川端康成的童年是不幸的，他出生以后，他的親人陸續離世，尤其是他最為敬重和對他有養育之恩的祖父、祖母相繼離世后，他的內心逐漸變得黑暗，他渴望陪伴、呼喚情感。而這種壓抑且又單調的家庭生活環境使得川端康成的個人性格一直以來都充滿著悲涼的色彩，他渴望能用豐富多彩的顏色來填充單調而又孤寂的人生畫卷。因此，川端康成逐漸養成了觀察自然、捕捉生命之美的本領。從他的成長經歷中可以看出，他少年時總是喜歡長時間地待在田野中、沙灘上，或獨自一人來到山林中，在這里感受自然、領略各種顏色，這可能為他后期文學作品中美學意識的形成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不難發現，童年時的不幸經歷造就了他生活寡淡的個人品性，這使得它可以守住本心，探尋自己內心深處的那片靜謐的世界，不必為外界迷亂了自己的情感，從而得以敏銳地捕捉原始美的色彩。

事實上，川端康成的人生經歷和文學作品與繪畫密切相連。他自小便喜愛藝術，也非常熱衷于去參加各類藝術展覽活動。而且，川端康成的美術和繪畫熱愛緊密地融合了日本繪畫傳統以及禪意水墨畫的精髓。在中世室町時代，日本文化受中國文化影響頗深，尤其是其文化背景在這一階段整體呈現出基于中國禪林文化的特征。具體表現在多個方面，例如，在美術作品中可以捕捉到“禪余戲墨”的藝術意境，在建筑作品中有禪意的表現方式，甚至于水墨畫的藝術風格大量應用在家居當中。此時，川端康成對禪意的認知有了一個全新的高度，他一方面自身獨愛美術作品，尤其是對于水墨山水情有獨鐘；同時他個人從思想境界方面也對禪宗哲學相融合達到了一個全新的理解。不難發現，川端康成的文學作品中總是會透露出對素雅、靜謐等內涵的闡釋和向往，尤其是禪宗的思想理解貫穿于他的多數文學作品當中，這也從內部造就了其文學作品中美學色彩意識的多重維度。

二、川端康成作品中美學色彩意識的四重維度

（一）墨色：人物死亡與情感消失

在日本色彩傳統中，黑色一直以來并不是一個美好的顏色，其象征著陰暗、污穢和死亡。其實，川端康成一生的經歷幾乎也可以用黑色來形容，他的一生是陰暗和不幸的，自小雙親離世，感情受挫造就了他近乎病態的性格和自卑抑郁的敏感神經，這種敏感的性格在他的文學作品中總是可以發現一些痕跡。而且，他的文學作品中經常以死亡作為情感描寫的歸宿，并將之視為對美的終結，這可能也與他后期自殺有著很大的關聯。縱覽他的文學作品我們不難發現，在他的小說中，死亡這一主題或多或少地貫穿了整個創作，他的文學作品整體都透露著墨色和陰沉[4]。

例如，在川端康成的小說中，既有主角的離世，也有配角的離去；有描繪生理層面死亡的情節，也有表現心理層面絕望的內容。《十六歲的日記》記錄了祖父生病并逐漸臨終的過程；《師柩在肩》敘述了一位備受喜愛的老師的逝世；《抒情歌》《慰靈歌》等作品中的主人公走向了生命的終結；而《千只鶴》《山音》等作品中，也描繪了老年人的離世，有的直接敘述，有的通過間接手法呈現。墨色常常帶來陰沉可怖之感，象征著無盡的絕望。這種死亡的描寫與他自己的內心狀態高度相關。他是一個向往死亡的人，認為死亡才是美的極致。在川端康成的作品中，情況多半如此：死亡才是人生最終的歸宿，也是靈魂得以升華的唯一途徑。這從某種程度上直接反映了川端康成作品中以墨作為主色調的形態，也體現了以死亡為美的創作觀。在他筆下，死亡成為從現實世界解脫的途徑，它能使罪孽深重的人獲得內心的拯救，也使生命以另一方式得以永存的升華。因此，在現實世界中，他最終也通過自身的實踐踐行了這一思想，他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后不久便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可見，川端康成的文學作品透露著墨的底色，以人物死亡與情感消失為主基調的墨色是其作品中美學色彩意識的主要維度。

（二）赤色：愛的渴望與生命力量

赤色在日本的色彩觀念中具有多重特質。在川端康成的作品中，赤色代表著熱情四溢的青春，象征著生命的色彩和蓬勃的動力。赤色在現代通常對應紅色，從顏色屬性角度看，屬于溫暖的色調，往往能喚起人們積極的情感和力量。紅色在川端康成的作品中，不僅是他開創文學之路的象征，也反映了他在面對多次挫折時對愛情的堅持追求。紅色也在他筆下的女性形象中展現出獨特的美麗，更象征著生命的力量和救贖的可能性。在川端康成的作品中紅色通常代表肉體之美與生命的力量，這與其年少時親情的缺失與愛情的思考有很大關系，基于川端康成對愛的渴望，他的作品中經常出現赤色這種溫情的表述。事實上，川端康成的一生是不幸的，她自小父母離世，隨后至親至愛的奶奶與姐姐也先后離開了他的世界，他只能和祖父相依為命。可命運似乎總是不眷顧這位命途多舛的孩子，最終祖父也離開了人世，他最終成為這個世上孤零零的一個人，這也成為他后期敏感性的人格特質的一些生活脈絡。正是基于這種長期的孤獨和愛的渴望，川端康成的文學作品中很多時候在呼喚親情，渴望愛情。例如，在他早期作品《父母的心》中，川端康成努力贊美著父母的心。小說中透露出的情感，不僅是對親情的贊美，更是對來自親人的愛的渴望和向往。這篇小說雖然沒有夸張的言辭，但卻傳達出濃厚的情感，因為那是親情的力量，是對愛的美好期待，而通篇采用溫暖的色調也進一步闡釋了其美學色彩意識的形成過程。

川端康成的多部作品中都有關于紅色的渲染，這是一種對生命力量的謳歌，是一種用顏色來表達的情感的生動詮釋[5]。紅色是一種飽和度極高的色彩，它引人注目、光彩奪目，如同生命中綻放的絢爛之光。在川端康成的作品中，紅色象征著人物對生活的抗爭和向往，同時也表現出自我反省后獲得新生的救贖之情。例如，在《睡美人》這部作品中，熟睡的少女們身上透露著不同程度的紅色元素，在這個環境下，“溫暖的血色從手背流向指尖，血色愈發濃重”。這種對赤色的反復描寫體現了川端康成對于人物內心以及對于溫暖和感情的向往，這種愛的渴望和對生命力量的渲染總是通過赤色加以描繪和表達。

（三）綠色：自然之美與茶道文化

以自然色調為主的綠色在川端康成的作品中被廣泛應用，其衍生出的色彩意識總是在其作品中表現出無盡的自然之美。事實上，在川端康成的作品中，綠色為色調所烘托出的色彩意識長久以來總是與自然和茶道文化相融合，這既是他的向往自由和活力的精神寄托，亦是他對于茶道文化的理解和文化支撐。

受自然地理條件的影響，日本氣候適宜，尤其適合植被生長，其森林覆蓋率尤其廣泛，使得日本在自然風光方面長久以來一直呈現一派綠意盎然的韻味，因此日本也被稱為“森林之國”。川端康成自身的成長經歷與思想狀態也受日本的森林文化影響頗深，因此在其文化作品中經常用大量的篇幅去描寫植被。如《雪國》中就大量出現了杉樹、青苔等植被的描寫。他通過這種顏色的渲染，營造出靜謐與和諧的景象，這從某種程度上反映了原始、古樸的森林文化。他這種關于自然之美的描述是川端康成對原始美的向往，也將以綠色為載體來展現人物內心深處最古樸的欲望。

除此之外，川端康成尤愛日本傳統的茶道文化，尤其是當他經歷了日本的新感覺派文藝思潮后，他對于日本傳統之美的追求達到了一種狂熱的程度。茶作為一種象征曾多次出現在川端康成的作品當中，例如，在《千只鶴》當中便充斥著濃郁的日本傳統茶道文化氣息。菊治自小便在父親的指導下學習茶道文化，而那種古老的茶碗也多次在文中被提及，這種綠色的茶水使得菊治長久以來便覺得茶承擔著世間萬物，有著對一切的包容和理解，并且做人亦如沖茶一般，可以洗滌人心。而且在川端康成的作品中，經常能體現出茶識人性的描寫，這種青綠色的色彩意識通過沖茶、品茶等表達而出，體現了日本茶道的奧秘：茶的味道隨著品茶人心境的變化而不同。由此可見，受到日本自然地理風光以及傳統茶道之美的影響，川端康成的作品中表現出了綠色的美學色彩意識，這種綠色的色彩意識常與人類最原始和古樸的欲望相關，又與洗盡鉛華，重塑人性相連。

（四）白色：極致素雅與幽玄之美

白色在色彩的語境中象征著美的理想不沾世俗的純潔，在社會倫理當中也承載著一定的道德約束，善良、神圣是其內部的價值表征[6]。在川端康成的作品中，白色幾乎無處不在，還象征著他對美的理解與最高追求。川端康成習慣用用白色表現出超凡脫俗、不容染指等情感，尤其是他習慣用白色來描寫女性，表現女性的純潔之美。

日本古代文學所強調的美意識核心，雪、月、花都與白色有著緊密聯系。它們都代表著純凈和透明，是對原始的、純粹的美好最樸實的描寫。在川端康成的看法中，這些自然美的象征讓人能夠感受到四季的變化，體驗時光的流轉。隨著季節的變遷，人們的心靈也會有所感悟。欣賞美不僅僅是在視覺上獲得愉悅，更是在內心感受到滿足和幸福。人們從周圍的事物中獲得情感的觸動，然后將這種情感分享給親近的朋友。無論是悲傷還是快樂，幸福還是痛苦，人們往往傾向于與親人分享這種強烈的情感。這就是從萬物中獲得感動，然后引發對人的懷念之情。

川端康成受到佛教禪宗的影響，追求一種純粹的精神主義美。他深受禪宗智慧的啟迪，尤其受到禪僧一休宗純名句“佛教易入，魔界難入”的震撼。川端康成一直以來都受宗教影響頗深，這也造就了他對于“幽玄”審美情趣的追求。事實上，川端康成的審美情趣是矛盾的，但又是和諧的，有時他用熱烈的紅色表達女性的奔放、對于性愛的追求，通過露骨、直接、尖銳甚至色情的表達呈現出人類最原始的欲望；但同時，有時他也會用一種朦朧、模糊、溫和的描述表現女性最純粹的感情。川端康成筆下的幽玄美學，顯露出一種模糊而微妙的超然虛幻感，猶如夢幻一般。他用流暢的文字，像水一樣潤澤讀者的內心，創造出灑脫自然、寧靜遙遠的哲學心境，這恰如白色的美學意識，神秘、朦朧，從原來的明確變為神秘，涵蓋了之間苦難的哀鴻和共鳴。這種模糊的、朦朧的情感難以用語言來表達，川端康成習慣用顏色，尤其是白色將這種純潔的感情進行表述。由此也可以看出，川端康成一生受佛教禪宗的影響，追求一種純粹精神主義的美。

三、結語

色彩在日本傳統文化中承載著深厚的美學內涵，保留了悠久的歷史傳統。川端康成在文學上以日本文化傳承為骨、以外來文學素養為翼、以自身禪宗哲學的理解為魂，共同鑄就了他獨具特色的美學色彩意識。

參考文獻：

[1]梁鐠文.川端康成作品中的傳統美學特色探討[J].喜劇世界（上半月），2023，（05）：48-50.

[2]聶曉偉.川端康成作品中的色彩運用及其審美價值——以《雪國》為例[J].吉林省教育學院學報，2023，39（02）：

174-178.

[3]徐婷婷.符號學視域下川端康成文學之物哀美[J].作家天地，2022，（29）：64-66.

[4]程曉雅.“幻”與“夢”交織下的川端“物哀”美——對川端康成《秋雨》的解讀[J].名作欣賞，2023，（06）：146-148.

[5]卓夢麗.從《雪國》的女性像分析川端康成的戀母情結[J].今古文創，2022，（13）：13-15.

[6]周倩.王維與川端康成的“白色”書寫[J].新紀實，2021，（31）：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