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如詩，繪就多彩畫卷

圖 / 唐東平 采訪 / 楊水明

唐東平，北京電影學院教授，主授《攝影造型處理》《人像攝影》《當代攝影》等課程，著有《人像攝影》《攝影構圖》《攝影畫面語言》等著作。擔任過連續劇《觀世音傳奇》和故事片《青春的顏色》《摩托車》《好運，京白梨》等影片的攝影師，及電影故事片《美姐兒》《照相師》的藝術指導。曾是《中國攝影》《人像攝影》和《中國攝影報》等刊物的專欄作者，先后參與了《中外影視大詞典》和《中國大百科全書》（第三版）的詞條編撰工作，參與了“國家攝影師”標準的制訂與教材撰寫工作。

攝影與攝像：您認為攝影藝術的核心魅力是什么？

唐東平：見證奇跡的發生！往小里說，是因為攝影讓我們的觀看——從影像的獲取到呈現，都具有令人陶醉的創造力。從大處看，可以看見你不曾看見過的存在，發現一個全新的世界，讓生命的維度得以延伸與拓展，從而真實地獲得智慧增長的歡喜，而不只是制造某種視覺奇觀的快樂。由于我們每一個人都始終存在著不同程度的認知局限與思維偏差，因此，每一個人眼里的攝影所能呈現的世界，都不會是完全真實的存在。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攝影所建構起來的影像世界，一定會在人們認知欲望的驅使下生成符號的世界，自然地形成意義的框架，從而召喚著人們看向那個深不見底的實在世界，令作品的意義不斷地趨向于完成。一句話，攝影與其他藝術一樣，可以讓我們的生命得以豐富與成長，而且是看得見的豐富與成長。

攝影與攝像：在您多年的教學經歷中，學生在學習攝影初期常犯的錯誤有哪些？

唐東平：學生們在學習初期易犯的錯誤主要有兩類：一類是認知錯誤，另一類則是技術性錯誤。技術性錯誤比較容易糾正，而認知錯誤則往往需要花費好多年的時間來加以糾偏板正。我從教30余年，無論是基礎課，還是專業課都頻繁涉獵，學生們在攝影初期的狀況總是因人而異的，有些學生從很小的時候起就開始喜歡攝影了，跟隨自己的家人、親戚或老師學習過攝影基礎知識，只是還不夠系統全面，甚至常有些錯誤認知，其實起步早晚并不重要，怕就怕“開口奶”沒吃好，導致后來一直在痛苦中糾正。比方說，社會上某些急功近利的人喜歡走捷徑，他們強調與追求“成功”的“套路”，這些做法對正在打算全面系統地學習攝影的初學者來說，影響極大，危害也最大，常常會導致他們路還沒走穩，就想著一步登天的事了。要知道，攝影的功夫硬不硬，不只是看偶爾獲獎的幾幅照片，而是需要自我能夠如實地檢視自己，是否已經真正掌握了全面的攝影技能，形成屬于自己的成熟的攝影創作理念，以及是否已經真正具備長久持續深入關注與洞察的實力。

攝影與攝像：從傳統攝影到數字攝影的轉變，對攝影藝術創作產生了怎樣深遠的影響？

唐東平：這個問題實在太大了，其實你所說的轉變早已經涉及到了攝影藝術創作的方方面面，從我教學的經驗來說，至少傳統攝影部分所占的比例與份額已經越來越少了，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90年代初，學生寫畢業論文還會探討傳統攝影會不會將被數字攝影全面取代的問題，那個時候的數字相機能夠達到的技術精度才幾百萬像素，而現在已經一億像素了，攝影的魅力從技術上看主要體現在細節的表現能力上，可以說，細節是攝影的生命。作為實用層面的攝影門類，如商業攝影、新聞攝影、科技攝影、醫療攝影、刑偵攝影、勘探攝影、軍事攝影、天文攝影、深海攝影和文物攝影等，早已經作為新技術革命，全面升級換代為數字攝影了。而作為非實用層面的藝術攝影，數字攝影的應用也已經非常普遍，成為最為大眾化的選擇了，與此相反，傳統攝影被擠壓成為極少數留戀傳統工藝人士的古董級別的專業選擇了。據我多方考察發現，傳統暗房除了極個別的高校還保留一小部分以外，目前國內外絕大多數具有攝影專業的高校都已經不再開設傳統攝影工藝的課程了。數字技術在前后期都具有傳統攝影不可比擬的優勢與潛力，從攝影發展歷史的角度來看，每一次的技術進步，都給攝影藝術創作帶來了全面的繁榮與全新的可能。事實上，全世界攝影人創作理念的普遍轉變與各類藝術創作實踐的不斷豐富與深入，就是最具說服力的證明。當然，攝影技術的進步永遠在路上，攝影藝術的創新也永遠在路上。如今，Ai技術一方面將給全新的數字攝影賦能，一方面又有望突破數字攝影的瓶頸，朝著更高的維度發展，并繼而將曾經風靡一時的數字攝影變成真正意義上的傳統攝影。

攝影與攝像：如何培養學生獨特的攝影視角與審美觀念？

唐東平：因材施教，有針對性地培養學生的興趣，幫助他們發掘出各自的藝術表達潛力，是我們攝影學院一直以來所秉持的教學思路。我們知道，藝術是沒有標準的，也是不能允許有標準的，只有這樣才能確保學生本不該受限的藝術天賦自由靈活地被正常發揮出來，每一個學生都是獨立的個體存在，都有著自己獨一無二的色彩與魅力。自我建構的完成之時，才是獨立創作的真正開始。在技術過關之后，也就是掌握了較為全面系統的攝影技術技巧及其基礎理論之后，我們便鼓勵他們多看多練多琢磨，尤其要從攝影史的角度看問題，要有哲學思辨的能力，弄懂弄通各種藝術理念，努力學會獨立創新表達，充分展示自己的個性與氣質，不要總是迷戀模仿大師的風格，要學會做自己，做最好的最精彩的自己，打開自己的頭腦去思考，睜開自己的眼睛去看世界，在老師的指導下，盡可能地獨立完成自己的創作項目。當然，不能滿足于“學院派”式的“象牙塔”里的藝術創作，更要深入靈魂，直面我們當下實在的生活世界，多向生活這所沒有院墻的大學學習，走到社會中去。

攝影與攝像：對于想要從事攝影藝術創作的年輕人，您認為他們必須具備哪些素質？

唐東平：通常，每個職業都有自身的道德觀念與素質要求，攝影師作為一種職業，自然也不例外。如果將攝影作為一種純粹的業余愛好，在經濟條件許可的情況下，利用閑暇時光，拍攝一些自己感興趣的題材，在別人看來是個既高尚又高雅的享受，對自己來說，的確也是一件十分愜意的事。但是，當攝影一旦成了一種職業，一種安身立命的謀生手段時，情形就發生了根本性變化，遠不如我們平日里所談論的那么輕松。毋庸諱言，攝影是一項艱苦的工作，要在攝影工作上做出成績，更是艱難。尚且，還有誰也無法輕易回避的實際問題，即作為職業的攝影與專業攝影師的社會地位。而從攝影這一職業的特殊性來說，它在更多情況下，是個具有智慧型的強體力工作，要勝任這一工作，除了具備好的身體與好的心態之外，攝影師的文化品位與藝術感覺也是缺一不可的。攝影的感覺與別的造型藝術的感覺是迥異的，除了想象力與良好的藝術感覺以外，攝影師還得具有敏捷的瞬間反應能力與現場即興的判斷控制能力，這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攝影智慧”。概括起來說，就是攝影感覺上的“敏感”、攝影觀察上的“敏銳”和攝影操作反應上的“敏捷”，我戲稱其為“三敏主義”。欣賞者可從具體的攝影作品中分享到創作者的智慧喜悅，而攝影師往往通過這種智慧的傳達來證明自己的創作價值。

攝影與攝像：您在自己的攝影創作中，如何尋找靈感來源？

唐東平：創作靈感是一種非常復雜的且很難以文字語言進行表述的心理事件，我覺得它更多成份屬于肉身感知來的經驗，還有不拘一格的臨機觸發所得。攝影技術一旦熟練了以后，就會自動生發出巧勁來，但這還不屬于靈感范疇，這只是技巧層面的巧妙運作而已。靈感的胚芽首先早就醞釀或根植于人的潛意識欲望之中，通過某種已經形成或眼看就要形成的某種奇妙的創作理念，并以某種特別的或者完全非常一般的技術技巧來呈現的，當然，人們看到的往往只是結果，而非復雜而奇妙的過程。我個人覺得，當自己不再使用大腦進行思考的時候，直覺才會沖到前頭，而以直覺拍攝下來的照片，往往會有驚喜，往往會出乎自己的意料，也就是說，這種狀態下的拍攝，其實已經超越了經驗本身，成為了自己最為滿意的，其實在潛意識里，就是最想要達到的那種最為迷人的境界。我將攝影創作分成三個層級：一是技術技巧層級，二是思想理念層級，三是形象直覺層級。第一層級為入門級，第二層級為“行活”層級，而第三層級才是我所追求的完美表達層級，我稱之為“形象惟大，直覺惟上”！

攝影與攝像：在攝影作品的評判標準方面，您最看重哪些要素？

唐東平：準確評價一幅攝影作品是否成功，絕非憑個別所謂權威人士的主觀臆斷，也不取決于大賽評委們的愛好或某些專業、準專業的攝影傳媒程式化的衡量尺度，而應當客觀、公正地嚴肅對待。也就是說，應當站在攝影史的高度，站在全面而深入的公正立場上，充分尊重攝影發展規律，用發展的眼光、寬容的心態、贊賞的姿態來嚴肅審慎地對待不同門類、各種不同創作風格的攝影作品。可以說，在衡量攝影創作成功的標準面前，沒有權威，也不應該有權威。但不管怎么說，檢驗作品是否成功，在普通人的心里還是有一個大致且較客觀的尺度的，如作品所蘊含的精神力量（情感的感召力或動情點）、智慧的亮色、形式感所形成的視覺沖擊力（能否產生如雕塑般的凝視感覺）等，概括起來就是四個維度：難易程度、創新程度、思想深度和美感程度。在四個維度中，難易程度高居第一位，是指作者在作品中所投入的艱辛、所付出的心血和知難而上所做出的努力，是腦力勞動與體力勞動的總和：一是技藝上的難度，即攝影者在運用攝影手段盡最大努力所能達到的程度。高層次的攝影創作主要體現在知難而上，永不滿足于已達到的高度；二是勤與苦的程度，是指攝影者為了創作該作品，前前后后所做的一切努力。其實，攝影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在比試精神、意志和毅力，比誰更能吃苦耐勞，比誰更加英勇無畏，比誰更能夠堅持不懈！凡是能全力以赴投入生命和智慧的作品，其感發生命的力度勢必是最強烈的，這種作品也必定是最優秀的作品。如果說“技巧是對創作者真誠與否的考驗”，那么，意志和毅力便是對攝影師投入真誠多與少的進一步考驗。作品的魅力本來就是創作者的人格魅力。

攝影與攝像：隨著社交媒體的發展，攝影的傳播方式發生了巨大變化，這對攝影創作有何反作用？

唐東平：各類社交媒體，如自媒體的多樣化發展，也讓攝影影像的傳播方式獲得了更多的渠道與更大的空間維度，但是橫豎屏上所觀看到的終究不是作品本身，充其量只能被看作是作品小樣的影像副本，與實際的攝影原作相去甚遠，因此觀眾一方面很容易獲得有關其攝影作品方面的影像信息，便于信息的交流與傳播，尤其是對于作品的展覽、拍賣與收藏等相關宣發方面的信息傳播特別有利。我個人覺得沒有什么不好的反作用，關鍵是看你如何看待攝影原作的展示了，我相信當人們看到小屏上的訊息時，一定會更加關注實際的展覽，真正感興趣的人甚至還會立即前往展場一飽眼福呢。

攝影與攝像：您認為攝影教育未來的發展方向可能會是怎樣的？

唐東平：隨著Ai時代的快速到來，攝影教育必將由單向的專業教育向多元的跨學科教育方向發展，通識教育將成為本科教育的重點，而作為實用工具的眾多應用類的攝影專業將面臨被合并或瓜分的局面，純粹的藝術攝影專業將成為藝術類院校專業里招收人數較少的極個別的奢侈品。

攝影與攝像：對于業余攝影愛好者提升攝影水平，您有什么實用的建議？

唐東平：千萬不可一味地傻拍，要知道，蠢事重復一萬遍，還是蠢事，要想方設法尋求自己認知模式的躍遷與思維局限的突破，那就該努力地從圖像志的角度去提升自己的視覺教養，獲得最好的肉身經驗，多看攝影史上經典的攝影畫冊，從整體上去揣摩各類創作思路及其奧妙，常去專業畫廊、藝術中心或博物館觀看高質量高品位的原作展覽，多從內心的直覺感受上去回應這些優秀的作品，深切地體會它們的特異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