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安礦的那些日子

◎ 山西蘭花科創朔州分公司 史慧清

當再次回憶起在唐安礦的那些日子時，已是2023 年的初冬，冬日的寒意正包圍著塞外的這座小城，也包圍著我。離開她已經十多年了，有太多的情感，在這個冬日像潮水一般涌來。

唐安礦，是我參加工作的第一個地方，位于山西省高平西南部，與趙樹理的故鄉山西沁水接攘。

1998 年，我從學校畢業后的第二年，走進了位于老馬嶺下、高平關前的唐安煤礦。那天從家出發，到市里又坐上小面包車，才輾轉到了唐安煤礦。剛進礦便看到“與能人攜手，與巨人同行”的兩塊巨大的牌子，矗立在礦區路兩邊。

我有些興奮，也有些失望，興奮的是十年寒窗跳出農門終于有了一份屬于自己的工作，不必再像父母那樣背朝黃土面朝天的終日在地里勞作。失望的是礦山并不大，地處偏僻，還沒有學校環境優雅，工作崗位也并不滿意，我們這些剛剛畢業的大中專生，幾乎全被分配到了洗煤廠，成為洗煤廠的第一批員工。小時候，常聽大人們講這個礦效益不錯，管理也好，只是離市里偏遠，沒想到成年后的我，與她結緣。

剛剛工作，和一位快人快語名叫玲的女同事，分在一個宿舍。宿舍樓緊挨著職工活動中心，樓前有一排高大的玉蘭樹。一到春天，玉蘭樹便綻放出白色的花朵，淡雅的花香在生活區飄來蕩去，惹得那些剛分到礦區正懷春的年輕礦工，更禁不住心旌搖蕩。我和玲把宿舍打扮一新，玲說：“我們可得好好相處，以后我們可是要在礦上相處一輩子的。”我看著這位從機電工業學校畢業的同事，倍感親切，我以為我們還會和在學校時一樣，同吃同住永不分離。

沒想到職工宿舍還未住夠一年，同來的那些同事們的愛情之花便紛紛綻放，如潔白的玉蘭花一樣簇簇擁擁，好不熱鬧。只見宿舍樓里有人為了那狂熱的愛情，大哭又大笑。為情所困的男礦工唱著憂傷的情歌，沉醉在愛情甜蜜中的女工更加美麗動人。有人則因為修成正果搬離了宿舍，去外面筑起了愛巢。我和玲一樣，也禁不住愛情的誘惑，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剛剛參加工作的日子是興奮充實的，雖然每天聽著洗煤廠轟隆隆的機器聲煩燥不已，雖然看著一位位膚白貌美的女同事，上了一天班后，臉變得像鍋底一樣黑不溜秋，但我們每天都很快活。這個世界才給年輕的我們敞開大門，未來的路還很長。我們每天關注更多的還是誰談了戀愛，班中餐是否合乎口味，明天又要給誰上結婚禮錢，而對于代班長的班前訓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從來沒放在心上。

當轟轟烈烈你死我活的愛情，被平穩的婚姻生活取代，新的使命又來了。如何在礦山實現自己的夢想，有朝一日策馬揚鞭統率千軍萬馬，又成了年輕礦工們的頭等大事。

于是我那位看上去很文靜，見人還有些靦腆，在礦一線上班的愛人，不由自主地也卷入了這場夢想戰。他開始馬不停蹄地加班、值班、又跟班。而我和出生不久哇哇啼哭的孩子，總是翹首以盼等待他的歸來。等待他熟悉的摩托車聲響，由遠及近地駛到那個雖四處漏風的礦區老房子、但卻無比溫馨屬于我們的小家門口。我會燒開一壺熱水，做一頓可口的飯菜，像所有的礦嫂一樣，迎接他歸來。

后來我考入化驗室，開始和天平、馬弗爐打交道，做煤質化驗。和我一同考入化驗室的，還有精明能干的礦二代、文靜的大學生芳。化驗室在礦上生產區，離車間、井口很近。每天我會在化驗室的樓道，透過玻璃窗，看井口旁那幅“高高興興上班、平平安安回家”的大型壁畫。看來來往往穿著黑色工作服，戴著礦燈只露出一口白牙齒的礦工們入井、升井。有時我會想，井下到底是什么樣子，可是伸手不見五指？可像在舊家屬院里住了一輩子的那位老礦工講得“三塊石頭夾一塊肉”？我不敢想，每個礦工都在我的眼前晃動，他們鮮活又富有朝氣的生命，如那初升的太陽。每個礦工都有一個故事，每個礦工都是礦山的一段歷史，我不由地對他們肅然起敬。

下班后我會挑一條最近的小路回家。遇上雪天，我會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中，沿著礦區專用鐵路線，數著一個又一個的枕木，想象鐵凝的《大霧里得意忘形》，和我在大雪里這般忘形，是不是同樣一種境界？我會想大山的另一邊是否真的有神仙？是否真的有童話故事中的白雪公主，還有七個小矮人？

再后來我調入宣教科，認識了富有磁性嗓音太原煤校剛畢業的小廣播員平，還有科里多才多藝的周大哥，只可惜天妒英才，他沒過幾年便因病離世，只留下妻女在礦上孤單生活。那段日子也是礦山發展最快的一個時期。這座原先的縣營煤礦，一躍成為蘭花集團管理最優的市級標桿礦井。那位受人尊敬的資深老辦公室主任，他把工作當成事業來做，一度成為我們的榜樣。那位從基層一步一個腳印干起，大我們十幾歲，素有“工作狂”之稱，嚴肅帥氣，我們始終需要仰視的年輕的和姓礦長，率先在礦上引進了“三大管理、6S”。他的每場會議精神，都在要求我們“好好學習，認真工作”，這些精神竟然成為我長期以來的學習工作指南。

礦山的飛速發展，讓我們這些出身農家的子弟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命運的改變。我們更加努力工作，去回饋煤礦。不少人已經初露鋒芒，走向管理崗位。礦上也步入精細化管理時代，第一次有了礦歌，寫歌的是一位在詩詞界享有聲譽且擔任過市委要職的柏老先生。我們在重要節日里，會站在礦辦公樓前，大聲合唱那首《唐礦之歌》，“老馬嶺下、高平關前……”歌聲氣勢如虹，如排江倒海般穿過高平關，飄向更遙遠的天際，我們和這座正在發展中的礦山，緊密地聯系在一起。

我從未曾想過有一天，會如礦上的玉蘭花一樣，離開樹枝，飄向遠方。我一直以為會和玲在礦山相處一輩子直至終老。但人生有太多的不確定，未曾想2011 年在全省煤礦兼并重組的大潮中，我隨愛人調離了唐安礦來到塞外，開啟了第二次職業生涯之旅。

余秋雨曾在《暖暖的記憶》中寫道，“世上最無情的是時間，最留不住的便是光陰，細數過往的倒影，那深深淺淺的字行里留下的淡淡靜好，便是時光給的暖。”是啊，光陰留不住，一轉眼已是2023 年的初冬，離開唐安礦已十幾年。那些走過的路、遇到的人，像一場夢，在眼前浮現。

那位曾給礦上寫歌的老先生，在2023 年的初冬溘然長逝。我驚聞此信，像是對過往的一個提醒，又像是一場回憶的終結。礦上那位資深的老辦公室主任，早已退休頤養天年。剛畢業20 多年的化驗員芳，如今也已不惑。一同走進洗煤廠的那一批大中專生，如今大部分人走向管理崗位。許許多多的人和事在時間的沖刷中，已變得面目全非。

但在唐安礦的那些日子，那些我們曾為愛癡狂、為夢想全力以赴、那些青春而富有朝氣、帶著玉蘭花芳香的日子，卻永遠地鐫刻在了時光的深處，暖了歲月，美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