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梁
青島科技大學,山東 青島 266061
民事調解制度是充分發揮當事人的意思自治,由法院的工作人員進行居中調和,雙方當事人通過溝通協商達成合意以解決民事糾紛的法律制度。雙方當事人要達成一致,應當自愿聽從法官對于糾紛的解決意見,從而成就雙方當事人以犧牲自身部分利益來促進糾紛的解決。其實質是運用公權力來平衡私權利的一種處理方法。但應該看到的是,雖然有公權力的介入,但是起決定作用的還是當事人的意思自治,因為考慮到當事人的法律素質以及思想觀念,單純的意思自治可能會受到環境、人員等因素的影響而背離法律公平正義的價值取向,因此公權力需要有適當介入以平衡當事人的權利和義務。
相較于司法審判而言,調解制度具有鮮明的屬性:
第一,民事訴訟中調解制度設立的目的是實現當事人意思自治[2],也就是說可以讓當事人在法律允許的框架之內充分發揮自主能動性,對于民事糾紛的解決方式、解決依據等都可以進行自由約定,不須按照民事審判的嚴苛程序。第二,糾紛解決效率高,節約司法資源。如果一個案件經過訴訟程序,往往要經過起訴、上訴、再審等流程,當事人為了打贏案件往往需要付出漫長的等待,而調解制度簡化了審判流程,也降低了當事人的訴訟成本。第三,調解制度與法院審判制度功能互補,相得益彰,調解制度與審判程序并非相互割裂的關系,因為如果調解失敗,可以轉向審判流程。總而言之,二者都服務于解決民事糾紛。
自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民事調解制度經歷了“馬錫五巡回法庭”的調解方式、原則形成、立法確定和繼續發展的過程,訴訟調解從理論、立法、司法解釋及其應用幾方面在司法實踐過程中不斷升華,從人民調解發展的歷史變遷來看,作為社會矛盾糾紛調處化解的“東方經驗”,[3]而廣受世界各國的好評。但是在發展過程中也暴露出一些弊病,筆者通過觀察大量實務案例和學術著作,總結出了以下幾個問題:
民事調解制度靈活、高效,在民事審判實踐中得到廣泛應用,但該程序得到啟動,很大程度上是法官引導的結果,有時候雖然當事人沒有調解的意愿,或者根本不知道調解程序是什么,法官仍可以忽視當事人的意思根據案情隨意進行調解工作,這是因為我國的訴訟模式是職權主義,法官與當事人的地位不對等,在實踐中法官傾向于運用調解方式結案,調解程序時間短、效率高,法官的工作量小,對于在調解中達成的協議當事人不能上訴,只能通過再審方式來糾正發生的錯誤,而啟動再審一般是非常困難的。正是因為過度運用民事調解制度,往往就會走向矛盾的反面。本來是在充分尊重當事人意思自治的前提下進行調解,變成了法官的“一言堂”,法官主導式的調解會損害當事人的訴訟權利,也很容易造成對案件事實的曲解,導致程序上出現重調輕判的問題。法官代表國家行使司法權,在尊重當事人的意思表達下選擇一種雙贏的訴訟方式化解糾紛,一方面,如果選擇調解更加適合糾紛的處理,那么就選擇調解的方式,調解成功后法官能以較小的司法成本終結案件,這也提高了法官的工作效率,是為雙贏;另一方面,如果法官根據經驗判斷該案件不適合選擇調解方式而盲目選擇了該程序,往往會導致調解失敗而啟動訴訟程序,這會導致調解成果流產,將會浪費更多司法資源,是為雙輸。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九十六條規定,人民法院審理民事案件,根據當事人自愿的原則,在事實清楚的基礎上,分清是非,進行調解。法條規定,民事調解制度要堅持事實清楚,分清是非的原則,筆者認為這種原則值得我們對法院調解過程深入反思,特別是對于查清事實這一關鍵標準。我們可以看到,查清事實是結案的必要前提,如果沒有查清事實,僅僅在當事人達成合意的情況下也是不允許終結案件的。而查清事實這一標準是在訴訟程序下判決才需要的嚴苛標準,往往需要調動很多司法資源,包括人力和物力等,導致很多復雜的案件久拖不決,這與當事人通過調解程序快速結案的期待相悖,同時根據民事訴訟法的規定,當事人對民事權利和訴訟權利享有處分權,如果當事人放棄或者部分放棄主張權利,而法官還要堅持查明案件事實,那么這就容易造成程序僵局,更嚴重的是,有時候即便查明了案件事實,也很難形成法律真實,不利于問題的解決。法律條文之所以能成為裁判的法律依據就是因為其自身的明確性,如果法律條文本身就存在邏輯難以自洽的悖論,那么無疑賦予法官更多自由裁量的空間,增加了案件不公正審理的可能性,也會出現在面對復雜調解案件時無所適從的情況,甚至啟動證明責任理論。
調解成功固然息事寧人,但是在實踐中,有些當事人往往犧牲自己很大的利益以換取對方的讓步,來促成調解,這會導致實質意義上的不公平,在這種情況下,當事人在選擇調解方式結案后會導致潛在的問題隱患。當出現以調解方式結案的當事人其合法權利嚴重受損的情形,當事人不能對該民事調解書進行起訴,而且也不允許上訴,這意味著當事人再維權非常困難。于是,當事人只能通過再審的方式來糾正已經生效的民事調解書,不可否認,當事人存在曲線救國的可能,可以通過第三人協助或第三人自行提起撤銷之訴的方式來撤銷該調解書。但是這兩種方式難度都很大,而且民事調解再審制度也有自身存在的問題,比如,缺少成熟的法律規范,公權力可能存在濫用的情形對當事人進行非法干預,導致當事人在再審的道路上難以走通,往往選擇鬧事、上訪等極端維權方式,造成社會的不穩定。
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騰飛,民商事法律案件激增,基層法院的立案數量是十幾年前的很多倍,相對而言,法官和法院其他工作人員的數量是十分有限的,平均每個基層法院每年只對外招聘5 人左右,而去掉離職人數和因工作調動等變動的人數,遠遠滿足不了案件的處理需求。在法院接收的案件當中,以婚姻關系為主的家事糾紛是調解制度的主要服務對象,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家事糾紛因為私密性和感情屬性啟動調解較法庭審判更有利于深入當事人的內心訴求,但問題是,法官是科班出身,雖然擁有深厚的法律知識和精湛的法律思維,但在面對充滿盤根錯節的情感糾紛可能也是殫精竭慮,束手無策,特別是剛剛參加工作的青年法官,剛剛從學校來到社會,缺少閱歷和經驗,讓他們去處理離婚案件往往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難免造成調解效率的低下。而通過外聘調解員的方式也會出現一定的問題,外聘調解員通常情況下受聘于退休的老干部和村委會、居委會德高望重之人,他們有著十分豐富的與百姓交流的經驗,因而十分受法院和民政部門的青睞,一些棘手的婚姻糾紛在他們的調解下迎刃而解;但是,這些老干部和德高望重之人通常缺乏專業的法律素養,解決糾紛往往考量的是“關系”,而“關系”具有情境中心主義的特征,其運作以情感為鋪墊謀求工具性目的,并且容易形成超制度的義務性壓力[4],囿于這種超制度的義務性壓力,可能會規避現行法律,壓制當事人的意愿,對其造成不公正的引導,從而不利于糾紛的解決。
從民法角度來看,民事調解協議本質是一種合同,合同是雙方民事法律行為,需要有兩層意思表示并達成合意。合同鼓勵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尊重合同相對人的權利表達,然而如果過分尊重作為第三人出現的法官,法官會利用其審判職權主導調解進度,往往就會破壞合同的相對性,損害意思自治,民事調解協議也就背離了當事人的主觀意愿,民事權利和義務出現一定程度的失衡,簡單問題變得復雜化。因此在調解過程中,要不斷強化當事人的意思自主權,即當事人能夠按照自己的意思選擇適用或不適用調解程序,當事人能夠按照自己的意愿處分民事權利和訴訟權利,使法官的職權與當事人的訴權處于穩態適中的關系。在司法實踐中,很多法官往往對自己的專業素質非常自信,當事人只能被動接受調解,難免會對當事人的表達意愿進行壓制,如果當事人雙方地位不對等,法官可能使本就處于劣勢地位的當事人更加難以維護自己的權利,從而被迫接受了對其不利的調解結果。因此,法官在調解工作過程中,不應只關注問題的結果,更應該關注當事人之間的平等對話和自由協商過程。
既然查清事實的原則自身邏輯出現悖論,而且法官也難以運用該原則有效進行民事調解,那么就有必要對該原則進行合理定位,使其符合法律條文明確清晰、邏輯自洽的本色,以達到科學的立法要求,而且這也符合當事人的合理期待。從立法目的而言,我們可以理解立法初衷是要求調解制度與訴訟制度達到近乎相同的證據標準,這對于公平正義而言是非常有意義的,但是在當前民商事案件大量涌入法院的情況下,這樣的原則出現在法律依據當中會阻礙調解工作的進行,影響訴訟效率。所以,要對查清事實的原則進行合理定位,使其成為意思自治的補充條款而非調解協議達成的前提條件。也就是說,要讓查清事實的原則的位階低于意思自治原則,當事人基于意思自治可以排除查清事實這一原則的適用。當然,如果能夠在不犧牲效率的情況下查明案件事實,那么對案件的審結而言也會起到錦上添花的功效。筆者認為,這將是調解制度改革方向的正確構思。
在談到當事人權利救濟時,不可避免要說到當事人的反悔權,因為在法院送達調解書的時候當事人完全有反悔的機會,而且民事訴訟法并未對該權利作出明確的限制,因此當事人可以輕易選擇該權利,那么談當事人權利救濟也就沒有意義。因此本文討論的是處于弱勢地位一方當事人不服已經生效的調解書而做的救濟,而且從司法實踐來看,處于弱勢地位的當事人在簽收調解書時往往沒有反悔的概念,而當冷靜下來之后審慎思考卻發現只有申請再審這一條途徑來維護自身合法權利。首先,要對反悔權進行限制,當事人行使反悔權要滿足一定的門檻,主要是限制處于強勢地位的當事人利用任意反悔權隨意轉入訴訟程序拖延時間;其次,在調解書送達的過程中,法院應當釋明處于弱勢地位的當事人有反悔的權利,以防止后續的維權困難;最后,要善于運用檢察監督制度保障調解制度的健康發展,比如,可以賦予檢察機關更廣泛的監督方式全方位監督調解程序的運行,還可以賦予檢察機關對于法官調解建議的異議權,防止處于弱勢當事人一方成為公權力介入的犧牲品。從系統的角度而言,保證當事人權利還需加強檢察機關和法院之間的溝通協作,提高辦事效率和質量,從而打造綠色有序的監督環境。
第一,要擴充夯實法院調解隊伍,在面對財產關系和人身關系糾紛案件飛速增長的情勢下,首先,要加強對高校法律人才的培養和吸納,讓更多熱愛調解事業的年輕人加入法院調解隊伍中來;其次,打鐵還需自身硬,針對現有調解隊伍定期開展培訓教育,不斷增強為民調解的能力,對于先進典型調解案例,利用現場會議或騰訊群和其他媒體及時對其進行以案釋法;最后,要加強對法院隊伍和相關行政部門人員的輪崗鍛煉,讓熟悉家事糾紛調解知識的公務人員和事業單位的優秀工作者參與到法院調解事務中來,交流學習,提高解決問題的能力。第二,應該從立法角度,使調解人充分尊重當事人意思自治、調解程序獨立于其他糾紛解決程序的內容[5],比如,可以在民事調解中引入法律援助制度,讓在家庭中經濟或知識弱勢的一方也能充分表達自己的合理訴求;設置專門的家事糾紛解決調解委員會,充分保護無過錯方的利益,尊重他們的自主選擇權。第三,應當提高家事糾紛領域調解制度的靈活性,比如,可以在充分尊重當事人隱私和個人情感的前提下到其家中進行調解,以群眾方法為手段與當事人促膝長談,以了解其內心想法,有針對性地解決其法律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