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豆腐

李天馬

在外工作已有幾個月沒有回老家，聽說老家哈爾濱被原地重建，打造出了一個叫“爾濱”的城市。

對于一座城市來講，這是城市旅游品牌重塑的一個奇跡。但我覺得，發生這一切的根源，是因為人們最需要的熱情與樂觀，在我的家鄉隨處可見。

在鋪天蓋地，以善意回報善意的故事里，人們開始走近她、了解她，讓這座以為自己已經黯淡的城市，化起了新妝，在寒冬綻放。

這個冬天，每個哈爾濱人，無論身處何地，都感覺臉上泛起了光，我也忍不住，想寫寫我長大的地方。 然而我的家鄉土地遼闊、物產豐富，我也只能寫我見過的萬千美好中的一樣。

每個在農村有童年經歷的朋友應該都經歷過兩個鬧鐘，一個是夏秋兩季此起彼伏的公雞打鳴，另一個是一年四季風雨不誤的豆腐叫賣聲。

賣豆腐的叫賣聲雖然大多都是只喊“豆腐”兩個字，但通過重音、尾音和口音的變化又不盡相同，有喊“都肥……”的，算是對吃豆腐人的美好祝福；有喊“斗佛……”的，更像是對《西游記》的深度劇透。當然，無論叫什么，都需要一副飽含穿透力的好嗓子，那聲音能刺破黑夜，引來朝陽，喚醒炊煙。

如果說賣豆腐的人是全村起得最早的人，那撿豆腐的人，就是每個家庭中最能起早的人，他們中大多是裹著頭巾的奶奶或戴著棉帽子的爺爺，名義上是歲數大的人覺比較少，骨子里其實是想把慣孩子的傳統貫徹到底。當他們把豆腐撿回來，放在餐桌中央，新的一天就從此開始了。

豆腐也分很多種，放眼全國，宗派林立，但在“哈派”豆腐里，干豆腐、凍豆腐、水豆腐算是豆腐家族的主要成員，每一種豆腐，都有自己獨特的吃法和秉性。比如，能卷一切的干豆腐，代表著東北人的包容；愛吸湯汁的凍豆腐，象征著接納；而白白嫩嫩不挑做法的水豆腐，正如東北人骨子里的好相處。但從我個人的喜好來講，真的只有水豆腐，也就是大豆腐才稱得上名副其實的豆腐。

大豆腐透著一種中庸的智慧，太軟則癱，太硬則柴，老少咸宜，貧富均等，即無人不可吃，也無人吃不得。

大豆腐的吃法也不挑繁簡，我小的時候，家里的豆腐一般都是采用最簡單的做法，蘸醬吃。但這里更能看出豆子的千變萬化來，豆子研磨而成的白色豆腐，抹上點兒豆子發酵而成的褐色大醬，豆香激發豆香，放在豆萁燒就的米飯上，一起入口，七竅生香。

當然，也有喜愛燉豆腐的，取其軟爛入味；也有愛煎豆腐的，取其外酥里嫩；也有愛拌豆腐的，取其口感豐富。大豆腐真是做到了“你愛我像誰，扮演什么角色我都會”的中庸之道。

豆腐除了作為日常飲食，還是很多重要儀式上的特邀嘉賓，比如“白事宴”，孔子曰“死生事大矣”，千百年來，人們對這場告別儀式不斷精簡程序，但這塊白豆腐，無論是在王公貴族還是平民百姓家的“白事宴”上，卻從不缺席。我也查過典故，有說出自樂毅孝親的，有說出自劉安服喪的，但在我看來，更應該出自豆腐原本的清清白白，能清清白白地來，又清清白白地走，本就是人一生來去的最好解讀。

就這樣，一塊豆腐，既處得江湖之遠，又居得廟堂之高，實在是好相處到了極致。

相比于豆腐的隨遇而安，做豆腐的人往往是對自己最嚴苛之人。

無論在哪個村子，做豆腐的人應該都算得上當地最勤奮的人之一。他們要為那些早起的人制作早餐，所以一定是那個比每個家庭起得最早的人還要早的。在自己的崗位上，他們風雨無阻，四季不休，用鹵水點成豆腐，用生命點亮朝陽。他們雖也做著買賣，卻總是耍不出高明的經營手段，走街串巷的吆喝就是最大力度的推廣，用當家人的名字作為自己豆腐的品牌就是最大誠意的承諾。在長期生活在村里的老人的口中，常聽到他們會用“張三家的”“李四家的”來區分產品的優劣。這是真正意義上的弛名商標，也算給豆腐的質量加上了毋庸置疑的保證。

故鄉的冬天很冷，但撿回來的豆腐上總是冒著熱氣，讓離家在外的人始終愿意相信，溫暖依然存在。

（編輯·謝奇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