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想象作為人類重要的精神活動,長期以來未能受到應有的重視,甚至在很大程度上人們對想象存在貶視和誤解。在柏拉圖開啟的西方理性主義身心二元論傳統中,想象被視為最低等級的心靈狀態,是感性與知性之間的中介。康德提出了想象力作為“先驗”能力的新概念,使想象從邏輯上成為經驗建構的潛在基礎。在整個20世紀,胡塞爾開啟的現象學想象哲學從更廣泛的本體論意義上對想象進行了較為徹底的研究,將想象視為一種呈現和創造現實的構成性力量。巴什拉和梅洛-龐蒂突破意識哲學,通過考察兒童時期身體與世界原初接觸時的物質(元素)想象開辟了想象本體論的新路徑。兒童想象是身體與周圍世界建立原初的深層互動關系并不斷生成意義的過程,這個過程也是人對世界陷入更深層次的情感關涉的過程,想象因此成為一種與世界相親的存在方式。這些研究啟發我們,兒童教育亟須確立想象的本體論價值取向,守護兒童想象的時空,支持兒童游戲對想象的生動呈現,從而為兒童建構良好的想象生態。
[關鍵詞] 身體;感知;想象;兒童想象;原初經驗;想象生態
在漫長的人類歷史中,盡管想象在神話、宗教、哲學、藝術、科學及日常社會生活諸領域發揮著重要的作用,但是,長期以來人們對想象存在貶視和誤解。而人類認識兒童想象的歷史很短且誤解更深,與擁有理性和經驗的成人相比,兒童的想象一般被視為一種不成熟的思維表現,進而兒童想象在人類漫長的教育歷史中未能受到應有的關注和恰當的對待。至今兒童教育領域對想象的基本認識主要以發展心理學想象理論為藍本,即將想象視為對經驗表象進行加工改造、創造新形象的過程。①這一認識的哲學思想根源是理性主義傳統中的“想象中介論”。20世紀西方現象學哲學對理性主義傳統中的想象理論進行了顛覆性的發展,將想象視為一種超越現實并創造現實的能力,特別是通過兒童(童年)想象開辟了想象本體論的新路徑。梳理想象哲學的思想演變,有助于在進一步理解兒童想象和想象的基礎上,思考兒童想象生態的建構,以便為應對兒童養育與教育中的想象生態危機提供可能的助力。
一、西方理性主義哲學傳統中的“想象中介論”
在西方哲學史中,想象是一個被廣泛討論的哲學議題。柏拉圖(Plato)和亞里士多德(Aristotle)對想象的論述被視為西方想象哲學的思想源頭。由于柏拉圖確立了西方理性主義的身心二元論傳統,故總體而言,在20世紀前,西方想象哲學對想象存有深刻的偏見。伊曼努爾·康德(Immanuel Kant)提出先驗想象力后,開啟了想象哲學的革命性轉變,相關認識揭示了想象的多元性和復雜性。
(一)柏拉圖:想象是最低等級的心靈狀態
柏拉圖是第一個提出完整清晰的想象理論的人,他將古希臘文“φαντασíα”(phantasia,本意為顯現)一詞引入關于靈魂的哲學討論中,并在《理想國》第六卷中,依據真實性程度高低將靈魂分為由高到低四種狀態:理性、理智、信念與想象。[1]想象屬于最低等級的心靈狀態。同時,柏拉圖在著名的“洞穴隱喻”中,同樣貶低想象,將其視為需要避免的虛假幻象,無法獲得真理。[2]而要獲得真理,“作為整體的靈魂必須轉離變化世界,直到它的‘眼睛得以正面觀看實在。”[3]因為靈魂本身具有視力。在《智者篇》中,柏拉圖在討論思維、判斷和幻象時,認為“思維是由自身與心靈進行的無聲對話,判斷是思維的結論,‘幻象是感覺與判斷的混合……判斷不是獨立發生,要通過感覺,那么這一心靈狀態的惟一正確的名字是‘幻象”。[4]幻象是感覺與思維之間的中介,幻象必然存在虛假。柏拉圖基于理念論,將幻象的本質歸結為“模仿”,是一種影像的生產。由柏拉圖建立的理性主義傳統影響了西方的認識論,想象作為最低級且具有虛假性的心靈能力,被視為理性的障礙。從這個“不祥”的開端開啟的想象哲學史在某種程度上是以批判想象的方式展開的,乃至于西方哲學在20世紀前對想象在我們感知自我、他人和世界中的力量未能予以充分的重視。
(二)亞里士多德:靈魂的思維離不開想象
亞里士多德是第一位將想象作為主題來探索的哲學家。他在《論靈魂》第三卷中,從感覺、想象、記憶、概念、判斷和思維等靈魂能力的關系入手對想象進行了廣泛而細致的論述,但主要局限在心理學層面。由于他與柏拉圖對靈魂和感覺有著不同的認識,盡管他們都認為想象依賴于感覺,是感覺與思維之間的中介,而且想象屬于低級的靈魂能力,但是兩人對想象的理解存在很大差異。
亞里士多德認為,“我們必須理解所有一般意義上的感覺,感覺是撇開感覺對象的質料而接受其形式”,[5]感覺不關涉對象的材料,而只顯示顏色、氣味等作為形式的屬性。關于靈魂,他認為,“在某種意義上靈魂就是所有存在著的事物,因為存在物或者是感覺對象,或者是思維對象……心靈是運用形式的形式,感覺是感覺對象的形式。但是沒有任何事物能夠脫離感性的廣延而分離存在”。[6]可見,靈魂、思想都存在于感性事物之中。
從各種靈魂能力的關系來看,亞里士多德認為,沒有感覺,想象就不可能發生,而沒有想象,判斷也不可能存在。[7]思想是由想象和判斷構成的。[8]可見,想象成為連接感覺與判斷和思想的中介。“所有可以記憶的對象在本質上都是想象的對象。”[9]“概念不是影像,但是,離開了影像,它們就不會發生。”[10]他基于感覺、想象、記憶、概念、判斷和思維等靈魂能力的關系,認為“對于思維靈魂來說……沒有影像靈魂就無法思維”,[11]“思維能力以影像的方式來思維形式”,[12]即沒有想象,靈魂就無法思維。這一認識可視作本源性想象力的認識萌芽。但是,他依然矛盾地認為,想象不同于甚至地位遠低于感覺和判斷。因為“所有感覺都是真的,而多數想象則是假的”。[13]
亞里士多德對想象進行了廣泛的探索,為后繼者關于想象的討論奠定了基礎。他對靈魂想象能力的感覺(或身體)基礎、想象與靈魂諸能力之間的關系,特別是對“靈魂的思維離不開想象”這一主題的論述,為想象理論開啟了未來的多種可能性。
(三)康德:先驗想象力的純粹綜合
康德一方面將想象視為感性與知性之間的中介,同時,他通過區分想象的生產性和再生性,提出想象力作為“先驗”能力的新概念。他在談到純粹知性概念或范疇時說:“先驗邏輯面對著由先驗感性論呈現給它的先天感性雜多,這種雜多給諸純粹知性概念提供材料……不過我們思維的自發性要求的是先將這雜多以某種方式貫通、接受和結合起來,以便從中構成知識,這一行動我叫作綜合。”[14]他認為,“一般綜合只不過是想像力②的結果,即靈魂(知性)的一種盲目的,盡管是不可缺少的功能的結果,沒有它,我們就絕對不會有什么知識”。[15]他在論述“想像中的再生綜合”時提出,“想像力的綜合先于一切經驗而被建立在先天原則之上,而我們就必須設定想像力的某種純粹的先驗綜合,它本身構成一切經驗的可能性(當這種可能性必須預設現象的再生性時)的基礎”。[16]之后他反復強調道:“想像力的純粹的(生產性的)綜合的必然統一這條原則先于統覺而成了一切知識、特別是經驗知識的可能性基礎。”[17]“我們有一種作為人類心靈基本能力的純粹想像力,這種能力為一切先天知識奠定了基礎。”[18]這一認識的革命性意義在于,先驗想象力從邏輯上成為經驗知識的可能性基礎,即想象可以創造經驗,而不僅僅依賴經驗。
但是,康德難以解決的問題是,關于想象力的純粹綜合與“我思”主體的純粹統覺之間的關系,他認為“統覺的先驗統一就是想像力的純粹綜合”,[19]同時,他又認為“想像力的純粹綜合的必然統一這條原則先于統覺而成了一切知識的可能性基礎”,他還認為“統覺的本源的統一是一切知識的可能性的根據,那么想像力的綜合的先驗統一就是一切可能知識的純形式”,[20]這些不能自洽的論述顯然讓人困惑。因此,他之后對想象的論述做了較大的調整:“想像力是把一個對象甚至當它不在場也在直觀中表現出來的能力。既然我們的一切直觀都是感性的,那么想像力由于使它唯一的能夠給予知性概念一個相應直觀的那個主觀條件,而是屬于感性的。但畢竟,它的綜合是在行使自發性,是進行規定的而不像感官那樣只是可規定的,因而是能夠依照統覺的統一而根據感官的形式規定感官的……”[21]可見,康德對先驗想象力的論述退回到統覺的統一之中,走向經驗領域。同時,由于無法說明先驗想象力的自發生產性,他承認,想象是“在人類心靈深處隱藏著的一種技藝,它的真實操作方式我們任何時候都是很難從大自然那里猜測到,并將其毫無遮蔽地展示在眼前的”。[22]
但是,在《判斷力批判》中,康德認為,“美直接帶有一種促進生命的情感,因而可以和魅力及某種游戲性的想像力結合起來”。[23]在合目的性的審美中,他認為“想像力是獨立自主的把內心維持在自由的活動中”。[24]康德認為美的藝術是天才的藝術,在論述構成天才的內心力量時,他再次嘗試讓想象掙脫知性的全面控制。他強調想象和知性以某種比例結合,而二者的比例只是主體的本性決定的。[25]顯然康德又一次為想象提供了開放性的空間。康德從天才的藝術活動中發現,“精神,在審美的意義上,就是指內心的鼓舞生動的原則。但這原則由以鼓動心靈的東西……就是把內心諸力量合目的地置于煥發狀態,亦即置于這樣一種自動維持自己,甚至為此而加強這種力量的游戲之中的東西”。[26]這種鼓動心靈的東西一定與游戲性的想象力有關。
康德關于想象力的廣泛理解開啟了想象理論的革命性變化,他提出了想象力作為“先驗”能力的新概念,從邏輯上成為經驗建構的潛在基礎。康德認為想象在理性構成中發揮著核心作用。雖然他無法說明先驗想象力的自發生產性,但是,他在第三批判中借助于審美活動,為想象重獲自由并綻放其豐富性開辟了新的道路,這也為之后想象理論的現象學與美學態度之間的親緣關系埋下伏筆。
二、現象學哲學不斷發展中的“想象本體論”
20世紀以來,在埃德蒙德·胡塞爾(Edmund Husserl)開啟的現象學運動中,很多現象學家把想象作為研究的核心問題。③“現象學的歷史提供了20世紀對想象的一些最徹底的研究,這些研究往往超越了對特定現象的處理,并探索了想象的更廣泛的意義,包括方法論、認識論和本體論維度。”[27]之所以說是“不斷發展中”的想象本體論,是因為主要研究者在研究過程中都在不斷完善和發展自己的思想,后繼者都從前人那里獲得啟發,又對前人的理論進行了修正和拓展。正如B.瓦爾登菲爾茨(Bernhard Waldenfels)所說:“只要它是活的現象學,它就代表著一種靈活的看和問的方式,它具有各種不同的方向,始終進行著新的嘗試而不是僵化為一個固定的同一。”[28]
(一)胡塞爾:想象呈現或構成現實
胡塞爾“拒絕形而上學的思辨,主張在‘看‘直觀中把握到實事本身”。[29]他從《邏輯研究》時起,一直到他哲學活動的后期都認為,“感知和想象這兩種意識行為共同構成了所有意識行為中最具奠基性的行為,即直觀行為”。[30]胡塞爾在早期受描述心理學的影響,重感知輕想象,因為感知可以提供對真實事物的親身體驗,想象中沒有真實的物體。后來,胡塞爾意識到現象學所要研究的不是人類的心理現象,而是純粹的意識。他開始“對認識的主觀性和認識內容的客觀性之間的關系作出普遍批判的反思”,[31]“傳統認識論中的‘事物與知性的一致性問題,在這里轉變成‘意識活動與‘意識對象的關系問題”。[32]在完成先驗現象學的轉變之后,胡塞爾認為:“現象學可以被稱為關于意識一般、關于純粹意識本身的科學。”[33]純粹意識不僅僅是指意識中的意識活動(顯現),而且還包括作為意識活動之結果的意識對象(顯現物)。感知和想象都是意識活動,朝向對象(意向性)是意識的最普遍本質,意向性以直觀的方式指向一個對象。想象與感知“都構成了一種非中介的對象意識,構成了對物體的直觀感知”。[34]胡塞爾強調想象無需任何的中介而直接地通達事物本身的特性,認為“想象可以是完全清楚的,以至于能讓完全的本質理解和本質洞見得以可能”。[35]他論述了在自由想象中進行本質變更以直觀事物的本質結構。
胡塞爾關注想象作為揭示和顯現的行為。“想象某物就是與之相關,而不是與在物體不存在的情況下表征物體的心理圖像相關……表征想象的不是對心理圖像的觀察,而是對由此想象的物體的可能體驗的模擬”,[36]“想象總是通過模擬來暗示一種可能的感知”,[37]“通過想象,我們可以呈現一種現實或一種可能性”。[38]他進一步指出,“現象學家感興趣的關于‘現實的問題是我們如何‘假定(設定)某個東西是真實的……‘現實是在經驗事件和過程的復雜網絡中‘構成的東西”,[39]“現實首先作為一種現象進入視野”。[40]胡塞爾完成了想象理論的突破:“現象學的、‘廣義的現實概念——這是至關重要的——不能被簡化為狹義上的‘真實(可能的感官經驗的時空對象),也賦予了想象(想象的行為或實踐)的產物一種不同的本體論意義,但并不低于真實對象的意義。”[41]“將想象的對象視為具有自身獨特本體論特征的一類對象,在這樣一個‘廣泛的本體論的背景下,想象被認為是我們在某種模式下意識到現實的行為之一。”[42]想象本體論將想象從追求“事物與知性的一致性”的認識論模式中解放出來,從而有望免除其長期以來因想象的虛構性或欺騙性所招致的暴力指控,并使想象揭示現實、創造現實的構成性力量得到確認。
胡塞爾在現象學視野中將想象哲學轉向“關注作為想象特征的對物體的獨特意識,關注想象對象向我們展示自己的各種模式,關注這種意識和這些不同的對象使我們能夠完成什么樣的操作和成就”。[43]這一轉變為想象理論創造了開放的空間,為想象理論的多樣化創新提供了可能。
(二)加斯東·巴什拉:想象就是存在本身
加斯東·巴什拉(Gaston Bachelard)想象哲學的顯著成就是通過(童年的)物質想象(material imagination)為想象本體論開辟了一條新的道路。他在《水與夢——論物質的想象》一書的引言中表明,“本書中尤其關注的卻是那些緩慢生成的和物質的力量的內在想象……盡全力在顯露的形象后面找到隱藏著的形象,尋找想象力的根源”。[44]為此,他將感知與想象相聯結,通過豐富、細致而深入的元素想象思考想象本體論問題。巴什拉挖掘出想象的初源:“哲學優先對最初圖像的研究,使人們能夠展開有關想象形而上學的一切。”[45]最初圖像就是人對這個世界形成的原初圖象。他用啟迪傳統哲學和古代宇宙論的物質元素(火、水、氣、土)論述了對四種元素物質的想象。這里的物質并不是大自然中的物質實體,而是人與這些物質在存在關系中相遇,并走進物質深處所形成的各種可能的形象。
巴什拉的想象理論最初是從精神分析開始的。在《火的精神分析》一書中,他深受榮格的影響,將人們對物質的“最初圖像”視為集體無意識的象征。他指出人類最初對火的認識并不是科學認識,而是生存性認識,如取暖和燒烤食物等。在生存性認識的基礎上,人與火建立了深層的象征關系,如火預示著光明、希望或災難,火在人的心靈中引起震撼,火使人產生的想象比人關于火的生存體驗豐富且有力得多。可見,“想象擺脫了心理的決定——包括精神分析在內——它構成了一種產生與自身的統治”。[46]
巴什拉的《水與夢——論物質的想象》一書從書名上就不再沿用“精神分析”。首先,巴什拉強調:“在本書中,我只會分析一些更前沿的,更直接適合客觀體驗和詩作的精神狀況……使這些因素脫離精神分析的瑕疵。”[47]其次,他在該書的引言中提出了物質想象的基本理論。巴什拉區分了兩種形式的想象:“我們精神的想象力在兩個迥然不同的軸上展開……一種想象產生形式因,另一種產生物質因,或者更簡潔地說,形式想象和物質想象。”[48]物質的直接形象,“視覺為它命名,但雙手熟悉它們……物質的這些形象,我們實實在在地、親切地想象著它們……這些形象具有分量,它們是一顆心”。[49]可見,物質想象是以感知和情感為基底的想象。我們可以通過他關于“水”的物質想象進行進一步的理解。談到水,巴什拉首先回到故鄉和童年:“如果說我想研究水的形象的生命,那么我必須把形象的主體作用歸還給我的故鄉的河和泉。”[50]巴什拉出生于河川溪流縱橫的鄉間,山谷中溪水潺潺,溪間薄霧繚繞……童年時代在溪水邊的無盡遐思生成了他對水的原初經驗,也使得他關于水的元素想象擁有深厚的根基,乃至于他在河邊沉思時,便將“想象傾注于水中”,“無法坐在溪邊而不墜入深深的遐思”。[51]在他關于水的遐思中,清澈的水就是沉思的寧靜世界,水面倒影具有宇宙性的意義,水富有活力,水是生長的本源,泉是一種不可抗拒的誕生,清澈明亮的水是純潔的形象……這些關于水的想象賦予水深刻的母性。[52]巴什拉談到水與土混合的泥團,將水呈現為和解的本源,似是混合物的基本示意圖。[53]巴什拉分別分析了清澈的、流動的、深邃的、沉睡的水等不同的水的形象,認為物質想象在這些具有形容詞的實體材料上展開時,“一切扎實的隱喻就會自動地發展起來……各種相通都由原初的水,由肉質的水,由普遍的本源所支撐”。[54]基于對水的物質形象的呈現,水在我們面前就有了一個完全的存在:它有軀體,靈魂,聲音。[55]關于水的想象超越了水的表面特性,產生不同的形象,“水是形象的載體,而且是形象的供給,奠定形象的原則”。[56]巴什拉說:“對于水的各種形象,我依然在其原初的復雜性中綜合地感受著……正是在水邊,我才最真切地明白,遐想是一個正在揮發的宇宙天地,是通過遐想者從萬物中散出的有香味的氣息。”[57]成長中的巴什拉隨著與水的循環往復的深度互動,展開了“水的緩慢生成的和物質的力量的內在想象”。巴什拉物質想象的支點就是與事物建立親密的關系,緩慢地走向物質的深處。巴什拉明確說明自己不會深入地談論海,只能引用他人對海的體驗的描述,因為在他第一次見大海時已經30歲了。巴什拉對水的這種不由自主的遐思和對水的形象的熱烈的愛好,“實際上是忠誠于原初的人的情感,忠誠于某種最早的有機實在,一種基本的夢的秉性”。[58]可見巴什拉就是通過童年時期人與世界的原初關系來思考其想象理論的,物質想象是人在童年時期與世界的原始接觸過程中生成原初經驗(世界景象)的過程。對他而言,河水、溪水的經驗是“有根”的經驗,是基于童年緩慢積累起來的以具身體驗作為基底的經驗,而關于海的經驗則是“無根”的經驗。
巴什拉關于水的物質想象涉及了豐富的細節體驗,并說明了想象何以在與如此豐富的細節經驗的共存中獲得一種本體論上的分量,這使得想象與各種獨特的感知交織在一起,從而描繪出現實的想象結構。巴什拉說:“想象是一棵樹。它具有樹的整體的優點。它有著根系和枝葉,它生長在天空與大地之間,生長在土壤之中,也生長在風里。”[59]動態想象就如同樹的生長扎根大地,向天空伸展,接受陽光、空氣和雨露的滋潤,不斷生成、涌現、擴展,成為宇宙性的存在。現實的、生長中的想象結構離不開情感的定向和動力作用。物質想象是原初的、整體的、有情感深度的(有重量的)。形象的分量不僅與想象的內容相關,更與“心”相關。物質想象的過程是人對世界陷入更深層次的情感關涉的過程,情感引領我們進入物質的深處,走向物質的深處意味著呈現物質深處隱藏的意義維度。因為想象力的真正啟示性使用是在感知中展開對事物的初始感覺,這種感覺是前反思的、不透明的、模糊的、有情感基底的,具有不可見的維度,需要在開放的想象運動中不斷揭示出來,想象引導感知。
巴什拉的物質想象無疑是存在性的想象,是基于存在的關系,以存在的方式去想象。同時,物質想象也通過與世界合而為一而超越存在。在巴什拉關于物質想象的論述中,呈現了童年時期一種交織著多種感知的身體體驗所產生的情感和想象,這種具身化的想象是在對世界的深度參與中,通過互動共生而展開的,因而巴什拉認為物質想象的精神價值是有機的價值。巴什拉回憶自己的童年,稱每天都有新鮮的事和想象,每個人的童年都是神奇的,天生是身體的。兒童通過想象感受世界,凝視世界,與世界對話,在生存體驗中領會豐富的意義。兒童通過體驗和領會這個世界,創造一個新世界,兒童處于最宏偉的世界景象的源頭。因此,他的想象本體論必須從存在論、生存論意義上來理解,從與世界的親密互動關系中來理解。“兒童與這個世界的關系是親密的,兒童生命與萬事萬物是互通互融的,相互開放的,直接交流的。”[60]個體通過想象進入宇宙性的自然整體性之中,并不斷響應世界的邀請,擁抱世界的贈予,與世界展開即興對話,想象成為一種與世界相親的存在方式。巴什拉想象哲學的可貴之處就是他開辟了本體論的新路徑,通過元素想象回歸人與世界的原初關系。
(三)梅洛-龐蒂:感知與想象纏繞的肉身
莫里斯·梅洛-龐蒂(Maurice Merleau-Ponty)認為西方哲學忽視肉體、忽視想象在人感知自我、他人和世界中的力量,他致力于尋找一種新的本體論路徑。“想象有各種不同的模式,梅洛-龐蒂只是逐漸開始關注構成感知深度的想象,想象如何與感知一樣對存在是至關重要的,以及最終肉體的本體論如何只能通過使用想象來闡明。”[61]梅洛-龐蒂深受巴什拉物質想象的啟發,一方面通過元素想象提出肉身/想象本體論,致力于闡明想象是肉身對世界的揭示,即對可見背后的不可見的揭示。另一方面,他通過理解兒童不同于成人的意識活動重新思考兒童與現實的關系,進而重新思考想象。
巴什拉和梅洛-龐蒂都與“高度清醒的頭腦”和“意識的透明性”保持距離,回到人類心靈的前反思的、模糊的地帶,通過作為運動和知覺之肉身與世界接觸中產生的想象,走向物質的深處,發現可見事物之后隱藏的維度。巴什拉的元素想象探究童年的身體與世界建立的原初關系,這種走向物質深處的想象是有肉質的想象,巴什拉稱其為“像孩童的肉體那樣的豐滿肉體”。[62]梅洛-龐蒂受其啟發,通過元素的概念發展出他的肉體現象學。巴什拉的物質想象向我們呈現了科學和反思最終沒有觸及的原初世界之謎,即理解世界是如何得以構成的,這項工作也為梅洛-龐蒂提供了指引。梅洛-龐蒂說:“肉體的想象,包括從世界到自我和從自我到世界的運動,在感覺的深度上,彼此循環和纏繞,這給了想象以力量,‘去發現更多的世界。”[63]他進一步強調,“我們承認一個預構的世界,承認一種邏輯,只是為了看到它們從我們原初存在的經驗中涌現出來,而這原初的存在就像是我們的知識臍帶和意義的源泉一樣”。[64]我們可以借助巴什拉關于水的原初經驗的不斷涌現作為元素想象的案例,并從中進一步理解想象是與世界的一種關系。借由想象的力量走向物質的深處,對可見物的隱藏維度的揭示,都是我們與世界的交流,正是想象向我們敞開存在的大門。“所有的本體論都是一種想象,所有的想象都是本體論。有一種想象,它絕不是一種虛無(非真實的位置),它是存在的結晶。”[65]
梅洛-龐蒂在索邦大學教授兒童心理學與教育學課程時,深入分析了兒童想象并據此思考想象。他認為,“兒童的意識在內容和組織上都不同于成人的意識……兒童擁有不同于成人的另一種平衡,因此我們必須把孩子的意識看作一種積極的現象”。[66]由于兒童與成人的意識不同,所以意識顯現的方式和顯現的對象都不同。因此,“如果我們重新審視兒童與現實的關系,我們也不得不重新思考想象的概念”。[67]“兒童不是生活在清醒的成人兩極世界,而是生活在夢幻般的模糊地帶。”[68]成人傾向于在真實和想象之間做出明確區分,但兒童更多的時候生活在心靈的模糊地帶,兒童最初與世界的接觸是身體的整體體驗,是感知和想象纏繞的“夢中的真和真中的夢”。巴什拉恰恰重視“從心靈的模糊地帶涌現出的多重啟示的微光”,[69]而不是理性的聚光燈。“梅洛-龐蒂將兒童的感官體驗描述為一種更具包容性和感性的與世界的接觸,以區別于帶有沉淀的反思覆蓋層的成人感性體驗。”[70]正如巴什拉對水的感知是一種與水的全面的情感關系,揭示了身體與世界同步應和的關系,梅洛-龐蒂鄭重地指出:“想象是世界最初提供給我們的感覺的一部分,最初是在我們與世界初次相遇時。”[71]基于對兒童想象的基本認識,他提醒人們,“一個完全的文化和社會學的方法,將無法捕捉人類經驗的一般結構”。[72]他反對將兒童的經驗視為各種感覺經驗的綜合,兒童經驗并不僅僅是對事物的客觀反映。他指出,“兒童用以理解的身體不是物質的身體,而是現象的身體,一個兒童親密體驗的身體。兒童把身體作為一個系統的手段,以便與外部世界接觸”。[73]
三、想象哲學的啟示:珍視兒童想象并建構良好的想象生態
想象哲學揭示了人類想象的復雜性,從2000年來占主導地位的“想象中介論”發展到20世紀以來的“想象本體論”,這是想象哲學的又一次重大突破。需要強調的是,這一突破是通過對兒童想象的哲學思考得以深化的。兒童想象成為哲學研究的基本問題,這不僅為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開辟了廣闊的思想空間并提供了精神之源,也為思考人類文明的困境,特別是當今全球的童年精神危機提供了啟示。下文僅就想象哲學對于建構兒童想象生態的啟示略作探討。
(一)確立想象的本體論價值取向
無論是在思想史還是廣義的兒童教育實踐史中,受“想象中介論”的影響,人類對想象的貶視和壓制是自人類文明史以來的主流思想和行動取向。20世紀以來,盡管人類在思想層面對想象的認識取得了革命性的進展,但是,思想的微光并未能照進現實并在社會文化和生活層面被廣泛接受。在兒童教育領域,理性(知識)本位的價值取向使得兒童想象依然處于被忽視和壓制的困境之中。活生生的生命個體本身就是一個微型的生態系統,對想象的壓制(包括對肉體的控制)破壞了生命體的生態平衡。更為殘酷的是,從兒童生存的外部環境來看,當下中國在極短的時間內實現了農業、工業和信息文明的共時態壓縮,激烈的生存競爭催生快節奏的生產和生活方式,幾乎切斷了人與自然、人與他人乃至人與自我的聯系。一代代新生的兒童,他們從被拋入這個世界不久就進入教育機構成為職業學童,學校和家庭成為他們“孤島”式的生活時空。兒童不再以生態的身體深度參與到周圍世界之中,感知和想象的時空銳減,兒童精神世界的多個維度被簡化,個體在童年時代的原初經驗已經大面積萎縮,無法為持續一生的精神個體化提供深層的精神土壤,生命無法扎根,心靈無處安放。總之,兒童教育拋棄了人性的生態基礎,兒童的基本生存面臨深重的危機。巴什拉和梅洛-龐蒂關于兒童想象本體論的闡釋已經警示我們,這種完全理性的、社會文化取向的教育忽略了兒童作為活生生的整體的人及其生動活潑的身體活動和體驗,忽略了兒童“緩慢生成的物質想象”和兒童心靈的模糊地帶,忽略了兒童更樂于接納一個與周圍世界緊密相連的想象世界,忽略了好奇、夢想、游戲和凝思,忽略了理性植根于前反思的原初經驗之中。“兒童的生活有成人所謂的現實內容,也有那些在成人看來是超現實的內容……主要包括兒童的游戲、藝術、夢想等等。但無論成人怎樣區分,這些現實的或超現實的內容在兒童看來都是現實的。符合兒童天性的生活,對于兒童的身心成長是極端重要的。”[74]因此,我們亟須確立想象的本體論價值取向,認識到想象也是一種創造現實的方式,想象創造純粹可能性的領域,想象是構成個體乃至人類精神生活的本源性力量,是童年時期人的一種根本性的存在方式。“兒童是幻想的動物,幻想使兒童得以超越時空的限制,成為一個新的世界的主宰,在這個世界里,他們顯得更加豐富、鮮活和充滿力量。”[75]巴什拉通過物質想象說明兒童早期的想象世界比周圍世界具有更鮮明的現實性和更豐富的意義。在兒童與世界相遇的過程中,正是想象使兒童的心靈變得活躍起來,內心的宇宙因想象的催化而走向無限的廣度和深度。而兒童內心的宇宙(通過想象構成的鮮明且豐富生動的現實)是未來成人精神世界的胚胎,這正是想象的本體論意涵。想象是生命之樹的根系和枝葉,扎根大地,伸向天空,經由自然和文化生活的滋養而不斷涌現、生成原初經驗,成為個體精神成長的根基。只有確立想象本體論的價值取向,才能從根本上認識到西方傳統哲學理性取向的局限,進而認識到功利化學校教育巨大的倫理風險,為建構兒童的想象生態找準切入點。
(二)守護兒童夢想的時空
只有從本體論意義上思考兒童想象的地位,才會深刻地認識到“兒童的意識在內容和組織上都不同于成人的意識”,在童年早期兒童通過想象所建構的原初世界是“我們的知識臍帶和意義的源泉”。而當今功利主義的兒童教育乃至生活方式恰恰無視這些基本的生命事實。《巴什拉傳》的作者安德烈·巴利諾(André Parinaud)在該書的前言中說:“但愿(巴什拉的)這番苦思冥想,能成為新教育的啟蒙教育,也許會有助于我們重新創立我們的最基本法則的規則,把想象作為擺脫自身壓抑和恐懼,并成為征服未來的人的一種準則。”[76]建構良好的想象生態,需要從觀念、兒童教育生活的時空、兒童養育方式等層面重新確立教育的基本準則,以敬畏之心守護兒童夢想的時空。
兒童一出生就進入他的生命時空,時間作為生命存在的內在形式,是兒童生命的自然綻放過程;空間是兒童生活的場所和關系,既包括物理空間,也包括社會和精神空間。童年早期是兒童通過想象展開精神實驗的時期,兒童的想象是兒童與周圍世界建立的整體性和開放性的關系,這種關系需要進行發生學考查。首先,家庭中的親子關系是嬰幼兒階段高度自然化的人際連接,是至關重要的精神空間。好的親子關系不僅是一種有利于兒童能力發展的內在氣氛,更具體地說:“這種關系除此以外還通過他們所愛所信任的人的中介為他們開辟認識世界、接觸外界事物的道路,認識能力就由此而產生,而這種能力導致兒童對外界和世間萬物的理解。”[77]可以說好的親子關系是兒童與周圍世界之間的“臍帶”。“家”和“附近”是個體生命故事的起源地,也即想象之源。個體關于家和親情的想象永遠是有顏色、有味道、有聲音、有溫度的,具有豐富的細節。其次,兒童是自然之子。大自然是兒童精神創造的源泉,家庭和學校都要將親近自然作為育人的重要途徑。巴什拉關于火、水、土、空氣的物質想象說明了童年時期的物質想象創造鮮明現實的超越性,與自然的互動是煥發兒童靈性、建構意義世界的天然路徑。大自然是神秘的、充滿驚喜和令人好奇的,也是浪漫的、充滿魅力并令人沉醉的,同時也因充滿風險而令人敬畏。自然的復雜性、開放性和無限可能性鼓勵兒童去探究、去響應,由此創造出兒童內心的廣袤宇宙。大自然是故事和意義的源泉,可以激發深遠而持久的關系。再次,兒童是不斷走進社會關系網絡中的人,正是想象賦予兒童與他人共情的能力。養育兒童就是要帶兒童走進周圍的生活世界,體驗人們的共同生活,感受日常生活圖景中多種多樣的生活意義,積極參與到生活之中。特別是兒童通過持續的游戲生活與同伴建立深度的情感聯結,感受親密的友誼,在社會交往中形成歸屬感,將自我融入到群體之中。兒童正是在對大自然和大社會的深度參與和體驗中,形成最廣泛和最深層次的聯結,這些生活過程是比思想和語言更原始的一種原初存在的整體體驗,這種基于生活的整體體驗將個體與他人及世界聯系起來。最后,兒童需要獨處的時間和空間。夢想的童年是個體“獨立自主、自力更生”地創造世界的過程,一旦擁有獨處的時空,兒童就能放飛想象,巴什拉稱“遐想是一個正在揮發的宇宙天地”。無論是走向自然和社會,還是走向內心的自我世界,都離不開確保這些活動得以展開的時間,時間是生活世界的基本結構。當下的兒童生活在被規劃好的時間和相應的活動中,兒童很少有機會籌劃自己的時間,被外在時間和任務驅趕是當今兒童生活的基本狀態,兒童的世界由此變成了“沒有時間”的世界。在外在時間的驅趕中,兒童的活動會變得被動和忙亂,其生活體驗是匆忙、焦慮和空洞的。這種被外在時間所限定的生活沒有給兒童提供凝思、逗留和想象的機會,而這些活動恰恰是創造深度生命體驗的重要時刻。巴什拉之所以擁有關于水的豐富形象,感受到宇宙性的存在,就是因為他的童年有著“在水邊的無盡遐思”。內在時間意識中的體驗是個體充實自己精神世界的基本條件,要保障兒童通過時間創造空間的機會,教育要與兒童基于內在需要和興趣的時間意識協調一致,尊重兒童的時間籌劃與時間體驗。
(三)游戲:釋放兒童的想象
游戲是兒童基本的生活方式。想象造就了無限的游戲,游戲呈現想象的原初發生狀態。游戲中的想象是兒童與世界天真的、親密的接觸。與康德對合目的性的審美活動的認識相同,兒童游戲中的想象力是獨立自主地把內心維持在自由的活動中,基于想象的游戲精神無疑是指內心的鼓舞生動的原則。想象作為游戲精神的核心,創造著兒童與世界既有深度又有親密感的體驗關系,使每個孩子能通過想象建構屬于自己的宇宙。兒童通過游戲與世界相親并寄寓于世界之中,實現了與世界合為一體的和諧狀態,也實現了內在的自由。這無疑是兒童想象生態乃至精神生態建構的必由之路。
近十余年來,我國的幼兒教育實踐在改造兒童觀、教師觀和教育觀的基礎上,對學校生活時空設計和教育行為諸層面進行了改革探索,生長出很多優秀、獨特的實踐樣例,讓我們見證了想象超越現實、創造現實的教育實踐樣態。成人將游戲的權利還給孩子,教師通過觀察兒童游戲,傾聽兒童想法,與兒童對話,不斷地走進兒童世界,根據兒童的發展需要創設適宜的游戲環境,營造了良好的想象生態,這也幫助教師乃至兒童自己發現作為兒童在這個世界上的存在方式。教師與兒童共同度過了充滿想象力的教育生活,建構了意義豐盈的生活世界,也成就了有愛、有熱情、有夢想、有智慧的教師。教育的空間延伸到了大自然、大社會;時間生活更具有彈性,兒童更多地擁有了時間籌劃的自主權。基于兒童游戲和生活而生成的課程,就是由感知體驗和想象創造引導的課程。兒童的涂鴉繪畫、玩沙玩水、建構游戲、冒險游戲、虛構敘事、自發歌唱、律動、童話與戲劇表演等活動中都各自擁有想象呈現的獨特空間。可以肯定地說,當下幼兒教育改革實踐中的前沿探索已經向我們昭示了想象生態建構的基本準則和可能路徑。同時,這些探索中呈現出來的兒童想象生活也體現了想象的本體論地位。
注釋:
①《發展心理學》教材中將想象定義為“對經驗表象進行加工改造、創造新形象的過程”。劉曉東的《兒童精神哲學》(1999)一書最核心的章節,即“兒童的夢想”一章,是國內最早、最前沿且最系統的關于兒童想象的哲學論述,這些認識對于人們深入理解兒童不同于成人精神生活方式大有助益。本文深受劉曉東相關研究的影響,嘗試基于想象哲學的思想演進思考兒童想象。
②文中僅在引用康德原著中的內容時,遵照原著,使用“想像(力)”一詞,其余地方均使用“想象(力)”一詞。
③本文重點梳理胡塞爾、巴什拉和梅洛-龐蒂的思想。因為,胡塞爾將想象從具有因果關系的時空對象和事件中超越出來,轉向意識的呈現和呈現物,從本體論意義上認識想象。巴什拉和梅洛-龐蒂超越身心二元論,想象不再作為先驗的、內在的意識活動,特別是他們從兒童身體與世界的關系出發為想象本體論開辟了新路徑,而且他們的想象本體論是存在意義上本體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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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hilosophy of Imagination and Its Enlightenment on the Construction of Childrens Imagination Ecology
MIAO Xuehong
(School of Education Science, Nantong University, Nantong 226019 China)
Abstract: In the Western rationalist tradition of mind?body dualism initiated by Plato, imagination is regarded as the lowest?ranking state of mind, mediating between sensibility and understanding. Kant put forward a new concept of imagination as “transcendental” ability, which makes imagination logically the potential basis of experience construction. Throughout the 20th century, the phenomenological philosophy of imagination initiated by Husserl conducted a more thorough study of imagination in a wide ontological sense, in which imagination is seen as a constitutive force for presenting and creating reality. Bachelard and Merleau?Ponty broke through the philosophy of consciousness and opened up a new path to the ontology of imagination by studying the material(elemental) imagination of the body in its initial contact with the world in childhood. Childrens imagination is the process of establishing a deep and original interactiv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body and the world and continuously generating meaning. These studies inspire us to believe that childrens education urgently needs to establish an ontological value orientation of imagination, protect the time and space of childrens imagination, support the vivid presentation of imagination in childrens play, and thus construct a good imagination ecology for children.
Key words: body; perception; imagination; childrens imagination; original experience; imagination ecology
(責任編輯:劉向輝)
* 基金項目:國家一流本科專業建設項目及江蘇省高校哲學社會科學重大項目“嬰幼兒音樂教育生態建構研究”(課題批準號:2023SJZD051)
** 通信作者:苗雪紅,南通大學教育科學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