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業銀行反“漂綠”體系建設芻議

重慶銀行業反“漂綠”研究課題組

（中國建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重慶市分行，重慶市 400010；國家金融監督管理總局重慶監管局，重慶市 400020）

近年來，在碳達峰碳中和目標引領下，我國商業銀行拓展綠色金融業務的積極性空前高漲，相關創新產品如雨后春筍般涌現，綠色金融市場規模迅速擴大。截至2023年9月末，我國本外幣綠色貸款余額超過28萬億人民幣，綠色債券余額已達到2.1萬億人民幣。當前，我國已成為全球最大的綠色信貸市場和全球第二大的綠色債券市場。然而，我們也要看到，綠色金融作為新興領域，還存在標準體系不完善、信息不對稱、專業人才缺乏、有效監管不足等問題，也正是這類問題使得綠色金融跨越式發展下伴生“漂綠”問題。

2023年7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生態環境保護大會上強調，“要完善綠色低碳發展經濟政策，強化財政支持、稅收政策支持、金融支持、價格政策支持”。2023年10月底，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金融工作會議上提出加快建設金融強國，并要求做好包括綠色金融在內的五大篇文章。發展綠色金融成為助力經濟社會綠色低碳發展轉型的重要舉措和必然要求。然而，綠色金融發展中的“漂綠”問題不僅影響綠色發展的公平與效率，而且“漂綠”問題也成為當前商業銀行綠色金融健康發展的重大障礙。為此，商業銀行在以綠色金融助推經濟社會綠色發展的同時，要加快建設反“漂綠”體系，切實提升綠色金融服務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低碳轉型的效率。

以下對商業銀行綠色金融發展中“漂綠”行為及成因進行深入剖析，闡釋其對商業銀行的負面影響，提出商業銀行建設反“漂綠”體系總體思路和反“漂綠”市場監管政策建議，供商業銀行、政府、金融監管部門等共同防范“漂綠”風險、促進綠色金融健康發展提供決策參考。

一、綠色金融發展中“漂綠”行為分析

（一）商業銀行綠色金融發展中的“漂綠”行為概述

1.相關概念

“漂綠”（Greenwashing）通常是指一家公司或組織以某些行為或行動宣示自身對環境保護的付出，但實際上卻是反其道而行，實質上是一種虛假的環保宣傳。最早由美國環境保護者杰·韋斯特韋德（Jay Westerveld）于1986年提出。2009年，這一概念被引入我國，有相關媒體開始發布“漂綠排行榜”，并總結了十大“漂綠”表現，包括公然欺騙、故意隱瞞、雙重標準、空頭支票、前松后緊、政策干擾、本末倒置、聲東擊西、模糊視線、適得其反。從上述表相看，“漂綠”行為的實質是以綠色環保之名，行套利、營銷、污染等無益于環境之實，與可持續發展目標相悖。

商業銀行綠色金融發展中的“漂綠”行為主要是指融資方通過綠色金融獲取的資金用于無法滿足環境效益預期的非綠色項目，包括兩大類情形：一是融資方將非綠色項目包裝為綠色項目而獲取綠色金融支持；二是銀行向綠色項目提供的綠色融資資金流入非綠色領域。

2.“漂綠”行為主體

實施“漂綠”的主體包括融資企業和商業銀行自身。融資企業的“漂綠”行為是在融資過程中利用信息不對稱，偽造綠色項目，制造假象，以達到所要求的綠色融資標準，從而誘使商業銀行提供價格和手續較非綠色項目更優惠的融資，包括貸前的“漂綠”包裝和貸后將綠色融資資金轉作他用等行為。商業銀行自身的“漂綠”行為則是指將不符合綠色融資監管認定標準的債項認定為綠色融資債項或在推銷產品和發布的社會責任報告中披露虛假環境信息，吸引更多的投資和政策支持，同時也為了完成相關考核指標，從而出現“漂綠”傾向的行為。

3.“漂綠”行為表現形式

從當前識別的“漂綠”行為看，綠色金融發展中的“漂綠”具體表現形式見下表（表1）：

表1 綠色金融發展中的“漂綠”具體表現形式

（二）綠色金融發展中“漂綠”行為的成因

大量研究成果表明，“漂綠”行為產生，主要源于各方獲取綠色金融激勵政策紅利的直接動因，也歸因于信息不對稱和有效監管不足的市場環境，具體成因如下：

1.融資企業在自身綠色轉型發展能力不足的情況下變相獲取綠色發展支持政策紅利而實施“漂綠”。對某些企業來講，綠色產品的研發技術要求高，自身的技術水平在短期內無法達到，且綠色產品研發需要大量的資金投入，投資回報周期也比較長，會在短期內降低企業的利潤。如果實施“漂綠”行為，綠化產品、項目、融資，可獲得政府部門的財政補貼、政府獎勵、稅收減免、優先擔保等，且享受商業銀行綠色融資專項額度、優惠定價、優先流程等綠色金融差別化支持政策，從而粉飾經營業績，并在社會公眾面前提升環保形象，達到進一步擴大銷售、吸引更多投資者的目的。

2.商業銀行為提升綠色金融業務績效和社會責任表現而存在“漂綠”傾向。當前，各級政府部門、金融監管部門為引導商業銀行助推綠色發展設置了綠色金融業績考核機制，如2021年國家財政部在《商業銀行績效評價辦法》中設置服務生態文明戰略指標，同年人民銀行印發《銀行業金融機構綠色金融評價方案》等，2022年發布的《銀行業保險業綠色金融指引》也要求銀行機構自身也要建立綠色金融考核評價與激勵體系。部分銀行及分支機構出于綠色金融業績考核壓力而出現“漂綠”行為沖動，將不符合綠色融資標準的融資業務貼上綠色標識，或默認融資企業的“漂綠”行為，或夸大金融產品的環境效益來吸引持ESG和可持續理念的投資者，或為提升負責任銀行形象在發布的ESG報告中夸大綠色金融成效。

3.信息不對稱鋪墊了“漂綠”行為滋生的溫床。信息不對稱是助長“漂綠”行為的重要因素。一是處于信息優勢的融資企業通過尋租與包裝將非綠色項目打造成符合綠色信貸或綠色債券標準的綠色項目，造成處于信息劣勢的銀行機構對綠色項目識別不精準，從而使融資企業達到以較低成本獲取資金支持的目的；二是融資企業利用符合條件的綠色項目通過綠色金融業務獲取資金后不按合同或協議分配資金，將其投入到非綠領域或對可持續發展無益的項目之中，商業銀行因缺乏有效的環境信息監測手段而使得“漂綠”成為信貸管理的真空領域。

4.市場缺乏反“漂綠”專門法規和制度安排助長了“漂綠”行為。目前，我國尚未針對“漂綠”行為進行立法，也無反“漂綠”專門監管制度體系，商業銀行也未建立成熟的反“漂綠”體系，因此“漂綠”違規成本低，使得部分商業銀行和融資企業趁機利用“漂綠”方式進行套利。

（三）“漂綠”對商業銀行的負面影響

隨著全社會對綠色低碳發展的日益關注，以及監管部門對綠色金融激勵約束機制的不斷強化，“漂綠”風險不僅會影響金融機構自身決策精準性，還會增加相關風險敞口。具體來看，“漂綠”對商業銀行主要有以下三項負面影響：

1.產生合規風險。商業銀行“漂綠”行為與國家綠色發展政策背道而馳，違反監管部門綠色金融管理要求，影響綠色金融市場正常運轉，將面臨監管合規性處罰。同時，商業銀行“漂綠”行為會導致商業銀行虛增綠色金融業務量，直接影響綠色金融統計數據的真實性，從而受到數據治理問責。

2.導致信用風險。如果銀行向虛假宣傳、包裝不實的綠色項目提供了綠色融資，銀行信貸資金流入非綠領域，未產生環保效益，一旦融資方“漂綠”行為暴露，融資方聲譽和持續經營可能會陷入困境，進而影響銀行信貸資金安全性和資產質量。

3.引發聲譽風險。當前，政府、監管部門和公眾都相當關注商業銀行的環境和社會表現。如果商業銀行“漂綠”行為被發現，將導致政府、監管部門和公眾對銀行環境、社會和治理風險管理的負面評價，從而出現聲譽風險，失去社會面的信任。

二、商業銀行建設反“漂綠”體系總體思路

從上述對綠色金融發展“漂綠”行為的分析中，我們不難看到，商業銀行作為推動經濟社會綠色轉型發展的重要力量，在踐行綠色金融正向激勵的同時，也應當構建反“漂綠”體系，切實防范“漂綠”行為帶來的各類風險。

歐美日等國家是最早實踐ESG理念的地區，這些地區的商業銀行在反“漂綠”風險方面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和方法，主要包括以下五個方面：一是制定詳細的綠色融資認定規范，如日本銀行業為緩解借貸雙方的信息不對稱，其針對貸前、貸中、還款等環節設置詳細的信息披露及審查規范。二是商業銀行在授信審查中，除了對客戶申請融資用途進行嚴格審查，還要求必須對融資的環境影響數據進行驗證。三是積極與第三方機構進行合作，以獲得專業指導和技術支持，更準確評估融資項目的環境效益。四是持續強化環境信息披露機制建設。五是借助金融科技力量降低“漂綠”風險，如歐盟國家商業銀行普遍運用金融科技對融資公司的ESG表現進行深度挖掘和評估。

借鑒他山之石，結合我國綠色金融市場環境和發展現狀，我國商業銀行可從以下六個方面推進反“漂綠”體系建設：

（一）優化頂層設計，明確反“漂綠”工作主體責任和管理架構

商業銀行應著力構建全行一體化反“漂綠”管理體系。一是戰略規劃方面，在綠色金融戰略發展規劃中明確反“漂綠”要求。二是組織架構方面，指定反“漂綠”主管部門和參與部門或機構，并明確相關職能部門權責。三是風險管理方面，將“漂綠”風險納入環境、社會、治理風險管控中。四是企業文化方面，開展生態文明教育和綠色金融宣傳培訓，在全行厚植綠色發展理念，強調反“漂綠”意識。

（二）強化能力建設，構建反“漂綠”政策制度體系

商業銀行應按照《銀行業保險業綠色金融指引》“加強綠色金融相關能力建設”的要求，建立和完善反“漂綠”政策制度體系，該體系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綠色融資審查規范、業務流程中的反“漂綠”措施、綠色金融數據治理辦法、反“漂綠”技能培訓規劃、相關信息系統建設、ESG信息披露辦法、“漂綠”行為監督檢查和問責機制等政策制度安排。

（三）完善流程控制，在投融資業務流程中融入反“漂綠”要求

商業銀行應在投融資業務管理流程中嵌入反“漂綠”要求。貸前調查階段，通過企業融資申請資料分析、實地查看融資項目、走訪項目立項、審批、環評等政府部門、輿情信息收集、公共信息平臺查詢等方式識別并評估融資方及項目潛藏的“漂綠”風險，對于存在“漂綠”嫌疑的項目不得納入綠色金融支持范圍。貸中審查階段，審批環節依據相關環保法律法規、產業政策、行業準入政策等規定，實施環保問題一票否決制；放款環節對融資用途是否用于綠色產業進行審核把關。貸后管理階段，定期現場或非現場監測融資資金的最終流向、融資企業環境方面的負面輿情和環保處罰信息，并要求融資企業定期報告綠色融資產生的環境效益，發現風險苗頭，及時調整授信政策或進行資產保全。

（四）加強內控管理，加大對“漂綠”行為治理力度

商業銀行應當將“漂綠”行為納入內控合規檢查范圍，定期組織實施綠色金融內部審計；建立有效的反“漂綠”懲戒機制，在內外審檢查發現違規問題的，應當依據規定進行問責；落實激勵約束措施，完善盡職免責機制。

（五）加大科技應用，提升反“漂綠”工作效率

商業銀行應注重借助金融科技賦能反“漂綠”工作，充分運用互聯網、物聯網、大數據、區塊鏈、人工智能等思維及技術整合各方資源，開發綠色信貸智能識別工具、ESG風險監測和預警平臺、ESG風險評價系統等。

（六）主動信息披露，樹立負責任銀行社會形象

商業銀行應定期進行環境信息披露或ESG專項報告，建立涉及重大環境、社會和治理風險影響投融資申訴回應機制，依據法律法規、自律管理規則等主動、及時、準確、完整披露相關信息，接受市場和利益相關方的監督，且必要時聘請合格、獨立的第三方，對本機構履行環境、社會和治理責任的活動進行鑒證、評估或審計。

三、反“漂綠”市場監管政策建議

反“漂綠”不僅需要商業銀行自身強化業務管理，更需要政府、金融監管部門建立和完善市場監管政策，通過“自下而上”的政策引導和“自上而下”的管理優化相結合，引導并規范商業銀行、融資企業綠色投融資行為。

（一）政府部門要完善綠色金融市場發展支持體系

政府部門充分發揮引導和服務作用，帶動綠色金融市場公平有序發展。一是有序推動針對“漂綠”行為的立法，約束市場主體的綠色投融資行為；二是逐步建立企業強制性環境信息披露機制，落實《環境信息依法披露制度改革方案》要求，率先建立完善上市公司和發債企業強制性環境信息披露制度，再逐步擴大至其他類型企業。三是健全企業“漂綠”行為的聯合懲罰機制，探索將“漂綠”因素納入企業環境信用評價體系，聯合環保、發改、經信等部門加大對違規企業的聯合懲罰。四是建設符合綠色金融標準的綠色認證體系，結合國家綠色金融標準，創新豐富國家和地方綠色認證體系，培育綠色認證服務機構，便利綠色項目精準對接。五是加強環境信息共享平臺建設，引導公眾、媒體發揮監督作用。

（二）金融監管部門要完善綠色金融生態環境

金融監管部門要從服務的角度出發，優化綠色金融發展的金融市場環境和制度體系。一是完善綠色金融統計監測制度，逐步完善細化綠色金融統計標準，強化綠色金融統計數據治理，引導資金投向且加強監督管理。二是建立聯合議事和解決機制，在金融委指導下，探索相關金融監管部門聯合議事機制，定期研究討論綠色金融領域的難點，解決金融機構實際操作中面臨的爭議性問題，并公告相關解釋。三是打造綠色金融數字化基礎設施，通過人工智能、大數據等金融科技手段打造綠色金融數字化綜合服務平臺，強化綠色信息互聯互通，增加識別“漂綠”風險的機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