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 像

◎冰 島

雕 像

一只麻雀， 一小片雜色光斑， 叫了一聲， 遠去。 像一個老舊的小詞， 扶起一個摔倒的濕漉漉的新詞……

端午這一天——一個母親模樣的女人， 一個法式梧桐樹葉的女人指著她身邊的大鋁鍋念叨著：

“新鮮的粽子， 剛出鍋的。”

小女孩捧著手里的一個粽子， 追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大姐姐：“姐姐， 您買兩個吧。” 那個大姐姐頭也不抬， 毫無反應地走過。小女孩又追另一個經過的中年男人： “叔叔， 您看這個是剛出鍋的， 還熱乎著呢……”

小女孩像一片小梧桐樹葉， 身后的草坪漂浮著人語、 花語、鳥語、 樓語、 光語……

小女孩身前的綠色郵筒閃爍著樹影、 車影、 背影、 街影、 塔影……

我很久沒有聞到粽香了。

我很久沒有看見這個賣粽子的中年婦女， 和這個樹葉般飄舞的小女孩了——自從離開村子后， 自從搬進了農場自建新居后。

今天是回村去墓園給父母燒紙， 今天是父母離開我們很多年的一個日子。

這對梧桐樹葉般的母女原來是我的房客， 這個女人姓田， 腿部有殘疾， 河北冀州人。 這個女人清秀又標致， 淳樸又文靜。

端午節這天， 她帶著小女孩在等另一個女人。 另一個女人因為一場人生變故而失去了家庭和自己原本健康的身體……

我很久沒有看到她們了， 像很久沒有看到癡癡跛行的初夏，我的心里溢出一棵折斷的樹及其斷裂的聲音……

雨水最高處

腳停在雨水的最高處， 一個陽光樓層一直向長江聳立。 一江燃燒的晚霞摳住崖縫。

太白樓上巧遇李白——來來來， 爺兒們， 謫仙人， 青蓮居士，李大詩人， 李大酒仙詩仙， 來來來， 端起酒碗， 管它什么高力士、 唐玄宗、 楊玉環和什么大唐江山——喝酒！ （酒是最現實的流水、 紅艷、 飛燕、 名花、 云雨、 十萬個為什么） ——

你騎鯨魚， 我枕鱷魚！

你醉酒捉月， 我飲酒捕星！

把四根手指伸進崖縫兒， 摳住！ 剝開翠蘿山， 吮吸翠蘿肉，肉肉的， 滑滑的。 三元洞大開， 這才是開始的江山， 義無反顧愛江山也愛美人——一道紅艷光影離開身體進入三元大仙洞體， 蝴蝶截取根部。 蘸著春水的墨， 借酒賣掉天門山掰斷的江流， 吹響一支故鄉不復回的竹笛……

從此北流。 來來來， 爺兒們， 不醉不醒。 想什么廟堂之上，想什么故鄉高堂， 它們不適合您， 您累了， 不如咱爺兒倆換換，如果您想換？

您枕鱷！ 我騎鯨！

敬亭山剛去過了。 哪兒有相看兩不厭的事物。 倒是眾鳥高飛盡， 就摳住崖縫做孤云悠且閑這多好！

——太白樓上， 一條大江， 像一條綠絲絳系在太白先生腰間，飲酒捕星， 倒頭枕鱷， 所以， 李白的雅號叫太白星。

翠蘿山中， 我將一條大江當作圍巾圍在脖頸騎鯨捉月， 所以，我的名字叫月華。

四根手指全部都斷了， 它們留在崖縫兒， 只剩大拇指， 我向李大詩人伸出它， 然后， 我們一起落入江中……

翠螺山上

滾滾逝水。 金樽美酒。

和詩仙喝酒， 不談詩！ 就比試喝酒！ 用采石磯茶干做酒菜兒——翠蘿山上， 用一輪明月做托盤， 放上十塊八塊茶干， 告訴他， 這幾塊茶干就是你說的玉盤佳肴值萬錢的佳肴。

再告訴他， 這采石磯酒， 就是他捉月斗十千的金樽美酒。 可以敞開喝， 盡情喝， 大碗喝， 玩命喝， 直到把大江喝得倒頭大睡， 喝成倒掛的九天銀河！

讓它圍著翠螺山繞彎兒， 遲遲不肯離開——告訴李白， 當我和你在一起喝酒時， 詩歌多元語境里的升溫和困境同時撞線。 像這茶干遇到詩人和凡人形成的味中精神向度——

一個舉頭， 一個低頭。 一個思故鄉， 一個想他鄉。

采石磯美酒和采石磯茶干是詩仙和酒仙最佳標配！

一塊茶干嚼出萬千星斗。

一碗采石磯美酒喝進他的地上霜和天際流……

追李白

一花江天一江春。 一江春花芳翠天。

那天午后來到采石磯， 追李白追得太久了——追到天門中斷，然后一直追， 追到一個陌生的好句子突然空降下來， 在他日邊來的日字后面探頭——

追輕舟， 追猿聲， 追彩云間， 追萬重山。 追孤帆， 追天門，追碧空盡， 追他隔云端的美人， 追他的花含煙， 追他的愁不眠……追他的詩仙酒仙之路上的不同時別， 不同舉意。

追到他和他一起騎鯨捉月， 追他斗酒十千恣歡謔。

追他人生抱負的不愉快， 追他那些天生的詩句沒安裝把手，四處跑風。 追他謫仙人的驢脾氣， 追他桀驁不馴俯視天下為身心俱死作出的準備。

追。 以火熱赤誠的心靈愛著自己的山川江河大地。 追， 以高傲激情四射的偉大詩句傾聽自己內心愛的深沉的折磨。

柳江古鎮

煙雨柳江——一半山水， 一半詩畫。 一鎮煙雨， 一鎮鳥鳴。

給每一個字占卜一卦， 都能讓古鎮與落日在江里——拔河！

世界第一大睡觀音。 手捂胸口， 摁住了煙雨詩畫古鎮的命門。108 棵千年古樹， 108 只手掌上的大雁， 融進落日時光的翅膀， 懷揣一生錦繡。

繽紛花溪壩——紅色江花是晚霞的房產證。

落日一轉身， 就變成一江燈火。

再看吊腳樓， 燈影下全是川西的抖音畫面。

歲月解開花溪河岸邊的一塊花地， 你可聽到搗衣女子的槌聲如柳外輕雷？ 環抱河中那棵古榕樹， 重獲新生。

柳江古鎮， 執著于落日情懷。

請細看老人在竹編時那暴突的指關節。 高音、 中音、 低音，都指向一江燈火， 喊出三蘇的名字——長出新芽的二月， 隱隱飛橋隔野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