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晶輝
妻打來電話的時候,他在吃一碗面。
“李光!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肯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給個痛快話行嗎?”
“我吃完面給你打過去。”
“現在說不行嗎?拖了多久了?有意思嗎?”
“人多,亂。聽不清了,聽不清了。我吃完面給你打過去哈,就這樣,就這樣小棠。”
他不顧電話那頭妻的怨氣,先掛了電話。
妻并沒有再打過來。
這家飯館不大。飯館里沒有幾個人,很安靜。他要了一小碗刀削面,他飯量小。面做好端過來,他一看,這面做得太油了,和他常去的那家不一樣。他不喜歡吃太油膩的東西。他一下子沒了胃口。重做一份蓋飯什么的?他怕老板覺得他矯情。而且他打賭,就算做了,大概率也是油油的,不好吃。出去換一家店?太麻煩了。面已經端了過來,冒著熱氣,如果干看著不吃,顯得太怪異。他注意到老板從柜臺那邊朝他看了好幾次了。
只好裝裝樣子。他抓起筷子,開始撈碗里的面條。他就那么一根一根地撈碗里的面,撈起來,抖一抖,盡量把油抖下去,然后再吃。大約吃了十根面條的時候,他接到了妻的電話。
他不知道自己在拖什么。妻對他早已經沒有了感情。他問過原因,妻說,生活沒有激情,僅此而已。他這個人太無趣,他的妻忍了他八年,終于忍不了了。雙方都沒有任何過錯,僅僅因為沒激情.就要離婚,他接受不了,他不甘心。俗話說,平平淡淡才是真,不是嗎?他剛才對妻說,吃完面打給她,他知道妻一定會等,但他不知道該怎么辦,不知道一會兒該怎么說。
他盯著碗里漂浮的油花,覺得它們瞬間變得可愛起來。
他重新開始吃這碗面。
實在是太油了,他一邊吃,一邊反胃。不吃面,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假如妻又打過來電話,他不知道怎么解釋。現在,他真的在吃這碗面,即便女人打來質問,他也有了正當的理由,他甚至可以拍個視頻給妻。他可以大聲吸溜面條,讓妻知道自己并沒有撒謊。
很快,這碗面被他吃光了。他并不餓。如果是以前,他最多吃半碗。吃完面,他從餐桌上的紙抽里扯出一張紙巾,擦擦嘴,然后他把兩根筷子整整齊齊地架到碗上。他故意做得很慢。他依然覺得反胃,但眼下他顧不得這個了。
他取出手機,準備給妻打過去。他們已經分居半年,于情于理,他不該再拖著女人。手機仿佛有千斤重。他想了一會兒,又把手機放進口袋。
他把筷子從碗上取下來。他雙手捧住碗,開始喝里面的面湯,慢慢喝。
更加強烈的惡心感襲來。他把碗放下,招呼老板幫他倒一杯水。他喝口水,把惡心的感覺往下壓壓,重新開始喝面湯。
面湯很快也被他喝完了。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想吐,但不能,他又喝了幾口水。
必須要給妻打電話了。他決定告訴妻:“好,我同意簽字,明天咱們就把該辦的手續全辦完。”沒什么大不了的,他告訴自己。他打開手機相冊,瀏覽他和妻以前的照片。照片中,女人和男人的笑容是那樣燦爛。他劃拉著這些照片,手在顫抖。愛她就要放開她,不是嗎?他再次暗示自己。他想起他和妻上一次聚會,他說:“我想再抱你一次。”妻猶豫了一下,答應了。今天,無論如何,他要放開她了。
他打開通訊錄,找妻的號碼。他的通話記錄都是隨時清空的。他很久沒有主動和誰打電話或者接到過誰打給他的電話了,除了妻。妻每次都是抱怨,打完電話他立刻會把通話記錄清空。他不想看那個記錄,一看到,就仿佛看到妻在沖他發火。
找到妻的號碼了。他的心跳開始加快。
“先生,您吃完了吧?”老板過來收拾碗筷。
“是啊,我吃完了。”他用最平常的語氣回復老板。
老板見他吃得很干凈,討好地說:
“咱們家的面條很好吃吧?您以后常來!”
他抬起頭看老板,擠出笑:“好吃。”
“老板,再給我來一碗吧。”老板轉身欲離去時,他鬼使神差地說出這句話。說完,一陣更加強烈的反胃感襲來,他覺得真的要吐了。
老板驚訝地重復他的話:
“再來一碗?”
“是的。”他無比艱難地說。
[責任編輯 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