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中的人民銀行造幣廠

張敏慧

“三線建設”是自1964年起在我國中西部地區的13個省、自治區進行的一場以戰備為指導思想的大規模國防、科技、工業和交通基本設施建設，是我國經濟史上一次極大規模的工業遷移過程，“三線建設”的實施，為增強我國國防實力、改善生產力布局以及中國中西部地區工業化作出了極大貢獻。

“三線建設”作為當時全國性的戰略路線，建設了眾多的工業廠礦，對每個地區的經濟都產生了影響，現在雖然大多已經搬遷廢棄，但是作為工業遺產仍有其重要的歷史意義。本文介紹的就是“三線建設”時期的20世紀70年代，中國人民銀行在山西省高平縣釜山鄉宋家溝興建的“小三線”企業，作為國營五四一廠（今北京印鈔有限公司）后備廠的國營一四五廠。

“三線建設”戰略的提出

20世紀60年代初，國際上出現了反動勢力聯合反華的嚴峻形勢，使全國東西南北都受到來自各方的軍事威脅，國家安全問題突出地擺在中共中央和毛澤東主席的面前。1964年5月15日到6月17日，中共中央在北京召開工作會議，作出了建設三線的重大戰略決策。毛澤東在中央工作會議期間指出：在原子彈時期，沒有后方不行。他提出了把全國劃分一二三線的戰略思路，要下決心搞“三線建設”。同時一二線也要搞點軍事工業，各省都要有軍事工業，要自己造步槍、沖鋒槍、輕重機槍、迫擊炮、子彈、炸藥。毛澤東的這番話，引起與會同志的共鳴。大家一致擁護他的主張，全國備戰的氣氛日趨濃厚。“三線建設”戰略決策的提出，是黨中央和毛澤東對當時的國際形勢進行認真分析和判斷后作出的，其直接原因和基本出發點是準備對付可能發生的外敵入侵。

1964年12月召開的第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確定：1965年和以后一個時期基本建設的中心是集中力量建設三線，采取多快好省的方法，在我國縱深地區建立一個工農結合的、為國防和農業服務的、比較完整的戰略后方基地。“三線建設”戰略的提出，標志著我國經濟建設指導方針由調整初期確立的以大力發展農業、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為中心轉向以加強國防、加快“三線建設”為中心。隨著這一轉變，我國經濟建設的重點迅速從東部沿海轉向內陸地區，從而開始了大規模的“三線建設”。

所謂一二三線，是按我國地理區域劃分的，沿海地區為一線，中部地區為二線，后方地區為三線。三線主要分為兩大片，一是包括云貴川三省的全部或大部分及湘西、鄂西地區的西南三線；另一是包括陜甘寧青四省區的全部或大部分及豫西、晉西地區的西北三線。三線又有大小之分，西南、西北為大三線，中部及沿海地區省區的腹地為小三線。

“三線建設”是在中共中央、國務院的領導下，中央各有關部門和地方各級密切配合，通過建立層層強有力的工作機構來組織指揮和實施的。中共中央做出建設三線的決策后，由于獨特的地理位置和地形條件，山西的廣大地區被劃入“三線建設”的范圍，確定管涔山區為北京市的戰略后方基地，以長治市為中心的太行山區為天津市的戰略后方基地，呂梁山區為太原市的戰略后方基地。1970年初，又將晉南中條山區作為中國的坦克基地。山西的國防工業建設主要是圍繞上述基地建設展開的。

從對山西的影響來說，雖然“三線建設”在當時是從戰略出發的，但對地方的經濟和社會的發展也起了重大作用，產生了深遠影響。為了支援和加強“三線建設”，山西省委在1965年成立了“三線建設”領導小組，同時組建了3個建設指揮部：第一建設指揮部設在大同市，負責協助北京市后方基地建設；第二建設指揮部設在長治市，負責協助天津市后方基地建設和戰備搬遷工作；第三建設指揮部設在隰縣。負責太原市后方基地建設。在具體項目的組織與實施上，也都采取了指揮部的形式。工程建設指揮部，既管理工程建設，又管理設計和施工隊伍，是一種按戰時動員體制組織起來的高度集中的建設管理方式。

一四五廠作為后備工廠選址勘探

1965年前后，中國人民銀行與其他部委一樣，開始了所屬企業的“三線建設”。1965年4月，中國人民銀行派人經過數次勘察、選點，最終決定在四川盆地北部的旺蒼縣定點，籌建印鈔、造紙、機械制造和貴金屬提煉、熱點等四個企業，定名為東河印制公司。到了20世紀70年代初，國際形勢愈加險峻，為此，毛澤東主席又發出了“備戰備荒為人民”“三線建設要抓緊”的號召。在這種情況下，中國人民銀行又決定建設山西高平縣（一四五廠）和江西蓮花縣（七一二廠）的兩個小三線廠，作為北京五四一廠（現北京印鈔公司）和上海五四二廠（現上海印鈔公司）的分廠，兩地作戰。

于是，在1970年8月4日和9月4日，財政部先后派五四一廠楊恒昌、魏仁齋等9位工作人員和黃文真等5位工作人員前往豫北、晉南、垣曲、洪洞等縣和晉東南等地進行選點。通過對20余縣的比較分析，選點小組擬定山西省高平縣為廠址，并于11月5日向國務院和山西省“革命委員會”提出《關于財政部印鈔廠和金庫三線廠建設定點的報告》。

1970年11月，五四一廠李玉福（軍代表）、魏仁齋等人實地查看現場，認為高平縣宋家溝地勢太窄，后到潞城、平順兩縣踏勘，潞城南面比較平坦、寬敞。為了確定廠址，時任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副行長方皋、五四一廠于民等人親自查看兩地，最后仍認為，山西省高平縣釜山公社宋家溝政治條件好，是革命根據地，符合靠山分散隱蔽要求；東距焦枝鐵路6公里、太洛公路5公里，交通方便；符合少占或不占良田精神；地處礦藏邊沿，對開采無影響。

1971年2月，中央財政部報請國務院批準，確定在晉東南地區高平縣釜山公社宋家溝大隊遷建小三線保密廠，作為北京市國營五四一廠（即北京印鈔廠）的后方基地。2月27日，國務院批準五四一廠在該地遷建小三線廠，廠名為一四五廠，建成后為五四一廠的后方基地。

緊接著，1971年3月20日至24日，山西省水文地質隊踏勘了宋家溝一帶的工程地質及供水水文地質。考察工程區的工程地質條件認定：宋家溝一帶出露巖層屬二迭系上石盆子下部，巖性為黃綠、灰綠色砂巖及灰綠、紫紅色泥巖。溝底及兩側巖層之上覆有薄層第四系中更新，淺紅黃色砂質黏土層，溝內厚1-4米，溝口處可能大于10米，土層內一般無水，但溝口受水庫回水影響，下部有水；二迭系砂巖微細、堅硬、具裂隙，其承載力可滿足工程要求；泥巖層表部物理風化嚴重，強風化帶已呈粒狀，需作處理；地基基礎應座于強風帶以下較好，第四系砂質黏土層不具大孔隙及濕陷性極弱，且厚度不大，夯實可滿足民用建筑要求。據此認為該地的工程地質比較簡單，可不作工程地質勘探。

在工程區供水水源選擇上認定：宋家溝內二選系巖層鉆孔單位出水量0.1-0.0001升/秒，無開采價值，主要采水層為丹河的河谷地帶的第四系砂卵石含水層，其下伏二迭系巖層無水，故采水井應位于丹河河谷地帶（水庫下游），距壩基約200米，井深30—40米，單井出水量每天在1000噸/天以上。

同年山西省地震業務組認定，釜山地區主要受太原——臨汾地震帶和河北邢臺地震帶強震的影響，影響烈度約為I度，屬穩定區。

1971年4月，一四五工程籌建組正式成立，47人進駐釜山村，開始籌建工作，工程建設征用釜山大隊土地33996.6平方米。4月6日，一四五工程設計組將設計任務書抄送山西省設計院，五四一廠抽出工藝人員配合進行擴初設計。6月，設計院派人到現場測量地形、繪制地形圖及總體布置圖。7月省設計院設計組來到現場，對照勘測的數據資料進行實地考察。8月5日，籌建組赴五四一廠參觀生產工藝、熟悉工藝流程，并在工藝人員的配合下進行擴初設計。9月，一四五工程指揮部成立，劉廷林為總指揮。山西省設計院21人進現場，1972年1月23日完成施工圖設計。工程指揮部黨支部成立，趙俠為黨支部書記。9月中旬，一四五工程指揮部第一次會議在五四一廠召開，審查通過了擴初設計方案——總體布置與個體布置。全部建筑項目計45項，建筑總面積47474平方米。

如火如荼展開建設

宋家溝長800余米，最寬處40米，最窄處僅有10米，溝口至溝北平面高差40米，中間是一條彎彎曲曲的自然排洪溝。一四五廠工程建設，主要分為選址、勘察、設計、征地、三通一平（即通公路、通水、通電、平整土地）等一系列環節進行。

山西省設計院實地踏勘后，確定一平工程方案為動土山不動石山。1971年6月13日，籌建組與當地政府及縣公路局實地勘測，確定廠專用公路走向，成立以籌建組為主的施工指揮部。中共山西省委通知中共晉東南地委，同意郭會友、于民、高占祥三位同志擔任一四五廠領導，并由他們負責籌建該廠黨委各項工作。9月，一四五廠首次招工，至1986年底，累計招工8次，總計427名。

1971年7月24日，根據一四五工程總體設計圖布置所劃定的用地范圍（南至公路，北至宋家溝北頭，東西兩側至山梁），高平縣“革委會”經報請晉東南地區“革委會”轉請山西省“革委會”批準，同意一四五工程建設征用釜山公社釜山大隊土地34000平方米。1971年10月至1972年9月，施工及生活用水來源于釜山水庫。經山西省地質局確定打井位置之后，1971年11月2日，山西太谷綜合勘察設計院打井隊206小隊進入現場。施工初期用電主要依靠農電和1臺50千瓦柴油發電機。

1972年全國計劃會議要求該工程年內基本建成。原設計土石方量過大，直接影響施工進度，為此，必須重新安排工藝，修改設計，減少土石方，搞多層建筑，實行交叉施工。1972年二季度，設計人員修改了部分設計，于5月8日定下新方案。新方案將原本為單層建筑的制版、膠印、凹印、檢封、紙庫等主要生產廠房并成一幢三層樓，建筑面積由14754平方米增加到15126平方米。1972年6月30日，建水泵房及廠區刺絲圍墻征釜山大隊土地16666.67平方米。1973年3月14日，建西陽村火車站中轉倉庫征寺莊公社西陽大隊土地2580平方米。

1972年6月，一四五工程指揮部成立黨支部，同年7月，組成一四五工地團支部。1974年3月，分別成立黨總支和團總支。1975年4月，撤銷政治辦公室，設立政治處，下設組織科、宣傳科，秋季，建立工會委員會。1976年9月，建立武裝部。

1975年，建筑工程完工。1971年4月至1975年3月，為一四五工程籌建組和工程指揮部時期，“軍代表”分別擔任組長和指揮。1975年4月，工程指揮部實行主任制。1975年7月30日，山西省委發出《關于一四五廠黨政領導關系的通知》。指出，該廠為縣團級單位，實行中央財政部和晉東南地委雙重領導，以中央財政部為主。黨的關系直屬晉東南地委領導，中央財政部和北京印鈔廠負責生產、技術、業務等工作的領導。廠級一、二、三把手領導干部的配備調動，地委需和財政部協商，其他干部配備調動按干部管理權限辦理。

一四五廠投產運行

1976年，一四五工程基本竣工。1976年1月，中國人民銀行總行通知：一四五工程投產后廠名定為國營一四五廠，把改造山區、發展農副業生產列入建廠重要組成部分，并制訂了農業發展年規劃。

1976年2月，一四五工程指揮部改為國營一四五廠“革命委員會”，實行“一元化”領導，黨總支全面負責。廠級領導班子由7人組成，全廠有5個車間16個科室。設11個黨支部。4月，試行《國營一四五廠保密制度（草案）》。

1976年初，一四五廠形成生產能力。1977年5月，制墨試投產，開始生產第一個成墨。6月，制版退鍍鉻返修第一塊版成功。至1990年12月31日的統計數據，先后生產第三套人民幣拾元券、伍角券、壹角券和伍分券，第四套人民幣壹元券、伍角券等共5個面額、6個品種。15年累計完成工業總產值1.7億元，實現利稅6000多萬元。

1978年4月，一四五廠被評為“山西省學大慶先進單位”，1979年7月被山西省“革命委員會”命名為“大慶式企業”，還有多位工人先后當選省人大代表。1981年至1985年，是一四五廠生產經營的最好時期，實現利潤和上繳利潤逐年增長，經濟效益增長幅度大于生產發展的增長幅度，5年實現利潤總額3412.58萬元，上繳利潤總額2999.92萬元，為國家收回了兩個一四五廠的全部投資。

1979年5月，恢復黨委領導下的廠長負責制，黨委研究決定企業的重大問題，分別選舉產生第一屆黨委、團委和工會委員會。1982年6月，設置紀委辦公室，選舉產生第二屆團委。1983年11月選舉產生第二屆黨委和工會委員會，選舉產生黨的紀律檢查委員會。12月，確定企業重大問題由黨委集體討論，行政事務由廠部處理。1985年，全面實行廠長負責制，黨委處于保證監督地位。根據中共中央《關于加強黨的建設的通知》精神，廠長在企業生產工作中處于中心地位，黨組織是政治核心，負責企業的精神文明建設。

在1982年1月16日，一四五廠續建高平轉運接待站，征城關公社城西大隊土地1666.67平方米。在建廠過程中，占用非耕地（山坡）29800平方米、耕地5333.3平方米。整個工程共征用和占用土地90046.64平方米，補償地畝、果林等費共計5.76萬元。

搬遷石家莊

1979年，中央根據國內外形勢的變化，提出“調整、改革、整頓、提高”的新八字方針，不再向三線地區大規模投資。1984年初，國務院三線辦公室確定三線企業調整改造的基本方針，并對現有三線工廠進行調查排隊。1984年8月，國務院三線辦公室決定把三線工廠的布局調整放在首位，原則是：“該關停的就不要搬遷，能遷并的就不要遷建，能就近搬遷的就不要遠距離搬遷，能向中小城市搬遷的就不要向大城市集中”。

大小三線的調整提上日程，但這絕非易事，實際的操作過程是一項龐大的極其復雜的系統工程。選擇廠址，協商落戶與地方政府頻繁溝通；既要加快新點基建速度，又要保證老廠生產任務，矛盾重重；既要考慮新廠生產人員的合理配置，又要顧及職工個人意愿，難題很多；新廠的投產和老廠搬遷的時間銜接等等這些問題都需要一步步解決。因此，全國大小三線的調整花費了長達十幾年的時間才順利完成。

對于三線建設廠的調整，中國人民銀行最終決定：在四川旺蒼縣的大三線廠分別遷到成都和昆山，山西高平和江西蓮花的兩個小三線廠分別遷到石家莊和南昌。同時，收編西安印鈔廠、保定鈔票紙廠和南京造幣廠，從而使印鈔造幣行業的布局更趨合理，生產能力大大增強。后來，還進一步壯大了科技中心，組建了油墨公司、制版公司和特種防偽公司，統一領導，為保證產品質量和提升防偽性能發揮了重要作用。

1984年，中國人民銀行決定在河北省石家莊市籌建國營五四八廠，總行在《關于石家莊印制廠初步設計的批復》中確定石家莊印制廠生產規模為年產雙面凹印鈔票（壹圓券）8億小張，廠定址石家莊市區東南郊小馬村北、翟營南大街東側。

1985年9月，一四五廠向印制總公司呈報《遷廠報告》。1986年3月，總公司進一步明確石家莊印制廠籌建處，由總公司直接領導，實行籌建處主任負責制。6月，石家莊印制廠舉行開工奠基典禮。

1986年10月，總行致函山西省人民政府，將一四五廠搬遷到河北省石家莊市。1987年5月，總行通知一四五廠：搬遷后的固定資產應移交中國人民銀行山西省分行，如分行接收確有困難，妥善移交給當地政府或有關部門。總行設在一四五廠的原版庫遷回北京印鈔廠。從1988年起，一四五廠的設備、人員陸續搬遷至河北省石家莊市新廠，國營一四五廠光榮地完成了歷史使命。

1988年，國營五四八廠二級機構成立，設車間、科室24個，廠長聘任和臨時黨委任命中層干部有67名。基本完成了一四五廠設備、物資及山西四川兩地職工和家屬的搬遷工作。同時開始試生產第四套人民幣壹角券。1989年，總行確定，國營五四八廠第二廠更名為石家莊印鈔廠，隸屬于中國印鈔造幣總公司，占地面積10.4萬平方米，印刷、制版廠房投入使用，4月初開始批量投入生產。

“三線建設”對當代中國工業經濟格局與社會發展具有深遠影響。從1964年至1980年，中國內地的十幾個省、自治區開展了一場以戰備為中心、以工業交通、國防科技工業為基礎的大規模基本建設，稱為“三線建設”。20世紀80年代，“三線建設”步入調整改造階段，意味著這一特定歷史時期宣告結束。如今的中國印鈔造幣行業不僅是世界上最大的印制行業，而且鈔幣的品質也步入了國際前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