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島書屋

文/梅 瑜

我的家鄉在一個小小的海島上。

很早以前，島上有一條街，是當時全島的中心。街上服裝店、雜貨鋪、早點攤、理發店……應有盡有。街道雖然窄小，但人流量很大，早晨走在街上，有摩肩接踵的感覺。記得有一次我跟我媽去買菜，因為我年齡小，個子又矮，被擠在人堆里出不去了，我只能用力抓住我媽的手，一邊走一邊喊著“讓一下，讓一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突圍”出去。

那時候我媽常帶我去街上，買菜、買衣服、吃點心……還有給我燙頭發。

雖然我上學后，母親大人不再允許我穿漂亮衣服，甚至讓我剪了一個像男孩子一樣的寸頭；但在我學齡前，她視“扮美女兒”為己任，早早地就開始給我燙頭發了。

我坐在理發店那木制的座椅上，身上圍著白色的圍布，頭上頂著一頭五顏六色的發卷。理發師把熱毛巾放到發卷上來加熱，五歲的我雖然也愛漂亮，但畢竟是個孩子，讓我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真是有點困難。

我媽說：“你等會兒，我出去一下。”沒過一會兒，她回來了，手上拿著一本小人書。

“看書吧！”她把書遞給我。

那是一本《鐵臂阿童木》。我看過電視里的動畫片，認得封面上畫的小機器人。

我不認識字，書里也只有黑白的插圖，紙張是薄薄的，還泛著黃，非常簡陋，但我看得津津有味。那個下午，小人書給我帶來了一種奇妙的感覺，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樂趣。

我燙完頭發回家的時候，媽媽先帶我去還書。在小街的角落里，有一個小小的鐵皮屋，我第一次知道了那里還有一家這樣的租書屋。媽媽把書還給了店主。我太矮，看不到鐵皮屋里的景象，但我記住了那個被漆成橙色的小小書屋。

后來小街搬遷了，書屋不復存在；但從此以后，每次看到小人書，我就會想起那個鐵皮屋，想起那抹燦爛的橙色。

海島上的生活充滿了寧靜與悠閑。每到星期天，爸爸總會帶我出去玩。海島上沒有游樂場，沒有兒童公園，但我爸會騎自行車帶著我東游西走。

我最喜歡駐島部隊司令部大院外的一段下坡路。路邊栽滿了銀杏樹，一到秋天，滿地金燦燦的落葉，陽光照在上面，耀眼極了。每次到了那兒，爸爸總會叮囑我一句：“要下坡了噢！”我就把手緊緊地握在車把上。“出發！”爸爸一邊說，一邊松松地捏住剎車，從小坡上騎下去。我坐在自行車的前面，興奮得尖叫起來，涼爽的秋風迎面吹來，我覺得自己快要飛起來了。

自行車下坡后飛快地往前，車輪軋著地面，發出“沙沙沙”的聲音，快到拐角了，爸爸按響車鈴，“丁零零……”聲音清脆悅耳，像一群精靈在風中唱歌。轉過圍墻的拐角，是駐島部隊的食堂，食堂的旁邊有一座很小很小的三角形小房子。爸爸經常會停下車，對我說：“走，我們去瞧瞧。”

小房子沒有門，只有一扇玻璃窗。窗口緊閉，玻璃的底部挖了一個半圓，用一塊木板擋住。爸爸敲敲玻璃，過了一會兒，木板被移開，一個戴著眼鏡的老頭兒站在窗后，問：“要什么書？”

有一次，我缺一本近義詞詞典。爸爸就對那人說：“有沒有近義詞、反義詞詞典？”那人不吭聲，轉身去找，沒過一會兒就遞出來一本紅色封面的小冊子，就是我想要的那種。

木板重新被擋上了，小屋又恢復了原樣，仿佛從來沒有一個人出來過，也沒有一個人和我們說過話。我長大后讀安房直子的童話，里面有一個《狐貍的窗子》的故事。讀那個故事的時候，我忽然想到了那座小房子，而且心中涌起了一種奇怪的想法，那個拐角小書店的主人會不會也是一只狐貍？因為愛書，就在那樣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悄悄地開起了一家書店！

我在那個書店里買過好些書，關于國畫的、唱兒歌的，還有那時候非常流行的連環畫。它就像阿里巴巴的寶庫，只要我敲敲玻璃，就像念對了咒語那樣，門就會打開，我就可以進去尋找寶藏。

我第一次在圖書館借書，是在海島中學的圖書館。那時候每到星期三下午，小學生都可以休息半天，我媽建議我去圖書館看看書。因為父母是學校的教職工，學校的老師都認識我，我便可以順利進入了圖書館。

那天，當我從琳瑯滿目的書架上挑選出一本《安徒生童話》，當圖書管理員虞老師把借書卡抽出來讓我簽名的時候，我一邊心不在焉地回答著虞老師的問題，一邊滿心里充滿羨慕：從圖書館的窗口望出去就是青翠的小山，漫山遍野的碧綠啊！圖書館內也是那么明亮整潔，閱覽室里，陽光和樹影投射在書桌上，像在演一場生動活潑的皮影戲，讓人禁不住去猜想：此時它們上演的是什么戲？

我悄悄地想，做一個圖書管理員多好啊！有那么多的書可以看，又有那么美好的風景可以欣賞，要是讓我天天住在里面，我也甘愿啊！

之后，每個星期三下午去圖書館借書成了我最期盼的事情。虞老師破例準許我一次最多可以借五本書，我每次都借五本，正好看一個星期。每次我從宿舍樓走進學校大門，穿過濃密的林蔭道，踩著一級一級的臺階走向圖書館的時候，我的心情就像那些被風吹動的陽光的影子，歡呼雀躍。

海島中學的圖書館陪伴著我度過了整個少年時代，即使到了現在，我閉上眼睛仍然能清晰地回想起去往圖書館的那段路，想起圖書館里的陳設和布置，想起在借書卡上簽下自己名字時的開心與滿足……

時光流逝，后來我成了一個用文字書寫自己看世界的感受和心得的人。當我書寫完一段文字，當我的目光從電腦屏幕前投向窗外的藍天白云時，就仿佛看到了兒時的自己笑盈盈地看著現在的我。我想對她說：“嘿，你知道嗎，從前你在海島書屋里看過的書，就像你從前播下的種子，慢慢發芽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