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走月亮》不僅是一篇輕盈活潑的詩性散文,也是作者回憶童年輕盈時光的一段敘事記憶。其中,“走月亮”的敘述是作為童年美好記憶的輕盈片段,阿媽是“我”記憶里童年的“月光”,從天上的星月聯系到地上的母子,在母子靜謐相處所營造出的靈動與溫馨氛圍中,它們共同指向了親情的輕盈表達。總體而言,《走月亮》敘寫了作者在時光的輕盈中走過童年的美好記憶。
【關鍵詞】《走月亮》;詩性散文;輕盈表達;童年敘事
《走月亮》是統編小學語文教材四年級上冊第一單元的課文,也是一篇輕盈活潑、充滿靈動敘事的詩性散文。吳然曾談到這篇散文的寫作背景:“記得寫作的契機是偶翻《浮生六記》獲得的。讀到‘吳(今江浙一帶)俗,婦女是晚(農歷七月十五日夜)不拘大家小戶,皆出,結隊而游,名曰走月亮’時,我的目光驚喜地停留在了‘走月亮’三個字上。”[1]或許有感于記憶中的美感與童真,吳然“幾乎是在某種美感享受和浮想聯翩中一氣呵成了這篇習作”[2]。整體來看,《走月亮》通篇使用孩童的口吻,從語言形式上以親近兒童的方式娓娓道來,同時在景物描寫中展現了一種輕盈的單純與靈動。作者用天真爛漫的語氣將溫情的畫面鉤織成對童年的回憶,無論是一遍又一遍對“阿媽”的呼語,還是對柔和月光等景物的敘寫,都是記憶里靈動輕盈的童年敘事。
一、“ 走月亮”:作為童年美好記憶的輕盈片段
《走月亮》的前三段描寫了蒼山洱海鄉村中的自然之月,以及“我”和阿媽在月光小路散步的溫情畫面。“走月亮”是童年中一個深刻而輕盈的生活片段,從審美的角度無功利地傳達出自然無瑕的童真趣味。作者以“月亮”“洱海”為中心意象鋪開對其他景物的描寫,“月亮升起來了,從洱海那邊升起來了”“是在洱海里淘洗過嗎?月盤是那樣明亮,月光是那樣柔和,照亮了高高的點蒼山,照亮了……”似被淘洗過的月亮散發出明亮的光,這股光照亮小村的風景,鋪灑在村間的小路上,流淌于“我”和阿媽之間。此時,“走月亮”不只是“我”和阿媽月下走路的表層意思,更是“月亮走”,即“月亮”變成獨立的情感主體,構成了一幅伴隨洱海共同波動、向前流走的意境畫面。進一步說,“水”作為文章多次出現的意象,往往伴隨著“月亮”而存在,“水”也成為深入理解題目“走月亮”的突破口。
在接下來的描寫中,“這時候,阿媽喜歡牽著我,在灑滿月光的小路上走著,走著……啊,我和阿媽走月亮!”可以想象:曾經無數個這樣的夜晚,“我”和阿媽走在月白風清的小路上,瞧那“細細的溪水,流著山草和野花的香味,流著月光”,看著“每個小水塘都抱著一個月亮”。在月光的洗禮下,流動的溪水、阿媽般的水塘散發出的靈性、動態、純潔、光明的美感撲面而來,營造出清晰、活潑、輕盈的氛圍,為下文記憶里童年“月光”的延展作鋪墊。
皎潔月光、蒼山洱海、鄉間小路等一系列溫暖的場景共同構成了文章的開頭部分。在由水映照的月亮之中,儲存著秋夜蒼山洱海的美景,也儲存著“我”與阿媽“走月亮”的生活片段,皆是“我”童年的寶貴回憶。這段回憶是建立在沉浸當下、現在進行時的歡樂體驗,也是自然式審美的純粹童真,情感基調是喜悅的。而這一審美式的純粹童真是以自然風景的形態出現的,為“我”和阿媽“走月亮”奠定了溫情敘述的基調,也為下文由景到人的抒情作了過渡。無論是“在洱海里淘洗過”的月亮,還是小溪中流動的月光,都是潔凈的、細膩的、流動的、輕盈的。作者以景物的輕盈引申出敘事的輕盈:“阿媽,白天你在溪里洗衣裳,而我,用樹葉做小船,運載許多新鮮的花瓣”。“我”玩耍在勞作的阿媽身旁,這與之前輕盈的景物形成了相互應和的溫馨和靈動,它們作為童年記憶中的景和事輕盈地浮現在文章的敘事中。
可以肯定的是,“走月亮”的片段所蘊含的清澈、童真與溫馨難以被文本承載,而那些難以被我們閱讀與發現的記憶碎片,都可能在一次“走月亮”的過程中被點燃和想象。“走月亮”不僅是“我”輕盈童年的縮寫,也是“我”童年記憶的典藏。
二、阿媽:記憶里童年的“月光”
如果說“走月亮”的概念以“月亮”為中心,那么月光照耀下的一切景象都變得抒情、詩意起來。對于童年的“我”來說,阿媽就像是環繞著“我”溫情回憶的光暈,用溫暖的光輝照耀著“我”內心的童真和愛。于此,阿媽又是另一層面上的“月光”,即“我”記憶里童年的“月光”。需要注意的是,作者在書寫這兩方面關系的時候運用了很多細節上的互文和渲染:一方面,作者試圖在文中通過富有云南當地文化風俗特色的景物來表現單純的自然風光;另一方面,作者又以“我”與阿媽的抒情為重心描繪文本的情感靈魂。這就意味著文本需要達到情景交融的境界,而對這一境界的分析和探索,就是在打開文本中“我”的童年記憶,不斷深入“我”對于阿媽的眷戀和依賴的情感。
值得注意的細節在于,“啊,在我仰起臉看阿媽的時候,我突然看見,美麗的月亮牽著那些閃閃爍爍的小星星,好像也在天上走著,走著……”這段話具有明顯的比喻暗指意義,從天上的星月聯系到地上的母子,層層遞進地指向關于親情的輕盈表達,給予文章中的景物和人物以文學想象性的聯系。“月亮”牽著“星星”對應著“阿媽”牽著“我”,由景物的虛像投射到人物的實像上,將自然聯系投射到情感的聯系中,將母子親情與星月相擁進行浪漫神奇的聯想,側面印證了阿媽就是“我”記憶中的月光,而“我”就像星星一樣圍繞在她皎潔的光輝之下。在《走月亮》中,還有其他地方也在暗示“我”與阿媽之間的愛意流轉,而這種暗示也是文本試圖將景物與人物結合在一起的意圖。“每個小水塘都抱著一個月亮”,如果說之前的細節都印證了阿媽是“我”記憶里的月亮,那么這里的“抱”字就將阿媽所攜帶的愛予以外化和泛化,并且是具有畫面感和感官通感的泛化。“小水塘”的中心倒映著月亮,用水面倒影將月亮懷“抱”其中,正如阿媽溫柔地將“我”抱在懷里一般,形象地表現出母子之間的相互依戀。同時,“每個……都……”的句式也傳達出一種秩序感,即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媽媽,都有屬于自己獨一無二的歸屬感。
《走月亮》的后半部分提到,“我”啰唆天真地和阿媽對話,討論用哪一塘新谷招待阿爸,用一個具體事件將文本如夢如幻的境界拉入現實世界。阿媽溫柔安靜的傾聽使阿媽的愛具象化,這與冰心作品的“母愛、自然、童真”主題相呼應。對吳然的作品創作來說,冰心的影響顯然是深刻的。吳然曾說:“ 冰心老人曾經在一封信上告訴我說:‘給兒童寫散文不容易,要有童心。’她在一篇文章中還說:‘ 搞兒童文學就要保持天真。’……我把冰心老人的這兩句話轉贈給各位,希望大家要有童心,保持天真。”[3]因此,在吳然的《走月亮》中,母愛、童真、自然三者交融得如此恰切,傳遞出滌蕩心靈的哲學信號。“我”與阿媽在月下牽手散步是主要的敘事線索,其中所包含的母子之間的溫馨情感呼之欲出,而包裹住這一溫馨畫面的正是蒼山洱海、月光果園、鄉村小路等一系列月下風景。整體來看,《走月亮》中的人文之愛與自然之愛交相輝映,共同組成“走月亮”這一個敘事與哲思的愛的意象。
三、親情:一段輕盈敘事的表達
由童真、母愛、自然共同組成的“走月亮”的主題場景在秋夜的月光中徐徐展開,月光順著流動的方向灑進“ 我”與阿媽“ 走月亮”的場景之中。再到后來,文章的敘事重心逐漸向阿媽的身上聚焦,仿佛是一架攝像機從客體拍攝逐漸轉移到主體“我”的視角,逐漸擁有了主觀的情感表達。由此,《走月亮》作為一篇回憶性散文,其具有的“親情”主題特質凸顯了出來。作者從蒼山洱海、月光果園寫到了村道修補、種油菜、種水稻,再寫到阿媽給“我”講有關月亮的故事和傳說等內容,雖然《走月亮》的大體內容都擁有撲面而來的童年的愛與靈動,但是文章中仍然存在一種獨屬于抒情散文的不易察覺的、淡淡的憂傷。填平的坑洼、埋藏的月影、離家的阿爸等,正是由于這些透露出淡淡憂傷的片段,才使得文本如夢如幻的詩意敘述更加貼合現實,情感更加豐滿。所謂一味地喜悅歡樂和一味地悲傷都是單薄的,只有充滿靈動變化和豐富辯證的情感,才更加符合真實生活,才更加貼近人的心靈,成為打動人的珍貴養料。這些小小的憂傷片段正是在用敘事的輕去消解現實的重,從而不著痕跡地保留了童年敘事的真實。
從時間上來看,文本的多處細節都指向了過去的時態,如“已經修補過……已經填上碎石和新土”“澆灌過”“種過”“找過”等,在一片如此和諧美好的月夜下,蟲鳴的聲音、果園里果子的香甜、魚兒躍出水面的一閃銀光等景物交錯在一起,構成了《走月亮》抒情的第二個情景。這一部分明顯與第一部分不同,作者的視角逐漸從自然景物過渡到人文景物,即從蒼山洱海過渡到鄉村人們勞作生活的產物。在這則以記憶和時間為主題的散文中,這個轉折無疑是在為點題和升華做準備,而文中遍布的時間細節是需要引起關注的。“是啊,它旁邊,是它澆灌過的稻田……我在田地里找兔草,我把蒲公英吹得飛啊飛……收了油菜,栽上水稻”,“澆灌過”“找”“收了”“栽上”是一種正常梳理回憶的筆觸,那么蒲公英的登場幾乎可以與一種意識流的抒情高潮媲美。當回憶一件件具體鋪展開來的事情的時候,就像蒲公英的絨毛一樣被時間的風吹散在空中,而那句“飛啊飛,飛得好高”則是作者對于童年所有美好記憶的抽象表達,“蒲公英”隨風飛舞的輕盈姿態也恰好呼應文章“輕盈”的中心概念。于此,文章中的詩化語言的特質再次得到彰顯,作者的情感也得到了抒發,對童年的回味和對親情的懷念都在回憶里化作蒲公英的絨毛灑落下來。
“走月亮”的主題還反映在關于鄉村道路的描寫中。“村道已經修補過,坑坑洼洼的地方已經填上碎石和新土。”在對上半部分的分析中,“走月亮”的主題幾乎離不開“水”和“月亮”兩個意象,二者的相輔相成構成了題目中景物的流動性和鏡花水月般的時間感。沒有了水塘的水,就無法映射出月亮,如果說之前月亮——回憶、水——時間的隱喻關系成立,那么這里的“碎土”“新石”是否又可以理解為是對回憶和時間的切斷呢?但在原文中,作者只是輕輕帶過一句“這是村里的風俗”,這句話的力度就不再是一刀揮下的切斷感,而是一種被自然的時間吹散的輕盈感,仿佛“月亮”與“水”被一陣童年的風吹過,時間的“水”泛起漣漪,把回憶中的“月亮”搖曳得模糊了,這也是輕盈的表達。所有外化的景物似乎都在童年的靈動與輕盈的敘事中被同化、被消解了,即使是一點點傷感的裂縫,也會在這種整體輕盈的氛圍中獲得浪漫化、童真化的修復。水、月亮、果園、野草、鮮花、大青樹、小水塘、星星等事物,這一切都是孩童眼中富有童話特色的意象,使得文章具有一種撲面而來的質感,也是孩童關于阿媽和阿爸如故鄉風土般融入血液記憶里的親情歌謠,最重要的是由自然、孩童的“我”最后到達親情敘事的輕盈表達。
無論是自然的敘述,還是母親的愛,都是一種互文式的描寫。蒼山洱海、月亮山村、小水塘、果園、秋蟲等,都是“我”記憶里關于童年、母親、親情的集合體,它們相互牽掛、相互寄托,賦予“我”幼小心靈以豐富的溫情的情感,它們都披著“月亮”灑下的皎潔的光暈,在“我”的回憶里閃著輕盈的光亮。于此,《走月亮》中關于親情的輕盈敘事在情感層面總體上是積極的。文章從自然風景層面到阿媽阿爸與“我”的家庭層面,最后再升華為一種對童年情感的回憶的共鳴,這是不斷由表及里的層次遞進,給予文章輕盈的層次感與溫情的敘事。
四、結語
輕盈的敘事可以是景物所蘊含的光潔、純凈、輕量等特征,也可以是“我”的視角下一切富有童真童趣的靈魂的輕盈無憂,還可以是記憶中親情的溫馨和敞亮。文中有一個段落寫道:“就要收莊稼了,收莊稼前,要把道路修一修,補一補,這是村里的風俗。”道路上的坑洼被填補起來,埋藏了孩童心目中期待已久的小水洼中的月。對孩童來說可能會有很多這樣成人視角下的“風俗”,無論是水坑被填滿,沒有了倒映月亮的水源,還是離家的阿爸等,都與看似溫情的文本形成了一股微微矛盾的張力,但整篇文章仍然在“以輕克重”,依舊以孩童般溫暖天真的目光打量著周圍一切富有文化意蘊的自然景觀,親切的語言中包蘊著孩童完整的心靈體驗。作者曾引用冰心的一段話給出了自己對于童年與文學的關系的理解:“‘提到童年,總使人有些向往,不論童年生活是快樂,是悲哀,人們總覺得都是生命中最深刻的一段;有許多印象,許多習慣,深固地刻畫在他的人格氣質上,而影響他的一生。’細想我自己,我就一直認為,童年生活是我創作的財富,許多作品既是我童年生活的延伸,又有我童年的影子。”[4]在這句話中,作者借由冰心的話語間接地認同了無論是“快樂”還是“悲哀”,都是“生命中最深刻的一段”。由此,《走月亮》所蘊含的絕非單向的喜悅和溫馨,而是立體、復雜、層次豐富的情感。綜觀全文,文本以自然景物的描繪為切入點,再到溫情歌詠式的圓滿收束,這是由表及里和層層遞進的過程。更為重要的是,回憶性散文本身擁有的思想包袱在這里被詩意的輕盈消解了,沒有一般回憶性散文的“二我差”所夾雜的議論與抒情,沒有邏輯與判斷附帶的負擔,通篇描繪的皆是一種柔性、輕盈、舒張的月下小景。這樣一種潛移默化的溫情教育,夾雜著純潔的喜悅和純潔的憂傷,這是獨屬于故鄉和家人的情感臍帶。
總體來看,“走月亮”如果是蒼山洱海的“月亮”意象和“水”意象,那么它最直觀的展現就是對于云南鄉土文化風俗以及作者童年美好記憶的輕盈表達;“走月亮”如果是一股流動的意象,倒映在水中的月亮就像美好的童年倒映在回憶里,那么“我”和阿媽“走月亮”則是記憶里童年最溫暖、喜悅的體驗。記憶是一種感官感覺,文學將其雕塑。靜止流動的時間還原童年最本真、最純潔的原貌,“走月亮”的輕盈是作為童年美好記憶的片段,阿媽是“我”記憶里童年的“月光”,在母子靜謐相處營造的靈動與溫馨氛圍中,它們共同指向了親情的輕盈表達。而“走月亮”似乎也可以理解為一種時間的腳步,即在時光的輕盈中走過童年。
參考文獻
[1][2]吳然. 兒童文學札記[M]. 昆明:云南少年兒童出版社,1990:21,21.
[3]吳然,張之路,魯冰,等. 兒童文學作家觀點集萃[J].小學語文,2019(6).
[4]吳然. 散文向你微笑—— 吳然的24 堂語文課[M].武漢:崇文書局,2016: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