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強調,加快構建中國話語和敘事體系,講好中國故事,向世界展現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有鑒于此,本專欄以中國經典故事在世界文學中的征引、闡釋與流變為路徑,彰顯中國文化的感召力、生發力和影響力,以期夯實中國話語和敘事體系的底層邏輯,在學術研究和文化傳播層面推動中國敘事體系的構建。本專欄力求呈現“中國故事”作為全球知識生產和話語操作的場域,具有求同存異的統合性和生產力,在更高層次上實現“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共情和共識,推動世界文明的交流互鑒和整體性構建。
本期輯錄《〈聊齋志異〉在德語世界的譯介史述》《“嬰寧”在德國:君特·艾希的廣播劇〈笑姑娘〉》和改編自聊齋故事的德國廣播劇《笑姑娘》的中譯文,管中窺豹,以期探尋中國故事在世界范圍傳播的機制機理。
【摘要】本文從歷時性角度將《聊齋志異》在德語世界的譯介歷程分為三個階段,梳理近百年來重要的《聊齋志異》德語譯本及其特色,探尋各譯者身份、翻譯策略等。
【關鍵詞】《聊齋志異》;德語世界;譯介;文學傳播
一、《聊齋志異》在德語世界的譯介開端
目前已知最早的《聊齋志異》德語譯本《中國短篇小說》由李德順(Li-te-schun)譯、古斯塔夫·加斯特(Gustav Gast)審校出版,1901年在萊比錫問世,涵蓋《蓮香》等12篇聊齋故事。李德順祖籍廣東,曾在中國駐圣彼得堡和柏林大使館擔任翻譯。他以腳注的形式為讀者解釋出現在聊齋故事中的中國文化現象,并部分保留聊齋故事情節之外的“異史氏曰”。次年,德國漢學家葛祿博(Wilhelm Grube)在《中國文學史》中節譯狐女紅玉的故事,較為詳盡地介紹《聊齋志異》作為志怪小說的文學價值。葛祿博比對《聊齋志異》與《今古奇觀》,認為前者“在語言層面更加貼近白話文”,譽其為中國文學中獨一無二的作品。
1910年,德國著名漢學家衛禮賢(Richard Wilhelm)在《德文新報》第五期發表《青鳳》的德語譯文。衛禮賢從單篇聊齋故事翻譯開始,后于1914年將《畫皮》等多篇聊齋故事收錄進其作《中國民間童話》。聊齋故事多隸屬《中國民間童話》中的鬼魂故事、惡魔精怪童話和藝術童話范疇。衛禮賢不僅較為詳盡地向西方展現了聊齋故事陌異奇幻的元素,其分類方法也對中國民間故事研究有所裨益。
德語國家中早期影響較大的譯本另有馬丁·布伯(Martin Buber)的譯著《中國鬼怪與愛情故事》。1911年,奧地利猶太宗教哲學家布伯在王警濤(Wang Ching-tao)的協助下完成聊齋德譯本。布伯譯本雖借鑒英國漢學家翟理斯的聊齋譯本,卻另辟蹊徑,極大程度體現布伯對《聊齋志異》中“人鬼同一”意趣觀的興趣。布伯在譯本前言寫道:“鬼怪不僅幻化自動物、植物和巖石,而且會修成人形……以朋友、妻子、兒子的身份進入家中,但這一切并不可怕,這就是家,就是生命。”布伯選譯的《嬰寧》等16篇聊齋故事,均一定程度反映中國人鬼和諧共處、神秘交互的宇宙觀與自然秩序。
1913年,奧地利猶太作家萊奧·格賴納(Leo Greiner)在鄒秉綬(Tsou Ping Shou)的幫助下出版著作《中國之夜:古代中國小說與故事》,其中有《向杲》等22篇短篇小說出自《聊齋志異》。赫爾曼·黑塞曾盛贊格賴納的聊齋譯本:“在一位中國朋友的幫助下,格賴納用莊重、成熟的語言將這本故事集譯成中文,這本書包羅精選的中國故事、絕妙的人物,其中囊括大量在德國未曾耳聞的童話。這是我們所知道中國詩歌中最精致的部分。”1914年,德國律師漢斯·魯德爾斯伯格(Hans Rudelsberger)出版翻譯集《中國小說》,涵括《陸判》《陳云棲》《魯公女》和《織成》四篇聊齋故事,其中后兩篇聊齋故事為節譯。魯德爾斯伯格在《中國小說》前言中坦言:“自己對翟理斯所譯《聊齋志異》和葛祿博所著《中國文學史》都較為熟悉,他的翻譯動機即為盡量真實直接地描繪中國故事。”
1924年,埃里希·施密特(Erich Schmitt)出版譯著《蒲松齡·聊齋奇異故事集》,選譯《畫皮》等25篇聊齋故事。施密特為漢學家,在柏林大學獲得博士學位,后任教于波恩大學。他在《聊齋奇異故事集》的引言中不僅介紹了蒲松齡的生平經歷,同時指出“《聊齋志異》原文之玄幻與神秘對歐洲而言極其陌生。來自東方的幻想跳躍性十足,讓人無從企及”。為此,他增添78條注釋解釋特定中國文化現象,也為漢學愛好者提供更多信息。1927年,威廉·歐特曼(Wilhelm Othmer)選譯《于江》《安期島》等聊齋故事,將其收錄于《德文月刊》。譯文附有副標題“選自‘我書房里的奇怪故事”。
西方殖民活動揭開東方大國的神秘面紗,帶來異域文化碰撞,此為《聊齋志異》在20世紀30年代之前譯介繁榮的原因之一。對中國抱有極大興趣的德國知識分子得以參與聊齋故事的譯介過程;其次,第一次世界大戰和世界性經濟危機所帶來的損失迫使西方國家尋求“精神避難所”,兼具玄幻色彩與教化特征的《聊齋志異》便成為新的指引與參照。
二、20世紀30至60年代的傳播歷程
時至20世紀30年代,德語國家對《聊齋志異》的接受仍很大程度以衛禮賢譯本、布伯譯本等經典譯本為主。鑒于當時三十年代特殊的歷史文化背景,德國漢學發展遭遇阻礙,學界和普通讀者的關注重心也逐漸偏移神秘的東方大國。直至第三帝國后期,德國對中國的興趣才逐漸復蘇。
1940年,奧地利女漢學家安娜·馮·羅陶舍(Anna von Rottauscher)在維也納發表譯文文集《聊齋志異·胭脂》。1955年,保羅·奈夫出版社(Paul Neff Verlag)發行羅陶舍所譯《中國古代動物傳說》。譯文集選錄大量周代至清朝的動物傳說,其中51篇來自《聊齋志異》,涵蓋《雨錢》等故事。同年,羅陶舍的譯作合集《鬼火與朝霞》問世,內含《續黃粱》等篇幅較長的聊齋故事。
1941年,德國漢學家傅海波(Herbert Franke)出版《中文讀本小冊——中國古典文學選》,輯錄《美人首》等10個聊齋故事。1947年出版的文集《冒險的旋轉木馬——世界文學中的冒險故事》也曾收錄其《龍飛相公》《陸判》《畫壁》譯文。1959年,傅海波譯介《恒娘》等故事,載于德國漢學家沃爾夫岡·鮑爾(Wolfgang Bauer)所編文集《金柜》。傅海波談及譯介《聊齋志異》的翻譯策略時表示,該合集面向大眾讀者,因此語言必須簡潔凝練,有所取舍,以避免艱深晦澀和長篇累牘的表達。
1956年,伊姆加德·格林(Irmgard Grimm)、萊因霍爾德·格林(Reinhold Grimm)夫婦發表譯文集《陸判》并冠以副標題“中國鬼狐故事”。共有16篇聊齋故事被收錄其中,以《畫皮》為代表的狐妖故事更是被譯者大力推崇。格林夫婦曾在中國北方長期定居,此間結識漢學家衛禮賢。歸國后的格林夫婦仍筆耕不輟,致力于漢學經典德譯工作。在《陸判》的后記中,萊因霍爾德·格林簡要描述了蒲松齡的生平及《聊齋志異》在中國文學史中舉足輕重的地位。同時他坦言:“(《聊齋志異》)優美的語言無法直譯為德語。”
三、20世紀70年代之后的譯介與接受
改革開放之后,中國文學的外譯達到新高潮。《聊齋志異》在德語國家的新譯本數雖少,卻誕生了第一部完整的《聊齋志異》德譯本。1982年,格里夫里德·羅澤爾(Gottfried R?sel)出版《畫壁——來自今世和彼世的中國愛情故事》。羅澤爾在引言中表示:“選文旨在從當時中國人的角度來表現各種形式的愛情。”因此,此卷收錄《畫壁》等聊齋愛情故事。同年,羅澤爾出版《蓮花女士——中國愛情故事》,收錄《羅剎海市》等14個以植物與動物精怪為主題的聊齋故事。羅澤爾不僅向西方世界介紹蒲松齡的生平,稱《聊齋志異》具有“最高藝術水準”,同時嘗試以主題劃分整理聊齋故事,并以詳盡的腳注闡釋文化概念和典故來源。1987-1992年,羅澤爾陸續出版五卷《聊齋志異》全譯本,分別為《菊》《夢中的兩種生活》《拜訪圣人》《蝴蝶飛》與《與生者的聯系》。
此外,康拉德·赫爾曼(Konrad Herrmann)著重從西方故事研究學的角度出發,將體裁、主題類似的聊齋故事編譯為《何為幸運》,被奉為該時期《聊齋志異》最重要的德譯本之一。恩斯特·施華茲(Ernst Schwarz)1973年出版兩卷本《鳳凰笛的呼喚——經典中國散文集》,第二卷刊有聊齋故事《黃英》譯文。施華茲曾在二戰期間流亡上海,并自學中文,后在北京外文出版社從事編譯工作。1960年后施華茲移居東德,翻譯大量中國古典詩歌、散文、戲劇和哲學著作。1989年,德國當代漢學家賴因納德·西蒙(Rainald Simon)出版《畫皮——皮影戲》,將聊齋的翻譯與皮影戲介紹結合。1992年,約瑟夫·皮特·施特拉克爾(Joseph Peter Strelka)在其整理的故事集《幻想之旅》中選譯了聊齋故事《西湖主》,力圖塑造具有“神秘色彩和宗教含義的詩意旅程”。
四、結語
綜觀其詳,自20世紀以來《聊齋志異》在德語國家的譯介不斷推陳出新,譯介歷程呈現出經典性、多樣性與時代性的接受特點。衛禮賢譯本、布伯譯本等標志性譯作不僅在當時廣受歡迎,更對后世產生深遠影響;其次,譯者身份的多元性也是聊齋故事譯介繁榮至今的重要特征。漢學家、文學史家、宗教學家、傳教士等諸多身份構成的翻譯群體體現《聊齋志異》中東方意趣在西方世界的獨特魅力,不同選段、不同視角下的譯介也賦予聊齋故事與時俱進的文化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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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凱,上海外國語大學德語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