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陽方言語氣助詞“嘍” 的功能研究

【摘要】“嘍”在原陽方言中功能多樣，可充當動態助詞，充作詞綴，還可用于語氣的表達。本文主要對助詞“嘍”進行語氣方面的分析，探討其句子分布，歸納語氣助詞“嘍”的完句功能、停頓功能、主位標記功能以及情感表達功能。

【關鍵詞】原陽方言；嘍；句法功能；語用特征

【中圖分類號】H174?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10-013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0.041

原陽縣位于河南省新鄉市，由原武、陽武二縣合并而成。根據《中國語言地圖集（第2版）》（2012）可知，原陽地區歸屬中原官話的鄭開片，并且地理位置較為特殊，處在晉語區和中原官話的交接地。①對原陽地區語氣助詞“嘍”的研究有利于對原陽地區語氣范疇的整體構建，并有利于進一步探討與普通話、晉方言語氣表達的不同。

一、“嘍”的句法功能

（一）用在陳述句句末

1.表示推測、可能語氣

（1）你拽住點，它倆縫上嘍。

（2）裝下嘍，鎮些空地方嘞。

（3）吃完嘍，這才多少東西。

（4）有半月嘍，俺倆還沒見面嘞。

前三例中的“嘍”是基于一定的語言事實，用在動補結構后表示動作實現有較大的可能性，動詞后的補語多為結果補語或趨向補語。例（1）表示將兩塊布料努力拼湊到一起，減少它們之間的距離，是可以縫起來的。例（2）和例（3）分別基于“較大的空地方”“較少的食物”的前提下，認定東西可以放下，食物可以吃完。例（4）是對時間的大致估測，認為有半個月左右沒有見面了。

2.作為純語氣詞，表示驚訝、感嘆語氣

（5）俺嘞一紙箱落森，剝有三碗籽嘍。

（6）你老了，那是恁嘞親吶，有個啥事，責任他也擔得起嘍。

（7）鎮些年冇見，你還認里他媳婦嘍。

在原陽方言語氣助詞“嘍”的具體使用中，有些“嘍”可以省略，不影響句子結構的完整性。對于這類“嘍”，將其稱為純語氣詞，即單純地表達語氣。而另一類的“嘍”參與句子結構的表達，有成句煞尾的作用。為此，將這兩類“嘍”分開進行描述。

在這三個例句中，“嘍”的省略并不影響句子的獨立性，它的使用主要為句子附加情感色彩，即表示感嘆、驚訝語氣。例（5）描述“一紙箱的花生只剝出來三碗的花生籽”這一客觀事實后，“嘍”的使用給句子增添了一些感嘆色彩。例（6）用輕松愉快的語氣道出“就算出了什么事，他是你親戚，是可以負責的”。例（7）語氣助詞“嘍”的使用傳達出了說話人的驚訝。

3.作為時態·語氣助詞，表示強調、肯定語氣

（8）出蒜？那得等油菜割嘍。

（9）都年下了，這賬得一咲清嘍。

（10）恁姐可操心，怕給人家嘞麥著嘍。

（11）就這吧，省里說再窄嘍。

“了”和相應的結構助詞、時態助詞很難截然分開，且不同于附加在句子后面的一般語氣詞，它是一個完整句子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也許可稱為“時態·語氣助詞” ②。因為“嘍”的語音形成與“了”有一定的聯系，因此，認為以動詞或形容詞等謂詞性成分結尾并在句末加“嘍”的句子可以看作“了1”加肯定、確定語氣。張小凡（1998）將這種兼具兩種功能的語氣詞稱為“事態語氣詞”，他認為事態語氣詞有兩大功能：一表事態，屬于體貌范疇；二表語氣。③簡而言之，事態語氣詞出現在句末，既標記時態的變化，又有表示語氣的作用。

例（8）中“嘍”就有一個時態的先后，強調割完油菜，才能進行“出蒜”這一動作。例（9）“嘍”的運用既表示清賬這一動作的完成，又強調在過年的時候必須把賬清完。例（10）中“嘍”不僅單純表示“著”這一動作會由未然變為已然，也附加了說話人的情感。例（11）中“嘍”既表示知域的變化，又加強了說話人的肯定態度。

此外，在方言使用的實際過程中，純語氣“嘍”和時態·語氣助詞“嘍”之間的界限并不分明。在有些句子中，“嘍”的存在或消失似乎并不影響句子的成立。如：

（12）我盡量早點跟他聯系，叫他給恁處理嘍。

（13）我怕給恁爸嘞身體丟垮嘍。

（14）這一輩光想發家，也沒發嘍。

但人們更傾向于將這類句子歸入到時態·語氣助詞，因為“嘍”前面是謂詞性成分，它不僅參與句子層面的語言表達，還和這類謂詞性成分結合緊密。

（二）用在疑問句句末

1.用在是非疑問句句末，加強詢問語氣

（15）你看這件衣裳咋樣，可相中嘍？

（16）鎮些菜蒸完嘍？——蒸完嘍，沒多少東西。

（17）有個小孩，你引好嘍？

語氣助詞“嘍”在原陽方言中用于是非疑問句句末，受話人往往需要進行肯定或否定的回答。該類疑問句基本上是沒有疑問代詞或疑問詞來充當疑問焦點，主要是通過語調的上揚來表示疑問語氣，“嘍”在語言交際的過程中配合語調，充當傳達句子疑問語氣的標記，加強詢問語氣。

在例（15）中，如果只使用上揚語調，而不使用語氣助詞“嘍”，在口語的實際表達中受話人很難快速準確地分辨出說話人的語氣。例（16）中“嘍”的使用明確地表達出“這么多菜能蒸完嗎”這一疑問語氣。例（17）表示說話人對受話人能否照顧好小孩充滿疑問。

2.用在反問句末，表反詰語氣

（18）掉鎮寬[khuar0]嘞小路，人過去嘍？

（19）冇人接你，你會走了嘍？

（20）麥到嘞哪都是，腳進里嘍？

（21）年輕輕嘞，也干上嘍，會使住嘍？

原陽方言中“嘍”在疑問句表達中還有另外一種用法，即用肯定的形式表示對事物否定的看法，看似疑問，實則否定。當始發句提供有用信息，就足以判斷說話人的具體意圖。例（18）表示“這路留得太窄了，人過不去的”。例（19）表示“沒有人接你，你是走不了的”。換言之，你離開此地的必要條件是有人來接你。例（20）以疑問形式，傳達肯定回答，即“地上弄得哪都是麥子，下不去腳”。例（21）表示“你既年輕，還能干，這點活是不會讓你累著的”。

（三）用在祈使句句末，表示提醒、命令

（22）別買老大嘍，就跟這樣嘞。

（23）別走遠嘍，一會該吃飯了。

（24）給碗刷嘍！

“嘍”在原陽方言中用在祈使句的句末，表示說話人的主觀態度和情感。例（22）表示說話人的勸告、建議語氣，即“買東西不用買太大了”。例（23）以較為輕松、隨意的語氣提醒受話人不要走遠，因為一會就該開飯了。例（24）是說話人命令受話人去刷碗。

在原陽方言中，語氣助詞“嘍”往往進入不了含有程度副詞的典型感嘆句句末，其句末多用“嘞”來表示。而另一方面，“嘍”可以用于祈使句句末，“嘞”則不能進入，這蘊含了語用的互補規則，符合語言的經濟性原則。如：

（25）你長嘞怪齊正嘞。*你長嘞怪齊正嘍。

（26）天爺嘞，你咋考鎮低嘞。*天爺嘍，你咋考鎮低嘍。

“嘍”不能用于感嘆句句末這一語言使用情況也與趙春利（2017）相吻合，他認為基于傳情的感嘆句與基于傳知的“嘍”字句有著語義沖突。④語言的表達功能是十分復雜的，雖然“嘍”不能進入該句式表示感嘆語氣，但它可以進入陳述句去表達感嘆語氣，如“要壓歲錢去嘍”。

（四）用在句中，表停頓

1.主要用在假設復句或條件復句前一分句句末，表示假設語氣

（27）要去嘍，還得拿現錢嘞。

（28）看見玉蜀黍堆嘍，你就喊我。

（29）一會兒要喊你嘍，你就進去檢查。

（30）它緊嘍，它嘞線就光斷。

（31）看好退了，不退嘍，等九號就作廢了。

語氣助詞“嘍”往往用于表虛擬義的分句之后，后一分句是滿足前一分句的虛擬條件后而產生的結果，因而認為此處的“嘍”傳達的是假設語氣。例（27）表示“你如果要去，去的時候需要帶現金”。例（28）是在滿足看見玉蜀黍堆這一前提條件下，你需要喊我。例（29）有明顯的未然標志詞“一會兒”，表示“要是喊你，你就進去檢查”。例（30）和例（31）分別表示的是“如果它緊了，線就會斷掉”和“如果不退，九號就會作廢”。在方言使用中，這類句子往往會帶有明顯的條件詞“要”“要是”或者句子本身就傳達出條件—結果的語義關系。

2.用在句中停頓處，表假設語氣

（32）老享受狠嘍也不中，該干還得干。

（33）不拿旁舍，樣少嘍不是不中呀。

（34）檢查弄準確嘍不是對癥能下藥啊。

方梅（1994）指出句中語氣詞的位置可以看作重要信息和次要信息的分界點，語氣詞前面的是次要信息，其內容只是說話人講話的起點。⑤換言之，前面的虛擬假設內容都只是為了突出“嘍”后面的重要信息。如例（32）表示說話人不認同過分享受這個觀點，突出了“不中”這一否定態度，后面是建議即“該干還得干”。例（33）也是突出了說話人的態度，并用“不是”來修飾“不中”，認為拿東西的樣數必須要多。例（34）表示“對癥下藥”的前提條件就是“檢查準確”。只要“檢查準確”，自然而然就可以引出“對癥下藥”這一結果。說話人的語義焦點也是放在結果上。

二、語用特征

（一）完句功能

齊滬揚（2002）在探討語氣詞的完句功能時提道：“完句成分和時間因素和情感因素有關。” ⑥因此，下文將從時間因素和情感因素兩方面入手探討“嘍”的完句功能。

用在陳述句句末的時態·語氣助詞“嘍”，是和時間因素相關性最高的一類。“嘍”不僅表示語氣，還表示事態的變化，它往往參與到句子的結構當中，甚至是句子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此外，它還附加了說話人的情感和態度，因此，這類句子中的“嘍”既是帶有時間因素的完句，還是附加語氣因素的完句成分。

和情感因素有關的完句成分包括純語氣詞“嘍”以及一些不表示事態變化的“嘍”，它們可以說是情感成分，同時也是完句成分。雖然有些并不影響句子的獨立，但在口語表達中情感態度的缺失也會影響句子的表達效果。尤其是是非問句句末的使用，如“這件衣裳咋樣，可相中”，句子的詢問語氣就弱于加“嘍”的使用，并且給人一種句子未完的意味。

（二）停頓功能

停頓是語句之間的一種間歇。停頓可以是語法上的需要，也可以是語義表達上的需要，當然更主要的是說話時需要換氣，是一種生理上需要。在一個大于句子的結構中，語氣詞往往具有表示停頓的功能。⑦語氣助詞“嘍”的停頓功能主要體現在復句以及單句句中，有的是出于語義表達的需要，如“它緊嘍，它嘞線就光斷”，有的是出于情感表達的需要，如“樣少嘍不是不中呀”。總之，停頓功能可以吸引受話人的注意力，有引出下文的作用。

（三）主位標記功能

在口語表達中，句中語氣詞后面往往形成停頓，將句子成分隔開，句中語氣詞前面的內容被看作話題，后面的內容是對話題的說明。方梅（1994）認為話題—說明不能準確反映句子的信息結構，句中語氣詞前的語段要大于話題，再加上這一部分只是講話的起點，因此，她將句中語氣詞前的部分看成主位，后面的則為述位，句中語氣詞是口語里特有的標示主位的標記。并將句中語氣詞分為主位標記、準主位標記和非主位標記。⑧

句中語氣詞“嘍”就是準主位標記，既標示主位，又有語氣表達的作用。如“老享受狠嘍也不中，該干還得干”，句中語氣詞“嘍”前面的內容就是說話人講話的起點，主要是圍繞“過分享受”這一內容展開個人的看法與見解。同時，“嘍”的使用還令說話人的語氣表達更為委婉，便于受話人接受這一看法。

（四）情感表達功能

不管語氣助詞“嘍”在語用層面形成多少功能，它的主功能都是主觀情感和態度的表達。“嘍”的使用可以為句子增添或增強肯定、推測或詢問等語氣，較為準確地傳達出說話人的情感意義。如祈使句“給碗刷嘍”，這個“嘍”既表示事態的變化，又傳達說話人強烈的命令口氣，如果將“嘍”換成“了”，就很難令受話人明白“刷碗”這件事的緊急性。

三、結語

原陽方言語氣助詞“嘍”可用于陳述句句末，表估計、感嘆等，用于是非疑問句末和反問句句末，加強詢問語氣和反詰語氣。此外，它還能用在祈使句句末，表示提醒、建議和命令等，并且在句中還可表示假設語氣。通過對“嘍”的句法功能分析，對其顯性和隱性分布規律有了初步的了解，并對原陽方言中語氣助詞“嘍”的語氣意義有了較為全面的了解。基于此，還對“嘍”的語用功能進行分析。但語氣助詞“嘍”的來源途徑較多，未能從歷史演變角度分析語氣助詞“嘍”的語法化過程，有待進一步補充。

注釋：

①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中國語言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香港城市大學語言資訊科學研究中心：《中國語言地圖集（第2版）·漢語方言卷》，商務印書館2012 年版，圖B1-5 ，第55頁。

②胡明揚：《胡明揚語言學論文集》，商務印書館2003年版，第98-99頁。

③李小凡：《蘇州方言語法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83頁。

④趙春利、方甲珂：《“嘍”的功能、意向、態度和情感研究》，《語言科學》2017年第4期，第344頁。

⑤方梅：《北京話句中語氣詞的功能研究》，《中國語文》1994第2期，第131頁。

⑥⑦齊滬揚：《情態語氣范疇中語氣詞的功能分析》，《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學報》2002年第3期，第147-148頁，第149頁。

⑧方梅：《北京話句中語氣詞的功能研究》，《中國語文》1994第2期，第131-137頁。

參考文獻：

[1]胡明揚.胡明揚語言學論文集[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

[2]李小凡.蘇州方言語法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3]齊滬揚.語氣詞和語氣系統[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4]孫錫信.近代漢語語氣詞[M].北京：語文出版社，1999.

[5]王偉.說了[M].上海：學林出版社，2021.

[6]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香港城市大學語言資訊科學研究中心.中國語言地圖（第2版） · 漢語方言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

[7]段雨旋.汾陽方言語氣詞“嘍”[J].大眾文藝，2020，

（08）.

[8]方梅.北京話句中的語氣詞的功能研究[J].中國語文，1994，（02）.

[9]齊滬揚.情態語氣范疇中語氣詞的功能分析[J].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學報，2002，（03）.

[10]魏夢洋.河南新密方言中的語氣詞[J].語文學刊，2019，（03）.

[11]趙春利，方甲珂.“嘍”的功能、意向、態度和情感研究[J].語言科學，2017，（04）.

作者簡介：

陳然然，女，漢族，河南新鄉人，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漢語言文字學專業，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漢語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