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強,王璐穎
(1. 聯勤保障部隊第九二四醫院采購管理科,廣西 桂林 541002;2. 海軍軍醫大學基礎醫學院,上海 200433)
19 世紀奧地利精神病醫師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將心理學的研究引入人的精神世界,為心理學展示了一種全新的研究方式。1923 年弗洛伊德在《自我與伊底》中將早期的“二部人格結構”(無意識、意識)更正為“三部人格結構”學說,即人格由本我、自我和超我三部分組成[1]。該理論以無意識作為基礎,構建出的一個完整的人格模式,展示了個體從生理上的本能、欲望進而逐漸成長為具有社會屬性和文明標志的社會成員的經歷。當下,對于道德創傷的研究,尤其是道德創傷成因研究的邏輯中,可借鑒弗洛伊德將心理學上的問題推導至社會學上的思路進行論析。
弗洛伊德認為,怪異的行為都可以在現實中找到可以解釋的原因。弗洛伊德作為心理學歷史上首次對于人格進行分析研究的心理學家,在他的人格理論中,他不僅僅注意到了人格的多層次性,同時也從個體出發,意識到了人的生理需求對于心理的影響,從而推導出了以“潛意識”和“意識”為主體的“二部人格結構”,到“本我、自我和超我”為主體的“三部人格結構”,以此為框架探索出焦慮的成因。
弗洛伊德曾說過:“心理是依靠潛意識驅動的過程,而有意識的過程則是在潛意識的過程中衍生的”[2]。其兩個部分構成了他早期人格結構理論的核心。潛意識的前提是因果原則,即個體所有的心理和行為都是有因有果的,每一個心理事件都是由前一個事件導致的。平時一些看似偶然的行為其存在的原因是個體意識無法意識自己所導致的結果,這是弗洛伊德理論的核心支柱。反之,意識則為個體可以清楚感知并支配的心理活動及導致的行為。意識的內容也不斷地在更新迭代,美國機能主義心理學家詹姆斯基于意識這一概念,反對把意識分析作為心理元素,主張意識是個體是動態連續不斷的整體。
在弗洛伊德看來,人格的形成階段是道德塑造的過程,人們因為害怕失去而不愿意去干壞事,其外在得到反饋即社會性的焦慮。個體因害怕遭受其他社會個體的譴責。這個時候個體的意識可以稱之為“壞良心”(bad conscience)。并默認個體去做逾越自身道德規范的事情從而獲得想要獲得的東西,其前提是個體所做的事情不被其他個體發現且遭受懲罰。被壓抑或者社會所排斥的意識之中,這些“壞良心”沒有被消滅,而是隱藏在潛意識中繼續活躍,以此得到延續。
《自我與伊底》中弗洛伊德認為人格是由本我、自我和超我三個部分構成動態連續的整體。彼此互相獨立又互相制衡,基于不同的情境對個體的行為進行影響。
本我,也就是伊底(id),由遺傳本能和欲望組成。作用機制是通過直接釋放心理能量或者降低緊張,以此來獲得快樂的滿足,又稱快樂原則。弗洛伊德認為:“我們整個心理活動似乎都希望獲取快樂進而避免痛苦,且自愿受唯快樂原則的調節”。它在滿足方面是沒有極限的,不會顧及世俗習慣、倫理道德及法律的約束。
自我(ego)是意識的構成部分,自我是本我基于現實世界接觸中具備理性、意識具體化的“本我”。弗洛伊德認為:“每個人都有心理過程的連貫組織,我們稱之為他的自我”,即自我應該是介乎于心理過程的中間樞紐,維系著現實世界和心理的橋梁。相較之本我,自我基本屬于人格的執行者,遵循個體自身所處的實際環境進行活動,其大部分心理能量消耗是對本我的控制和壓抑。
超我(super-ego)是自我的理想及道德框架的組成部分,作為社會道德規范的個人具象化,弗洛伊德個體在生活上接受社會文化道德規范的教育。相較于本我,超我遵循的是“至善原則”,有利于自我,監督管制著本我的行為。承擔著三種主要功能:①抑制本我不容于社會需求的各項行為;②引導自我,采取符合個體所在的社會規范的高標準道德行為去取代較低的現實目標;③個體的向著所處社會中定義的較高社會理想努力,進而達到人格的完善。
對于三者的聯系,弗洛伊德認為,超我和本我一樣,個體是難以察覺得到的。而自我則是本我和超我之間溝通的渠道,一是要滿足本我的要求,二是要為使得個體的現實和精神世界達到平衡,需要符合超我給予的反饋。
弗洛伊德對動力圖式有過描述:“將個體心理分為本我、自我和超我,可以更為深入地理解和清晰地描述心理的動力關系。”[3]該論述將靜態的三部人格理論變為動態的人格動力圖式,有利于將精神分析進行詮釋。弗洛伊德認為個體是復雜的能量系統,驅動著三部人格理論運轉和作用,稱為心理能。當人格中某一系統獲得能量后,其他系統中的能量就減少了。操控人格結構的心理能來自本能。本能的中心即是本我,自我和超我通過本我施放心理能而獲取動力,即本我是自我和超我的實質。
在人格動力圖式中,本我、自我和超我彼此相互調節,形成社會適應性良好的個體,自我作為整個人格結構中執行著控制和管理人行為的職責,經常承擔維系著外部世界、超我和本我的平衡關系。但是自我難以同時滿足個體內部和外部的雙重需求,繼而產生焦慮,其代表著自我對待本我、超我和外部世界的軟弱狀態。弗洛伊德說:“如果自我承認存在的軟弱性,即會產生焦慮感”。焦慮反應的是人格結構諸系統之間的不適應狀態,其目的是對于自我發出警告,提示個體可能存在內部和外部危險。同時,為了減輕和消除心理的緊張、防止焦慮。自我為了適應本我的驅動力、超我的壓力和外在現實的訴求,產生一系列心理措施和防御手段,屬于自我防御機制,例如:壓抑機制、反向作用、合理化作用等。此類機制使自我對于現實的了解有所改變,是自我采取的保護性措施。這些方法對待焦慮的方式是非理性的,存在歪曲、掩蓋和否認現實的情形,阻礙人格的發展。
精神分析通過將社會上明確的規章制度作為道德性內化(internalized)的道德標準,進而推導出個體面對道德事件時產生的表征和癥狀來源。而道德創傷是個體在執行或目睹不符合自身道德價值觀框架事物時產生的內疚及負罪感。由此可見精神分析可能存在闡明道德創傷現象的脈絡及思考空間。
在人格發展理論中以本能作為基礎,在人格系統中進行分布和轉移,以本我、自我和超我及人的本能相互聯系,構成一個社會適應性良好的個體。自我承擔人格機構系統中管控個體外部行為的作用,其動力根源來自本我。所以自我實際上受到了外部世界、本我和超我的三方面約束,并且需要使三方的訴求相互協調。協調得當的情況下,個體為正常狀態,當無力滿足超我的約束抑或是外部世界的現實需求的時候。基于本我的驅動,自我不得不承認自身的軟弱狀態,產生焦慮。其實際反映為各人格系統中的不協調狀態。焦慮則是自我對于個體發出的警告,揭示個體內在可能存在的風險。在不斷重復累積的情況下,最終將導致人格系統的崩潰。例如,2004 年在伊拉克費盧杰執行任務的美國海軍陸戰隊員下士威廉·沃爾德,在執行車輛安檢的任務過程中,當一輛車開過了檢查站,沒有經過安檢程序,他的上級對他指示道:“消滅他們。”沃爾德隨即把遠處車內的人都殺了。確認車輛無反抗跡象后,對貨車進行了檢查——里面僅有一群小孩的尸體。沃爾德沒有擊斃擁有武器的敵人,卻在長官的命令下殺戮一群手無寸鐵的孩童。這個命令使得這名戰士感到深深的自責。在伊拉克時,因為是戰爭環境,沃爾德還可以依靠戰時求生欲來控制愧疚感。當他回到家鄉,隨著環境的改變,身處“安全”平靜氛圍里時,內心的愧疚和恥辱壓垮了他。他嘗試了各種辦法,但都無濟于事,難以在和平的環境中獲得平靜。最終,2006 年11 月的某日,這名退伍老兵在與朋友飲酒后選擇了服藥自殺。這距離其誤殺事件的發生僅不到兩年的時間[4]。若將這些案例引入弗洛伊德的人格結構學說,他的創傷不應該單純地是由戰場恐懼引發的創傷,而是由“自我”道德價值觀產生的“負罪”感引起的創傷。在戰爭境遇中,個體射殺所謂的敵人可能是出于本我,而非自我,當個體感知現實環境,發現本我與自我存在差距,自我與超我之間出現沖突,進而在面對外部環境和自身道德觀念相違背的實際情況,導致了道德創傷,也可解釋為外部現實需求和超我的需求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點,而自我無法自行協調,導致個體道德價值觀瀕臨崩潰,自身產生焦慮的情緒,或稱為道德創傷的一種臨床表現形式。
若將本我、自我和超我作為區分人格意識的各個階段,那么推動人格結構中各個階段的能量系統則稱之為動力圖式。2019 年,鄭憶寒等[5]認為《簡·愛》中的簡·愛的“本我、自我和超我”脫節,人格形式呈現出非常態的趨勢,進而形成了傲慢報復型人格。弗洛伊德認為人格結構中的各個部分需要通過一個能量作為動力相互推動,每個部分獲得能量后則會進行傳遞。個體本能的中心是本我,所以本我是道德圖式中能量的儲存點,本我將能量傳遞至自我和超我,自我作為本我的主要表現形式,而超我則是作為一個反饋機制對于本我施放能量的一種負反饋。當個體面對道德創傷事件的情況時,首先是本我將面對事件時刻的應激反應,傳導至自我和超我,自我是意識和心理的映射,為個體肢體的主要表現形式,也是事件的具體表現。而超我則作為一個反饋機制,將自己的反應結合個體所表現出來的行為,作為一個反饋機制對于個體進行行為和思想上的約束,但是有時,約束很有可能不能阻止實際行為的發生,從而導致自身的行為和個體內心的做法相沖突,導致道德創傷的發生。
2020 年,李中華等[6]通過使用重復經顱刺激聯合自我精神分析治療廣泛性焦慮癥,對隨訪3 個月、6 個月的復發率進行比較,研究組為0、3.3%,顯著低于對照組的6.7% 和16.7%,初步表明療效確切,可顯著消除或減輕患者焦慮癥狀。弗洛伊德的理論對焦慮是存在切實聯系性的。焦慮是一種由人格不適應狀態引起的痛苦情緒體驗,是自我在整個人格結構中無法有效調整其他部分時導致的軟弱狀態,分為神經性焦慮、道德性焦慮和真實性焦慮。其中神經性焦慮是一種病態的焦慮,來源于自我對于本我的懦弱,其擔心本我的沖動引起個體去做一些會使個體受到懲罰的事情。2009 年Lite等[7]提出,道德創傷是戰場上的士兵做出或者是目睹和自己道德價值觀不相符的事情,進而導致的創傷。2019 年譚坤等[8]在總結道德創傷癥狀時,將抑郁與焦慮列為道德創傷的次要癥狀。認為道德創傷患者在從戰場上回歸正常的社會秩序后,因無法回歸和重新適應社會道德場景而產生抑郁或者焦慮情緒。這和弗洛伊德對于焦慮產生的描述是一致的,即焦慮是一種人格結構中的自我受到外界刺激時,感到不舒適、矛盾的狀態下無法有效調整其他部分情況下導致的軟弱狀態,因不適應導致的不良反應[9]。2013 年Nash 等[10]認為一些患有創傷后應激障礙的美軍不是因為其自身經歷了威脅到自身安全的情形,而是他們所遭受的事情影響了自身內部信仰和價值觀念,這種情形也可稱為“創傷事件”。2018 年程祺等[11]以此為切入點,認為創傷性事件若包含“道德創傷”時,即使創傷性事件的強度未達到重傷或者死亡,也會導致創傷后應激障礙,即“道德創傷”增加個體患創傷后應激障礙的風險。
將個體的人格發展中存在的差異性引入道德創傷的研究中,可以更好地對單一案例進行剖析。同時將焦慮情緒和道德創傷中的內疚癥狀進行區分,進而更好地對道德創傷患者進行認定和甄別。
此前道德創傷研究主要為外部道德事件對個體產生的影響,可能導致的道德創傷癥狀。黃強等[12]基于科爾伯格的道德發展理論作為出發點,從個體共性的普遍發展規律去探討道德創傷的發生機制及預防措施。王璐穎等[13]從群體中的共性入手,基于傳統道德心理視角,以中國傳統思維模式和行為傾向作為出發點,就道德創傷治療問題,借鑒傳統道德心理的思想內容,從三個方面:道德認知,道德情感及道德意志著手探討,以“內省吾心”糾正道德認識,以“以理節情”修復道德情感,以“正身克己”堅定道德意志,同時也將道家、柯爾伯格的理論引入道德創傷的研究中,更加關注個體的普遍性,相較之下,弗洛伊德的人格發展理論更加注重個體的差異性。王芳[14]在《廣泛性焦慮癥患者的自我精神分析治療研究》一文中采用個案法,選取了一名廣泛性焦慮癥患者,提出擺脫超我和完善自我的觀點,探索用自我精神分析方法來治療廣泛性焦慮癥。
焦慮是以廣泛和持續的焦躁不安為主要特征的神經癥性障礙,其焦慮通過個體自行產生無實質內容,與現實處境不相符。而內疚則是因為個體自我認為產生了危害其他個體的行為,或是違背了道德的準則,產生了良心上的反省,對于自身行為負有責任的一種負性體驗。那么焦慮和內疚都具有一種共性,即都是個體自身的道德訴求和現實所做行為不相符導致的癥狀產生。Litz 等[7]定義為“參與、未能阻止、目睹或聞聽某些違反根深蒂固的道德信仰和期望的行為而產生的創傷”。那么將焦慮作為道德創傷的一種表征形式,或許可以在將來的臨床實踐中進行測量和論證。Jinkerson 等[15]提出道德癥狀的理論構想,將道德創傷分為主要癥狀和次要癥狀,其主要癥狀中的內疚,被定義為一種個體想為其他個體做某事的情況下,卻無法很好地履行自己的承諾,并想要代替客體懲罰自己。Koenig等[16]基于創傷后應激障礙作為道德創傷的切入點,將“難以原諒”和“自我譴責”作為判斷個體患有道德創傷的一個依據,其著力點也是對于自身行為負有責任的一種負性體驗。基于此,應當將焦慮情緒的程度作為一個出發點,進行辨析,可以對于道德創傷癥狀中的內疚感和焦慮情緒區分開,進一步甄別和發現潛在的道德創傷患者,避免錯誤的診斷。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是較早且較為經典的研究個體精神世界的系統性理論,將該理念引入道德創傷的研究,可更好地完善道德創傷的理論體系,探討道德創傷的發展的可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