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形象工程”治理提速

曾那迦

2023年7月，媒體曝光了甘肅省蘭州市榆中縣的一座市民公園項目投資高昂，建成多年不對外開放。該項目是榆中縣政府2016年12月立項的重點項目，總占地面積200多畝，總投資達9億多元。然而這個“對提升縣城整體形象、改善居民的生活環境具有十分重要意義”的項目卻淪為爛尾工程。

近幾年，各地以巨大、豪華的地標建筑為主角的“形象工程”“面子工程”減少了，但在一些地方打著“民生”“環保”“數字建設”等幌子的“新形象工程”卻悄然上馬，黯然爛尾。

今年2月，《中共中央辦公廳關于鞏固拓展學習貫徹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主題教育成果的意見》發布，在提到持之以恒糾治形式主義、官僚主義時，要求“緊盯形式隱蔽、巧立名目的‘新形象工程問題和加重基層負擔等頑癥”。

面對全面從嚴治黨和反“四風”高壓態勢，“新形象工程”有哪些變異翻新？有專家分析，在民生項目、公共場館、數字化建設、生態保護修復工程等多個領域都存在“新形象工程”，一些地方甚至舉債強推有關項目，勞民傷財不說，最終還落得一地雞毛。

荒唐的“為民而建”

超規模建設民生項目是“新形象工程”的典型代表。個別地方黨政領導干部張口閉口都以“民生”為重，卻是在為扭曲的權力觀和錯位的政績觀打掩護。

“相比過去所說的形象工程，“新形象工程”具有很強的迷惑性，甚至在決策過程中擁有上級政策的支撐、支持，以看似合理的理由開展。“新形象工程”常常爛尾，不僅傷害本地政府的公信力，更是對上級公信力的一種損害。”北京大學廉政建設研究中心副主任莊德水認為。

湖南省湘潭市委原書記曹炯芳是全國首個因違規舉債被以濫用職權罪移送起訴的市委原書記。2016年調任湘潭市委書記后，他推行“精美湘潭兩年行動”，盲目提出將每一條城市道路打造成景觀路、精品路、樣板路。他在明知湘潭政府債務已風險預警的情況下，仍拍板決定違法融資舉債搞項目，最終致使湘潭違規新增舉債435億元，形成33個爛尾工程。其中，窯灣歷史文化街區等淪為“半拉子”工程。2022年3月，曹炯芳在湖南省人大常委會黨組成員、秘書長任上被查。目前，該案仍在辦理中。

江西宜春市人大常委會原黨組成員、副主任胡江萍在擔任豐城市委書記期間好大喜功，盲目舉債上項目，留下許多爛尾工程。其中，胡江萍在民生建設領域不顧群眾需求和發展實際，盲目上馬民生項目，民生工程最終變“民怨工程”。

“胡江萍對老城區棚改的調研、論證不充分，對干部群眾的意見不屑一顧，盲目提出三年三萬套的任務。拆遷一哄而上，導致老城區棚改千瘡百孔，群眾怨聲載道，給豐城市的財政留下了一大堆的‘包袱。”據辦案人員介紹。

豐城市政府相關負責人表示，由于胡江萍隨意擴大征收范圍，加上銀行融資政策縮緊，導致老城區棚改戶的補償資金、搬遷獎等難以及時兌現。為了讓棚改戶盡快拿到錢購房，市委市政府千方百計籌集資金，來填補他任職期間留下的資金窟窿。胡江萍已在2021年12月接受江西省紀委省監委審查調查，2022年5月被“雙開”。

2022年1月29日，青島市李滄區委原書記、一級巡視員王希靜被“雙開”。通報稱他“嚴重脫離實際、脫離群眾，擅權妄為、急功近利，盲目鋪攤子、上項目，熱衷于搞‘形象工程‘政績工程”。

2022年9月，中央紀委國家監委對10起違反中央八項規定精神典型問題進行公開通報，其中提到2017年至2020年，王希靜為追求政績，未經可行性研究論證，要求多家國企舉債投資，強行推進某建設項目，造成大量建筑空置浪費。2022年12月6日，王希靜因貪污、受賄罪，數罪并罰，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九年，并處罰金人民幣九百萬元。

以環保、文化之名行蠻干之實

“一些地方為了生態達標，搞了不少‘新形象工程，看上去很美，但實際上一地雞毛，讓一些好政策在落地過程中變質、爛尾。”莊德水說。

近期，江蘇省連云港市藍色海灣整治行動項目被叫停。該項目所在的連云港臨洪河口濱海濕地是遷徙水鳥的重要棲息地。這一項目本是連云港新城市中心連云新城的配套海岸環境整治工程，該項目計劃總投資超過18億元。

藍色海灣項目本意是打造供市民游客戲水游玩的場地，帶有一定的生態修復屬性，還曾于2019年4月獲得了3億元中央財政專項資金補助。然而，該項目在實施的過程中，卻遭到環保公益組織的質疑并提起環境民事公益訴訟。

2023年2月，江蘇省公開第二輪中央生態環境保護督察整改任務清單顯示，藍色海灣項目存在未按國家有關部門要求停止海州灣國家級海洋公園內的岸線修復項目建設，在原有岸線向海一側通過拋填塊石、吸沙吹填等方式抬高地形，致使岸線向海推進60至100米，占用了海洋公園濱海濕地約143.6公頃，破壞原有泥質灘涂生態環境等問題。近日，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判決認定，該項目存在生態損害的現實風險，在未經合法審批之前應當停止建設，環評單位與建設單位承擔連帶責任。

除此之外，黑龍江省呼蘭河口濕地公園違建案等一系列案例表明，一些地方打著生態修復等旗號，在江、河、湖、海、濕地搞開發建設房屋、景觀，撈取政績和經濟利益，不僅消耗地方財政資金，還讓本就脆弱需要保護的生態環境雪上加霜。

除了生態環保的“外套”，還有的“新形象工程”加上了“民族文化傳承”等新衣。

福建省廈門市人大常委會原主任陳家東在任漳州市委書記后不久，不經調研論證，盲目決策，提出打造閩南生態文化走廊示范段，并提出按照一比一的比例復制漳州古厝，打造建設6個仿古驛站，最終花費2.11億元。但驛站建成后不久就荒廢了，辦案人員前往現場取證時，其中大多已經荒草叢生。陳家東本人在2022年8月30日被“雙開”，2023年9月5日被判無期徒刑。

警惕數字“盆景”

現今各地各級政府都在如火如荼地推廣和升級數字治理手段，將之作為推進基層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工作抓手，取得了不少成效。但個別地方的數字化建設卻是盲目大干快上的“新形象工程”。

復旦大學國際關系與公共事務學院教授、數字與移動治理實驗室主任鄭磊認為，一些數字治理項目為了數字化而數字化，不顧是否存在真實需求便倉促上馬，最后投入巨大，卻收效甚微，淪為了“炫技治理”。

近年來，各級各部門一擁而上開發和推出了大量政務App，開發費用不菲但其中不少功能單一、流于形式，淪為個別地方政府和部門在數字治理領域的“面子工程”。

2023年，多地對政務App開展了整頓清理。比如浙江省慈溪市將貫通鎮村兩級的16個App刪減六成；杭州市蕭山區打通部門數據壁壘，將18個基層應用精簡歸集到1個平臺。

去年年底，中央網絡安全和信息化委員會印發《關于防治“指尖上的形式主義”的若干意見》。《意見》要求，應制定政務應用程序使用規范，明確目標對象、應用場景、使用要求等，不得強制推廣下載，不得限定用戶安裝使用率，不得強制要求定期登錄等。

一些地方領導干部只求數字治理的“形”而不求“實”，只管投入巨額資金打造數字“盆景”卻疏忽了開放和使用的監管。

湖南省湘西州政府辦公室原二級調研員龍銀珍在退休前得到組織重用，兼任湘西州“智慧湘西”領導小組辦公室（以下簡稱“智慧辦”）主任。2018年10月，她與他人成立“影子公司”承攬自己分管的信息化建設項目。該公司很快接到了湘西州“國地通一體化時空公共服務平臺”項目（以下簡稱“國地通”）。該項目既脫離湘西州實際又花費巨額資金，并且完全沒有達到預期效果，給國家資金造成了重大損失。

龍銀珍等人開辦的公司還相繼承接了當地多個政府數字平臺項目。據調查，該公司主要業務中有九成來自“智慧辦”。該公司收入1800多萬元中的1600萬元直接或間接來源于“智慧湘西”建設項目。

2022年4月，龍銀珍因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湘西州紀委監委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于2022年11月被“雙開”。2023年3月，龍銀珍因犯貪污罪、受賄罪，數罪并罰，被依法判處有期徒刑十三年，并處罰金人民幣一百萬元。

“很多地方把數字治理、數字工程當作當地的一個經濟增長點。但現實是，一些地方還不具備開展大規模數字治理的條件。但地方政府為了GDP強行推數字治理項目。”莊德水認為，從全國、全省來看，不少數字工程屬于重復投資，沒必要每個部門、地區都搞一個系統。畢竟這些系統之間常常不兼容，也不能實現信息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