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雨水（組詩）

鄭橋峰

等雨

挖掘機在對面山坳里

一下又一下，挖出整個黃昏

盯了會兒天上，云靜靜地趴著

它下面的山巒在飛奔

風大起來，我好像也被山帶著

一起奔向稀疏的云層

樹搖得很用力

它大概不愿意雨，落在這兒

只有一壟壟的茶樹，伏著身體

眼巴巴地跟進秋天

夜雨

煙塵起自暗黑的深處

三千虎賁

把小城箍成一個鐵桶

箭矢如蝗，蜂擁著詭異星光

滿城花亂開，即開即逝

朵朵皆是絕響

有人城頭揮劍，天人交戰

一刀刀劃開，卻依舊秘不可宣

城破，旗偃，鼓息

唯有一騎，輕踏水波，拐入深巷

在夢里晃了一夜的鈴鐺

連 夜 雨

這幾夜說了很多，說了我們

深埋體內的文物，那些曾經斑斕的存在

無數粗細不一的試探，挖掘，剔除

淤泥和污垢，讓夜晚

重新擁有了時空的遼闊與縱深

我還聽見了斷崖式的低號

那是孤懸鎮外的小水庫

沒能攔截住的崩潰

總有些情緒無法抑制

比如，一下癱軟到路上的滑坡

比如，失去親人后

終于放下了堅守的舊土屋

更多的是塵埃與塵埃的呻吟

或者喋喋不休的蟲吟

此時，龐大的夜雨覆下

喘息變得微不可察

雨后

一場雨將收未收，山

像你剛洗過的長發

陽光不出現，涼涼的山風

是最好的吹風機

我是最好奇的那一陣

撥開雨水，鉆入濃密的發根

“黑格比”臺風執意北去

留給我一山的風雨

跨進薄雨里，我就跨回了少年

野草含淚，紫薇嬌柔，止不住憐愛

一叢野芒低垂，抱了個滿懷

像你剛剪的劉海

走過就不敢回頭了

四季的水都住在那兒，怕不小心滑落

劉海下的深潭

夜 來 風 雨

低頭時看見，昨天

懸著的那片葉子伏在地上

葉脈間的紅血正在流失

當一道光穿過蟲眼

那片不起眼，被你一眼相中

其實都等過立春了，試著想逃過雨水

逃不過也無妨，知道你還在人間

這樣的想法，總讓我每晚

都不舍得合眼

春雨

水做的青春，無休無止地宣泄

每一滴，多年后依舊生疼

落到地上，仿佛無數相濡的魚兒

在赤足間穿行

這些盛開在天上的花

也終于跌作塵泥

多少輕狂的舊事

腌到如今，正好下酒

朝露

清晨，踮腳從草尖上站起

從長夜的痛里孵出

終究要嘗試一次飛翔，盡管是

最后一次

它們都是些

一觸碰，就消失的事物

不能像雛鷹，從崖頂撲騰下來

還會有重新躍起的僥幸

朝日望向大地的那一刻

風生出羽翅

似有星辰一顆顆升起

責任編輯李錦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