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紫茵
(廣東外語外貿大學 廣東廣州 516000)
懲罰性賠償又稱為報復性賠償或示范性賠償,是指由法庭作出的,賠償數(shù)額超出實際損害數(shù)額的賠償[1]。1993 年,我國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中首次引入這一制度,并于之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等法律中也確立了這一制度,而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中更是進一步擴大了懲罰性賠償?shù)倪m用范圍,但這也帶來了一系列新的問題。一般而言,在傳統(tǒng)的法律責任承擔理論中,公法責任的功能在于懲戒和制裁犯罪分子,私法責任則履行救濟受害人的功能,二者可以并行不悖,一般不發(fā)生競合問題;但是由于懲罰性賠償也具有制裁和懲罰的功能,且與刑事罰金皆為金錢責任,因而,在同一行為同時構成刑事犯罪與民事侵權,并同時被判處懲罰性賠償與刑事罰金時,二者的關系應當如何處理就會成為一大問題。理論上對于這一問題主要有三種解決方式,分別是“同時適用”“擇一適用”或“兩者互為補充”[2],但是這幾種處理方法都會引發(fā)一個共同的問題,即懲罰性賠償金能否與刑事罰金相互折抵?對于這一問題,理論界和司法實踐存在多種觀點,本文將通過梳理這些觀點,從懲罰性賠償?shù)男再|、歸屬以及民法和刑法的相關原則出發(fā),試圖對該問題進行解答。
關于懲罰性賠償與刑事罰金二者的司法適用關系,學界和司法實踐目前主要存在懲罰性賠償與刑事罰金相互抵扣“肯定說”“否定說”和“強化罰金替代懲罰性賠償說”三種觀點。
持“肯定說”的學者認為,懲罰性賠償與刑事罰金應當相互抵扣的主要理由在于兩者具有同質性,即“懲罰性賠償與刑事罰金還有行政罰款一樣,都有懲罰貪利性違法行為之屬性”[3]?!吨腥A人民共和國行政處罰法》中明確規(guī)定,當行政罰款與刑事罰金發(fā)生競合時,行政機關若是已經(jīng)對當事人施以行政罰款的處罰,該行政罰款應當與刑事罰金相折抵。基于此,部分學者認為,當懲罰性賠償、刑事罰金和行政罰款任意兩者發(fā)生競合時,都應支持相互抵扣的觀點。具體做法為:對于性質相同的金錢罰,較輕的處罰在較重的處罰中折抵[4]。
“肯定說”的觀點還認為,假設兩者不可相互折抵,那么在二者競合適用的場景中,行為人承擔的法律責任不可避免地會出現(xiàn)畸輕或畸重的現(xiàn)象。因為在司法機關分別厘定這兩種責任的過程中,“相互折抵”已經(jīng)是兩者的固有之義,行為人的法律責任并不會因此而減輕;但是兩者不可折抵,分別按照各自的實體法與程序法進行評價適用時,懲罰結果可能會畸重;而且,在統(tǒng)一的法律體系中,不同性質的法律規(guī)范對同一行為進行重復評價,并且評價的手段還具有同質性的情況下,是法律規(guī)范銜接失當?shù)谋憩F(xiàn)[5]。
除了上述理由外,在司法實踐中,有不少地方的人民法院也持“肯定說”的觀點。例如:在(2017)粵01民初386 號民事判決書中,法院認為,由于該案是由廣東省消費者委員會提起的公益訴訟案件,法院在考慮到廣大善良的消費者不會因為購買一包食鹽而保存購買憑證及其外包裝以備日后訴訟之用、且截至該案裁判作出之時也沒有消費者提起民事私益訴訟,再加上各個消費者的訴訟時效不完全相同且難以確定等因素,認為將懲罰性賠償金直接上繳國庫的做法更為妥當,如此一來,案涉的民事懲罰性賠償金的性質就發(fā)生了轉化,在事實上與刑事罰金、行政罰款類似,應參照行政罰款與刑事罰金競合時的處理原則裁斷,即兩被告應付的懲罰性賠償金可與其被判處的罰金相互抵扣。類似的觀點還體現(xiàn)在(2019)粵0103 刑初600 號等案件中。從上述判決中可以看出,在公益訴訟中,部分法院認為,懲罰性賠償金的功能已經(jīng)發(fā)生轉化,其對私益的救濟功能就會被弱化甚至沒有,此時,應當參照行政罰款和刑事罰金競合時的規(guī)則來處理。
與肯定說不同的是,另一部分學者認為,懲罰性賠償金與罰金是不可以相互抵扣的。持這類觀點的學者認為:懲罰性賠償與罰金的性質是截然不同的。懲罰性賠償雖然也具備了懲罰與制裁功能,但是它實質上是為了彌補刑法在維護公共利益上的缺失而授予私主體的一種懲罰的特權,同時也符合被害人對加害人的報應需求[6]。歸根結底,它仍舊是一種私法責任,因而與公法性質的法律責任是無法相抵的,只能合并適用。
這種觀點也引發(fā)了部分學者對其是否違反“一事不再罰”原則的質疑,對此,持“否定說”的學者給出的理由是:“一事不再罰”原則針對的是禁止對同一違法犯罪行為施加第二次刑事處罰;而懲罰性賠償?shù)膽土P性與刑事處罰的懲罰性有著本質的區(qū)別,因此,懲罰性賠償與刑事罰金共同存在于一個案件中并不違反“一事不再罰”原則[7]。
同樣,在司法實踐中,也存在持“否定說”觀點的案例,例如:在(2018)渝05 民初4013 號判決中,法院認為,行政罰款屬于行政處罰的方式,罰金則屬于刑罰的方法,二者均與該案中的民事賠償金的性質不同,因此,被告人承擔了行政罰款與刑事罰金也不能免除其向遭受侵害的消費者所應當承擔的民事賠償責任,其所承擔的刑事罰金與行政罰款不應在本案中進行抵扣??梢?,該案法院所遵循的裁判思路也是行政罰款、刑事罰金與懲罰性賠償是不同性質的責任,故而不能相抵。
在理論界,除了“肯定說”與“否定說”正反兩種觀點之外,還存在著一種“取消懲罰性賠償金在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中的適用,再通過強化罰金刑的懲戒力度來代替懲罰性賠償”的觀點。
這一觀點立足于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的場景,認為懲罰性賠償是一種代替公法措施發(fā)揮懲罰功能的手段,因而在實體功能上與刑罰重復;又因為在我國的司法實踐中,懲罰性賠償金通常并不歸被侵權人私人所有,且檢察機關是基于職能提起公益訴訟的,因而懲罰性賠償制度也無法有效發(fā)揮“鼓勵起訴”的功能。而在程序上,由于懲罰性賠償制度設置了嚴格的“損害結果”條件,即必須要達到一定的嚴重程度才能請求懲罰性賠償,這會對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高效解決糾紛的程序效能造成阻礙。再者,懲罰性賠償若與罰金共同適用,有時會因金錢罰過重而倒逼法官在金錢罰與自由罰之間作量刑上的平衡,所以在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中適用懲罰性賠償是不適宜的。該觀點還提出,應當通過強化訴前行政罰款的適用頻度與增強刑事罰金刑的制裁力度來取代懲罰性賠償制度在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中的適用[8]。
這一觀點是作者提出的一種設想方案,實踐中尚無相關案例。該觀點更多地是從司法效率和司法效果方面思考,而沒有從被侵權人的角度考慮。誠然,懲罰性賠償?shù)倪m用要件較為嚴格,但由于其特殊的懲戒功能,學界對“應當嚴格適用懲罰性賠償”的觀點已經(jīng)達成共識;再加上不管是行政罰款還是增強刑事罰金的做法都無法對被侵權人進行救濟,因此,為了追求訴訟效率而否定懲罰性賠償在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案件中適用的觀點不甚妥當。
對于懲罰性賠償與罰金能否相抵的問題,學界和實務界均存在較大的分歧,為何會有這些分歧的產生?筆者認為,這主要是與懲罰性賠償責任的性質和我國獨特的公益訴訟體系有關。
懲罰性賠償責任的性質,學界向來眾說紛紜,包括但不限于“公法責任說”“私法責任說”“經(jīng)濟責任說”以及“擬制說”等[9]。對懲罰性賠償責任的定性不同會直接影響對“懲罰性賠償與罰金能否相抵”這一問題的回答。
1.公法責任說。公法與私法的分類是大陸法系國家對法律的典型分類;在這種分類中,公法和私法都有各自的任務和職能,公法的任務在于懲罰犯罪和不法之行為,維護社會公共利益和秩序;而私法的任務在于救濟和補償被侵權人,對平等主體之間的私人利益紛爭進行協(xié)調與平衡,因而,私法上的責任側重于補償,而非懲罰。而起源于英美法系的懲罰性賠償責任由于其對被告人具有一定的懲罰性,因而從大陸法系傳統(tǒng)的法律觀念出發(fā),懲罰性賠償是一種公法責任?!肮ㄘ熑握f”不僅僅是大陸法系國家學者持有的觀點,英美法系國家的部分學者也是如是認為。
2.私法責任說。盡管有少數(shù)英美法系國家的學者對懲罰性賠償?shù)男再|持“公法責任說”的觀點,但大多數(shù)英美法系國家的學者還是認為,懲罰性賠償是一種特殊的民事責任。這種觀點是從訴訟程序的角度進行分析的,懲罰性賠償是由私主體提起的民事訴訟,或者由法律規(guī)定的組織提起公益訴訟,并適用民事訴訟程序之規(guī)則;而刑事責任是由檢察機關代表國家提起公訴,程序上適用刑事訴訟程序規(guī)則。而懲罰性賠償之所以是特殊的民事責任,原因在于其制裁功能。
3.經(jīng)濟法責任說。這種觀點認為,由于經(jīng)濟法是兼具公法和私法的雙重性質,將懲罰性賠償視為經(jīng)濟法責任,與經(jīng)濟法理論正好相契合;其次,公法的目的在于維護國家利益;私法旨在維護個體利益;經(jīng)濟法在于維護社會公共利益;而懲罰性賠償?shù)哪康氖峭ㄟ^鼓勵私人執(zhí)法活動,借以維護公共利益,因而將懲罰性賠償歸入經(jīng)濟法責任是妥當?shù)腫10]。
4.擬制說。該觀點指出,懲罰性賠償其實是一種在損害賠償?shù)拿x下所擬制轉化的新制度,即它雖然名義上是“損害賠償”,但作用上已經(jīng)超出了損害賠償?shù)姆秶鶾11]。
綜上所述,倘若將懲罰性賠償責任視作一種私法責任,則其與公法責任性質的罰金明顯不能相抵的,倘若將其視作一種公法責任,那么二者便可以相抵。由此可見,對懲罰性賠償性質的不同界定會影響其與罰金的司法適用關系。
懲罰性賠償與罰金的司法適用關系產生爭議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在于我國獨特的民事公益訴訟體系。一般而言,民法作為私法,其調整的是平等主體之間的人身和財產關系。但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58 條卻賦予了檢察機關提起公益訴訟的權利,這其實在一定程度上與民法的本質相悖。其次,檢察機關提起公益訴訟請求懲罰性賠償也會引發(fā)下列問題:即檢察機關訴請懲罰性賠償?shù)闹黧w身份是否適格?公益訴訟中法院所判決的懲罰性賠償金應當歸屬于哪一主體?主張不同的歸屬主體同樣也會影響懲罰性賠償與罰金的司法適用關系。例如:司法實踐中,公益訴訟懲罰金的管理方式主要為以下四種:歸受害人所有、上繳國庫、由法院和檢察院代為管理以及設立專項基金管理[12]。上述四種模式中,倘若公益訴訟的懲罰性賠償金歸屬于受害人所有,則能夠與罰金進行分割,二者不能抵扣;但倘若上繳國庫,部分司法案例中則會將二者進行抵扣。
從前文可以看出,懲罰性賠償?shù)亩ㄐ耘c歸屬是回答其與罰金能否相抵問題的關鍵。因此,筆者將在解答這兩個問題的基礎上證立“懲罰性賠償與刑事罰金不可相抵”的觀點。
1.“懲罰性賠償應為私法性質責任”之法律依據(jù)
我國《民法典》179 條規(guī)定:“承擔民事責任的方式主要有(一)停止侵害;……(十一)賠禮道歉。法律規(guī)定懲罰性賠償?shù)模勒掌湟?guī)定。”由此可見,我國法律清晰地將懲罰性賠償界定為一種民事責任的承擔方式,進一步言,這就要求在被侵權人請求懲罰性賠償?shù)南嚓P案件中需適用民事法律規(guī)則,在程序上適用民事訴訟程序。
2.懲罰性賠償之“制裁功能”不同于刑事責任的“制裁功能”
從功能上看,盡管懲罰性賠償也具有制裁的功能,但是這種制裁功能與刑事責任的制裁功能有著本質的區(qū)別?!皯土P性賠償制度只是給予受害人一種得到補救的權力,而沒有給予其處罰他人的權力。受害人是否應當獲得賠償以及獲得多大范圍的賠償,都應由法院來最終作出決定。”[13]而刑事責任的制裁功能是對犯罪分子的一種處罰,鑒于此,懲罰性賠償也應界定在私法責任的范疇內。
對于懲罰性賠償金的歸屬問題,可以從私益訴訟和公益訴訟兩個方面進行討論。
在私益訴訟中,懲罰性賠償金應當歸屬于被侵權人,否則將有悖于其立法目的。一方面,《民法典》中賦予被侵權人在他人故意侵犯其知識產權、生產、銷售缺陷產品和故意污染環(huán)境、破壞生態(tài)三種情形中受到損害時,請求懲罰性賠償?shù)臋嗬?;其旨在發(fā)揮懲罰性賠償?shù)难a償和激勵功能。懲罰性賠償不僅能夠補償被侵權人通過補償性賠償未能夠獲得足額賠償?shù)牟糠纸痤~和法院未支持的部分維權成本,而且能夠激勵被侵權人積極維護自己的權利。另一方面,懲罰性賠償金的私益訴訟是由被侵權人提起的,其歸屬于作為維權主體的被侵權人也符合法理。
在公益訴訟中,目前實踐中的四種主要處理方式都存在一定的瑕疵。第一,將懲罰性賠償金全部歸受害人所有,固然能夠契合懲罰性賠償?shù)牧⒎康?,但是公益訴訟的受害人群體較為龐大且范圍廣,在實施中存在諸多難題。第二,將懲罰性賠償金上繳國庫,此種做法不僅進一步模糊了刑事罰金與懲罰性賠償金的界限,也有悖于《民法典》的規(guī)定。第三,懲罰性賠償金由法院和檢察院代為管理的模式也不甚妥當,因為檢察機關是提起公益訴訟的主體之一,將懲罰性賠償金交予檢察機關管理就相當于將檢察機關與勝訴利益相掛鉤。第四,設立專項基金管理的處理方式與將懲罰性賠償金上繳國庫、由法院和檢察院代管的做法相比無疑是較為妥當?shù)?,但是這種模式也無法發(fā)揮其補償被侵權人的功能,同時,由哪一主體對專項基金進行管理,如何管理也是需要解決的問題。因此,筆者認為,公益訴訟所獲得的懲罰性賠償金應當優(yōu)先歸屬于被侵權人,其余款可以用于設立專項基金以作他用,同時應當完善好專項基金管理的事項和申請程序。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在被侵權人提起的私益訴訟中,懲罰性賠償金應當歸屬于被侵權人;而在公益訴訟中,懲罰性賠償金應當優(yōu)先歸屬于被侵權人,其余款方可用于設立專項基金。
在前面的論述中,已經(jīng)回答了懲罰性賠償?shù)亩ㄐ院蜌w屬問題,根據(jù)《民法典》的規(guī)定及其功能的特性,懲罰性賠償應界定為一種私法責任,其與作為公法責任的罰金性質不同,所以二者自是不可相抵。同時,在私益訴訟中,懲罰性賠償金應當歸屬于被侵權人;在公益訴訟中,懲罰性賠償金也應當優(yōu)先歸屬于被侵權人,余款方可用于設立專項基金。因此,從其歸屬的角度而言,懲罰性賠償作為一種民事責任的承擔方式,側重于對被侵權人的救濟,法院判處的懲罰性賠償金最終應優(yōu)先歸屬于被侵權人。與此不同的是,罰金是一種公法責任,側重于威懾和制裁加害人,其最終應當上交國庫。因此,盡管二者都屬于金錢罰,但二者最終不同的歸屬決定了其不可相抵。
除了上述兩方面的原因,二者不能相抵還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原因:
1.二者相抵可能違背刑法之“罪行法定”原則
罰金的適用方式有四種,選處罰金、單處罰金、并處罰金以及并處或單處罰金。其中,選處罰金是人民法院可以根據(jù)案件的具體情況選擇適用或不適用罰金;而單處罰金是指對犯罪分子僅能夠判處罰金,不能判處其他刑罰。
假設在同一案件中同時判處了罰金與懲罰性賠償金,且罰金刑必須被適用時,二者可以進行抵扣,那么,抵扣之后的數(shù)額的性質應當如何界定?換言之,最終確定的數(shù)額是屬于刑事罰金還是懲罰性賠償?如果界定為懲罰性賠償,就可能違反罪行法定原則。因為法律條文中明確必須對犯罪分子判處一定數(shù)額的罰金予以懲戒,而最終執(zhí)行時卻沒有罰金或與法律規(guī)定的數(shù)額不一致,明顯違反“罪刑法定原則”。
2.二者相抵可能違背“民事責任優(yōu)先”原則
如果將懲罰性賠償與罰金折抵之后的款項界定為罰金,該筆款項最終歸入國庫,既存在被侵權人無法得到充分的救濟,有違懲罰性賠償之立法目的的可能,也存在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第36 條第2 款規(guī)定和《民法典》第187 條規(guī)定的可能。刑法第36 條第2 款規(guī)定了對于被判處罰金,同時還應承擔相應的民事責任的犯罪分子,當其財產不足以支付全部款項時,應當優(yōu)先承擔對受害人的民事賠償責任。從該條文看,它在民事責任和刑事責任之間劃定了一道清晰的界限,兩者應當并行適用,刑事罰金和民事賠償應當各賠各的,不應當摻雜在一起。只有當犯罪分子的財產不足以同時支付二者時,才優(yōu)先承擔民事賠償責任;但是這也不意味著之后的罰金便可以部分或全部抵消。結合罰金的繳納制度,法院在任何時候發(fā)現(xiàn)被執(zhí)行人有可以執(zhí)行的財產時??梢噪S時進行追繳。同理,我國《民法典》187 條也作了類似的規(guī)定;因此,從“民事責任優(yōu)先”的原則分析,懲罰性賠償金與罰金也不可相互抵扣。
3.兩者并處可能違反“一事不再罰”的原則
在“肯定說”的觀點中,認為懲罰性賠償與刑事罰金能夠相抵的核心理由在于二者具有同質性,即懲罰性賠償責任與刑事責任都具有懲罰貪利性違法行為之屬性。甚至認為,在民事公益訴訟中,若懲罰性賠償被上交國庫,其與罰金之間的區(qū)別似乎已經(jīng)完全消失;也就是說,此時,檢察機關代為請求的懲罰性賠償在性質上不再是民事補償性質的,而轉化為刑事懲罰性質的。按照此觀點分析,被告人被判處罰金已經(jīng)被施加了一次刑事處罰,此時,懲罰性賠償?shù)男再|若發(fā)生轉化,被告人就相當于被施加了兩次刑事處罰,明顯與我國“禁止對同一行為施加二次刑事處罰”的一事不再罰原則相悖。
綜上所述,從“罪行法定”“民事責任優(yōu)先”以及“一事不再罰”三大原則的角度分析,同一案件中的懲罰性賠償與刑事罰金也不應相互折抵。
在懲罰性賠償與刑事罰金發(fā)生競合時,二者能否相抵的問題,學術界有“肯定說”“否定說”以及“取消懲罰性賠償說”的觀點。在司法實踐中,有些地方的法院將二者進行了抵扣;也有的地方法院認為兩者性質不同,不可相互抵扣。之所以出現(xiàn)這些分歧,其原因可以歸結為兩點:一是懲罰性賠償制度本身具有特殊性,對其性質的不同界定會影響其與罰金的司法適用關系之認定;二是我國的民事公益訴訟體系較為獨特,懲罰性賠償制度若是與檢察機關提起民事公益訴訟制度分別實施,二者相安無事,但要是結合到一起則會產生司法適用上的諸多難題。
因此,要回答“懲罰性賠償與刑事罰金能否相抵”這一問題,首先必須界定懲罰性賠償責任的性質和歸屬。根據(jù)《民法典》的相關規(guī)定和其不同于刑事責任的“制裁”功能,懲罰性賠償應當界定為一種私法責任。而從懲罰性賠償?shù)漠a生和立法目的等角度分析,懲罰性賠償金應當優(yōu)先歸屬于被侵權人;再加上受“罪刑法定原則”“民事責任優(yōu)先原則”以及“一事不再罰原則”的限制,懲罰性賠償與刑事罰金發(fā)生競合時,應當分別適用,不可相互抵扣;如此,才能既保障了被侵權人的權益,又能保證對犯罪分子實施相應的懲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