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據要素市場化配置的法律制度構建

數據作為一種新型生產要素深刻影響著全世界的產業格局以及經濟的方向。2020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關于構建更加完善的要素市場化配置體制機制的意見》，將數據定義為新型生產要素，并提出構建數據要素市場。構建數據市場法律體系，是優化我國數據要素市場配置的基礎前提，亦是為世界數據治理規則提出中國方案的迫切需求。

何謂數據要素

生產要素是人類進行生產生活的重要資源，其形態以及地位等級具有階段性、歷史變更性。數據要素是指在商品或服務生產并獲得利益過程中投入的數據資源，主要為收集、整理、加工形成的信息。

數據的生產要素化，是指互聯網時代，運用數據技術對原始數據加工，將其激活為被計算機識別的0、1二進制符號，承載著海量信息在生產過程中得以體現，從而轉化成生產力的過程。

數據成為生產要素是科學技術更新迭代的結果。20世紀70年代，英國人Edgar Codd發表文章A Relation Model of Data for Large Shared Data Banks，提出關系型數據庫理論。20世紀90年代，互聯網的興起，海量數據涌現，數據倉庫技術由此產生。新世紀以來，信息技術的進步推動大數據技術的發展，AI技術是數據要素成為新型生產要素助推器。

數據要素具備主體多元、非標準性以及無形性的特點。數據要素的生產過程存在數據供給方、收集方、儲存方和應用方等多方主體。數據交易的過程具有非標準性特點，數據的收集以及產品、服務的開發以買方的需求為定制服務，難以有統一定價。數據作為虛擬產物，具備無形性的特點。

何謂要素的市場配置？馬克思《資本論》第三卷提出，資本或勞動力從一個部門或地點轉移到另一個部門或地點。數據要素市場化指，數據要素進行市場化配置，數據流入相應的生產部門，在流通的過程中釋放生產要素價值并實現經濟增長的過程。

數據要素市場化配置的法律制度構建

2020年，《構建更加完善要素市場化配置體制機制的意見》創造性地將數據定義為生產要素，體現了我國對數字經濟發展的絕對重視。

新一輪的科技革命為數字經濟的發展帶來了巨大紅利，世界主要國家均想在數字經濟領域搶占先機，但各國的發展路徑及理念各具特色。美國作為科技強國，強調科技基礎設施以及數字技術的發展；奉行自由主義，對互聯網以及數字經濟的發展持開放態度。另外，美國尊重個人隱私，注重保護個人信息或數據權利。就數字經濟發展議題，美國官方層面無統一作為，更多的是依靠大公司的推動。

歐盟在關于數據治理的立法較多。為保障公民數據權利，創造公平競爭環境，歐盟于2018年頒布《一般數據保護條例》（CDPR）；為推動非個人數據的交流，歐盟頒布《非個人數據自由流動條例》。近年來，為系統管理數據，歐盟先后推出《數據法案》《數據治理法》《數字市場法》以及《數字服務法》等法案。

中國強調數據要素市場化以及制度的建設。2022年，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通過了《關于構建數據基礎制度更好發揮數據要素作用的意見》，指出數據基礎制度建設是國家大事，充分發揮我國數據規模優勢，促進數據流通，做大做強數字經濟，增強經濟發展新動能。江小涓教授指出，數據權屬以及交易秩序是數字經濟發展的重大問題，數據市場的穩定和發展不能僅依靠競爭主體之間的行業自律，需要完備的立法以及行政監管。數據作為一種商品，權屬明晰是其進行交易的前提。數據要素相關制度并未完善，司法實踐中的障礙不可避免，法學界應當完善數據權屬以及數據交易制度。

數據要素市場化的基礎

數據要素市場化應當以客觀事實以及實踐需求為基礎，數據要素市場化的法律制度構建圍繞其展開。對于不同的數據主體，應當實事求是，根據數據產生的路徑機制賦予相應的權利，探討數據流轉利用問題。

1.明確數據確權的范圍

數據確權的范圍是理論界討論的熱點。包曉麗認為，數據流轉收益方面，公共利益以及人格利益優先于個人財產利益，數據主體以其在數據流轉時的參與度享有財產利益。崔國斌認為，應當為公開狀態但無獨創性的大數據集合設置公開傳播權。高富平認為，賦予數據事實控制者數據流通使用權。以上學者從不同維度對數據確權提出了自己的觀點。綜上所述，數據確權更多強調數據的財產性利益，以數據主體在數據流通過程中的參與度區分確權。

數據財產收益是一項系統性工程。數據確權主要針對流通中的數據，區分《個人信息保護法》中的個人信息。數據市場上流通的數據是匿名化數據，而非個人信息。個人信息的區分以及隱私權的保護是數據流通的必要前提。除了個人信息，數據確權應當思考個人的其他數據的歸屬問題。總之，數據要素市場化應當以數據的財產權益歸屬為著力點。

2.如何數據確權

基于數據生成階段的不同主體，理論界采取“二分法”區分“數據生成者”和“數據貢獻者”。

“數據生成者”所產生的數據也即個人數據，某人自身產生的數據，區分于個人信息。《個人信息法》明確區分個人信息和個人數據。本文所論述的數據確權中的數據特指個人數據，不包括個人信息。“數據生成者”對其產生的文字內容、照片以及視頻錄像等數據享有類似所有權的權利，平臺對此類數據享有一定程度的使用權。除此之外，某些數據是為了輔助市場正常運行而存在，譬如認證身份、匹配連接等，進而產生認證數據等。認證數據區別個人數據，在不同的階段或者活動以不同的形式存在，權利權屬問題應當根據數據的具體應用場景分析。

數據要素市場化產生經濟效應，而個人是個人數據生成者，可否就個人數據的流通請求利益分配？

一是個人有授予平臺等主體使用或者不使用上述數據的權利。在未被允許使用或者使用不當給個人造成不利影響的，應當承擔責任。

二是個人提供了數據，但數據經濟最大的特征在于集群性以及生態性，脫離了平臺的支撐，個人數據難以產生價值。江小涓認為，數字科技既能促進文旅產業的發展，同時開拓了新型廣告數據市場——針對消費者的消費數據，推出個性化廣告。平臺與個人的數據互動才能使數據的集群性以及生態性有價值。

三是新用戶不斷注冊登錄平臺，海量數據不斷涌入，難以準確計算用戶數據貢獻所帶來的經濟效益。在此方面，區別作為著作權人的數據提供者與文獻數據庫平臺的關系，譬如作者與知網之間的關系。知網完整使用作者文章，除了以數據的方式呈現，其他并無任何改變。參考以往司法實踐，作者訴訟知網的案件糾紛多以侵權案件定性，根據責任的大小進行賠償。作者訴求基于文章下載、引用量分配利益，法院一般不予支持。所以，難以計算個人數據的平臺貢獻值，也就難以準確就該數據進行利益分享。

網絡平臺對其產生自有數據享有權利。個人授權網絡平臺使用某些數據，平臺通過算法技術再加工的數據，平臺對此享有權利。綜上所述，“數據”包括個人數據、平臺數據、平臺自身產生的數據以及平臺加工的數據等。

網絡平臺算法加工后的數據具備商業數據權。傳統數據時代，線下商戶或者數據所有者會對數據進行整理以及再利用，這類數據并無權屬爭議。大數據時代，海量數據的涌現，加上算法的創新，數據的價值被充分地體現。網絡平臺的數據來源于用戶，在追求用戶體驗以及權益的今天，平臺與用戶之間的互動頻繁，用戶更強調自身的權益。

國家機關與公民之間的數據權利權屬以及界限問題，參考網絡平臺理論邏輯，但國家機關使用此類數據必須基于公共利益的需要。司法實踐中，基于公共利益的考量，普通民眾不會拒絕國家機關使用個人數據，但前提是程序合法合規，不能侵犯個人隱私。另外，國家權力機關對此類數據的使用更多是強調保護公共利益，難以計算其中的財產利益。

3.制度分層，數據確權

數據要素市場化要求數據權屬明晰，數據要素市場法律制度尚未完善，但實踐中存在行業事實和慣例。在已有事實和慣例的基礎上，直接將某類事實或慣例納入現行的法律體系，而對于另一些事實或慣例則需要立法加以確認。所以，對于數據要素的立法分為兩部分，一是對已知且普遍認可的事實加以制度化，二是重新立法。

對已知且普遍認可的事實加以制度化。譬如，個人對個人數據享有類似所有權或著作權等權利，平臺對數據享有相應的使用權利。當然，該所有權并不是指個人享有支配個人數據財產的權利，而是偏向著作權方向的權利。現有侵權法可有效保護此類權利；但是，對權利確認以及明晰平臺數據權利的類型范圍仍需更多作為。2022年，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二十六次會議提出，要構建完善數據產權制度，分類確權公共數據、平臺數據以及個人數據，健全數據要素權益保障制度。數據要素“三權分置”與農村土地“三權分置”相區分，數據要素更強調“持有”，保護數據持有者的持有權利。另外，為促進數據要素市場化，賦予數據流通、加工一定權益。

完善數據交易制度

明晰財產權屬是數據流通的前提，為保障交易效率，完善數據權屬制度是努力的方向。為完善數據交易制度，下文做較為系統的論述。

1.數據交易制度的有關規定

數據交易的核心在于數據，制度應當包含數據、交易以及數據的管理等關鍵問題。《數據安全法》提出創建數據交易制度，目的在于規范數據行為，維護市場秩序。《數據安全法》規定，數據交易機構在提供數據服務時要注重審核數據交易雙方身份，查明數據來源。《數據安全法》體現國家對數據交易的重視，也為數據要素市場化提供了制度保障，并為實踐帶來了思考。譬如，何為數據交易？何為數據的范圍？包括哪些交易形式？

《信息技術 數據交易服務平臺 交易數據描述》是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以及國家標準化委員會一起發布的，該文件明確指出數據市場上流通的數據是合法且合規的數據，雙方秉持公平原則。該文件指出，數據提供方未運用技術進行加工但在市場上交易的數據為源數據；經過加工的數據，滿足某些需要而加工形成的數據為服務數據。

2.交易何種數據？

究竟何種數據被允許交易流通，存在不同觀點。一般而言，除涉及國家安全、個人隱私等，其他數據均可交易。但數據交易的貢獻值不同，難以確定數據利益的分配，有必要細化分配制度。

個人數據是數據交易流通的類型之一，數據交易利益分紅問題值得探討，個人數據權利受到侵犯時可以請求侵權損害賠償。個人之間的數據交易在雙方當事人意思表示一致的前提下進行，是否受數據交易商業規則的規范值得思考。受數據市場交易秩序規制的數據具備商業性，譬如證券期貨的交易。此類交易行為與個人數據交易相區分，數據交易行為規模大、涉及面廣且具備商業性，因此有必要加強數據交易行為的管控，完善數據交易制度。

網絡平臺或者企業，自身數據或者其加工后的數據允許自由交易。但由于復雜的商業環境，不同的網絡平臺或者企業之間在技術水平或者數據的種類方面存在不同，不存在特定的標準，難以統一。而此類數據一般與公司的商業秘密相關，企業往往選擇不公開。但若數據雙方均有交易意愿，法律制度上存在可行性。

數據交易市場進行交易的數據主體是網絡平臺經過自身加工后形成的數據，這類數據具備商業性。譬如，互聯網大廠可在用戶消費瀏覽記錄的前提下進行算法加工，然后互聯網公司再與廣告公司進行數據交易行為，精準地為用戶投送廣告。但此類數據加工、交易行為要符合個人信息保護的相關規定。

可交易的數據范圍太廣，難以一一列舉。但哪些數據不允許交易，某些地方立法做出了明確規定。譬如，深圳于2021年頒布的《深圳經濟特區數據條例》明確規定了哪些數據不被允許交易，譬如侵犯個人隱私權利的或者未取得個人數據授權的、未被依法開放的政府數據以及法律不允許的其他數據類型。上海推出的《上海市數據條例》明確規定不被允許交易的數據類型有涉及國家安全、公共利益以及個人隱私的、不被授權的以及法律不允許的其他數據類型。哪些數據不被允許交易已有明細方，但哪些數據允許交易則更多的是法無禁止就可以交易。

3.怎么交易？

不同的數據類型具備不同特性，數據的交易應針對其特性適用特定的交易模式。黃麗華認為，數據交易有五種模式，譬如數據管道、數據集市（分為客戶主導和供應商主導）、數據平臺市場以及做事商市場五種模式。鄒傳偉認為，數據交易機構或者場所的商業性不應當過分強烈，而應當以公共服務性質的機構方式存在，提供數據交易安全保障。數據交易除了數據交易雙方外，也應當有其他主體的存在，譬如數據資產評估機構、數據中介或技術服務中心等。

完善數據交易市場，促進數據要素合理配置，政府既要充分尊重市場在資源調配的決定性作用，也要完善法律政策規范引導交易行為。我國數據要素市場的發展仍存在諸多問題，譬如產權不明晰、數據交易量較少、新技術并沒充分體現以及各平臺之間交流不頻繁等。《數據安全法》規定，提供數據交易服務的機構應當對數據交易雙方及其數據來源盡到相應責任。在市場交易過程中，一般采取數據登記等方式明晰數據來源。

健全完備的數據安全保障制度是數據要素市場化的重要前提。我國在網絡安全、數據安全以及個人信息保護方面已經構建相對完備的制度，各種立法政策的方式推動了數據要素市場化的進程。但我國數據要素市場化仍不充分，有諸多可完善的空間，譬如縮短數據交易鏈、完善交易制度、提升數據要素效能等。對于數據交易過程中存在的問題，需要數據交易技術的創新加以改進。同時，在推進數據要素市場化進程的過程中要注重國家利益、公共利益以及個人隱私權利的保護。

數據交易是數據要素市場化的核心環節，數據要素交易環節要注重數據的安全，不能僅追求效率而忽視最基礎的安全保障。同時，數據要素市場化制度要注重數據權利的區分、數據經濟效益的合理分配、數據交易雙方的權利義務關系以及法律責任等問題。除此之外，我認為國家應當加強對數據交易所、數據平臺的監管以及合理引導。

總之，中國在新一輪的科技革命勇爭潮頭，為世界數字經濟發展提供了中國方案。中國互聯網用戶具備數量優勢，海量的數據以及多場景適應是中國數字經濟發展的優勢。針對數據流通過程中所面臨的一系列問題我們應當認真觀察數據要素的本質；另外，要合理分配利益，保障數據各主體的權利公平。法律制度具有滯后性，數字經濟的發展是一個系統性的工程，數據要素市場化離不開完備的法律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