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德賡的馬克思主義轉向及其史學貢獻

方美美, 張 濤

(北京師范大學 歷史學院,北京 100875)

柴德賡是我國近現(xiàn)代著名歷史學家,在古籍目錄學、考據(jù)學、清代學術史等領域卓有建樹,主要著作有《史學叢考》《史籍舉要》《清代學術史講義》等。柴德賡早年側重于考據(jù)之學,新中國成立后推崇和服膺唯物史觀,其學術研究從傳統(tǒng)考據(jù)學轉向馬克思主義史學。這一嬗變典型地體現(xiàn)了諸多民國學者在新舊政權交替下治史思路的變化。以往學者對柴德賡的這一轉變已有所關注(1)張承宗:《柴德賡與他的老師陳垣》,《百年青峰》,蘇州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62—65頁。,但是對柴德賡為何要轉變思想,又是如何完成史學研究轉型,并將唯物史觀運用于治史和教學之中等問題,尚未作出討論,有必要進行系統(tǒng)考察。

一、接受和學習馬克思主義的心路歷程

柴德賡的思想轉變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經(jīng)過了一個過程。柴德賡踐行愛國主義,他在高中時期曾滿懷報國之情加入中國國民黨,但后來發(fā)現(xiàn)國民黨官員和商人、漢奸勾結,又看到杭縣黨部在選舉時結黨營私,互相排擠,遂對國民黨統(tǒng)治大失所望,對自己當初加入國民黨而深感后悔(2)柴德賡:《關于政治歷史問題》(手稿),1958年,柴德賡的長孫柴念東收藏(簡稱紫念東收藏)。。1929年7月,柴德賡北上求學,曾說:“一方面當時我對自己喜愛的專業(yè)歷史有了濃厚的興趣,另一方面我覺得參加了一些政治活動,沒有意思……因此,我在大學一、二年級時,我堅持了自己的主張,不參加一切政治活動。”(3)柴德賡:《個人資料》(手稿),柴念東收藏。不過,大三下學期即1931年,柴德賡政治態(tài)度發(fā)生了變化。這與其夫人陳璧子和一些革命青年的影響分不開。陳璧子是湖南湘潭人,曾參加湖南大革命運動,并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27年5月“馬日事變”發(fā)生后,湖南籠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陳璧子被迫逃往浙江杭州,與原來的黨組織失去聯(lián)系后脫黨,但她并未中斷參加革命活動。陳璧子到杭州后與柴德賡相識相戀,1931年到北平讀書,與柴德賡結為伉儷。“璧子同志在北平讀書的幾個同學都參加了當時的政治斗爭,他們經(jīng)常參加集會,夜間出去寫標語。有時遇到特務盯梢,就設法逃到德賡家中隱蔽,也經(jīng)常在德賡家吃飯,有的同志一住就是兩三個月……德賡對國民黨很厭惡,特別是對國民黨‘九一八’事變后的不抵抗政策極為不滿。他把拯救國家、民族的希望,寄托在這些有志革命的青年人身上”(4)俞履德:《現(xiàn)代著名歷史學家柴德賡》,《百年青峰》,蘇州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16頁。。在他們的影響下,柴德賡“民族思想又熾熱起來”(5)柴德賡:《個人資料》(手稿),柴念東收藏。。

1937年,日軍制造了盧溝橋事變,北平迅速淪陷。柴德賡時刻關注著形勢發(fā)展,內(nèi)心極度盼望著政府能夠收復北平。然沒過多久,北平組建了日偽政府。在敵偽時期,柴德賡堅守民族氣節(jié),不與日偽政府及漢奸共事。1944年,柴德賡得知漢奸曹汝霖將要擔任輔仁大學的校董后,決意離開輔仁大學。后經(jīng)過千辛萬苦抵達洛陽。此時中原戰(zhàn)爭戰(zhàn)況極惡,人心惶惑。面對日軍進犯、猖狂轟炸的情景,柴德賡有感而發(fā),作《洛陽述懷》,悲痛“山河失屏障”,更可恨貪官悍將“畏敵如畏虎”(6)柴德賡:《洛陽述懷》,《百年青峰》,蘇州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34頁。,尤其在洛陽“目睹中原崩潰,一瀉千里,官吏貪污,武將怕死,心中悲憤之至”(7)柴德賡:《個人資料》(手稿),柴念東收藏。。1944年5月中原大戰(zhàn)潰敗,洛陽失守。柴德賡對國民黨的抗戰(zhàn)有深刻的感受,大有國破家亡之感,遂欲經(jīng)由西安到延安。他到西安后經(jīng)過多方打探,沒有找到去延安的途徑,后經(jīng)長途跋涉來到白沙,任教于國立女子師范學院。

1946年9月,柴德賡返回輔仁大學,中共地下黨員朱彤、鄭楠等時常到柴德賡家討論時事,柴德賡“逐漸明白毛主席所領導的是革命的黨”(8)柴德賡:《個人資料》(手稿),柴念東收藏。。他囑托朱彤代買有價值的好書,朱彤記得買過“米丁的《辯證唯物論》《歷史唯物論》,范文瀾的《中國通史簡編》,毛澤東的《論聯(lián)合政府》《新民主主義論》等”(9)朱彤:《深切懷念柴德賡、陳璧子兩位好老師》,《百年青峰》,蘇州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169頁。。可以看出,柴德賡對中國共產(chǎn)黨有所認識后,進而了解馬克思主義學說。雖然這時柴德賡沒有走出書房參與革命實踐,但支持革命活動。“他多次掩護地下工作同志的活動……任弼時1948年1月12日在西北野戰(zhàn)軍前委的講話《土地改革中的幾個問題》一文,也曾在他家里刻鋼板油印。后來在中央黨校工作的朱彤同志,1948年在北平地下工作處于危險時,也受到柴先生夫婦的保護,并在第二天化了裝,由他們夫婦親自護送上火車”(10)何榮昌,張承宗,柴邦衡:《青峰永在——柴德賡先生傳略》,《百年青峰》,蘇州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10—11頁。。劉乃和的弟弟劉乃崇被列入國民黨反動政府的逮捕黑名單,柴德賡冒險收留20多天,劉乃崇順利脫險奔赴革命圣地。在柴德賡追悼會上,劉乃和、劉乃崇姐弟一起送上挽詩,詩中“避秦投止擔憂患”就是說的這段經(jīng)歷。北平解放前夕,柴德賡向陳垣宣傳中國共產(chǎn)黨的“土地改革、對知識分子、對文化教育的方針政策”(11)朱彤:《深切懷念柴德賡、陳璧子兩位好老師》,《百年青峰》,蘇州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169頁。。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柴德賡走出書房,迎接解放軍入城。同年10月,柴德賡將自己的日記命名為《新生集》,以滿腔熱忱歡慶新政權的建立。

柴德賡雖然在北平解放前就已經(jīng)接觸馬克思主義,也讀過一些相關著作,但“有些道理還不懂”(12)柴德賡:《個人資料》(手稿),柴念東收藏。,對馬克思主義的了解尚在發(fā)軔期。之后,“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揭開了中國歷史發(fā)展的新篇章,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逐步發(fā)展為中國史學的主流”(13)瞿林東、鄒兆辰、張劍平等:《唯物史觀與中國歷史學》,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54頁。。隨著政治和學術的變遷,柴德賡積極地提高馬克思主義理論水平,運用唯物史觀的思想體系和方法來研究歷史,從而促使自己的研究轉型。從現(xiàn)存的柴德賡日記及其發(fā)言匯報、個人資料來看,柴德賡在北平解放后對馬克思主義的學習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潛心研讀馬克思主義理論著作。筆者翻閱柴德賡的日記,得知柴德賡閱讀過的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著作有《馬克思恩格斯選集》《毛澤東選集》《斯大林全集》《國家與革命》《帝國主義論》等。其中,柴德賡格外注重對毛澤東論著的學習。他在北平解放后,“首先學習東北版《毛澤東選集》”(14)柴德賡:《個人資料》(手稿),柴念東收藏。。東北版是1946年大連大眾書店出版發(fā)行的五卷本《毛澤東選集》,“這是東北地區(qū)出版最早的一部《毛選》,它是在1944年晉察冀日報社初版《毛選》五卷本的基礎上稍加增刪而成的”(15)劉金田,吳曉梅:《〈毛澤東選集〉出版的前前后后(1944.7—1991.7)》,中共黨史出版社,1993年,第48頁。。柴德賡尤為珍視這套書。有一次,他一時未找到此書,心急如焚。他在日記中寫道:“發(fā)現(xiàn)《毛澤東選集》失蹤,百思不得其下落,為之悶損。”(16)《柴德賡日記》(手稿),1950年5月9日,柴念東收藏。另外,在他的日記中經(jīng)常可以看到“學習《毛澤東選集》”“閱《毛澤東選集》,寫心得”的記錄。柴德賡制定了明確的學習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著作的計劃,“兩年重點鉆研辯證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毛澤東選集》,每周六小時,并保證學習社會主義思想教育課程的規(guī)定條件,五年學完《馬克思恩格斯文選》(兩卷本)、《列寧文選》(兩卷本),深入學習政治經(jīng)濟學。做讀書筆記”(17)柴德賡:《個人躍進計劃》(手稿),1959年,柴念東收藏。。顯而易見,柴德賡在研讀馬克思主義著作方面投入了許多精力和時間。

第二,積極參加政治學習。柴德賡主要通過學術講座、座談會、討論會等多種途徑來提高馬克思主義思想覺悟,其中,聽專家的學術講座是重要方式之一。如1949年7月23日聽南漢宸關于人民銀行問題的報告,這與馬克思主義政治經(jīng)濟學的內(nèi)容密切相關。是年還聆聽了范文瀾“辯證唯物主義理論”的演講、何戊雙“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報告、艾思奇“辯證唯物論”的報告。1950年2月24日聽何干之“中國革命歷史特點”的講座,等等。柴德賡學習的內(nèi)容基本囊括了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尤為側重唯物史觀、社會發(fā)展史、社會革命道路與策略等歷史理論。同時,柴德賡還參與時事政策的學習。比如,他在1949年8月20日的日記中記載了參與第三條路線、“左傾”冒險主義及右傾機會主義等問題的集體討論。1949年8月28日,他參與討論《美國與中國的關系》白皮書及國際形勢。1954年,柴德賡還多次參加《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草案》討論會,他在《學習〈憲法草案〉的體會》中寫道:“這個《憲法草案》的公布,對全世界,尤其對亞洲各被奴役、被壓迫國家人民在爭取獨立解放的斗爭上樹立起光輝的榜樣,這一光輝的照耀,意味著無限深厚的力量,無疑地將要在改變世界的面貌上起巨大的作用。”(18)柴德賡:《學習〈憲法草案〉的體會》(手稿),1954年5月,柴念東收藏。總之,柴德賡政治學習的內(nèi)容以基本理論和時事政策為主。基本理論的學習使得柴德賡馬克思主義思想體系更為全面系統(tǒng),而時政學習則激勵了他的愛國意識,提高了政治認識。

第三,踴躍參加社會政治活動。柴德賡參加北京市中南區(qū)土改參觀團,所見所聞對他的思想轉變起了重要的作用。他將參觀的感想和收獲撰成《從土改參觀中我認識了地主階級》,結合實地參觀情況分析了“地主階級的剝削和壓迫”以及“地主階級的頑抗和消滅”(19)柴德賡:《 從土改參觀中我認識了地主階級》(手稿),1951年4月,柴念東收藏。,對階級斗爭有了初步體會。朝鮮戰(zhàn)爭期間,柴德賡參加了北京市抗美援朝大會,在九三學社座談會上憤怒譴責美國的侵略行徑。1953年,柴德賡參加了第三屆赴朝鮮慰問團,“親自見到戰(zhàn)績,當面聽戰(zhàn)斗英雄講戰(zhàn)斗故事,受到莫大的愛國主義和國際主義的教育”(20)柴德賡:《個人資料》(手稿),柴念東收藏。。通過參加這些活動,柴德賡倍受感動和鼓舞,進一步加深了對馬克思主義的認識。

需要指出的是,柴德賡對馬克思主義學習一直秉持著真誠的態(tài)度。其一,學習態(tài)度認真。柴德賡用心對待各項學習活動,他在日記中對講座、座談會、討論會等所學習的內(nèi)容幾乎都有詳細記載,有時還會記下自學心得,比如他在1950年1月24日的日記中寫道:“質(zhì)是物質(zhì)存在不可缺少的東西,與事物共存在的。喪失了質(zhì)就不是原來的物。量受質(zhì)的約束,一定的生產(chǎn)方式容納一定的生產(chǎn)力。”(21)《柴德賡日記》(手稿),1950年1月24日,柴念東收藏。可見,柴德賡對政治理論學習決不是敷衍應付、停于形式。為了融入新的學術氛圍,柴德賡積極參加一些學術項目。他負責主編了《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中的《辛亥革命》,參與翦伯贊主編的《中國歷史概要》“隋唐五代宋元”部分的編寫。無論是《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還是《中國歷史概要》都是由中國史學會組織,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學術項目。其二,積極向黨組織靠攏。柴德賡在1949年“就有爭取參加中國共產(chǎn)黨的愿望”。1956年,柴德賡向黨組織遞交了《入黨申請書》,他強調(diào)指出:“一旦接觸馬克思列寧主義以后,從每一件事情中都生動地說明了只有中國共產(chǎn)黨才能領導中國人民把舊社會徹底改造,把落后的、貧窮的中國變成獨立、富強、自由、幸福的新中國……我愿為建設新中國的社會主義、共產(chǎn)主義事業(yè)貢獻一切力量。”(22)柴德賡:《入黨申請書》(手稿),1956年5月,蘇州大學博物館收藏。表明自己篤信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導以及入黨的決心、愿望。雖然因為種種原因黨組織最終沒有接納他,但他并沒有氣餒。相反,他加倍努力學習馬克思主義并反思自己存在的問題,這在他的一份《自我檢查》中可以得到直接的證明。柴德賡在《自我檢查》中指出自己有退卻思想、信心不足、時間分配不合理三個問題。基于這些不足,柴德賡提出了相應的辦法解決,比如,“堅決改變自己的立場,堅決跟著共產(chǎn)黨走,有什么思想問題,向黨匯報請示”;“重視時事政策的學習,每周有一定時間閱讀政治理論書籍”;“每一季度,征求同志們的意見一次,來檢查自己的立場”(23)柴德賡:《自我檢查》(手稿),1958年6月,柴念東收藏。。1959年,他的老師陳垣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并發(fā)表《教育工作六十年》。柴德賡讀后受到了深刻的教育和巨大的鼓舞。他隨即撰寫了《我的老師——陳垣先生》表達敬仰和祝賀,再次表達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的愿望。柴德賡始終相信黨,他“是蘇州在‘文革’中第一個被游斗的人,當時鬧得滿城風雨”,“但他能夠泰然處之,認為事情總會水落石出,深信黨和政府最終一定會按政策辦事”(24)柴邦衡:《柴德賡與蘇州》,《百年青峰》,蘇州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237—238頁。。這是何等堅定的信念!

總之,柴德賡在青年時期加入中國國民黨,但在其徹底看清國民黨的腐敗無能后,把希望寄托在中國共產(chǎn)黨身上,并積極支持中國共產(chǎn)黨的革命運動。柴德賡對國民黨統(tǒng)治下的國家前途悲觀憤慨,把共產(chǎn)黨視為國家的出路所在,這是其思想轉向馬克思主義的主要原因。此外,他的夫人陳璧子以及周圍的進步青年對他也有影響,促使他接受進步思想,主動向馬克思主義靠攏。北平解放后,得益于參加政治學習、社會實踐活動,并且配合自我檢討等方式,建立了相對系統(tǒng)的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不可否認這一過程受到政治因素的影響,但是他把這些因素化作學習的動力,積極學習和踐行馬克思主義,并在此基礎上運用馬克思主義進行歷史研究和歷史教學。

二、 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歷史

新中國成立前夕,柴德賡就積極汲取馬克思主義理論,并很快樹立馬克思主義歷史觀,將唯物史觀運用到歷史研究中,從而促使自己的學術進入一個新境界。

歷史解釋是歷史研究的關鍵環(huán)節(jié)。史學家對歷史的解釋,因其視野和指導理論不同而產(chǎn)生不同的認識。柴德賡主張用歷史唯物主義來解釋歷史,反對以唯心主義來解釋歷史,批判主觀、片面地解釋歷史。他說:“解釋歷史最忌先有成見,及由成見以誤會史事,甚至曲解史事,等而下之。”他舉《春秋尊王發(fā)微》和《讀史管見》二書為例,認為這兩本著作“主觀更甚”,和指鹿為馬無異。又舉戴震、錢大昕、王鳴盛等清代史學家為例,認為他們在考證上有所成就,但只是“想從現(xiàn)象說明現(xiàn)象”(25)柴德賡:《中國歷史研究法》,《史學叢考》,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471頁。。柴德賡反復舉例闡述以往史學家憑主觀意識解釋歷史的過錯,并由此得出結論:“中國從前歷史學家解釋歷史,都是偏向唯心論的。”(26)柴德賡:《中國歷史研究法》,《史學叢考》,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472頁。因而不能正確地解釋歷史發(fā)展。他強調(diào)用唯物史觀來解釋歷史,認為這是一種進步的做法。

這種進步在柴德賡的史學研究中,突出反映在以下兩個方面:

第一,重視人類歷史發(fā)展的規(guī)律性。“是否承認歷史發(fā)展的規(guī)律性,是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與各種唯心史觀的一個重大分野,也是樹立正確歷史觀必須解決的一個關鍵問題、核心問題。”(27)李太淼 :《關于歷史觀的五個基本問題辨析》,《學術界》,2020年第7 期。柴德賡承認并注重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在歷史解釋中所起的重要作用,強調(diào)物質(zhì)資料生產(chǎn)方式是人類歷史發(fā)展的決定性力量。他認為,以往用唯心史觀解釋人類社會的發(fā)展,出現(xiàn)了各種不同的歷史觀,“最初的歷史解釋,對于人類社會的變化,皆歸于鬼神,這是神話的解釋。及知識漸高,對于人類社會的變化,歸于上帝之力,這是天道的解釋”,神話、天道的解釋都沒有觸及人類社會發(fā)展的根本動因。所以他說:“從來歷史的記述,差不多幾乎不知道物質(zhì)生產(chǎn)的方法,影響一切社會生活,因此也不知道歷史發(fā)展的規(guī)律。在各個不同的社會物質(zhì)生活方式中,會有一種不同的社會思想、理論觀點和政治制度。如在原始公社制度下是一種,奴隸占有制度下是一種,封建制度下又是一種。”(28)柴德賡:《中國歷史研究法》,《史學叢考》,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472頁。寥寥數(shù)語,點明了各個制度下社會意識不同主要在于物質(zhì)資料的生產(chǎn)方式的差異。

柴德賡還強調(diào)要認識到人類歷史是不斷發(fā)展變化的。他認為,歷史不是靜態(tài)停滯的,而是動態(tài)變化的,單一的史料很難證明歷史事實本身,而不同的史料對于相同的歷史事件、人物、制度等要素的記載可能會有不同,比如唐代府兵的數(shù)目,不少史學家上窮碧落下黃泉,務求從幾個數(shù)目里找到一個最準確的數(shù)目,這種方法也許有對的地方,但也容易掉入以靜止眼光看問題的陷阱之中。他進而指出,實際上,歷史上任何制度都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時時在變、時時在改,有原則的改,有局部的改”,不能把史料中關于某一人物在某一時間、某一地點的記載推而廣之,以為當時各地都是如此,這會忽略史料本身的差異。而要解決這一問題,就需要我們“用唯物論、辯證法來研究歷史、來解釋歷史”(29)柴德賡:《中國歷史研究法》,《史學叢考》,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473頁。。柴德賡意在表達兩層含義:一是用發(fā)展的眼光來解釋歷史,將歷史事物和現(xiàn)象放到歷史的長河中去考察,這樣才能弄清楚歷史事件的來龍去脈。二是解釋歷史要注重歷史的聯(lián)系性,不能簡單將歷史割裂來看,也不能孤立地看待歷史,應該用聯(lián)系的觀點解釋歷史。

第二,注重運用階級觀點和階級分析方法。柴德賡強調(diào)要站在階級的角度來分析歷史問題,這與他參加土改運動及其他實踐斗爭有關。通過參加這些活動,柴德賡欣然接受并領悟階級理論和階級分析方法的要旨,從而對以往的歷史有更深刻的認識。他說:“凡是某一階級的人,沒有一個不為其本階級利益打算的。”由此指出:“在封建主義的時代,凡是一切法令、政策,都是便利貴族、官僚、地主,凡是反對貴族、官僚、地主,便是反叛。”(30)柴德賡:《中國歷史研究法》,《史學叢考》,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473頁。他以“八議”為例作了簡要說明,“八議”最早源于《周禮》,《周禮·秋官·小司寇》:“以八辟麗邦法,附刑罰:一曰議親之辟,二曰議故之辟,三曰議賢之辟,四曰議能之辟,五曰議功之辟,六曰議貴之辟,七曰議勤之辟,八曰議賓之辟。”(31)《周禮注疏》,《十三經(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2年,第873—874頁。“辟”即“法”的意思。曹魏《新律》將“八議”正式載于律文。《唐律》規(guī)定,凡是屬于“八議”優(yōu)待范圍內(nèi)的封建貴族官僚,死罪應根據(jù)其犯罪情節(jié)和身份,“先奏請議,議定奏裁;流罪以下,減一等”(32)長孫無忌等:《唐律疏議》,中國政法出版社,2013年,第15頁。。“八議”之法規(guī)定了貴族官僚享有不同于平民的法律特權,明確袒護貴族官僚階級,這站在人民的立場來看太不合理(33)柴德賡:《中國歷史研究法》,《史學叢考》,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474頁。。然而,還有更不合理的,隋朝定下十惡之條,“從此以后,一切律文上的所包括不了的,都可以十惡補充,定極嚴酷的刑罰”,柴德賡感慨道:“這些條文真是統(tǒng)治階級維護其地位的好武器。”(34)柴德賡:《中國歷史研究法》,《史學叢考》,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474頁。中國古代法律由于受到階級屬性及其他因素的影響,在立法和執(zhí)行等多個方面明顯有利于貴族、官僚、地主等階級。其實,不僅僅是法律條文,中國封建社會統(tǒng)治階級的所作所為都是基于本階級的利益,其利益觀念都是主觀的、自私的,是惟有向我者(35)柴德賡:《中國歷史研究法》,《史學叢考》,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474頁。。在柴德賡看來,若想看透利益沖突的本質(zhì)和所有觀念的根源,“惟一的把握是從階級立場去分析”(36)柴德賡:《中國歷史研究法》,《史學叢考》,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475頁。,這也是他闡釋中國歷史發(fā)展基本線索的主要路徑。

柴德賡立足于階級來探討歷史,具體表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其一,運用階級分析方法闡述宮廷政變、農(nóng)民起義政權性質(zhì)。比如,柴德賡指出從貞觀之治到開元之治,共發(fā)生了四次宮廷政變,“臨湖之變,李世民殺兄弟;武周革命,武后殺唐子孫;張柬之等擁中宗復辟;相王李隆基誅韋后。這些宮廷之變,雖有紛擾,乃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政權之轉移,于經(jīng)濟基礎不生大變動”(37)柴德賡:《中國通史講稿(江蘇師范學院)》,《柴德賡手稿集》第3冊,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23年,第397—398頁。。這些宮廷政變對經(jīng)濟關系沒有產(chǎn)生影響,并且仍維護的是統(tǒng)治階級的利益,所以屬于統(tǒng)治階級的內(nèi)部矛盾。

再如,農(nóng)民戰(zhàn)爭所建立的政權性質(zhì)問題是農(nóng)民戰(zhàn)爭研究中的關鍵問題之一。如對朱元璋元末農(nóng)民起義的認識,主要存在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朱元璋本身屬于地主階級,他在農(nóng)民戰(zhàn)爭中建立的政權屬于封建專制的性質(zhì)。另一種觀點認為朱元璋剛開始建立的是農(nóng)民政權,后來轉化為封建統(tǒng)治政權,柴德賡持這一觀點。柴德賡以朱元璋在北伐中發(fā)布的《諭中原檄》為切入點,從階級立場對朱元璋由農(nóng)民階級轉變成為地主階級利益的代言人作了詳細說明。他指出“這篇檄文中幾次稱紅巾軍起義為妖人,這是元朝統(tǒng)治者侮辱農(nóng)民起義的名詞”。朱元璋本是紅巾軍系,卻反說起義的群眾為“妖人”,此時已背叛了原來的階級,逐漸成為統(tǒng)治階級。“他要建立的不是農(nóng)民政權,而是地主政權,因此他只強調(diào)民族矛盾,根本不提階級矛盾了”(38)柴德賡:《元末農(nóng)民大起義和明代高度中央集權的君主專制制度》,《柴德賡手稿集》第6冊,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23年,第30頁。。姑且不論朱元璋是否存在蛻化變質(zhì),柴德賡這種分析方法是應當受到重視的。

其二,從階級立場分析古代史家思想的本質(zhì)。歐陽修編撰的《新五代史》,以模仿《春秋》相標榜,“最突出的一點,是尊王思想”。歐陽修為什么有強烈的尊王思想?柴德賡作了精辟的闡釋。他指出歐陽修既是地主階級的學者,又是宋朝高級官吏,了解宋朝統(tǒng)治者的需要。鑒于五代藩鎮(zhèn)割據(jù)、武臣擅權之禍,宋朝政府對武將權力嚴格限制。歐陽修對五代人物進行褒貶,“就是直接為宋朝統(tǒng)治服務,也是為封建制度的長期存在進行維護。這是歷史為政治服務的典型”(39)柴德賡:《論歐陽修的〈新五代史〉》,《史學叢考》,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179—180頁。。歐陽修的階級屬性就已經(jīng)決定了他的政治立場,故而他的尊王思想顯然是要為封建統(tǒng)治階級服務。又如,柴德賡指出章學誠以擁護封建統(tǒng)治為唯一職志,具體表現(xiàn)為提倡擁護“時王”;把謗君和怨悱的人說成“亂臣賊子”“名教罪人”等;批評反清遺民,“只許遺民們忠厚悱惻”,不許有所怨恨、譏謗(40)柴德賡:《試論章學誠的學術思想》,《史學叢考》,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334—336頁。。章學誠的這些論調(diào)實屬鼓吹順民思想,“對當時唯一的好處,是加強了清朝的統(tǒng)治,為清朝鎮(zhèn)壓反抗者制造理論根據(jù)”(41)柴德賡:《試論章學誠的學術思想》,《史學叢考》,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337頁。。而究其根源在于他是“封建社會的文士,他著的書必然代表地主階級的立場觀點”。柴德賡用階級分析方法揭示了章學誠思想的本質(zhì)。不可忽視的是,柴德賡從歷史主義的角度指出“階級烙印,是任何一個歷史人物所不能免的”(42)柴德賡:《試論章學誠的學術思想》,《史學叢考》,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333頁。,體現(xiàn)了他在階級認識上的客觀性,也恰恰說明了歐陽修、章學誠等史家作為封建社會的地主階層,他們?yōu)榉饨ㄖ贫确帐菬o法避免的。

綜上所述,柴德賡堅持以唯物史觀為指導來解釋歷史,承認人類歷史發(fā)展具有規(guī)律性;認識到物質(zhì)資料的生產(chǎn)方式是人類社會發(fā)展的根本動因,制約著社會思想、政治觀點等。他還強調(diào)運用階級觀點和階級分析方法探討歷史。此外,柴德賡主張用唯物辯證法評論歷史,指出評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既要肯定優(yōu)點,也要批判缺點,才算是全面分析”(43)柴德賡:《試論章學誠的學術思想》,《史學叢考》,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339—340頁。,要盡量做到客觀公正,等等。柴德賡用唯物史觀指導學術研究取得了諸多建樹,但也存在某些理論理解不深刻、使用簡單化等不足,這也是我們必須認識到的。

三、運用馬克思主義指導歷史教學

柴德賡還是頗有影響的歷史教育家。北平解放后,柴德賡歷任輔仁大學教授、北京師范大學歷史系教授兼主任、江蘇師范學院歷史系教授兼主任。他接受了馬克思主義的熏陶,主張在歷史教學中貫徹馬克思主義教育,為新中國歷史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做出了一定貢獻。

新中國成立伊始,百廢待興,全國高校的馬克思主義理論教育大都比較薄弱,師生理論素養(yǎng)亟待加強。面對嚴峻的情況,黨和政府“有計劃、有步驟地在教師和青年學生中進行政治與思想教育”(44)《錢俊瑞副部長在第一次全國教育工作會議上的總結報告要點(1949年12月30日)》,《高等教育文獻法令匯編(1949—1952年)》,高等教育部辦公廳,1958年,第6頁。。同時,“廢除政治上的反動課程,開設新民主主義的革命的政治課程”(45)《關于實施高等學校課程改革的決定(1950年7月28日政務院第43次政務會議通過)》,《高等教育文獻法令匯編(1949—1952年)》,高等教育部辦公廳,1958年,第59頁。。柴德賡響應國家在高校推進馬克思主義教育的要求,承擔起輔仁大學歷史系《新民主主義論》課程的教學工作。《新民主主義論》課程包括“社會主義革命和新民主主義革命”“新民主主義文化”兩部分內(nèi)容。“社會主義革命和新民主主義革命”主要講述“中國社會的性質(zhì)、革命的歷史特點和新民主主義革命的經(jīng)驗,到了現(xiàn)階段政治經(jīng)濟的方向和實施”。“新民主主義文化”由引言、清算反動的舊文化、文化為勞動人民服務、文化為發(fā)展生產(chǎn)服務等構成。從課程結構來看,“新民主主義的文化”放在“社會主義革命和新民主主義革命”后講述,是“容易見效的也是最適當?shù)摹薄Ｒ驗椤拔幕钦魏徒?jīng)濟的產(chǎn)物,一定的文化是一定的政治與經(jīng)濟在觀念形態(tài)上的反映,是什么樣的社會性質(zhì)決定什么樣的政治經(jīng)濟,什么樣的政治經(jīng)濟決定什么樣的文化”(46)柴德賡:《新民主主義文化》,《柴德賡手稿集》第6冊,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23年,第143—144頁。。可見,柴德賡根據(jù)唯物史觀原理對課程結構作了統(tǒng)籌安排。從課程內(nèi)容來看,教育部在1950年發(fā)布《關于全國高等學校暑期政治課教學討論會情況及下學期政治課應注意事項的通報》(簡稱《通報》),仔細介紹了新民主主義論的教學內(nèi)容重點,應包括新民主主義的政治、新民主主義的文化、中國革命的前途等七個方面(47)《關于全國高等學校暑期政治課教學討論會情況及下學期政治課應注意事項的通報》,《高等教育文獻法令匯編(1949—1952年)》,高等教育部辦公廳,1958年,第77頁。。柴德賡的課程內(nèi)容對《通報》中的教學重點都有詳細講述。柴德賡通過這門課程力圖提高學生的政治認識,讓學生明白新民主主義社會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把握歷史發(fā)展的總趨勢。《新民主主義論》是馬克思主義理論課程的核心課程,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成果,有助于加強學生的馬克思主義修養(yǎng)。

1952年院系調(diào)整,輔仁大學并入北京師范大學,柴德賡任北京師范大學歷史系主任,主持歷史系的教學工作。1954年4月12日教育部頒發(fā)了《師范學院暫行教學計劃》(48)周良書:《從北師大馬克思主義教學看新中國成立初期黨的思想理論教育》,《北京黨史》,2011年第3期。,柴德賡著重關注了師范學院暫行歷史系教學計劃,并以北京師范大學歷史系主任的名義發(fā)表了《對師范學院暫行歷史系教學計劃的一些看法》。對于歷史系政治理論科目的教學計劃,柴德賡指出:“一般系的政治理論科目是中國革命史、馬克思列寧主義基礎、政治經(jīng)濟學三門。歷史、教育、中文三系另外加設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一門。其中馬克思列寧主義基礎一課,一般的教學時間是一百八十六小時,而歷史、教育、中文三系則是二〇四小時。”為什么這三個系的政治科目要更多,課程時間更長?他解釋說:“這是決定于這三個系的性質(zhì)任務的。”(49)柴德賡:《對師范學院暫行歷史系教學計劃的一些看法》,《人民教育》, 1954年第4期。這里,柴德賡提到了兩個決定性因素:性質(zhì)和任務。就歷史學科的性質(zhì)而言,“歷史唯物主義堅持了科學性(客觀性)和人文性兩個原則,真正體現(xiàn)了歷史學的本質(zhì)”(50)黃牧航:《中學歷史學科核心素養(yǎng)命題重要概念辨析》,《歷史教學》,2020年第 15 期。。歷史學的本質(zhì)恰與歷史唯物主義的原則高度契合。從歷史教學的任務來說,“歷史教學的任務要以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和系統(tǒng)的歷史知識教育學生,使學生明白社會發(fā)展的規(guī)律,建立起共產(chǎn)主義的世界觀,加強學生建設社會主義祖國的信心”(51)柴德賡:《關于當前中學歷史教學中的基本問題》,《柴德賡手稿集》第6冊,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23年,250—251頁。。歷史教學本身就具有思想政治教育的重要作用。至于如何安排這四門課程的講授次序,柴德賡認為應該按照從具體到抽象的原則來安排,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要放在最后講授。“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是馬克思主義的根本內(nèi)容和核心要義”(52)關鋒:《堅持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世界觀和方法論》,《紅旗文稿》,2019年第1期。,這門課程對于歷史學習的重要性顯而易見。不過,這門課程理論性比較強,富有哲理性,“一年級同學接受有困難,好在二年級學習聯(lián)共黨史四章二節(jié)時,對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也有扼要的講述,等到四年級讓同學們掌握了豐富的歷史知識以后,再來學習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收效較大”(53)柴德賡:《對師范學院暫行歷史系教學計劃的一些看法》,《人民教育》 ,1954年第4期。。柴德賡遵從循序漸進的原則,依據(jù)課程安排分析了這門課程放在后面講授的緣由。由此可知,柴德賡認同加強對歷史系學生的馬克思主義教育,對于如何進行教學安排,使政治理論科目達到最優(yōu)的教學效果,他有著充分切實的認識。

柴德賡說:“歷史科學是一門政治性很強的科學,我們必需以馬克思主義立場、觀點、方法來研究、講授歷史。”(54)柴德賡:《對師范學院暫行歷史系教學計劃的一些看法》,《人民教育》 ,1954年第4期。這里,柴德賡明確提出在歷史研究和歷史教學中要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那么,如何在歷史教學中貫徹馬克思主義?對此,柴德賡認為需要做到以下幾點:

第一,在歷史課堂中運用唯物史觀來恰當分析歷史知識。所謂“分析”,柴德賡作了詳細說明,它“不是脫離歷史事實來進行,不是用一般的生硬的說教的方法來進行,不是憑教師主觀愿望來進行,而是經(jīng)歷史事件的講述中來闡明社會發(fā)展的規(guī)律,說明勞動創(chuàng)造歷史,說明歷史人物在一定條件下所起的作用”。柴德賡所講的“分析”是指把馬克思主義融入歷史知識的講授過程中,而“不是憑空加一節(jié)政治尾巴”,避免出現(xiàn)“生搬硬套”或者“信口開河”。具體而言,“有些人為作不必要的分析,一講到雅典的地理環(huán)境對雅典的影響,立刻批判一回地理環(huán)境決定論,講到唐代天寶年間人口的增加,馬上批判人口論”,還有人說王莽改革和社會主義差不多,帝國主義侵略對中國也有好處,因為總算有些工業(yè)。針對這些問題,柴德賡認為在歷史教學中“應該根據(jù)不同的歷史時期,不同的歷史事件”(55)柴德賡:《關于當前中學歷史教學中的基本問題》,《柴德賡手稿集》第6冊,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23年,第254—255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注意特定的歷史條件,搞清楚某一歷史問題的具體內(nèi)涵,不然很容易流入公式化。

第二,教師要有較高的科學思維和思想水平。在歷史教學中貫徹馬克思主義,教師發(fā)揮著關鍵性作用。柴德賡曾說:“歷史課不僅是歷史知識的傳授,又是宣傳歷史唯物主義,加強學生政治思想教育的重要的環(huán)節(jié)。”(56)柴德賡:《關于當前中學歷史教學中的基本問題》,《柴德賡手稿集》第6冊,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23年,第251頁。教師在歷史課堂中承擔著傳授歷史知識和提高學生馬克思主義修養(yǎng)的雙重責任,這就需要教師不斷提高自己的專業(yè)素質(zhì)和理論水平。柴德賡重視教師專業(yè)知識的學習,他在擔任江蘇師范學院歷史系主任時,“就時常勉勵青年教師要認真讀書,打好扎實的基礎”,他還“積極聯(lián)系有關院校,送青年教師出去進修。他外出開會時把青年教師帶去參加學術活動與聽課,從各方面培養(yǎng)提高青年教師的水平”(57)何保羅,何榮昌:《追念柴德賡先生:在江蘇省紀念六位史學家大會上的發(fā)言》,《百年青峰》,蘇州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192—193頁。。柴德賡提倡科學研究與學術交流,認為這是提高學術水平的重要途徑。他邀請了尚鉞、韓儒林、翦伯贊、鄧廣銘等多位史學名家“來院作學術報告與座談交流”(58)何榮昌,張承宗,柴邦衡:《青峰永在:柴德賡先生傳略》,《百年青峰》,蘇州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9頁。。這些都促進了教師科研水平與教學能力的提高。

柴德賡特別強調(diào)要加強歷史教師的馬克思主義理論水平。他說:“要用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來進行教育實踐,來證明社會發(fā)展的規(guī)律,因此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學習,尤其是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學習,是我們科學業(yè)務的一部分。”進而指出,學習馬列主義必須刻苦鉆研,要有一定學習時間作保證,還要有迫切要求學習的積極性,要考慮如何與教育實踐相結合。他還提出要重視時政學習。他指出:“學習歷史為的是了解社會發(fā)展的規(guī)律,加強建設社會主義社會的信心。我們不能做知古而不知今的書呆子,我們不可想像自己對社會主義建設漠不關心,而能培養(yǎng)出社會主義社會全面發(fā)展的成員。因此,我們不僅要學習時事政策,還要親身參加到政治斗爭中去。我們學習理論,學習時事政策的過程就是思想改造的過程。”(59)柴德賡:《關于當前中學歷史教學中的基本問題》,《柴德賡手稿集》第6冊,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23年,第267—268頁。這段話雖然帶有明顯的時代色彩,但目的是為了強調(diào)時政學習與理論學習相結合,提高對馬克思主義的認識。

第三,在歷史教學中批判唯心主義思想,堅信勞動人民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柴德賡認為“以往的歷史觀點根本是唯心論的,近三十年來……一類人又極力宣傳反動透頂?shù)膶嵱弥髁x,他們否認自然界和社會的客觀規(guī)律,客觀真理的存在”。新中國成立初期,雖然老師們學習了馬克思主義,對唯心論進行了不少批判,但還是有些唯心思想相當普遍地殘存在當時的歷史教學中。比如,有些老師“特別強調(diào)歷史人物的個人作用,連秦檜這樣人都被歌頌著,故意把創(chuàng)造歷史的是勞動人民這一點歪曲了”。他們側重講述“帝王將相的歷史,不善于宣揚勞動人民的歷史”,并且“講述歷史到階級斗爭很尖銳的時候……還免不了客觀主義的傾向……特別是講歷史人物,常常夸個人在歷史上的作用,喜歡將古比今”。對此,柴德賡提出了嚴厲的批判。柴德賡對勞動人民在歷史發(fā)展中的作用特別關注,但他在強調(diào)勞動人民的作用時并沒有否認歷史上的偉人對歷史發(fā)展的推動作用,他說:“歷史唯物主義并不忽視歷史中偉人的作用,但他們的作用是必須和群眾活動聯(lián)系,和階級的斗爭的進程聯(lián)系。”(60)柴德賡:《歷史教學的任務:在政協(xié)蘇州一屆一次會議上發(fā)言》(手稿),1955年11月,蘇州市檔案館收藏。柴德賡辯證地看待歷史上偉人的作用,沒有陷入片面論。

總之,在經(jīng)過對馬克思主義的系統(tǒng)學習后,柴德賡順應時代背景下新的理論闡釋體系的需要,積極探索將馬克思主義貫穿于歷史教學中,在此過程中形成了一些較為深入的認識。歷史教學主要通過課堂來傳授知識,柴德賡認為要在課堂中靈活運用唯物史觀分析歷史知識,而不是生搬硬套。要達到這一要求,教師要有高度的專業(yè)素養(yǎng),既要教研結合,提高科研水平,又要加強政治理論學習和時事政策學習,不斷提高政治素養(yǎng)。另外,還要注意對唯心主義觀點的批判。凡此種種,都體現(xiàn)了柴德賡思想的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