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式網絡流行語的語言特征與社會心理動因

郭華 李亞楠 何相如

【摘要】作為時代產物的矛盾式網絡流行語，充分吸收了中外傳統的修辭手法，憑借其對互聯網規則的適應迅速發展，如今運用新的模塊載體實現了表達方式的多元化，在互聯網的發展中得以蛻變。矛盾式網絡流行語有其獨特的語言特征和深刻的社會心理動因，這些語言特征和社會心理動因為其傳播奠定了深厚的基礎，也為其飛速發展埋下種子。但矛盾式網絡流行語的傳播也需加以引導，以規避種種不良影響。

【關鍵詞】網絡流行語；矛盾表達；語言特征；社會心理動因

【中圖分類號】H030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02-0088-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02.029

網絡流行語是社會發展的風向標和晴雨表，歷經數年演變，依然走在反映當代青年思想和社會心理的前沿，散發著獨特的魅力。近年來，一些語義完全相反、表現詼諧有趣的網絡流行語受到了青年群體的追捧，如2017年的“被動式追星”、2018年的“精致窮”“土味情話”、2019年的“上班996，下班ICU”、2020年的“朋克養生”“理財式網購”“熱心社恐”、2021年的“凡爾賽文學”“笑哭”、2023年的“特種兵式旅游”。這些流行語在一定程度上表達了青年人矛盾復雜的社會心理。

一、矛盾式網絡流行語的發展軌跡

矛盾式網絡流行語吸收了傳統的修辭手法，并在發展過程中適應了互聯網的生存規則，從互聯網多元表達中脫穎而出，其獨特的發展軌跡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

（一）緣起于傳統的修辭手法

矛盾式網絡流行語吸收了傳統英漢的修辭法。在英語中，矛盾修飾法（oxymoron）通常是將語義相互矛盾的兩個詞語結合在一起，以揭示事物的矛盾性，如：the littlest great men（最渺小的偉人）。在漢語中，陳望道將這種現象歸入“映襯”修辭格“反映”這一小類中[1]；錢鐘書在《管錐編》中指出：“夫‘正言若反，乃老子立言之方，《五千言》中處處彌望，即修辭所謂‘翻案語與‘冤詞親，固神秘家言之句勢語式耳?！盵2]他認為這種“正言若反”的表達方式與西方修辭格中的矛盾修辭有異曲同工之妙，充滿了辯證精神。由此可見，矛盾式網絡流行語和英語中的矛盾修飾法都與漢語中的“映襯”語出同源，它們都通過引入語義中的反義成分來實現二元對立，使表達效果更富張力。以“被動式追星”為例，追星通常是主動的行為，但在此矛盾式網絡流行語中卻表現為一種被動行為，“被動式”與“追星”構成語義對立的效果，極具表現張力。

（二）傳承于適應互聯網規則

矛盾式網絡流行語雖緣起于傳統的修辭格，但隨著互聯網的更迭逐漸與傳統修辭相分離，實現了質的飛躍。主要存在兩方面的變化：一是語言表達形式更加簡潔。為了適應互聯網的發展，提高網絡溝通效率，矛盾式網絡流行語的形式日漸簡潔，且矛盾沖突的效果更富張力。以“精致窮”為例，這一短小精悍的詞組傳達出當代青年追求高品質生活卻又囊中羞澀的矛盾心理，因此借“精致窮”來自我寬慰。二是圈層隔閡更加明顯。矛盾式網絡流行語在發展的過程中，由于職業等屬性不同，其使用圈層愈發明顯。比如“上班996，下班ICU”的使用群體主要為互聯網階層；“理財式網購”的使用圈層多為熱衷于購買潮鞋、游戲卡、爆款商品的青年網購消費群體。

（三）蛻變于互聯網多元表達

隨著5G時代、人工智能的到來，矛盾式網絡流行語的表達方式也趨于多元化，實現了創新與變異。為了迎合了青年群體的表達方式，其表達形式不再局限于語言文字，更趨向于運用新的模塊載體來實現表達方式的多元化，最為典型的是用文字與圖片相結合來實現模塊的跨越，構成矛盾式網絡流行語表情包。聊天中常用的詞匯“笑哭”，作為“喜悅的眼淚”已經生成了相應的表情包，近年來更是衍化出圖片和文字語義內容矛盾的表情包，如散發著誘人香味的羊肉串動圖上標著“早點睡吧”字樣。這種多元表達揭示了矛盾式網絡流行語在資源整合過程中的蛻變[3]。

二、矛盾式網絡流行語的語言特征

矛盾式網絡流行語作為風靡網絡且備受青年追捧的語言，也有著鮮明的語言特征。根據語法結構可將之劃分為短語類矛盾式網絡流行語和句子類矛盾式網絡流行語兩種。

（一）短語類矛盾式網絡流行語

短語，又稱為詞組，是由詞經過搭配構成的大于詞而又不成句的語法單位。在短語類矛盾式網絡流行語中，偏正短語類使用頻率最高，尤其是名詞性偏正短語類備受青睞，如積極廢人、土味情話、凡爾賽文學等；也有部分為動詞性偏正結構，如被動式追星、精致窮、朋克養生、特種兵式旅游等。從語法功能的角度來看，偏正短語類矛盾式網絡流行語大多可用作陳述的對象或話題，部分可作為修飾成分，或被其他成分修飾，還可以充當動作的對象。

以“特種兵式旅游”為例，用法有：（1）表話題或陳述的對象。如：特種兵式旅游成為熱搜，2天游遍北京、5天登頂五岳……高強度、長距離的旅游震驚了網友。（2）表示動作支配的對象，常用在動詞后。如：“雙節”假期健康提示：出行量力而行，不做特種兵式旅游。（3）修飾其他語言成分。如：特種兵式旅游的群體大都是年輕人，能夠順利完成這些難度極高的動作，除了自身的良好體力和精準規劃，更反映出當前我國交通領域取得的跨越式發展。（4）被其他語言成分修飾。如：今年中秋國慶假期，在蘇州從事媒體工作的小蔡與多位驢友一起，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特種兵式旅游①。

（二）句子類矛盾式網絡流行語

以“上班996，下班ICU”為例，前后兩個分句語義上存在關聯，結構上相互獨立，語調統一，閱讀起來朗朗上口，是并列關系復句類矛盾式網絡流行語。雖然復句類矛盾式網絡流行語在單獨使用方面存在一定的優勢，但其數量卻相對較少。究其原因，一是其結構較為復雜，字符數量較多，不符合網絡語言表達高效便捷的特點；二是此類矛盾式網絡流行語對網民素質要求較高，需要把相關的事件按照一定規律加以組合，再對其進行創造性傳播，難度較大。

三、矛盾式網絡流行語的社會心理動因

社會心理也是影響矛盾式網絡流行語發展的重要因素。矛盾式網絡流行語的傳播既存在外在動因，如網絡時代的到來、社會發展與變革。同時，也存在社會心理動因，且后者強大的主觀能動性和驅動力使其在矛盾式網絡流行語的傳播發展過程中起著極為重要的作用。

（一）追求個性的自我心理

“自我”作為矛盾式網絡流行語產生與傳播動機的關鍵術語，也是社會心理學的重要概念，它對于深入探討矛盾式網絡流行語的社會心理動因有著重要的指導作用。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飛速發展的同時，人們的思想得到了極大程度的解放，加之受外來文化的影響，國人掀起了追崇個人主義的熱潮。在這種思想的影響下，新一代青年思想異?；钴S，更加關注自我的發展和自身能力的提高，在追求現代生活中展示個性，自我意識正在逐步覺醒。而互聯網給每一位想要彰顯自我、釋放個性的青年提供了空間，想要在不計其數的聊天中脫穎而出，引起別人的注意，常常需要借助另類獨特的網絡語言，矛盾式網絡流行語正是基于這種社會心理土壤誕生的。

以“凡爾賽文學”為例，“文學”作為一個學科名詞，本是一個富有美感的詞語，屬于書面語詞匯范疇，加上修飾語“凡爾賽”后搖身變為一個極具個性的詞語，在網絡上掀起熱潮，其最顯著的特征在于以不經意的方式進行炫耀，即用最低調的方式，展現最高調的自我，簡稱為“凡學”。毫無疑問，“凡爾賽文學”是大眾彰顯個性、追求自我心理表達的一種體現。

（二）渴求認同的自尊心理

自尊心理指個人通過比較形成的對自身社會角色的評價，不僅包括自尊和自愛，還包括期望他人、集體乃至整個社會對自己尊重。當自尊心理得到滿足時，個體能夠在生活和工作中獲取價值感。而矛盾式網絡流行語的出現恰好迎合了個體的自尊心理，他們或在網絡上使用這種戲謔性的語言，或對矛盾式網絡流行語進行再創造，以獲取他人的認同與尊重。因此，自尊心理在矛盾式網絡流行語的傳播過程中發揮著巨大的推動作用。青年群體為了追求自尊心理還會進行自我妨礙。自我妨礙是指個體在追求成功的過程中，故意設置一些阻礙，為自己的失敗提供一種合理的解釋，以此來增強自尊心，即在做某件事之前，提前告知他人自己未對此事做充分的準備，他人勢必不會對其抱過高期望。如此一來，若最后結果不理想，他人也必定認為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會對其作出負面評價；如果獲得成功，他人就會認為主體能夠克服各種障礙，其表現相當出色，從而提高對主體的評價，進而增強自尊心。許多年輕人在使用矛盾式網絡流行語時，也常借助自我妨礙心理來維護自尊。以“積極廢人”為例，人們對于未來總是充滿向往與追求，常常定下一個個目標，但這些目標未必都能實現，為了避免自己心生愧疚，避免因各種失敗而影響他人對自己的評價，常戲謔地稱呼自己為“積極廢人”，意在告訴他人自己是非常普通的存在，至少有著積極的心態，目標完不成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相反，如果完成了便會提高他人對自己的評價，增強自尊心。除了維護自尊外，人們還期望獲得較高的評價，從而贏得他人的尊重。在這種心理的驅動下，人們在網絡上常使用一些個性化、新穎獨特的語言以贏得他人的尊重，矛盾式網絡流行語便位列其中。但并非所有人的文化程度都可以新造矛盾式網絡流行語，這時通過模仿“現存流行語”、創新運用便成為一個較為便捷的途徑。例如“土味情話”爆火網絡后，接踵而來的是各種式樣的模仿創作，衍化出“土味穿搭”“土味表情包”等。

（三）排遣不良情緒的宣泄心理

語言如同社會的一面鏡子，其演變與社會的變革密不可分。經濟的飛速發展給人們的生活帶來極大改善，但同時日新月異的快節奏也給青年人帶來社會競爭激烈等一系列精神壓力問題。這些弊端激發了人們的宣泄動機，當社會主體有著強烈的表達需要時，便激發了存在于個體心中的“主我”和“客我”之間的矛盾。表示自我的“主我”想要袒露心聲，而理智的“客我”卻在顧慮社會評價，思考袒露心聲后會引發哪些后果。而網絡的匿名性使得“客我”的顧慮得以舒緩，這時“主我”便占據上風，個體可以通過網絡宣泄不良情緒。

在網絡中的自我表達并非完全隨心所欲，網絡中的“把關人”會對不利于社會穩定的過激或煽動性言論進行攔截。面對嚴格審查和宣泄渴望之間的矛盾，青年網民巧妙運用矛盾式網絡流行語來表達內心真實感受。以“特種兵式旅游”為例，它就是當代青年宣泄心理的一種體現。前幾年，許多大學生的生活變成了守著電腦上網課的“宅家日記”。隨著一位大叔喊出“青春沒有售價，硬座直達拉薩”的口號，其他青年大學生陸續在各種社交平臺響應并曬出自己的旅行攻略，以及在社交媒體的廣泛傳播、網絡的推動下，引發無數人青年大學生跟風效仿，開啟了“特種兵式”報復性旅游。

（四）整飾印象的親和心理

親和動機是人類廣泛存在的一種動機，源于人們對生活和心理平衡的普遍需求。簡言之，它指的是人們害怕孤獨或感到個體力量的單薄，渴望與他人建立聯系、以達到抱團取暖的目的。馬斯洛的需要層次理論強調，歸屬和愛的需求在個體成長過程中占據著至關重要的地位。因此，親和心理對矛盾式網絡流行語的發展起著非常關鍵的推動作用。

在人際交往中，我們常力求給他人留下一個好印象，這種現象在心理學上被稱為“印象整飾”，其基本目標是建構與他人的交往，最終獲得理想的結果。青年群體在網絡上的交往亦是如此。網絡具有時空分離和匿名性的特點，這給網民抒發個人情緒和表達個人觀點提供了很好的平臺。但即使在網上尋找到了擁有相同或相似經驗的朋友所形成的交際圈，青年網民也渴望在圈里贏得別人的認可與尊重，從而增強群體認可。因此也存在“害怕說錯話”“想說不敢說、不能說”的矛盾心理，于是“熱心社恐”等網絡流行語應運而生。

（五）凸顯群體規范的從眾心理

群體規范指群體在人際交往過程中所需遵守的判斷標準或準則。在群體規范的作用下，個體需要根據群體目標規范自己的行為，群體規范的執行雖不具強制性，但個體在心理上會自覺遵守這些準則，否則就會遭受他人的排斥和疏遠。人作為社會性動物，如果被孤立或不從屬于任何一個群體，那將是非常可怕的。在群體規范的限制下，個體往往會舍棄個人意見，與多數人保持一致，形成一種從眾行為。我們常說的“隨大流”也可列入從眾行為的范疇。要從眾，必須具有“群體標簽”，如“理財式網購”，為該群體的網購行為附加了“理財”內涵，也引導了小組成員的行為?？偠灾?，矛盾式網絡流行語在青年群體追求個性心理的作用下應運而生，在渴求認同的自尊心理推動下得以傳播，在宣泄心理作用下實現迅速發展，在親和心理、從眾心理的驅動下使用圈層愈發明顯。正是在這些社會心理動因的推動下，矛盾式網絡流行語實現了蛻變，得到了飛躍式的發展。

四、矛盾式網絡流行語需正確引導

網絡流行語層出不窮、大肆盛行，矛盾式網絡流行語作為其分支，是對當下社會人矛盾心理的真實寫照，一定程度上抒發了青年群體的普遍情緒，為文化的發展注入了鮮活的能量；從另一方面講也有其消極影響，如“上班996，下班ICU”，雖然是當代青年工作疲憊狀態的真實寫照，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傳達出消極的工作觀。鑒于矛盾式網絡流行語的消極影響，我們需對其進行正確引導，需要對廣大網民群體，尤其是青年群體進行網絡語言教育，使之形成正確的語言觀，對待新詞語特別是矛盾式網絡流行語時需要秉持客觀謹慎的態度，切忌隨意使用。

注釋：

①“特種兵式旅游”的語料均選自學習強國中的內容，其中大部分出自《經濟日報》，部分出自地方平臺發布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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