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看護到護理：近代中國護理學科專業化

摘 要：西醫護理本身是西學東漸的產物，中國將近代西方護理學引進的過程是與傳統看護相交織和反復的過程。最初中國護士教育師資主要來自外國，特別是英美傳教士看護士，看護觀念也受到日本看護學的影響。中國本土化護士體系的建立，一方面是在糾正傳統的看護觀念包括性別觀念的過程中逐漸形成的，另一方面也是西學東漸的結果。近代護理學的引進過程中，不僅局限于家庭領域，近代早期中國革命黨也號召婦女從事戰時看護工作，護理逐漸走向公共領域，并最終走向醫院等專業領域。隨著護理學科的發展和護士學校的增加，護理從業人員越來越受到重視，護理學逐漸與醫學分離，成為獨立的學科和職業。

關鍵詞：西學東漸；護理學科；護理教育

DOI：10.13783/j.cnki.cn41-1275/g4.2024.01.011

中圖分類號：R1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3715（2024）01-0069-08

西醫護理本是西學東漸的產物，西方傳教士將其引入中國。學界對美國護理學科的出現有諸多研究，胡云天、甄橙指出，護士助產士整合了護理與助產實踐，平衡了醫生與護士之間的觀念分歧。［1］近代西醫護理的產生，得益于西方教會的在華醫療活動。劉燕萍分三個時期梳理基督教與護理發展錯綜復雜的關系。［2］楊欣對中西醫發展的時代背景進行了梳理和比較，分別概述了基督教會派遣傳教醫生來華開辦婦女醫院、建立女子醫學校、培養女子西醫人才和翻譯西方醫學書籍等活動，分析了基督教會在華婦女醫療衛生事業的影響。［3］姚莉莎探討了1909—1937年中華護士會的在華事業。［4］喬會妮以看護與護士之“變”為視角，探討近代護理業發展與社會變遷的關系，指出隨著社會環境變遷，政府主導下的護理業逐漸向規范化與職業化方向發展，護理業內部選擇以及社會發展的外在推力促使其發生轉變，護理業逐漸得到社會的認可與接納。［5］甄橙回顧了1880年至1930年代美國傳教士在華的工作，重點介紹了沃安娜和蓋奇兩位傳教士護士的工作，分析了西醫護理在中國建立和發展的過程及影響因素。［6］并從護理者身份、護理活動場所、護理對象和性質的變化過程，分析近代西方護理學的發展過程。［7］本文擬在已有研究的基礎上，探討近代中國護理觀念產生發展及護理學科的專業化過程。

一、近代護士學校的設立

近代西醫護理伴隨基督教的傳播進入中國，1835年英國傳教士兼醫師伯駕在廣州設立眼科醫局并開辦博濟醫院，曾訓練一些中國人充當助婢。1866年美國長老會傳教士醫生嘉約翰接管博濟醫院，初期只招收男生，后于1879年改為男女兼收。［8］1884年，美國傳教士麥克奇尼（Miss Elizabeth Mckechnie）來到中國并在上海婦孺醫院（Margaret Williamson Hospital）服務。［9］1887年，醫師布恩在上海開始訓練護士，“因為當時的社會觀念認為看護病人仍仆役的工作，學校招生往往一個班只有三五個護士”［10］。1888年，強生女士在福州醫院開展護士訓練工作，第一期招收初識字之男、女生各一名，教授助產術及配藥術等。［11］

中國護士教育的歷史也因西方來華傳教士而產生。西方傳教士最初開設醫院，采取護士徒弟制度，“但是徒弟制，終久是笨拙的，無系統的”，“所造就的人才，是否能適應護士職業的環境，切合社會職業界的要求”，這值得商榷［12］，后來才有護士學校的設立。中國近代早期的護士學校大多附屬于醫院。晚清時期已創立護士學校。如鎮江寶蓋山美以美婦幼醫院護士學校，據稱到1924年已有30余年的歷史。1924年該校畢業典禮，陳博士講看護系服役一種特別工作，并全國看護會干事孫女士報告，“此次應護士考試者，全中國計90個學校，而在此中得稱為優等者，只有四位。此四位又皆是婦幼醫院護士學校”。他們不僅獲學校畢業文憑，還獲中國護士學會看護證書。［13］可見該校辦學成績非常優秀。

1900年以后成立的護士學校就更多了。義和團事變后，有不少英美護士到中國各地教會醫院服務，極力鼓吹中國人學護士，更于武漢籌設訓練護士機關，提高課程，修業時間改為三年。［10］32-34不過，當時中國人“知護士工作之重要性者頗少，為父母者更不愿子女學習護士，故歷年研究護士人才而真能擔任護士工作者，據記載不過數人”［10］32-34。

中國從外國來華傳教士訓練護士，到中國自辦護士學校，有一個本土化的過程。如1900年上海同仁醫院護校、1906年北京協和醫院護士訓練學校、1907年廣州博濟醫院護士學校、1911年福州馬戈紀念醫院護士學校、1915年長沙雅禮醫院護病學校（后改為湘雅護校）等紛紛成立。［14］1908年，留美女生金雅梅在天津設立的附屬于北洋女醫院的護士學校，得到袁世凱、嚴修等人的支持，培養了天津最早的一批護士，后由鐘茂芳擔任校長。鐘茂芳曾留學美英，回國后任北京女醫學堂看護教員，“于看護一科研究較詳，熱心教授”［15］2。

1911年國立廣東大學醫科附屬護士學校創立，以養成高等護士人才，增進社會衛生學術為宗旨。［16］同年，蓋儀貞女士在胡美、顏福慶的幫助下，創建了湖南省一所護士學?！哦Y護病學校。1915年，雅禮醫院更名為湘雅醫院，雅禮護病學校更名為湘雅護士學校。至此，“湘雅”形成了醫學校、醫院、護士學校三位一體的體系格局，并延續至今。湘雅醫院護校校長由醫學院院長兼任，1944年以后的主要工作由分院院長主持。

1918年廣濟護士學校成立，附屬廣濟醫院。該校授以護士科學知識技術，以養成男女高等護士人才為宗旨，設置護士科，教員有溫德來、巴格罷、彭朗德、蘇達立夫人。［17］從名字來看，很可能是外來傳教士。［18］36-48

北京協和醫院護士學校于1919年由沃安娜（Anna D. Wolf）負責籌辦。他邀請12名護士教師，經一年余的籌備，1920年9月正式開學。該校宗旨以培養具有良好文化教育、自然科學、社會科學、預防保健、醫療和護理科學水平的護理骨干、師資和領導人才，以提高護理專業水平，適應現代衛生事業迅速發展的需要。開設解剖學、生理學、生物化學、藥理學、病理學、微生物學等學科，均利用醫學院的教室及實驗室上課和做實驗。護校設有專用教室、階梯式護理教室及練習室、營養飲食學實驗室、教師備課室等。［19］123由于入學文化程度要求較高，第一班僅招女生3人，到1924年畢業時僅剩曾憲章1人。1925年后，畢業人數漸增，每年約5至10人。該校畢業的知名護士還有夏德貞、徐藹諸、朱寶鈿等人。北京協和醫院護士學校經過第三任外籍校長胡智敏（C.E. Hodgman，1939—1940）以及第一任中國校長聶敏禪及全校教師的共同努力，得到長足發展。

1920年5月，中國護士學會還舉行畢業考試：“博醫會附屬之中國護士會，定本月21日起舉行全國中國護士畢業考試，至29日止，各地護士學校，業經由會推舉，就近著名醫院院長為監考員，如杭州梅藤耕，山西伍連德等，皆有任務。上海則為工部局醫官白來生，其日期及考試科目，錄之如下：21日手術，24日解剖學，25日藥科、眼科、耳鼻喉科，26日內癥及小兒科，27日外癥及微菌學、飲食學、生衛學，28日產科、婦科、花柳科及急救法，29日臨診護病學。”［20］從考查科目之多可看出，要獲畢業證書實為不易，也體現了護理學在趨向專業化。

1921年11月6日成立的上海中國紅十字會總醫院護士學校，專門培養女看護生，規定三年畢業，特聘歐美畢業醫士教授內科、外科、婦科、產科、小兒科及臨床看護等。［21］

山西汾陽醫院于1889年由美國基督教華北公理會創建。護士來自當地早期的基督教家庭。她們被送到沿海城市或北京一些醫院進行短期培訓后，再返院工作。1922年，該院才辦自己的護校，交由美國護士張孔美玉負責。最初僅招男生，每班3—5人；后始招女生，每班10—12人，入學程度也由小學畢業提高為初中畢業，后又要求有1—2年高中教育。［22］

1923年，上海婦孺醫院附設協和護士學校舉行校舍落成儀式暨畢業典禮，該校舍系美國浸禮會布道總會籌款建造，教職員有明美麗、俞鳳賓、何美麗等人。［23］1924年，美國創辦的上海福音醫院辦有一所護士學校，定于5月12日舉行第八次高級班學生畢業式。［24］天津南門外美以美會婦嬰醫院護士學校亦于同時舉行畢業式，畢業生有王素娥、鳳美貞、趙振華、賀秀貞等人。［25］

1925年，辦理多年的已有五屆畢業生的湖州福音醫院護士學校，“今年因新院落成，規范擴大，特招學生20名，投考者達40余名，已于昨日由沈階平醫生選題考試，英國算三科，并查驗體格，現評定甲乙完畢，錄取者15名”［26］。

1928年，青島普濟醫院開辦的護士學校是青島第一所專門培養護士的職業學校。1929年1月1日，美籍監督安保羅創建了青島信義會醫院。1932年7月，青島信義會醫院附設了信義高級護士學校。［27］醫院附設的護士學校主要借助醫院的師資力量、經費和實習場所。

1937年，山東成立了仁濟醫院護士學校，其入學門檻并不高，“至低初中畢業，凡身體健康，有志服務者，最為合格，膳宿制服等費完全免納，在學習期內，僅收保證金等六十元”［28］。上海中國紅十字會第一醫院附設之護士學校于1938年9月16日開學，入學者共計97名。［29］另有高危行業也設有自己的護士學校，如中國煤礦于1926年建立開灤護士學校，1928年在中華護士會注冊。［30］到抗戰前，中國人自辦的護士學校已為普遍。

關于學費，各校也有不同，總體上還是較為實惠。上海中國紅十字會總醫院護士學校要求“學生入校時須先繳入學費洋25元，膳宿費概不收取，俟肄業一年后本校給津貼費按月兩元，二年后按月五元，臥舍需用物品及校服書籍洗衣等費亦由本校供給”［21］25-28。廣濟護士學校學費主要為膳宿費，男女護士第一年每月膳費四元，第二年每月二元，全年以12個月計，第三年免繳。［18］36-48當時為了提倡護理教育，學費是比較少的，有些學校還免學費。［18］36-48

北京協和醫院護士學校學費稍貴些。學生入學時交注冊費10元，被正式錄取者，此費在第一學期學費內扣除，未被正式錄取或錄取后不報到者，不予退還。第一學年：暑假開學時交35元，第一學期交30元，第二學期交35元；第二學年：第一學期交35元，以后不再交學費。另收書籍費約40-50元，主要用于向國外代購書籍；制服費第一年第一學期交89元，第二、三年各交10元。此外還有賠償費押金4元，顯微鏡租用費4元。如果獲得董事會獎學金，每年獎給畢業班最優秀畢業生一名250元。［19］124

護理學招生要求具有一定的文化水平，這也反應護理學科的專業化趨勢。1918年廣濟護士學校入學資格：“以品行端正、身體強健、文理精通及有高等小學畢業程度，年齡在20歲以上30歲以下者，方為合格。入學試驗科目：國文、英文、算術、體格檢查?！保?8］36-48上海中國紅十字會總醫院護士學校入學資格：“年齡須在18歲以上而未出嫁者或寡婦，身家清白品行端正，具有中學相當之程度，身體康健而無不良嗜好者?！薄皩W生入校后先試學三月，在此期內學生可自決去留，若該生品行端正，操作勤儉，則定為正式學生而繼續肄業，設于三年后而無違規曠課及考試合格者本校則給予畢業文憑。”［21］25-28

1945年，各護校招生以初中畢業為限，陳崇壽指出：“要知道一個護士的養成，尤其是一個優秀護士的養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們的文化程度最低是初中畢業，而近年來大專畢業后再去護士學校的也日見增加而成為普遍。他們除了對于專門學科如病理、心理、細菌病等學科為必修課外，尚須加以品性的陶冶，以及體魄的鍛煉，要在智德體三者中，有一或缺，那決不能算得上護士之優秀者?！保?1］

時人認為，這種專業趨勢還有待提升。翟枕流認為：初中畢業生在年齡、生理、心理上難負重任，應鼓勵高中及大學畢業的女同胞們參加護理工作。且各護校應該獨立，在行政、經濟上自立自主，其訓練中心應以學術的思想配合科學的方法，其教學目的，必須有絕對的專心與刻苦的準備，不能以廉價工人待遇供醫院驅策?！叭艄茉谧o理教育制度上先予以改正，再設法增加護士進修的機會，使內無怨言，外無指責，則護理事業之發達，當然是百尺竿頭?！保?2］

隨著護理學科的專業化，近代專業護士群體大量出現。據中華護士學會統計，到1935年，在該會立案學校不下一百余校，領有該會文憑者計4805人，男性占1477人，女性占3328人。［33］到1936年，中華護士學會已有會員由十年前的1186人增加到6523人，由該會登記的護士學校有174處。到全面抗戰爆發后，中國已有護士人數一萬多人。1940年全國現有護士13750人。［34］1942年，“據一般估計，我護士界從業員不下萬余人”［35］。到1948年，“迄今畢業的正規護士不過一萬二千余名。護士學校約180余所，尚有半數未在教育部立案”。1949年中國護士人數為32800人。［36］隨著近代護士學科的引入，護理學科越來越呈專業化發展趨勢。

二、近代早期“看護學”書籍引入中國

早期護理人員的培訓以師傳徒的形式，帶教講解為主，無固定學制和教材。隨著正式學校的建立和學制的確定，必然產生對教學書籍的需求。至遲在1905年已有正式護理著作出版，如《護病要術》由中國博醫會出版，編譯介紹了西方護理的基本要求。

作為一門學科的看護學，最早于1907出現。曾留學日本的革命志士秋瑾認識到婦女從事革命的重要性，認為從事看護和慈善事業是婦女對于革命和社會的義務，因而將日本《看護學教程》翻譯引進中國。她認為看護學需學習醫學的全部知識，“看護法者，醫學中之一科目。而以為治療者之輔佐也。故欲深明其學，施之實際，而能收良好之效果者。非于醫學之全部，皆得其要領者不能”［37］24。這跟傳統意義上的在家照看病人家屬是有區別的。

秋瑾認為：“夫看護為社會之要素，婦人之天職”，“然則平時則能保社會之安寧，戰時則增進國家之利益。雖謂之益國便民之事業，亦非過語。何賤業之，有熱心愛群是我所望于胞姊耳?！保?7］25她把看護工作領域擴為家庭和戰場，既延續了傳統看護多限于親屬之間的舊狀，同時也指出戰時看護對國家的責任。秋瑾基于革命和國家的需要，為了革命的理念、社會的改進，引進《看護學教程》，培養護理人才，賦予了護理學公共性職責。

1909年赴日考察醫學的丁福保②在《看護學序》中也強調戰時看護的重要性：“然有人焉無論其受傷之兵士醫院之病人皆為之事事親理，體貼周至如慈母之于愛子，如孝女之于父母者，伊何人，即東西洋文明各國之白帽白衣白領白帶白裙之看護婦也。”［38］時人已經充分認識到看護的獨立性及重要性，并努力將“看護學”觀念及學科介紹到中國來，使其從傳統狹隘的私領域走向公領域。

傳統看護主要服務于家庭領域，近代看護也將其涵蓋，鼓勵家庭婦女學習看護知識。1911年的文獻顯示小兒疾病看護法是家政學內容之一，［39］強調家庭成員應具備醫學知識，出現了家庭看護學的概念。［40］1-6為何需要家庭看護？吳杏一指出近代中國專業的護理人員沒有培養起來，因而需動員家庭主婦學習之，并著《家庭看護法》。［41］她認為，看護與服侍的區別在于前者略懂醫學知識，后者是純粹的使喚傳奉人員。梅夢也強調主婦須人人略知普通看護法，“女子既為一家之主婦，若于看護方法昧然不知，則家族中偶有疾患，必至手足無措，其甚者輕信人言，醫藥雜投，易釀成大患。雖豪富之家，傭仆甚多，侍病不患無人，然不知看護之法，不知細心體貼病人，較之主婦親自看護者，恐有霄壤之別矣”［42］。

1913年，鐘茂芳結合其在英國倫敦葛氏（Guy）醫院的學習經歷，在北洋女醫學堂從事看護教育和看護工作，并翻譯了英國倫敦葛氏（Guy）醫院Miss M. N. Oxford（阿各斯大）的《看護要義》（Handbook of Nursing）一書，由陸軍軍醫監長樂徐華（HSU Hua Ching）推薦寫序。樂徐華稱：“國家之強盛在乎人民之康健，人民之康健在乎醫術之精良，而醫術之精良，尤需看護之襄助，醫與看護其關系至要，其職務至重，而責任亦至大，世稱醫有奪天之功，看護猶保姆誠非虛語。故東西各國醫學而外，并設看護學校造就完全人才，以保衛夫民生，余問世三十年竊嘆中國看護人材缺乏，往往貽誤，心甚憾焉?！保?5］1-2樂徐華表達護士之于醫生的獨立地位，該書并載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候選人伍蓮德的題詞：“是以歐美日本文明各國無不重視看護一門，且有時病之痊愈，遲速多在乎看護之良否，是病人恃看護或較諸恃醫士為尤切。予每與人診疾，若有良看護襄助，則鮮有失敗之虞。是可見看護之學人，不可以不知也。”［15］7-9

1917年，孫祖基譯日本田村貞策的《看護學淺說》，他指出：生病就醫無疑，“然如病人之看護，亦極緊要，故疾病之治療，第一看護，第二藥劑?？醋o之適當與否，有莫大之影響。及于病人，例如某種之疾病，專恃醫藥之功效，四周間可望全治，茍看護合法，則三周間便可全治，反是而醫士為名，醫藥劑亦適當，茍看護失宜，則本克治愈之疾病，一變而為死癥；本系輕微之疾病，一變而為重癥。其不幸不特限于病人之一身，并貽全家之累?？藙倏醋o之任者，以婦人為上，誠以婦人之性質溫靜而富于愛情，注意周密，天然勝看護之任”［43］。他強調看護具有獨立于醫藥的重要地位，并將看護職業與女性聯系起來。

除引進日本的看護理念外，時人也開始翻譯美國、英國的看護講義。1916年，李恨生翻譯了美國竇安和氏的《看護學講義》，包括醫院中看護之重要職務、病人之普通看護法、繃帶法、傳統病及雜病、救急法等內容。［44］1918年，馬民煥翻譯了英國史多耐的《看護藥料學》，指出：“邇來吾國西醫極受社會所歡迎，但醫士必須有良好之看護相助。是則培植看護，亦當今醫界中之急務。無如教授看護書籍，其譯成者甚少。而于看護藥料學，則更無一見?！保?5］1918年，劉云航翻譯美國人Miss L. G. Moberly的《家庭看護學》（Sick Nursing at Home），他指出：“今夫家庭看護之學，匪晚事也，事之難者，莫甚乎預言國事。而吾謂侍疾之事，將更有難焉矣。是故人人當受有家庭看護學之教育，以陶成侍疾者應有之本能——即機智常識與恒心是也?！保?0］1-6應該說在1910年代，北洋軍閥統治時期，時人開始認識到看護學于革命、戰爭及家庭的多重重要性。

俞鳳賓③指出看護乃“高尚之職業”，為社會所不可缺，除了有護理學的專業知識，也需具備良好徳性、終身學習、愛人愛己、防病之理念?！白o士（即看護）非人人能任者，心必具學問，道德，且懷愛人之心，方可為善良之護士?！保?6］174-175“護士之所以可貴，重在其所具之德性，茍無良善之德性。雖以侍疾為己任，亦難收效于病者之前也?！薄白o士暇日宜多讀書報，以增加其學問，既離學校，則社會即是學樣，修學無止境，宜終身為之。對于自身之保護，亦須注意。從井救人，君子不取。勿任傳染病侵及己身，宜自知防免之法。而切實行之，平日宜有整潔之習慣，逢必要時，可注射苗漿血清之類，以造成抵抗疾病之力。學道所以愛人，亦所以愛護自己。”［46］174-175

1930年代，關于看護學的書籍越來越多了，比如1930年姚昶緒著《病人看護法》（商務印書館），1931年楊鶴慶編《內科看護學》（商務印書館），1932年協和醫學院中文部翻譯美國李嘉森（D. L. Richardson）編的《傳染病實用看護法》（中華衛生教育會出版），1933年胡宣明、杭海翻譯美國紅十字會的《看護病人要訣》，1933年顏守民編著《乳兒保育法及看護法》（大東書局），1933年胡珍元編《家庭看護法》（新亞書店）等，基本以“看護”命名“護理”，以“看護法”“看護學”命名“護理學”。

三、護理課程及其專業化趨勢

（一）理論課程

隨著護士學校及護理書籍的大量出現，護理學科逐漸呈現出專業化的趨勢。從課程設置來看，護理學科涉及廣泛的專業知識，理論學習與醫院實習并重。

國立廣東大學醫科附屬護士學校修業期限預科三個月，本科三年。預科：口授法、解剖學撮要、道德學、繃帶、病室實習；本科第一年：解剖學及生理學、外科學、實用護病學、細菌學、兒科學；第二年：解剖學及生理學、外科學、內科學、實用護病學、藥理學、飲食學、病室實習、外科手術室實習、傳染病理法；第三年：藥物學、產科學、婦科學、腦病學、繃捏法、X光線理法、救急療法、尿具學、病室實習、眼耳鼻咽喉學等。［17］

上海中國紅十字會總醫院護士學校科目上如下：第一年：身體結構學及生理學、藥性學、倫理學、看護法則、繃纏帶法、英文；第二年：身體結構學及生理學、看護歷史、飲食法、微菌學及驗尿法、產科學、藥性學及施藥法要、看護法則、英文；第三年：內科學、外科學、產科學及婦科學、小兒科學、揉捏法、看護法則、英文等。［21］25-28

1947年，江尊群講：“現代護士學校之課程可分為兩大類：一是基本科學，如解剖學、生理學、營養學、細菌學、藥物學、病理學、寄生蟲學、臨癥檢驗學、外科學、內科學、產婦科學、小兒科學、精神病學等；二是各種工作理論或工作實施的原則及方法，如普通護病學、烹飪學、外科護病學、內科護病學、婦產科護病學、小兒科護病學、精神病護病學等?；究茖W有試驗室之工作，以堅其學識之信仰；各種工作理論有示教，以則效其工作之楷模。使學生在附設醫院中得實習之機會，所謂實習者，即將所學之基本科學及工作理論，應用于護理技術上，使工作達到最高效率。至于學生之道德，務使養成潔身自守，見義勇為的品格，與夫己饑己溺的概念。此種品格及概念影響護士工作甚大，為護士學校所注視者。故護士學校課程中，更設有護病歷史及護病倫理，以其能窺見先哲之遺范而自勉。凡此種種皆為基本護士所必須具備者，當于三年期間完畢。”［47］江尊群所說的第一大類的基本科學，基本是醫學學科的課程內容。近代護理學雖然相比看護更加專業化，但還是沒有完全從醫學中獨立出來。

護理學課程標準和設備也在不斷完善之中。1935年，謝惇五指出：“改良護士教育的步驟，應該先著手調查及視察全國護士學校的程度，擬定護士教育合乎潮流的標準課程，視察以后，與各學校以此種標準課程，限定在某年起，如不及格者取締，如及格者當然隨時加以獎勵。選擇全國設備最好，及程度較高之護士學校內，設立中央護士師范學校，專門訓練教授及領袖人才。”［12］1935年還制定了《高級護士職業學校暫行通則》，護士職業學校的學生需要學習的專業課程有：解剖生理學、細菌學、護士倫理及歷史、藥物學、護病學、護病技術、眼耳鼻喉科、國文、產科學、產科技術、個人衛生、公民、飲食學、心理學、病室實習、外科、內科及傳染病學、小兒科護病學、外國文、物理治療學、急救術、家政學、婦科或花柳科、公共衛生、護士職業問題、病室及公共衛生實習等。［48］此一時期的護士學生既要學醫學知識，又要學護理學知識，護士學校課程設置非常完備④，體現出護理學科的專業化趨勢。

（二）實踐課程

護士教育做到理論學習與實習并重，據湘雅醫院護士學校學生回憶：入校之后，前三期完全自費，從第四期起完全公費。但前三期讀書最苦，必得抓住時間去充實基礎學科，每天七個鐘頭甚至八個鐘頭的正課，如英文、國文、生理解剖學、內外科、助產學等。待各門學科都超過標準分數后才能參加第四個學期的加冠典禮，穿上純白的制服。從那天起，每日有一部分時間到病室實習，在每日連課帶班七個鐘頭的工作下，度完后三學期，而臨床實習，“是給我們一個獲得豐富經驗的機會，同時也是一個鍛煉與試探我們才能的時候，但只要你堅決抱定服務人群的決心，那你會感到心靈上無限的愉快，工作責任隨年級而增加，大概都是由高班同學領導各部門低班同學實習”，等三年二期所有學程都完全結束，參加畢業考試，通過后再參加當屆全國畢業護士會考，榜上有名，最后半年在老師們的指導下進行助產訓練，然后專待征調的命令，“征調一年完畢，成績優良者，這張血與腦集成的文憑才算平安地為你所有，從此你就算是一個真正的護士了”［49］。畢業后以同等學力資格投考，還有升入醫院的希望，其次中央大學設有護士師資進修班及貴陽公共衛生人員訓練班等都是進修的出路。

北京協和護士學校也特別注重護士實習，擁有醫學院附屬北京協和醫院、北京第一衛生事務所、河北定縣平民教育會等專門的實習基地。［19］1241947年，陸寶琪指出：“今后的護士教育，除給予普通之臨床知識以為基礎外，就該注意大眾衛生知識方面了。給護生以實踐的知識，發展他們的興趣，給以充分時間，使了解護士工作的真諦。醫院方面不應以利用學生的態度對學生，凡有護士學校的醫院，應以教育為其第一目標?！保?0］畬韞珠將督導學生實習工作作為護校教員的職責之一。［51］24-28畬韞珠指出：“護士學校之課程讀書與實習并重，故科目之分派與實習之處所，須有緊密聯系，因此一年級注重基本醫學知識，如解剖生理學、細菌學、藥物學、護病學，需于一年中讀竟，而此時之實習時間較少。一年級之護生于病室中僅能作簡單之治療及護理。若上班之時間長，徒使之養成上班松懶之習慣，不如短時間之病室實習，而實習時一心一志，且有師長在旁督導，奠立良好之工作基礎也。二年級則注重內外兩科，可分別至內外科病室實習，內科除普通內科病室外，如傳染病室、皮膚病室，亦可實習。外科則如眼、耳、鼻、喉、骨科等之手術病者，亦可使之護理。三年級講授婦產科，小兒科，公共衛生，個案研究，精神病護病等，可至各該科目相關之病室實習，且對于病人之社會背景，予以研究，并可幫助解決社會問題，如此可引起興趣。護生之督導員，最好能隨學生至課室聽課，然后于實習時隨時考驗學生之課程，則能幫助學生熟悉課室中之講授。每日晨間報告新入院患者之疾病，治療及護理辦法，亦可由護生輪流執行，對于講述者及聽講者，均有莫大裨益。且因有實際之患者，在病室尤能引起全體護士人員之注意，其余若新藥物或新醫療法之講述，亦可補課室中教材之不足者焉?！保?1］24-28

從護士學校的課程設置大致可見，最初人們認為護理學專業也需要學醫學相關的知識，護士學校在課程方面，涵蓋內科、外科，甚至醫學、心理學、人文學科以及護理學的相關知識，學習的內容比較多，護理學科沒有完全與醫學區分開來。

四、結語

作為西學東漸的產物，西方護理學在引進中國的過程中，經歷了與傳統看護相交織和反復的過程。早期護理人員的培訓以師傳徒的形式，帶教講解為主，無固定學制和教材。隨著正式學校的建立和學制的確定，護理著作至遲在1905年已有正式護理著作如《護病要術》出版。20世紀初，看護并無統一規定。北洋政府參考日本護理制度，又將德國各聯邦看護婦規則作為參考，早期護士學校逐漸誕生。近代早期人們將護理等同于看護，認為不需要專業的護理知識，后來逐漸形成較為全面的護理學的知識。只不過護理學還沒有完全與醫學分離開來。護士學校的課程有較多與醫學相關的內容，也涉及心理學以及人文素養方面的課程內容。隨著護理實踐，以及戰爭、疫病等因素導致社會對護理人員需求顯著增加，護理學科呈現更加精細化和專業化的發展過程。

最初中國護士教育師資主要來自外國，特別是英美傳教士看護士，同時看護觀念也受到日本看護學的影響。中國本土化的護士體系的建立，一方面是在糾正傳統的看護觀念包括性別觀念的過程中逐漸形成的，另一方面也是西學東漸的結果。近代護理學的引進過程中，不僅局限于家庭領域，近代早期中國革命黨也號召婦女從事戰時看護工作，護理逐漸走向公共領域，并最終走向醫院等專業領域。從課程設置來看，護理學科涉及廣泛的專業知識，而且理論學習與醫院實習并重。從最初重視基礎醫學到更加注重護理學，各種看護知識及實驗操作受到重視，基礎醫學逐漸弱化，這也顯示了護理學與醫學相分離的趨勢。隨著護理學科的發展和護士學校的增加，護理從業人員越來越受到重視，護理學逐漸與醫學相分離，成為獨立的學科和職業。

注釋：

①

鐘茂芳曾作《護士會如何能協助中國》一文，她對中華護士會擴大工作范圍、提高護理程度提出許多見解。她建議中國畢業護士應一律加入中華護士會，每省應設一護士分會，每年應選派優秀護士赴美深造，并特別強調，護士應具有相當教育程度。參見馮克力.老照片nbsp; 第12輯［M］.山東：山東畫報出版社，1999：138.

②丁福保，幼通經史，長而中西兼貫，長于算術、醫學、辭章、考據，通日文。光緒二十二年補無錫秀才。25歲就讀于江陰南菁書院。28歲東吳大學肄業。同年，到上海江南制造局工藝學堂學化學，入東文學堂學日文，又師從趙元益學醫，學成，任京師大學堂及譯學館教習。1909年赴日考察醫學，后于上海行醫并創辦醫學書局。1914年始向佛。著作分為醫學、文學、進德、佛學、錢幣學等叢書。

③俞鳳賓，江蘇太倉人。1907年畢業于上海圣約翰大學醫學部，1912年留學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專修熱帶病學及公共衛生學，獲公共衛生學博士學位。1915年回國，在上海開業行醫。兼任南洋大學校醫、圣約翰大學醫學部教授、衛生部中央衛生委員會委員。

④比較今天的護理學科，主要的課程如下：人體解剖學、生理學、病理學、藥理學、醫學心理學、醫學倫理學、護理學導論、護理學基礎、內科護理學、外科護理學、婦產科護理學、兒科護理學、急救護理學、預防醫學、精神護理學、護理管理學、護理禮儀、護理科研等。應該說護理學從醫學中獨立出來，有一個比較漫長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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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謝春紅

）

From Caregiving to Nursing： Professionalization of Nursing Discipline in Modern China

SONG Qinghong

（School of Marxism， Shangha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Yangpu， Shanghai 200093， China

）

Abstract：In the process of introducing modern Western nursing， China is facing a process of interweaving and repeating with traditional nursing. At first， the teaching staff of nursing education in China mainly came from foreign teachers， especially British and American missionaries who served as nurses， and their nursing concepts were also influenced by Japanese nursing studies. The establishment of a localized nursing system in China is not only a gradual process of correcting traditional nursing concepts， including gender concepts， but also a result of the spread of Western knowledge to the East. The process of introducing modern nursing was not limited to the family field. In the early modern times， the Chinese Revolutionary Party also called on women to engage in wartime care work. Gradually nursing moved towards the public domain and ultimately towards professional fields such as hospitals.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nursing discipline and the increase of nursing schools， nursing practitioners are receiving increasing attention， and nursing is gradually separating from medicine and becoming an independent science and profession.

Key words：caregiving; nursing; nursing concept; social gend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