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句后置型假設句的語法特征與語用動因

摘 要：現代漢語從句后置型假設句是一種主要用于言域的語用性特殊假設句式。因使用非常規語序而語義關系不明，便強制要求使用假設標記，同時排斥推論標記，形成“……，如果……的話”這樣的典型結構形式。其語體分布和假設標記顯示了其書面化傾向，具有追補說明作用的從句可為主句所言提供適宜性條件。這種特殊語序假設句能在漢語中使用開來，外受西文翻譯的影響，內則因凸顯強調主句內容及與前后文保持語義連貫的語用需要。語用表達需求是假設句語序變異的主要原因。

關鍵詞：從句后置型假設句；語用性；語法特征；語用動因

DOI：10.13783/j.cnki.cn41-1275/g4.2024.01.016

中圖分類號：H1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3715（2024）01-0100-06

一、引言

學界很早注意到現代漢語假設句及其他偏正復句的偏句通常在前，認為假設從句后置是受了英文等西文翻譯的影響所形成的一種歐化結構形式。如黎錦熙指出，假設句在“國語中，有兩個排列法：習慣的，在主句前；歐化的，在主句后”［1］218。朱德熙把“我明天一定來，要是不下雨的話”看作倒裝句，認為“要是……”是臨時想到追加的話，后一句代表一種歐化的句法。［2］218賀陽對五四前從14世紀到20世紀的五部白話作品（《水滸全傳》《西游記》《紅樓夢》《兒女英雄傳》《老殘游記》）中的有標假設句（由“若”等18個假設連詞和“即使”等8個假設讓步連詞標記的）進行了統計，沒有發現從句后置型假設復句；還統計了當代小說和論著中的“如果”假設句用例，發現從句后置型在原創文本中占比為4.4%，而在翻譯文本中占比為12%。［3］276因此，賀陽指出，五四以來漢語假設復句的語序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傳統的語序習慣不再被嚴格遵守，從句后置在漢語書面語中已成為一種比較常見的語法現象［3］278。在北大語料庫（CCL）中設定假設標記“要是”與“的話”間隔小于/等于10字進行檢索，得到的72個從句后置型假設句中，有66個（92%）出現在翻譯作品中，僅6個（8%）見于漢語原創作品?？梢酝浦?，在現代漢語中假設從句后置大多可能是直接翻譯外文的結果。在古代漢語中，除非為了韻律上的特殊需要偶爾讓假設從句后置①外，基本只用從句在前這一種語序。以上事實說明，現代漢語假設從句后置這種特殊語序的使用的確是受了西文翻譯的影響。

張煉強從常式句和變式句相互變換的角度，描寫了假設從句后置的多種條件限制。［4］賀陽［3］、黎洪［5］和譚全呈［6］對現代漢語偏正復句的變序問題進行了綜合研究，也論及了假設復句的語序變異現象。王春輝從類型學比較視角對漢語條件句的語序類型特點做了比較深入的研究，在對相關解釋討論的基礎上，從語義和篇章連續性角度，對從句前置優勢語序和從句后置特殊語序的成因進行了比較合理的分析。［7］

Greenberg通過跨語言調查得出的第14條語序共性為：在條件陳述句中，所有語言都以條件從句處于結論之前為正常語序。［8］這條普遍語序規則跟時間順序原則［9］一致，符合漢語假設句的語序特征。假設句從句前置是句法相似性的表現，而從句后置違反時間順序，使用頻率也低得多。據姚雙云對579個“如果”假設句的考察，只有1例假設從句后置，比例不足0.2%，而其他學者的調查結果大致為3.7%。［10］我們對王朔《頑主》《一點正經沒有》窮盡檢索，得到78個由“要是、要、如果”等引導的有標假設句，其中有4個從句后置，占比約5.1%；廣播劇本《千古流芳》是對話語料，涉及政治談判，表達上比較正式，出現了 55個有標假設句，無一例是從句后置的?？梢?，不管語料的來源如何，從句后置型假設句在現代漢語中絕對處于劣勢，頻率極低。

語序是漢語中一種重要的語法手段，非常規語序的從句后置型假設句不是漢語中的常規假設句，在現代漢語中非韻律需要而使用，固然與語言接觸有關，更與其語義表現、語用屬性和特別的表達功能有關。本文擬在相關研究的基礎上，根據對真實語料的考察，分析從句后置型假設句的句法特點與語義表現之間的互動關系，探討其語體特征與語用屬性，揭示使用這種假設句的語用動因。

二、結構形式與語義表現

從句后置型假設句要使用假設義關聯詞語做語法標記，我們所調查的語料中未見無假設標記的無標假設句從句后置的。所用假設前標記一般是“如果、要是”等假設連詞，且多與假設后標記“的話”配合，結果分句中不用承接性關聯詞語“那么、就”等做推論標記，形成 “……，如果……的話”這樣的雙標假設句式，如：

（1）當時為取得這一成果，宋慶齡作出了她的貢獻。這使她很愉快；想來也一定會使孫中山愉快，如果他還健在的話。（陳廷一《宋氏家族全傳》）

（2）“行，我把這個座位讓給您，要是您不拒絕的話?！变撉偌椅⑽⒁恍φf。（《讀者》）

（3）他還帶著一筒牙膏，給傷員抹在口中，潤一潤唇舌，假若一時找不到水的話。（老舍《無名高地有了名》）

（4）這個，請老兄自己去判斷，假如你想結婚的話。（老舍《婆婆話》）

有少數用例只使用假設前標記，不用假設后標記，形成“……，如果……”這樣的單標假設句式，如：

（5）鞋跟高點走起來有點踩泥的感覺，深一腳，淺一腳，如果寬厚點。（王朔《千萬別把我當人》）

（6）是的，你的媽媽一定比我還歡喜你，要是在病中看見你這樣遠跑回去。（葉紫《古渡頭》）

（7）他如今每年作一次水墨畫，一個半月，怕丟掉。他感慨地說：“做畫家是自己找麻煩，假如要做一個實在的畫家?！保ā度嗣袢請蟆罚?998年）

從句后置型假設句的假設從句與主句之間書面上常有逗號相隔，如上面各例。有的假設從句則出現在破折號或省略號后，甚至小括號中：

（8）你必須把自己的感情問題安排妥當——如果可能的話。（《讀者》）

（9）你不喜歡獨自一個人待著，你需要有朋友圍在身邊。你非常喜歡幫忙……如果這不花費你太多精力的話。（同上）

（10）至于評價，那它是對價值的主觀關系的表現，因而既可能是真的（如果它符合價值），也可能是偽的（如果它不符合價值）。（讀書，CCL）

有時，前置的結果小句是疑問語氣，后置的假設小句是陳述語氣，如（11）；或者前置的結果小句和后置的假設小句之間被其他成分隔開，如（12），甚至相隔較遠，如（13）（見下劃線部分）。這種情況下，雖然假設小句和結果小句一般都帶有獨立的句調，按一般的句子定義，形式上算不上是假設復句；但它們各自語義上并不自足，還是彼此依賴，所以仍構成假設條件關系。這是口語篇章中因交流互動帶來的假設句式的語用變化，因此本文一并討論。

（11）“什么條件？如果我幫你。”（王朔《人莫予毒》）

（12）“到我那兒去吧?！倍⌒◆斦f，“你們要是還想聊。”（王朔《頑主》）

（13）“噢，我建議您還是照常去參觀那個展覽”，分局長出門前回頭說，“我去看過，辦得挺不錯，你能看到一些真正的國寶……如果您身體允許的話。”（同上）

由上述可知，與常規語序的從句前置型假設句相比，從句后置型假設句在結構形式上具有以下特點：

首先，強制使用假設標記。即必須使用假設前標記，多同時使用假設后標記“的話”，不能是無標形式。這種句法特點主要是基于表義的需要。從句后置型假設句是非常規語序，主從分句之間的語義關系便不夠明確，若不使用假設標記，便很難確定句子是否表假設條件關系。這樣，就會造成主句和從句語義上的不連貫，從而導致句子不合法，或者語義發生變化，如上舉例（2），若刪除從句中的假設標記“要是”，則導致句子語義不連貫，不能說，見（2’）；例（6）從句中的“要是”刪除后，則變成現實性敘述而非可能性假設了，見（6’）。

（2’）*“行，我把這個座位讓給您，您不拒絕。”鋼琴家微微一笑說。

（6’）是的，你的媽媽一定比我還歡喜你，在病中看見你這樣遠跑回去。

其次，主句排斥推論標記。從句后置型假設句的主句不用推論性強的連詞“那/那么”，一般也不用推論性較弱的關聯副詞“就/便”等。這種句法表現主要是假設句式推斷性因果關系義制約的結果?！澳敲础⒕汀钡瘸洚斖普摌擞?，用于引出推斷性結果小句，其出現必須以假設條件小句的出現作為推斷的前提。但從句后置型假設句的主句前置于從句先出現，在前提未出現時，這類推論標記自然無法使用。此外，也與前置主句對后置從句語義上的依賴性弱有關。從句后置型假設句的主從句之間往往不存在必然的推論性因果聯系，有的前置主句甚至是對事實的陳述，如上面例（3）中“假若”所引從句前的幾個分句，再如下面兩例，從句前主句（下劃線部分）的命題內容都是事實性陳述，主從分句之間也無邏輯上的蘊涵關系。這些后置的假設小句對整個假設句的語義貢獻很小，其功能主要在語用層面，多是為了表達的嚴謹或得體而用的。詳見下節。

（14）“實際上，”馬銳繼續朝夏經平說，“他最近對我什么都沒干，如果什么都不干就算好的話?！保ㄍ跛贰段沂悄惆职帧罚?/p>

（15）“知戀君飛呀！任意地飛呀?？上愕陌閮弘x你漸遠了，假使你會想的話。聽說你是不大會想的，那么也好吧，好好地飛呀?！保ㄓ崞讲吨纱浜退槿说墓适隆罚?/p>

黎錦熙、劉世儒指出，常式句“如果你要迎合我的心意，那么我們的談話就沒有什么好處”，不可變為從句后置的變式句，但若去掉主句中的“那么”，且把“就”改為“怕”的話，則可以。［11］張煉強也指出，“如果……那么……”句中，如果要后置從句，非把“那么/那”去掉不可，但認為主句中可以出現“就”，并舉出下面兩例：［4］

（16）真理，它要你的一切，等到你真相信它時，你就不能拒絕，若是它要你的一切。（黎錦熙、劉世儒《漢語語法教材》）

（17）但將來的命運，不也就可以推想而知嗎？如果鄉下人還是這樣的鄉下人，老例還是這樣的老例。（魯迅《墳·再論雷峰塔的倒掉》）

不過，我們在557萬多字的老舍等現代作家的文學作品文本中，窮盡檢索得到的30個從句后置型假設句中，僅見到1例主句中出現了有關聯作用的“就”，見（18），但語義上與其前小句聯系緊密，主要表示順接連貫，與假設標記呼應引出推論的作用并不明顯。其實（16）也屬于這種情況，“就”所在小句主要是承接前面的時間小句“等到……時”的。（17）中的“就”可能有引出推論的作用，但由于用于反問句中，而且與假設小句相距較遠，所以與“如果”所引兩個假設小句的呼應關聯功能也不明顯，其強調語氣功能更凸顯。因此，我們認為，從句后置型假設句前置主句中排斥推論標記。

（18）自己的車，當然格外小心，可是他看看自己，再看看自己的車，就覺得有些不是味兒，假若不快跑的話。（老舍《駱駝祥子》）

因從句后置而必須使用假設標記，致使從句后置型假設句一般不會緊縮在一起，這與常用緊縮形式的無標假設句不同。在我們所檢索到的用例中，主句與從句之間沒有書面上停頓標記，看似緊縮式的后置型假設句，僅見到王朔小說中1例。這應該與王朔小說的個人言語特點有關，他的小說中往往很長一段話不用標點符號，并非規范用法。

三、語體分布與語用屬性

賀陽依據語料統計數據指出：“語體正式程度的高低似乎對從句后置現象并無明顯影響，正式程度較高的學術語體和正式程度較低一些的文學語體，在從句后置現象上并沒有呈現出比較齊整的差異?！保?］277但就假設句來說，從句后置型在語體分布上存在一定傾向性。我們從2200余萬字的當代小說、戲劇等文學作品及少量應用文等文本中，檢索到“……，如果……的話”這種典型形式后置假設句共48個，其中17個（35%）用于對話中；所用假設前標記情況為：“如果”36、“假如”6、“要是”4、“假若”1、“若不是”1。從557萬多字的老舍等作家的現代小說、戲劇和散文作品中所檢索到的30個這種后置假設句，只有3個（10%）用于對話中，并且有27個見于老舍作品（“假若”句17個、“假如”句10個），另有2個“假使”句分別見于蘇青、俞平伯作品，1個“倘若”句見于施蟄存作品。從這些現代時段語料中的用例情況來看，未見帶有口語色彩強的假設連詞“要、要是”的用例，而且在當代語料中也很少見到。由此可見，從句后置型假設句偏于書面性，多用于書面語體中，尤其是在現代漢語早期，主要見于文學作品中，典型的口語體對話中極少使用，其書面化傾向很明顯。到了當代語料中，書面色彩有所淡化，不過仍較少用于對話中。

我們還檢索了北京大學1982年調查的自然口語對話語料《北京話》（約13萬字），假設標記“如果/要是/要”與“的話”配合使用的雙標假設句共16例，沒有一例是從句后置的。而《廖秋忠文集》前6篇語言學論文（約8.7萬字）中檢索到1例“如果”從句后置的，見（19）。該文集是科技語體，表達正式，有鮮明書面色彩。所以說，從句后置型假設句并不偏愛非正式的口語語體，也未必偏愛談話語體②。如果說它對語體有所偏愛的話，也傾向于有書面色彩的比較正式的語體。

（19）此外，語義是否和諧還得經常依靠聽者/讀者的背景知識來定。例如，在例（11）里，狀況短語“在這些方針指導下”的管界有可能只限于第一句，如果所提到的這些方針只涉及工業方面的改革，不涉及農業方面的改革。（廖秋忠《篇章中的管界問題》）

從語用角度來看，各種復句的語義關系都處在“行”“知”“言”三個認知域中，即分別處于客觀事理、主觀推理和言語行為層面。處于“行域”中的假設關系是典型的蘊涵關系，最不典型的是處于“言域”中的假設關系。從復句“三域”理論來看，可以說，從句后置型這種非常規語序假設句具有明顯的語用屬性，較多用于言域層面，主從分句之間不具有真正的蘊涵性語義關系，即一般不具有客觀事理或邏輯推理上的必然性因果聯系，從句實際上是為主句所言提供一個適宜性條件，從而滿足書面表達追求嚴謹的邏輯要求。因此，從語義內容上來看，后置的從句多表達對主句內容的解釋說明，學界通常認為是“追補”或“補充說明”。如（20）的從句用于表示補充說明的破折號后，其語義上的補充說明性質更加凸顯，表述得出主句的評價性斷言的適宜性條件，（21）和前面例（8）—（10）亦同；（22）（23）的從句分別補充說明主句提出要求、請求的適宜性條件，前面（2）（13）同樣；（24）則補充說明表示感謝的適宜性條件。用于口語對話中表示請求時，顯得更加客氣和禮貌，如（23）。

（20）大言不慚的盡管普遍，落落大方的也比比皆是——如果你不惡毒地管這叫“腆著臉”的話。（王朔《一點正經沒有》）

（21）曲時人絕對的不管什么是應有的客氣，或者幾乎是故意的假充鄉下佬，假如他也會假充的話。（老舍《蛻》）

（22）旁的人不要說三道四，假如你沒有經歷過那種婚姻。（畢淑敏《婚姻鞋》）

（23）大衛：是，我想跟他談一談。當然如果你允許的話。（電視電影：《北京人在紐約》）

（24）我知道有些人專門對我進行研究，把我歷史上多少年的東西都找出來。我感謝他們，如果是“好意”給我提出來的話。（金戈《外交部“奪權”前后的周恩來與陳毅》）

四、凸顯強調與篇章連貫

王春輝參考前人研究指出條件從句后置的動因有二，一是作為事后追補語，二是主句而非條件小句與前文保持著篇章的連續性或連貫性。［7］這個概括比較簡明，但還不十分準確?，F代漢語中從句后置型假設句的出現，從外因上看主要受西文翻譯的影響，但能夠在漢語中使用開來，則主要是基于凸顯強調前置主句內容，以及與前文或后文保持語義連貫的篇章語用需要。

作為偏正復句的假設句的主句，本是句子表義重點所在，卻前置于假設條件先出現，違背了正常的邏輯順序和思維規律。但從語用功能上看，則具有凸顯強調前置主句內容的特別表達作用，而后置的假設從句，在語義內容上幾乎都可以看作對前面小句內容的補充說明。如上面（20）—（24），用于補充說明主句中所實施的某言語行為的適宜性條件。還常見于從說法的得體性或合宜性上對主句中某個詞語或部分內容加以補充說明的，如下面三例，后置的假設小句分別對前置主句/小句中的“小品”“姑娘”“來世”進行了補充說明。這種假設句也被稱為元語篇或元交際條件句［12］，英語中比較常用。

（25）我很喜歡白居易的這首“小品”——如果可以這樣分類的話。（《市場報》，1994年）

（26）從那時到現在，又過了很多年，現在無雙簡直就要變成個老姑娘——假如她還是姑娘的話。（王小波《尋找無雙》）

（27）吳松橋是在劉桂英瘋了的時候收留她的，這樣的好心人死后應該有一座好墳，這樣的好心人來世應該有好報，如果有來世的話。（蔡康《花燭淚訴人間情》）

從我們對近3000萬字語料的調查來看，多數用例中主句前置，只是為了把說話人的認識或結論先說出來以予以凸顯強調，因此，后置的假設小句在語調上要低于前面的結果小句。這才造成了從句作為“追補語”后置這種句法后果。如（28）表義的重點在從句前“他”的認識上，（29）在得出的檢查結論上，后面的假設小句只是補充了得出該認識或結論的一個適宜條件。因此，我們認為，后置的假設小句作為“追補語”只是句法語義表現，凸顯強調主句內容，才是其語序變異的語用動因。

（28）他曉得，被日本人占據了的北平，已經沒有他做事的地方，假若他一定“不食周粟”的話。（老舍《四世同堂》）

（29）“基本完好?！敝鞴艽蠓驅Π锥日f，“如果不作解剖標本的話。”（王朔《千萬別把我當人》）

還有一部分假設句的從句后置，是由于主句在語義上與前面語句內容聯系更緊密。如（30）的前置主句“還得帶一壺水”是緊承前一句中的“提醒”內容而說的，前后句之間語義連貫，而假設從句只是針對這最后一個提醒內容而言的，為了使前面幾個小句的內容更加連貫，便讓從句后置了。（31）（32）的主句（下劃線部分）也是因緊承前句內容而前置的。

（30）明天要記住，得備中午晚上的干糧，每次開發票，給報銷的。還得帶一壺水，如果你們不怕渴死的話。（方方《埋伏》）

（31）但是如果只分內外不分上下地看，由圈外人來研究某一群體似乎的確比圈內人來研究好些，前者至少不應當比后者更差，如果不會更好的話。（李銀河《女性主義》）

（32）你不喜歡獨自一個人待著，你需要有朋友圍在身邊。你非常喜歡幫忙……如果這不花費你太多精力的話。比起愛來說，你更加尋求被愛，但這是不夠的。（《讀者》）

另有個別假設句從句的后置，既是為了凸顯強調主句內容，也是由于作為追補語的從句內容上與其后續小句聯系更加緊密。如（33）的假設小句中后面一句是對從句中“代價”的進一步說明，二者語義聯系緊密；（34）中假設小句中“穿大衫”與后面一句中“找中山裝”語義聯系緊密?？梢?，后置的假設小句有時也為了更好地與后續篇小句銜接連貫。

（33）這就是用我的這種語言，表達這種意思。如果我在北京大學跟學生們講話，基本的態度就是，我希望你們作李敖第二，如果你愿意付代價的話。這個代價很大。（《李敖對話錄》）

（34）可是，今天他須領隊。他怎想怎不合適，假若穿著大衫去的話。他冒著汗從箱子底下把那套中山裝找出來，大膽地穿上。（老舍《四世同堂》）

不管是主句內容與其前小句內容聯系更緊密，或是從句內容與其后小句聯系更緊密，采用從句后置語序的假設句，有些是發揮著篇章連貫作用的。因此說，篇章連貫的需要，同樣是后置型假設句存在的一個語用動因。從語義和表達上看，因篇章連貫需要而后置的假設從句，一般不能換位而前置。

五、結語

本文基于現代漢語語料，主要采用實證分析法，比較充分地考察了從句后置型這種非常規語序假設句式的語法特征及其語用動因。從結構形式上看，從句后置型假設句要求強制性使用假設標記，而不使用推論標記，這種句法限制與其特殊語序帶來的語義關系模糊性及其句式義和分句之間語義依賴性不強有關。從語體分布和假設標記的使用上看，從句后置型假設句具有書面化傾向，起追補說明作用的假設小句，實際上為主句的言語行為提供了一個適宜性條件，從而滿足了書面表達追求嚴謹的邏輯需要。從句后置型假設句在現代漢語中非因韻律需要而使用開來，外因是受了西文翻譯的影響，內因在于凸顯強調前置主句內容，以及與前后文保持語義連貫的語用需要。從本文對從句后置型假設句式的考察可知，特殊復句結構與其特別的表義特點及表達功能之間存在著互動關系，說明了多樣化的語義語用表達需求是語法形式產生變異的重要制約因素。

注釋：

①

楊伯峻、何樂士指出“假設句也有正句在前、偏句在后的”，如“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茍余情其信芳?！保ā冻o·離騷》）其中下劃線部分是假設連詞“茍”所引從句后置的假設句，是因押韻的需要而倒置的。

②汪曉欣以“如果”句為例，根據對北大CCL中語料的統計結果，認為語體正式程度高低對假設復句語序的變異有影響，從句后置假設句多用于談話語體和文學語體，基本不用于報道、政論、科技和事務等實用語體。我們的認識與該結論不大一致。

③關于復句三域的區分，參考Sweetser、沈家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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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謝春紅

）

The Grammatical Features and Pragmatic Motivation of the Postpositive Hypothetical Sentence

ZHANG Xueping

（Institute of Language Science and Language Planning/ School of Literature， Henan University， Kaifeng， Henan 475001， China）

Abstract：The post clause hypothetical sentence in modern Chinese is a pragmatic special hypothetical sentence pattern that is mainly used for speech act domain. Due to unconventional word order and unclear semantic relationships， it is mandatory to use hypothesis markers while excluding inference markers， forming a typical structural form of “……，ruguo（如果）……dehua（的話）”. Its stylistic distribution and hypothesis markers indicate a tendency towards writing， and clauses with complementary explanatory functions can provide appropriate conditions for the main sentence. This special word order assumption sentence can be used in Chinese because of the influence of Western translation， but also because of the pragmatic need to emphasize the content of the main clause and to maintain semantic coherence with the preceding and following texts. The demand for pragmatic expression in discourse is the main reason for the variation of word order in hypothetical sentences.

Key words：post clause hypothetical sentence; pragmatic attribute; grammatical features; pragmatic motiv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