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值得

項偉

“我就要死了，我只想打電話和您說一聲——謝謝！”

表哥是本市一家醫院的急診科醫生，這是很久以前就認識的一位患者，最近跟他說的一句話。

“大概十幾年前吧，有一天急診，來了一位老大娘，60多歲，左手的肌腱（筋）被鐮刀割傷了。她對我說：‘大夫啊，你就給我撒點藥，包上就行?！北砀缁貞浀?，“其實我已經看出她的肌腱斷了，需要住院手術，把這根肌腱給縫合上?？纱竽镎f，沒有錢，不想住院，包上就行了，不耽誤吃飯、干活就好。我知道，如果肌腱不接上，以后的影響還是很大的，所以還是極力地去勸她。”但大娘接下來的一個舉動，讓他沉默了：她從兜里邊掏出一方手絹，真的像電影里演的那樣，把手絹慢慢地翻開，里面有好多的零錢，沒有一張紅票。大娘說：“這里有一百二十塊，你看夠嗎？”

“我說夠了，其實肯定是不夠的?！北砀鐕@了口氣。大娘不想住院，他就在急診的縫合室，給她處理了傷口。他盡可能地將手術的費用降到了最低，自己掏錢買了肌腱縫合線、破傷風藥，就收了大娘一個換藥的錢，大概70多塊。傷口縫合得不錯，大娘高興地走了。

幾天后，大娘來換藥，他照例收了一個最便宜的換藥費。之后，換藥、拆線、拆石膏，功能鍛煉，他漸漸地和大娘熟了，互留了手機號。大娘當他是親戚一樣，有事都會找他商量，接觸得多了，他也了解了一些大娘家的境況：她無兒無女，也沒有老伴，是一個五保戶，自己一個人住，家里挺困難的，就靠低保生活，身體還不好，基本上低保的錢都用來吃藥了。大娘偶爾也會給他帶點家里的特產，比如土雞蛋、腌蘿卜什么的，他不好拒絕，有時就象征性地收一點。

“后來這些年，大娘都沒怎么找過我，我也就忘了她。直到那天晚上，我接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的人聲音嘶啞，她說：‘您是高大夫嗎？我說：‘哦，您是？”表哥清了清嗓子，“她說：‘我是那個您給我縫筋的大媽，還記得我嗎？那時候我老是麻煩您，就是沒兒沒女五保戶那老婆子！”

“我覺得她的聲音特別有氣無力，而且特別啞。然后我說：‘您怎么樣??？”表哥繼續道，“她說：‘我沒聽您的話！之前您老跟我說，別總是喝燙粥、吃咸菜，對食管不好。我呢，現在得了食管癌，大夫說是晚期了，沒得救了。今天打電話，就是想告訴您一聲：這些年，謝謝您！”

“她說她無兒無女，甚至有的時候想把我當成自己的孩子，但是她覺得她不配！當時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可能你會覺得這種事情，好像在電視里才會出現，其實不是的，在現實中我們經常會遇到這樣的人。我們最大的心愿就是，大家都能健康快樂地活著。不要喝燙粥，不要總是吃腌制的東西，對食管不好，對胃也不好?！北砀缡莻€感性的人，說完這些，眼圈就紅了。

聽完表哥的述說，我沉默良久。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流傳很廣的一段話來：“當你躺在手術臺上，你的愛人未必希望你活下來，你的子女未必希望你活下來，兄弟姐妹未必希望你活下來。但是，你的父母和給你主刀的醫生絕對的，百分之百的，強烈希望你活下來！”或許這樣的話，多少有些絕對，但從某個側面，凸顯了兩類人間的大愛：一個是生你的人，一個是救你的人。有時候，語言和贊美都是蒼白的、乏力的，或許我們該做的，是在享受生命、健康帶來的美好之余，常懷一顆感恩之心，用實際行動去尊重、去善待這些給予及守護你生命的人。醫者父母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是一類的。

而在生命的另一頭，是要學著善待弱者。有人說：“別人待我如何，是我的因果；我如何待別人，是我的修行?！奔偃缯f，人生也有必修課，那其中一節必然是如何尊重父母、醫者；而另一節，是如何善待弱者。要讓他們覺得，人間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