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葬花吟》作為林黛玉詩詞的代表作,出現在《紅樓夢》第二十七回。這首詩并非因傷春而無病呻吟,也并非因愛情而煩心苦悶,而是作為封建貴族階級的叛逆者林黛玉與賈府封建正統勢力斗爭沖突的結果。文章基于韓禮德的系統功能語言學,以生態場所觀為理論指導,對《葬花吟》原詩及楊-霍英譯本進行生態話語分析。研究發現:詩中運用了生態場所觀中的多個施事,表明人對于場所之間的緊密依附關系;通過及物性過程分析,尤其是心理過程方面,表明詩中主人公及原詩作者對美好生活及良好的社會環境的渴望與向往。原詩及其英譯本在生態話語的深層涵義上具有積極的生態立場,屬于生態保護型語篇。
[關鍵詞]《葬花吟》;詩詞英譯;生態話語分析;系統功能語言學;生態語言學
[中圖分類號]H159[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2095-0292(2024)01-0122-07
[收稿日期]2023-11-10
[基金項目]2021年黑龍江省屬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后期資助項目“系統功能語言學視域下的演講語篇分析”(145109604);2022年度黑龍江省省屬本科高?;究蒲袠I務費科研項目“歷史敘事視野下中西古典詩歌的審美共同體意識研究”(黨的二十大專題項目145209618)
[作者簡介]佟秋華,齊齊哈爾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碩士,從事文學語言學、系統功能語言學及生態語言學研究。
《葬花吟》,又名《葬花辭》,是《紅樓夢》詩詞藝術的經典之作。林黛玉以花自喻,對落花凋亡的悲憫與同情、對自身身世的感慨、對封建禮教和反動的封建正統勢力的揭露與控訴、對理想生活的向往、對封建貴族階級及封建社會統治者壓迫的反抗都在詩中層層漸進地體現。詩中是黛玉與花的對話,也是與自然界的對話,更是與自己內心的對話。對近十年來“《葬花吟》/《葬花辭》”的文獻研究進行可視化分析的結果可見,主要集中在對其英譯本的評價、翻譯學及生態翻譯學、敘述學、小說文體學等方面的研究,目前沒有基于生態語言學的韓禮德模式對其進行生態話語分析研究。生態話語分析包括兩個方面:生態話語的分析和話語的生態分析。本文將以生態語言學的韓禮德模式為分析框架對《葬花吟》中的詩歌話語進行生態分析。
一、生態話語分析的系統功能語言學分析框架
從20世紀70年代生態語言學的產生和發展以來,生態語言學研究者們經常會采用兩種研究模式:豪根模式和韓禮德模式。前者關注的是語言的發展情況,如瀕?;驕缃^、方言及語言變體等方面,后者關注的是語言的意義建構方式使人類如何影響環境等方面的問題。本文采用的韓禮德模式是以系統功能語言學為理論基礎。系統功能語言學運用概念功能建構我們的經驗世界,運用人際功能建構我們的社會集體和個體存在,運用語篇功能識解現實并建構社會關系,而且建構由符號構成的語言世界。[1](P14)。它所關注的重點在于語言是人類所特有的屬性及語言的建構方式及行為與影響的關系。
生態話語分為三類:破壞性、模糊性及有益性。無論哪一種類都是話語與生態環境之間影響與被影響的關系,其背后隱含著不同的意識形態、環境意識和生態意識等。系統功能語言學理論對生態話語分析的重要意義在于其社會符號觀、意識形態觀和話語建構論不僅為生態話語分析提供了理論視角,而且也提供了具有可操作性的分析框架。這個框架包括:及物性與作格分析、施動性與致使性分析、語法隱喻分析及評價分析等[1](P16)。二、《葬花吟》兩種英譯本在譯文產生過程中存在的差異? 《紅樓夢》的英譯本有不同版本,本文以最有影響力的楊譯本和霍譯本為語料, 以韓禮德模式為生態話語分析框架,研究《紅樓夢》中曹雪芹借林黛玉之口創作的七言古體詩《葬花吟》。全詩52行,格律嚴謹,平仄押韻,節奏感強;對仗明顯,形式整齊,韻律感強,這首詩在《紅樓夢》中具有很強的代表性。胡庚申在《生態翻譯學解讀》中提到:翻譯是譯者適應翻譯生態環境的選擇性活動,該理論具體闡述和例證了翻譯適應選擇論對翻譯本體的解釋功能:
翻譯過程:譯者適應與譯者選擇的交替循環過程;
翻譯原則:多維度的選擇性適應與適應性選擇;
翻譯方法:語言維、交際維、文化維三者之間的轉換;
譯評標準:多維度轉換程度、讀者反饋、譯者素質。[2](P11)
楊憲益夫婦英譯本與漢學家霍克斯英譯本在翻譯過程、翻譯原則與方法及譯評標準等方面存在異同。
(一) 在翻譯過程中,譯者首先適應以原文為主要素的生態環境,然后在譯入語生態環境中選擇性地產出譯文[3](P166)。
這要求譯者在選擇性地適應原文藝術特點的基礎上,能夠在譯文產生的過程中同樣做出適應性的選擇。楊譯本總體上并不符合英詩的五步抑揚格節奏模式,但能夠基本保持abcb的韻律模式。霍譯本中能夠基本保持五步抑揚格的節奏模式,在韻律模式上屬于典型的英雄雙韻體,優點比較明顯。
(二) 在翻譯原則及方法上,兩個譯本都是在遵循“三美”的翻譯理論基礎之上,選擇順序分別為“意美”、“音美”、“形美”。“意美”方面,首先從所選取意象的翻譯方法看,兩個譯本在“憐花”和“葬花”意象的翻譯都能夠忠實原作,展現出凄美、哀傷的情感。其次從意象詞語傳遞意美的處理方法上可以看出,楊譯本能夠更好地再現中國詩歌意象豐富、詞語精煉、借物抒情等特點,霍克斯盡管作為漢學家,對漢語有很深入的研究,但是在意象詞語的翻譯上還會存在意蘊丟失的現象。如:何處有香丘?此處的“香丘”,楊譯本譯為“fragrant burial mound”, 而霍譯本譯為“fragrant rest-place”,哪種譯法功能體現原詩的意境?漢語詩歌中富含豐富的意象詞語,在翻譯成外文時需要考慮上下文語境及詩歌主題,采用意譯而不是直譯的方法,否則無法完全還原原詩的內涵。“香丘”,楊譯為“芳香的埋葬地”,霍譯為“芳香的休息地”,相比較而言,楊譯版更能體現出該意象的內涵,花的葬身之所,埋藏后有了安息處,更是為了“化作春泥更護花”,詩中黛玉的悲觀、感傷的思想情緒有著深刻的時代和階級的原因,她具有一定的新的思想意識,即初步的民族主義思想傾向。但是,如果譯成“休息地”,這種內涵就消失了,只剩下“花的葬身之地”。再次從典故的翻譯方法看,本詩中含有兩個典故:“血痕”和“杜鵑”。“血痕”出自湘妃哭舜、泣血成痕的傳說。從這兩個英譯本上看,霍譯本的 “bloody drops” 比楊譯本的“drops of blood”更生動,雖然中國讀者對這個典故比較熟悉,但是外國讀者并非了解,而兩個譯本并為添加注解。“杜鵑”出自蜀王杜宇死后化為杜鵑的傳說,兩個英譯本都譯為 “cuckoo”,也都沒有添加注解,但是中外文化中,杜鵑的內涵是不同的。在中國文化中,杜鵑又稱為布谷、子規,多用來渲染哀怨悲戚的氛圍或思念故土盼歸的心情;而在西方文化中,杜鵑多為貶義詞,是不詳的征兆,也有理解為“瘋子、不潔之人”,因此,在譯本中如不另加注釋或解釋性詞語,可能會使讀者對黛玉純潔堅貞、至死不渝的形象有所誤解。
(三) 在譯評標準上可以從生態翻譯學角度對《葬花吟》英譯本進行評價,其最佳翻譯標準是整合適應選擇度,可以從讀者反饋、譯者素質方面及多維轉化程度得出結論[2](P13)。多維轉化包括語言維度、交際維度及文化維度。
所謂“譯者素質”,從生態翻譯學關于譯者研究的角度來看,大體上應包括譯者以往的成績、閱歷、能力、誠信度、知名度等[4](P76)?!对峄ㄒ鳌纷g者素質無論從楊憲益、戴乃迭與大衛·霍克斯來看,他們都可以稱為當之無愧的翻譯家與傳播中國傳統文化的靈魂使者。楊憲益先生與夫人戴乃迭女士是在國際上享有崇高聲譽的翻譯家及中外文化交流活動家,兩人共同合作翻譯上百部中國作品,多部作品享譽世界。霍克斯先生是著名的漢學家,牛津大學的中文教授,翻譯過《楚辭》(The Songs of the South),其著作A Little Primer of Tu Fu更是具權威且廣為人知的唐詩翻譯作品,他的譯作The Story of the Stone(《紅樓夢》)更是身為翻譯家的非凡成就。由此可見,從譯者素質角度來看,楊氏夫婦及霍克斯先生具有良好的翻譯技能、經驗和專業素養,為中國文學翻譯和傳統文化傳播起到了重要作用。
從讀者反饋方面來看,霍克思將以其譯著《紅樓夢》青史留名,這不僅因為他是中國之外最著名的紅學家,也由于其靈感與技藝,將原作的真實與詩意雙雙展現。此時,他已遠遠跨出了中國一地,以自身印證了他對阿瑟魏理(Arthur Waley)的評價。魏理乃中國古詩英譯先驅和聲譽極高的英文版《西游記》——《美猴王》(Monkey)的譯者,1966年去世前是其密友。霍克思說的是: “(魏理)不僅屬于東方學的世界,亦屬于文學的世界?!保?]
霍克斯亦如此。霍克斯在采訪中被問及如何評價楊譯本時認為他們二人譯得一定很認真,因為周圍有那么多的紅學家。我們也知道那是楊憲益與戴乃迭夫婦的嘔心瀝血之作??傮w來看,二個譯本各有所長及不足之處。霍克斯在翻譯過程中,主要考慮譯入語讀者的接受能力,因此他以意譯為主,而楊戴譯本傾向忠實原文,因此他以直譯為主。楊譯本比霍譯本更精準地傳達了原詩的意思,但語言形式上拘泥于漢語表達習慣,而不符合譯入語的語言結構及表達習慣 ;而許譯本(許淵沖譯《紅樓夢》)采用直譯與意譯相結合的方法,既保留了原文的某些形式,也考慮到了譯入語文化的因素。而從“文化走出去 ”的視角來看,霍譯本和許譯本更易于譯入語讀者理解,更有助于中國古典文化的傳播[6](P105)。
最后,在多維轉化程度方面,維度主要包括語言維、交際維、文化維。通過對《葬花吟》兩種英譯本的量化分析我們看出,霍譯本在語言維和交際維上比楊譯本做出了更佳的適應性選擇,但在交際維方面楊譯本更勝一籌,從整體上看,霍譯本在整體適應選擇度上更加優于楊譯本[3](P172)。
三、《葬花吟》原詩的生態話語分析
《紅樓夢》在中國的文學地位有目共睹,《葬花吟》全詩共五十二句,三百六十八字,是林黛玉感嘆身世遭遇的全部哀音的代表,也是作者曹雪芹借以塑造這一藝術形象、表現其性格特性的重要作品。這首風格上仿效初唐體的歌行,在抒情上淋漓盡致,是作者用力摹寫的文字,在藝術上也是很成功的。這首詩并非一味哀傷凄惻,其中仍然有著一種抑塞不平之氣。“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表達了對世態炎涼、人情冷暖的憤懣;“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是對長期迫害著她的冷酷無情的現實的控訴;“愿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凈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則是在幻想自由幸福而不可得時,所表現出來的那種不愿受辱被污、不甘低頭屈服的孤傲不阿的性格。這些,才是它的思想價值之所在。
從生態話語分析的角度看,這首詩與以往從該角度分析的中外詩歌不同,如《春夜喜雨》、《歸園田居》、《蒹葭》、《致杜鵑》等描繪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或自然界生物之間和諧共生、平等互愛的場景和主題,而《葬花吟》中,從自然界萬物自然生長與消亡抒發作者的情感。這種情感是類比,卻超出類比,因為自然界花草可以來年復生,可是人死并未有來生。
生態語言學的任何角度分析都與生態批評息息相關,而生態批評的任何層面都要有一定的相關理念和評價標準作為依據。生態話語分析應該有更廣闊的分析領域,而不僅是集中在“批評”方面?!对峄ㄒ鳌返纳鐣尘皬碗s,林黛玉個人身世也復雜,其個人思想在本詩中的體現與以上所提及詩歌都不盡相同,但人不僅具有社會屬性,也應該具有生態屬性。人是生態系統中的一份子,不是凌駕于生態系統之上,人與所處的生態要素及生態場所密不可分,因此,本詩可以運用生態場所觀的理論,結合系統功能語言學理論進行生態話語分析。
人需要具有生態歸屬感,需要對所處生態場所具有良性認知,才能與該場所及場所內其他生命體和諧共存。生態場所觀被定義為個體或群體對賴以生存的場所物理性特征、社會性特征及場所內人外生命體所產生的情感聯結、認知體驗和意動行為[7](P57-59)。生態場所觀可以分為三種類型:保護型、模糊性和破壞型。如下表:
表1生態場所觀各類型的特點
生態場所觀類型 特點保護型 熱愛 同化 趨向態度模糊型 中立 零認知 重建態度破壞型 憎恨 異化 遠離態度場所觀的類型不同所引發的生態行為也不同,正面、積極、樂觀的思想意識一般情況下能夠激發正面行為(positive behaviors),相反,負面、消極、悲觀的思想意識通常會激發負面行為(passive behaviors),而模糊型的意識所引發的生態行為具有相對的不確定性。
經驗意義系統可以從及物性與作格分析方法進行分析,二者是對小句分析時語義表征過程的研究。二者的區別在于及物性分析法所關心的是一個過程是否涉及參與者,即一個動作是否延及某個實體。作格分析法是要分清造成一個動作的原因是來自內部還是外部[8](P89)。
將這兩個方法相結合有助于更加全面和科學地分析語言所具有的概念功能,從而更加有利于揭示與生態話語的關系。
系統功能語言學包括三種純理功能:概念功能、人際功能及語篇功能。概念功能又分為經驗功能與邏輯功能。其中,經驗功能是指人們對現實世界中發生的人、事、物及與之相關的時間、地點和環境因素等的表達,主要是通過及物性和語態來實現。及物性系統的分析維度可以包含“施事”和“過程”。前者可以分為:個體施事、群體施事、物理性場所施事、社會性場所施事和人外生命體施事[9](P51)。
其中,物理性場所施事指山川河流、地質地貌等自然物理特征;社會性場所施事指戶內外建筑和設施等;人外生命體指除人以外的動、植物及微生物等。作為語義系統,及物性將主觀世界與客觀世界所發生的事物分成六種過程:物質過程、心理過程、關系過程、行為過程、言語過程及存在過程。原詩52行中,存在的及物性過程數量如下:
《葬花吟》中,個體施事包括“閨中女兒”,指閨房中的少女、“葬花人”,指林黛玉本人/“誰”,疑問代詞,屬于不確定指代;群體施事“人”,指人們,人外生命體參與者包括植物類:“花”、“游絲”、“落絮”、“柳絲”、“榆莢”、“桃”、“李”、“空枝”“花瓣”;動物類:“燕子”、“杜鵑”;。物理性場所施事:“溝渠”、“香丘”、“風”、“霜”、“冷雨”;社會性場所施事:“重門”、“壁”“窗欞”、“春榭”、“香巢”、“凈土”、“繡簾”、“鐵鋤”、“血痕”、“青燈”、“被”、“庭”“悲歌”、“艷骨”、“錦囊”。個體參與者、物理場所元素、社會場所元素與人外生命體參與者交替出現,體現了人對于場所之間的緊密依附關系。詩中從視覺、嗅覺、聽覺及觸覺勾勒出一幅春天即將離去、百花消散的場景。春去夏至,枝繁葉茂;夏去秋來,碩果累累;埋葬的百花也必將是第二年春天滋養花草樹木的肥料。本詩語篇情境雖然悲傷哀怨,但是詩中的主人公身上已經具備了初步的民主主義思想,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具有一定的進步意義。
其中,“花”被提及9次:
①“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②“手把花鋤出繡簾,忍踏落花來復去?”
③“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p>
④“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愁殺葬花人;”
⑤“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
⑥“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
⑦“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⑧“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
⑨“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第一句中,花兒已經枯萎凋殘,風兒吹得她漫天旋轉,退盡了鮮紅顏色消失了芳香,有誰對它同情哀憐?包含三個物質過程和一個心理過程,前三個過程是對花枯萎后的描寫,心理過程中提及“有誰憐”,雖然黛玉將花喻己,但是足見其對凋零的花的憐惜之情。第二句中,“園里花兒飄落了一地,我怎忍心踏著花兒走來走去?”又是反問句,包含一個物質過程和一個心理過程,“怎忍心”同樣表達了黛玉對飄落在地上的花不忍心踩踏的憐愛之心。第三句中,“明媚的春光,鮮艷的花朵,”這兩個形容詞含有對美好事物的贊嘆和渴望。第四句至第九句中,“花兒飄落難尋找,”黛玉想為它們安葬也是發愁,聽到悲歌,黛玉聯想到是否是花或鳥的哀聲?!盎▋菏欠裼徐`魂?鳥兒是否是精靈?”把有感覺的動物納入道德考慮,并承認它們體驗苦樂的能力,是生態道德之下人類作為代理人對動物應盡的義務[9]。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但是我們可以分析出其深層含義:花兒不想過早地凋亡,人也還留戀這個世間的美好。從深層含義分析,黛玉葬花是對花兒和鳥兒的保護和愛憐,也是對自身命運的感傷、抗爭與堅貞不屈。由此,我們可以看出本首詩屬于生態保護型語篇。
四、《葬花吟》英譯本的生態話語分析
本文選取的英譯本來自著名翻譯家楊憲益與戴乃迭夫婦和大衛·霍克斯先生,分別簡稱為楊譯本與霍譯本。同樣采用系統功能語言學經驗系統中的及物性框架進行分析。
在《葬花吟》中,兩個英譯本所體現的及物性系統中六種過程的數量如下表:
心理過程是指某種心理活動的過程,其中包括:感知、反應、認知等,能夠體現這些心理活動的動詞主要有see, look, hear, listen, observe, notice, feel; like, love, dislike, hate, please; convince, know, understand, believe等。這種及物性過程通常會有兩個參與者,即參與這一活動的主體和客體,主體指感知者,多數指人,也可指擬人化的動物;客體指被感知的現象,包括的范圍比較廣泛,可以指具體的人、事、物、抽象的東西或that引導的從句表達的事實等。通常采用一般時態,如果用于進行時,則表示這一心理過程正在開始或正在進行中。感知者和參與者都可以作主語。
以心理過程為主要研究對象,分析原詩中表達心理過程的句子與楊譯本及霍譯本中相對應的翻譯文本,見下表:
對等12-13 憐春忽至惱忽去, For suddenly it comes and suddenly it goes, 不對等 Glad that it came, grieved it so soon-was spent, 對等14 昨宵庭外悲歌發, Last night from the courtyard floated a sad song, 不對等 Last night, outside, a mournful sound was heard, 對等15 知是花魂與鳥魂? Was it the soul of blossom, the soul of birds? 不對等 The spirits of the flowers and of the bird. 不對等16 花魂鳥魂總難留, Hard to detain, the soul of blossom or birds, 對等 But neither bird nor flowers would long delay, 對等17 愿奴此日生雙翼, I long to take wing and fly, 對等 And then I wished that I had wings to fly, 對等18 他年葬我知是誰? But who will bury me when dead I lie? 不對等 Another year who will be burying me? 不對等19 試看春蠶花漸落, See, when spring draws to a close and flowers fall, 對等 As petals drop and spring begins to fail, 不對等20 花落人亡兩不知! Who will care for the fallen blossom or dead maid? 對等 The Maiden and the flowers will both be dead. 不對等從心理過程的數量上看,原詩有20處,楊譯本有13處,霍譯本有11處, 其中,楊譯本在翻譯中有7處與原詩在及物性上不對等,霍譯本中有9處不對等。我們分析其中五個句子:
原詩中,體現心理過程的第一個句子:“紅消香斷有誰憐?”指的是有誰對花兒同情愛憐?“憐”:喜愛和憐惜,屬于心理過程中反應過程,黛玉對枯萎凋殘、退盡顏色、喪失芳香、被風吹得滿天旋轉的花兒的愛惜之情。感知者是黛玉,現象是花兒,而“憐”是過程。楊譯為“Who pities the faded red, the scent that has been?”,霍譯為“Of fragrance and bright hues bereft and bare.”從兩個譯本上看,楊譯本中用了“pities”, 譯為“同情、憐憫”,與原詩對等,同時用了特殊疑問句,也與原詩對等,但是,在霍譯本中卻沒有出現對等的動詞和相應的句子結構。 另外,原詩中體現心理過程的第二個句子“閨中女兒惜春暮” 中的“惜”具有“惋惜”之意,感知者是黛玉,現象是殘春景色,“惜”是過程。楊譯為“A girl in her chamber mourns the passing of spring,”;霍譯為“The maid grieved by these signs of springs decease,” 楊譯本用了“mourns”,在牛津雙解字典中的解釋為“to feel and show sadness because sb. has died; to feel sad because sth. no longer exists or is no longer the same” , 其漢義為“因失去......而哀悼、憂傷”,同義詞為“grieve (for) ”霍譯本中用了“grieved”,在同一字典中的解釋為“to feel very sad,especially because sb. has died”,其漢義為“(尤指因某人的去世而)悲傷,悲痛,傷心”。從這個例子看,兩個譯本雖在用詞上不同,但在表意上都與原詩對等。第三至四處:“愁緒滿懷無著處”,涵義指:滿懷憂郁惆悵,沒有地方寄托愁緒。原詩中用了兩處心理過程,第一處感知者是黛玉,現象是“愁緒”,“滿懷”是過程;第二處的感知者仍然是黛玉,現象也是“愁緒”,“著”是過程。楊譯本中,感知者是“her poor heart”, 現象是“no relief from anxiety”, 過程是“know”。表意上與原詩對等,感知者用了“poor”修飾后面的“heart”, 能夠更加準確地體現感知者的所思所想與所感;霍譯本中,感知者是黛玉,現象是“her sorrow”,“express”是過程,可以翻譯為“尋找某種方式傳遞自己的悲傷”,用的“seeking”來說明“還未找到這種方式”,也非常恰當地表達了感知者的內心情感,從內涵和韻味上更勝一籌。第五個句子:“忍踏落花來復去?”,意為“我怎忍心踏著花兒走來走去?”? 感知者是黛玉,現象是花兒,過程是“忍”,忍心之意。楊譯本譯為 “Loath to tread on the blossom as she comes and goes.”“loath”在牛津雙解字典中的解釋為“(formal)not willing to do sth.”,漢義為“不情愿、不樂意、勉強”;霍譯本譯為“Before the fallen flowers are trampled on.”,句中沒有出現對等的表達心理過程的詞。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楊譯本與霍譯本易讀性都比較強,不同點是霍譯本用詞從數量、形式及內涵等方面更為豐富,詞匯閱讀難度稍大;從句子長度上來看,楊譯本要比霍譯本句子長度更長,句式結構也更為復雜,有些句子的翻譯可能存在冗余導致句子文本難度和信息量反而降低,但同時更加貼近于原文,尤其在人稱轉化等方面;從語篇層面分析,霍譯本的可讀性更強,也更有耐人尋味的效果,更利于中國傳統文化的傳播及增強中華民族在世界文化領域內的影響。
從生態場所觀方面分析,楊譯本中個體施事包括“a girl” in her chamber; 群體施事“Men”laugh at my folly in burying fallen flowers,指人們、“who”will bury me when dead I lie? 及“Who”will care for the fallen blossom or dead maid? 兩個 “who” 都是作為疑問代詞,屬于不確定指代。人外生命體參與者包括植物類:“blossom”,“gossamer”, “willow fluff”,“willows”,“elms”,“peach ”,“plum ”,“peach blossom”,“plum blossom”,“buds”,“petals”,“fallen flowers”;動物類:“swallows”和“cuckoo”;物理性場所施事:“foul ditch or mire”,“fragrant burial bound”,“cutting wind”,“biting frost”,“bare bough”,“cold rain”;社會性場所施事:“lodge”,“wall”,“casement”,“spring pavilions”,“scented nests”,“clean earth”,“embroidered screen”,“hoe”,“drops of blood”,“green lamp ”,“quilt”,“courtyard,“sad song”,“fair petals(艷骨)”和“silk(錦囊)”。個體參與者、物理場所元素、社會場所元素與人外生命體參與者同樣交替出現,同樣體現了人對于場所之間的緊密依附關系。
原詩中的幽怨的基調,如體現在“憐、惜、愁緒、獨、傷神、憐春、惱春、悲歌”等詞上,但是,“半為憐春半惱春”在楊譯本中譯為“Love for spring and resentment of spring”,在霍譯本中譯為“Half grieving for the spring and yet half glad”;“憐春忽至惱忽去”在楊譯本中譯為“For suddenly it comes and suddenly it goes”,在霍譯本中譯為“Glad that it came, grieved it so soon -was spent”。在原作中,這些詞雖然體現的是負面情感,但其真正的含義卻在譯文中“love”及“glad”中得到了很好地呈現,將詩歌由表層的負面情感轉化為深層的正面情感,因為“love”體現了人的本體意識的覺醒和對社會現實的抗爭,是新時代精神和尊重生命的吶喊[10](P81);“glad”則體現出譯者所理解的黛玉對春天到來的欣喜與盼望,春天象征“希望”,春來而又逝去,擔憂著等來的是“失望”或“絕望”。無論怎樣,從原詩作者的內心中透漏著更為復雜的情感。在兩個英譯本中都增加了正面情感詞匯,從以上兩個例子來看,霍譯本比楊譯本增加的次數更多,這說明霍克斯先生所采用的解讀方式受到了西方思想的影響,從一個更為積極樂觀的角度詮釋了原詩未盡之意,同時也符合來自不同國家讀者的欣賞視角和不同時代和社會發展的需求,同時,在傳遞積極的生態價值方面也更為明顯。
綜上所述,基于生態場所觀,從系統功能語言學的及物性過程角度入手對《葬花吟》原詩及其兩個英譯本進行生態話語分析發現,本詩雖然屬于凄婉哀怨的基調,但是仍然屬于生態保護型語篇。通過及物性對語句語義表征方式進行分析,尤其是對原詩與英譯本在數量差異較大的心理過程的分析及詩中生態場所觀的各個施事,更加說明了黛玉及作者曹雪芹內心中對封建社會的罪惡和封建禮教“吃人”的本質進行的不妥協、不屈服、不同流合污的反抗精神及對理想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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