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信子音樂會

奧季塞夫斯·埃利蒂斯[希臘]　董繼平

奧季塞夫斯·埃利蒂斯（Odysseus Elytis，1911-1996），希臘著名詩人，早年在雅典大學和巴黎大學攻讀法律和文學，1934年開始寫詩并發表作品，1940年作為希臘陸軍中尉參加了反法西斯戰爭，戰后移居巴黎，與法國超現實主義詩人交往甚密。其詩集主要有《方向》《初生的太陽》《英雄挽歌》《理所當然》《對天七嘆》《光明樹和第十四個美人》《花押字》《同胞》《旗語通信手冊》《瑪麗亞·奈弗利》《無形四月的日記》《小水手》等，產生了世界性影響，1979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他的詩歌語言新穎，作品明澈、宏大、渺遠，具有鮮明的超現實主義特征。

一

靠近沉默一點，聚攏這夢見她赤身裸體之夜的頭發。她有很多地平線，很多羅盤，還有一種命運，那種命運每次都不屈不撓，讓她的五十二張牌全部作廢。后來，她又用別的東西——你的手重新開始，她把珍珠賦予你的手，那樣你的手才會找到一種欲望，一個睡眠的小島。

靠近沉默一點，擁抱那統治深處的大錨。片刻之后，它就會上升到云端。你不會明白，但會哭泣，因為我吻你而哭泣，當我打開謊言中的一條裂縫，打開一個沉醉的藍色小天窗，你就會咬我。我的靈魂那年輕而妒忌的影子，月光下音樂的女祖先。

靠近我一點。

二

這里——在欲望初期的低語中，你首次感到了生活那痛苦的幸福！不確切的大鳥撕扯你的世界的處女。在鋪開的床單上，天鵝看見了它們的未來之歌，它們從夜晚的每道褶皺出發，在水中搖蕩它們的夢，用它們預期的擁抱的存在來識別自己的存在。

然而，這些腳步并沒擦掉它們的森林，卻佇立在天空那藍綠色的眼窩和你的眼窩中，在尋找什么呢？是什么星光照耀的罪，接近了你絕望的心跳節拍？

湖泊及其敏感，還有那兩只達成一致的手的易燃的幽靈，都沒有運氣對抗這樣一種玫瑰色的騷動。

三

成功的胚胎更明亮——努力雕刻在未知事物蹤跡上的日子。

你償還淚水，它逃離太陽。

那像咀嚼夾竹桃一樣咀嚼自己時辰的你，成為駛入永生的脆弱航程的預兆。

四

五只燕子——其目的地是你的五個詞語。每道閃光都聚焦在你身上。你還沒變得簡樸如草，你就把自己的形狀留在那渴望其火苗內卷的巖石上。你還沒變成孤獨的味道，你就把百里香裹在記憶中。

而我，總是徑直抵達空缺之處。一個聲音創造小溪，我說的話，我愛的事物，原封不動留在它的淺水中。半透明深處的清白與鵝卵石。

五

隨著你經過，接受你歲月的絨毛，你就成了被命名的公主。水，在一只小手上閃耀。整個世界混合它的日子，正當它陶醉之際，種下一束風信子吧。從明天開始，你將成為我隱匿的書頁的正式客人。

六

在這些殘存的樹之中，是你那天空般明亮的臉，那將重置生機的擁抱，那將會銘記于那里的世界。

哦，那些封閉的話語，留在希望的樹皮之中，留在雄心勃勃的日子那新砍伐的嫩枝之中——那些封閉的話語，加重其雕像的痛苦，然后就形成了驕傲。

七

情感。樹葉在分配風的白楊上顫抖，一起生活又分開生活。在你的眼睛成為那有助于釋放這些記憶和鵝卵石——奇美拉的風之前，這個時辰就流動，你被固定在上面，渾身荊棘。我想起那些從不曾接受救生艇的人，那些熱愛自己眼瞼下的光芒的人，那些在睡眠到達頂點時不眠地研讀自己張開的手的人。

我想關閉你的手指打開的圈子，讓天空適應它們，那樣它們最后的話才絕不會成為另一句話。

對我說話，但要對我說到淚水。

八

在音樂深處，同樣的事物追隨變形的你。生活到處模仿自己。你的手掌握著磷光，在龐大命運的纖維中靜止不動地到處走動。浸透了《第九交響曲》，你的頭發彎曲記憶，把音符傳遞給曙光最后的山墻。

小心吧！你常常忘記的那個嗓音，如今在你的胸中開花。這塊自燃的珊瑚，是你從未同意過的還愿之物。那可能燒毀你的大火，就是這虛幻的眩暈，用極度痛苦的色彩把你束縛于紫羅蘭最后的喘息。

在音樂深處，我們一起旅行……

九

我沒干別的事情。我接受你，就像你接受那并沒使用過的自然，在森林和海中二十四次對它慶祝。我在同樣的顫抖中接受你，而那樣的顫抖翻轉詞語，將它們像打開且不可替代的貝殼留在遠處。我在閃電中，在敬畏中，在直覺中接受你為同伴。因此，每當我改變那把我的心箍得最緊的日子，你就離開又消失，征服你的存在，創造神圣的孤寂和騷動的、無法解釋的幸福。

我沒干別的事情，除了我在你內心發現并模仿的東西！

十

在櫻桃樹之中，再一次有你珍稀的唇。在植物的搖擺中，再一次有你古代的夢。在你古代的夢中，再一次有那點亮又消失的歌。在那些點亮又消失的歌里，有世界溫暖的秘密。世界的秘密。

十一

西北風滿足你黎明的軀體，在與它同行的白色旅程之樹上，你高高地展開那赤裸著接受其生命的大海，那將其生命賦予閃耀的海藻的大海。空間發光，遠處，一片白色蒸氣在它的心中濃稠起來，散落一千顆淚水。因此，是你忘記了淺水中、希望之水下的愛神，是你忘記了正午的火苗，是你在每個多彩的詞語中褻瀆那些元音，那些將其蜂蜜收集在種子罐里的元音！

這只大理石之手將成為諸多世紀的守護者，那些世紀至少還記得那個孩子，在大海的憤怒中，那孩子獨自渴求清晰地說出你的美的那種不可逾越之美，在這只手前面，白晝的書頁翻動之際，你突然就成了金發的人，太陽曬黑的少女。把一塊石頭扔向大海之臍，把一顆鉆石扔進太陽的正義。

十二

你隨身帶上風信子之光，將它洗禮在白晝的源泉里。那樣，那個傳奇才會靠近你的手而顫動，我那征服洪水的手才會隨著最初的鴿子出來。誰將歡迎這種窸窣聲，誰將當之無愧，誰將以偉大的太陽說出細枝的方式率先說出你！

一片片波浪清洗世界。每個人都尋求世界的嘴，我叫喊你在哪里，大海、山巒、樹木并不在那里。

十三

當雷霆領先于我的心，就向我述說那個占有你的云所奪去的時辰吧，就向我述說那只把我的手推進到你的悲傷的異域之手吧，就向我述說空間、光明與黑暗——一個溫柔而隱秘的九月入侵的波動吧。

散播那道彩虹，籠罩我。

十四

被遺忘的贊詞把鐘聲帶給生命，把晨禱的蒼穹賦予你最遙遠的記憶，帶著那段贊詞回歸那個浮石島。把小小的果園抖出你的心，然后重新受到它們的悲傷款待。嚴峻的懸崖之上，感覺不到什么，然而你的形態突然就跟它們的圣歌相似了。隨著崎嶇不平的石梯越來越高，你的心在新世界的大門外跳動，為你命運的白色建筑采集桂樹和大理石。

就像在你誕生之際，要做世界的中心。

十五

磁針岌岌可危。無論它怎么轉動，都被熱誠的東方那張發出火焰的臉所眩惑。扔開風信子，越過浪沫的葡萄收獲，奔向六翼天使吉利的宣告！

未來的氣息像蒸氣，呼出充滿活力的天賦。

十六

你試圖在早晨發現的星星，就隱藏在你的額頭里。隨著這顆星星，繼續感受那超越人類痛苦的痛苦。就讓其他星球的人低下一些吧。你始終了解更多。因為這一點，你當之無愧，當你舉起旗幟，一種令人不快的色彩就落下來，落到跟這個巨大的世界相似之物的那張臉上。

十七

從那在欲望中誕生又死去的事物，你并沒學到什么。你贏得了那并沒馴服你的生活的信心，你繼續那個夢。事物能說什么呢，哪些人能蔑視你呢！

陽光在你身上滑動水珠、不朽的風信子和沉默，當你在這陽光下閃忽，我就把你命名為唯一的現實。當你逃離黑暗，再次隨東方、源泉、花蕾、陽光束而來，我就把你命名為唯一的現實。當你離開那些被吸收進不存在事物的人，把自己重新作為人而奉獻出來，我從一開始就在你的變化之內醒來……

別再玩了。投下那張火焰的A牌。展開人類的地理。

十八

幽暗的微光——在世界神秘的范圍之上，眼瞼的搖籃曲。

自從沉默把你的乳房擲向風，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自從風一一命名她的臟腑，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如今，那孩子般奔跑的本性被手掌握，她的眼睛被一條藍色的支流小河，被照亮的葉簇，被呈現出清澈天空之形態的新云朵所震驚。而我——撥弄著胡桃樹的心，手指間漏下海灘上的沙，探測無限空間的深度——我失去了那些本可能分娩你的標記。因此，當南風吹干靈魂，當昴宿星為了釋放無限時空而向夜晚發出信號，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十九

當你用不同的名字洗禮你的罌粟，這個火焰的花蕾就會張開。

從那時起，無論你在哪里重生，無論你在哪里被映照，無論你在哪里砸碎你的肖像，我的激情都會在它的四月展開，以同樣痛苦的從容展開它那七片憂愁的火苗。

二十

有那么多光，那就讓那根赤裸的線永恒不朽吧。水，封閉海灣。唯一的樹拖拽空間。

哦，如今那留下的一切是為了你來臨！代替雕像的位置，被風的經驗雕鑿。那留下的一切是為了你來臨，把眼睛轉向大海，而大海不過是你生動、連續不斷、永恒的低語。

那留下的一切是為了你在地平線結束。

二十一

你有一種致命的泥土，你無休無止地翻閱它，不會睡覺。你說，那么多山岡，那么多海洋，那么多花朵。你的一顆心靈變成復數，把它們的精髓理想化。無論你在哪里前進，空間都會張開，無論你向無限時空發送什么話語，它們都會擁抱我。猜測，辛苦，感覺：

在另一邊，我還是一樣。